流年明媚·相思謀 正文 第二章 江南鬥法
    二月早春。楊柳吐綠。

    梅山萬樹梅花怒放,山上遊人如織。山下小春湖中畫舫往來,絲竹聲隱約隨風飄揚。

    空中落下綿綿春雨,沾衣不濕。春寒料峭,這片綿雨更夾了梅花的冷香。湖面上雨霧朦朧,江南風景如畫正是此意。

    湖畔一角蒼梅掩映中露出一角草廬。用竹籬圍了院子,木門緊閉。草廬四面無牆,只用細竹簾子隔開了裡外間。裡間面湖,隔了簾子隱約看到坐了位女子,白衣裙裾逶地,旁邊跪坐著一名侍婢正在烹茶。另一名侍婢安靜坐在她身邊。

    雨勢漸漸大了。湖面上濺起點點白色水花,連綿不絕。撲來涼風陣陣,吹得細竹簾搖擺不定。

    茶香終於四溢散開,清泠泠的空氣中混了梅香,說不出的舒服愜意。

    這時外間突有了人聲,聲音急切,隔了竹簾喚道:「突遇大雨,打撓主家清靜了!能否容小的與公子二人借簷下避雨?」

    白衣女子微一頜首,烹茶的侍婢放下手中小爐,掀起簾子,撐開油紙傘匆匆去開了木門。

    門外站著一主一僕,渾身濕透。公子打扮的穿著青衣夾袍,面容清俊,負了手站在木門外望著蒼梅悠然自得,嘴角噙得一絲笑,彷彿這襲春日冷雨與他沒什麼關係似的,他正站在春風艷陽中。書僮打扮的則縮著脖子頂了個包袱擋雨,一雙點漆般的眼睛眨巴著看著木門靈活得很。

    木門打開,站著位相貌柔美的佳人,耳中飄來銀鈴般的笑聲:「公子請進!」說罷嫣笑一笑撐著油紙傘回了草廬。

    那書僮打扮的人便似丟了魂似的忘了自家公子平時的訓導,越過了公子快步跟上去。青衣公子夾袍盡濕,腳步卻未見急促,只恨鐵不成鋼的瞪了書僮一眼,搖了搖頭,滿臉無奈。目光卻自俏婢的頭掃至腳,暗自笑道江南出美女,連避避雨隨手敲門也能遇到一個。

    進了草蘆,侍婢粉面含俏搬來一個火盆放下,脆生生的笑道:「這裡簡陋,公子將就烤烤濕衣。」

    青衣公子趕緊拱手謝道:「多謝姑娘了。能避過這場雨便好。」他拱手間那份尊敬由心而發,謝得誠意十足。讓人瞧了,心裡不免對他多出幾分好感來。

    「公子寬坐,嫣然去拿點酒。別看這是春雨,淋著也不好受。」嫣然抿嘴一笑,轉去了一側的廚房,不多時端了一壇花彫並幾個小菜出來。

    書僮趕緊接過,誠了心要和嫣然多親近,嘴裡甜甜的喊著姐姐,抹了蜜似的。靈活的眼珠一轉,看到了竹簾後的白色身影,笑道:「姐姐名兒取得真好,嫣然一笑可傾城!」

    嫣然一聽,粉臉上飄過一抹嬌羞,更增麗色。嗔了書僮一眼,一跺腳掀簾進了裡間。

    竹簾開合處,正露出白衣女子端著茶碗的手來。纖纖如蘭,比白衣更白得三分。

    「信兒!」青衣公子掠過那隻手眼皮跳了跳,不知為何突然就想起了採蓮女的嫩白小手.他蹙了眉喝斥信兒,換了笑臉對竹簾後又是一揖道:「書僮孟浪,小姐莫怪。避雨之恩,杜昕言在此謝過。」

    竹簾後的身影一震,傳出一個羞怯的聲音,略微帶著顫意,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莫不成是京城小杜?」

    杜昕言一愣,滿面春風:「不敢,正是在下。」

    「嫣然,換好酒!莫要怠慢了公子!」白衣女子聲音立時轉急,仍不失嬌柔甜美,聲線細細,隱含羞怯。

    「知道啦,小姐!」嫣然笑道,將矮几上的花彫捧走,不多時捧來一黑土陶罐,用帕子包著捧來,顯然酒一直溫著。

    等到土封拍開,酒傾出,艷紅粘稠,帶著琥珀光,醇香撲鼻。

    書僮滿臉陶醉,杜昕言眼中帶驚,急問道:「可是紹興寧家珍藏的醉春風?」

    「京城小杜,品酒吟詩戲劍弄簫無一不絕。當以醉春風待之。」話聲末,竟帶上了一抹宛轉的思慕。

    杜昕言聽到最後的尾音,渾身酥麻。輕歎一聲道:「酒是醉春風,玉人更醉人。只可惜隔了竹簾,終是人在深深處!」

    白衣女子聽到這話渾身也是一抖,輕撫過小臂,已起了一層細密的痱子。語聲哀怨道:「小杜公子才情傳遍京城,為公子所醉的玉人不知何幾。這雨,倒真下得及時,得見公子一面。這竹簾兒更好,省得見了公子從此相思!」

    杜昕言端著酒碗出了會神,最終放下了酒碗喃喃道:「原來醉春風是酸的!」

    白衣女子見他不喝,知道他認出了自己。她看了眼嫣然與身側的無雙,喜穿白衣,帶著兩名侍婢,是她疏忽了。她淺淺泯了口茶,換了落楓山與積翠園中那種清泠泠的冷傲聲音慢條斯理道:「哪裡是酸的,杜公子明明說酒裡是下了毒的!」

    杜昕言盯著竹簾眼中神色不定,隔了片刻才笑道:「沈笑菲,沈大小姐,這是你第幾次想捉弄在下了?既然費勁心思探得在下行蹤,何苦隔了竹簾,讓在下見著面賠個禮如何?」說著舉步就往裡間走。

    「你若進來,我就只好投湖了。」沈笑菲嬌笑道。

    杜昕言腳步未停,面帶笑容:「這可怎生是好?在下與沈相同朝為官,逼得小姐投湖,傳了出去,不是有損小姐清譽?」

    他的手已觸及竹簾,簾內白影卻真的走向湖邊。杜昕言一驚,飛身掠出。迎面一道劍光刺來,迅急毒辣,正是無雙。他不得己翻身後退。只見沈笑菲似平空飄向湖面。

    等到他一把扯下竹簾,腳才邁出,暗叫不好趕緊旋身後退,眼前情形直叫他哭笑不得。

    裡間露出空蕩蕩的一片湖水。方才卻是只船停靠在岸邊,隔了竹簾看不真切以為真的是一間屋子。

    一葉小舟從草廬盪開,瞬間劃出十幾丈遠。沈笑菲面罩長紗擁著披風,打了把細骨油傘,站在船頭自賞湖中煙雨,看也不看他們一眼。她身邊的嫣然和手執長劍的無雙卻目不轉睛地瞪著他們。

    杜昕言凝視笑菲身影,風姿卓卓,立於煙雨湖上自有一番慵懶模樣,幾乎疑為畫中人,不覺癡了。這時鼻端突然飄來一味煙味。回首一看,草廬從廚房處驀得燃起了大火,還帶著一股油煙味。雨水淋上去發出辟啪響聲,顯然事先搭建草廬的材料中已浸過油。火借風勢吹來,杜昕言趕緊拎起信兒躍出草廬。不多時,草廬已燒了個乾淨。

    「好囂張的女人,擺明了燒了房子也不讓我們避雨!」信兒氣得跳腳。

    杜昕言唇邊浮起苦笑,望著舟中站立的沈笑菲喃喃道:「這女人,無視律法,三番四次對朝廷命官下手。我是不是該請她去監察院坐坐呢?」

    湖面上傳來嫣然的大罵聲:「自己要闖進來,怨得何人?我家小姐還以好酒待你,你卻說我家小姐下毒?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燒了草廬也不讓你們躲雨!活該淋成落湯雞!」

    杜昕言主僕二人無語的站在蒼梅之下,任由冷雨淋下。

    信兒目送小船划向湖心,縮著脖子冷得發抖,他疑惑的問道:「公子,真是那個沈家大小姐?乖乖,這大半年怎麼就遇到了她四回?離了京城也能碰到她,沒這麼巧吧?」

    杜昕言望定小船,眼睛微瞇了瞇。

    他只要心情不好情不自禁就會做出這個動作。看得信兒一抖,心想,沈家小姐非倒霉不可。

    見船消失在湖中煙雨中,杜昕言身影一閃進了草廬。他急切的在殘垣中尋找,終於找著那只黑陶酒罐,裡面落滿了草木灰。把手往罐裡一掏,掏得一把和了灰的濕東西放在鼻間一嗅,神色立時變得古怪起來。

    船上笑菲擁著厚厚的披風微笑的望著一湖煙雨。

    嫣然的氣還沒有消。鼓著腮幫道:「哼!他居然敢寫詩奚落小姐不如丁淺荷!活該讓他淋成落湯雞!今天沒在酒裡下藥便宜他了!」

    無雙靜靜的說:「杜昕言是天池老人的高徒,他起了疑心,不會再輕易上當。」

    笑菲彷彿沒有聽到她倆的話,眼眸深處映出一川煙雨濛濛。

    飄緲霧雨中,兩岸青山如淡墨揮灑,落楓山上的簫音就這樣沒有防備的闖進來,空靈閒適。拋卻了富貴權勢,人心算計,只有自在快活。她定定的站著,油紙傘抵不住雨霧襲擊,披風上密密沾染著濕意。遠處岸邊早已是霧濛濛一片,笑菲卻覺得冷梅之下仍站著一襲青衫,隱隱對她微笑。

    揚州襟江帶海,地處長江淮河交匯之地。江南魚米鄉,年年貢米都從揚州走水路運至京城。朝廷在揚州設江南道糧運司,由戶部直轄。因處江南道地界,又由江南道都府督管。

    杜昕言要查這案子,自然先到江南糧運司所在的楊州。

    他並沒有先到糧運司。明帝喻令一下,戶部督查要員和江南道督府衙門早已經將糧運司上上下下查了個遍。從收米入庫,到裝船起運,每一個環節都被會細細查上一遍。從案發到明帝密令

    他下江南已經有半個多月了,戶部與江南道督府衙門一無所獲。

    杜昕言在京中司糧庫詳問了貢米從上岸到入庫的細節。得知司糧庫收糧入庫一般是上船隨意抽查。用鐵管捅破麻袋,就能知道袋中大米的好壞。但如果官員稍稍大意一點,陳霉米壓在艙底,很輕鬆就能矇混過關。如果江南糧運司收糧入庫裝船不敢動手腳,那麼船上的陳霉米就是在路上出了問題。

    從揚州到京城的水路上支流眾多,河彎湖泊密佈。杜昕言懷疑貢米是在水上被調了包。他計算了下運糧船的行程,查看地圖,把目光落在了一處叫黑石灘的水域。

    這片水域的地形像一株人參。從主河道分岔出去之後,支流又散成大小河道,像人參的根須呈網狀分佈,水道迂迴,形如迷宮。中間又串著四五個小湖泊,水域寬廣。正是水賊藏身的絕好地方。

    正巧他有個江湖朋友衛子浩,杜昕言從衛子浩嘴裡聽說黑石灘正是江南道水上第一幫漕幫的所在地,心裡又多了幾分把握。

    江湖有江湖的規矩。江湖中人插手朝廷的事,就不能只依江湖規矩來辦了。杜昕言尋思良久,打算親自走一趟,去黑石灘漕幫摸摸情況。

    放眼望去,黑石攤水陌縱橫,沙鷗飛翔,漫天蘆葦正抽出細細的青莖,一派野趣自然。

    河邊孤零零佇立著一間茶棚。灶上燒著大錫茶壺,蒸著饅頭,擺了兩張方桌。一個穿著灰布短衫躬著背的乾瘦老頭正坐在灶前燒柴。見有客人,趕緊拍了拍手站起來。

    杜昕言自顧自坐下來,將桌上的茶碗擺出一個品字形。

    「客倌,還要等人嗎?」老頭見他們只有兩人,不解的問道。

    杜昕言微笑:「等人,等黑石灘的一顆黑石頭。」

    「公子貴姓?」

    杜昕言用筷子蘸著茶水在桌子上畫了一柄劍,劍尖彎成月鉤狀,正是衛子浩的標記。

    老頭笑了,拱手道:「原來是衛少俠,久仰。」

    他摸出一隻短竹笛,一寸長,翠綠可愛,對著河邊的蘆葦叢吹出水鳥般的鳴叫。沒過多久,蘆葦叢中劃出一隻小船。

    杜昕言與信兒正要上船,老頭笑咪咪的攔住了:「請衛少俠獨自前往。」

    杜昕言便對信兒說:「你先回客棧吧。」說完掀袍上了小船。

    撐船來的是位十六七歲的姑娘,身段苗條,穿著青色短裌襖,繫了條同色的裙子。長年在水上討生活,臉上皮膚顯得黝黑粗糙,更顯得整齊劉海下一雙眼睛黑亮有神。

    她對杜昕言一笑,鼻子微微皺起,像吹起了一層漣漪。她比劃了個手勢讓杜昕言坐好,原來是個啞女。他原本想從撐船女嘴裡套得些消息,現在忍不住有些遺憾。

    撐船女竹篙一點,船如箭一般射進蘆葦叢中。她起篙之時,衣袖滑落,露出的一截手腕卻是白生生的,顯然是沒曬著太陽的緣故。

    她腕間戴了只簡單的銀鐲子。杜昕言情不自禁想起渠芙江上沈笑菲扮成採蓮女的模樣,唇邊浮起笑容。不管是採蓮女還是水鄉姑娘,他覺得這種自然天成比京城貴族小姐們華麗的裝扮美得多了。

    遠處沙鷗白鷺拍扇著翅膀,天地間只聽得到隱隱風聲,這種安寧讓他有種回到落楓山別院的放鬆。他站在撐船女身後,冷不丁冒出一句:「你叫什麼名字?」

    撐船女連頭也沒回一下。杜昕言聳聳肩,看來真是個啞女。

    竹篙利索一撐,小船像鳥兒輕盈劃過水間。河道由寬變窄,小船行駛在密密蘆葦叢中,回頭早看不到河岸了。去冬枯敗的葦葉還沒有完全落下,新的綠葉已抽枝舒展。這些蘆葦已不知盤根錯節生長了多少年,茂盛得像兩堵牆擠壓著水道。乍一看,小船似對著蘆葦叢衝過去,竹篙一點,又巧妙的劃進另一條水巷子裡。

    撐船女似乎很靦腆。偶爾也會輕抿著嘴偏過頭來偷看,屢屢便會碰上杜昕言含笑的雙眸。紅雲染上便會染上她光潔的臉頰。她會不好意思轉過頭,竹篙點得更急,船走得更輕快。

    轉進一條水道時,船前方水道上橫著一小團水草,草裡兩隻新孵的小水鴨吱吱直叫。撐船女停了下來,任船緩緩駛近。她俯身撈起那團水草四處觀看,聽到右方水鴨鳴叫,一望之下她臉上露出幾分急色。

    右方蘆葦攤外側有片密集的水草,一隻大黑鴨正嘎嘎叫著,似乎在尋找它的孩子。

    水草窩裡兩隻小水鴨才長出一身絨毛,脆聲叫著,睜著綠豆大的眼睛擠在一起。撐船女把船划過去,水草太密,結成網狀攔住了船。她歎了口氣,將船又劃回原來的水道,伸手將小水鴨放進船旁邊的葦蘆叢中。眼中露出憐惜之意。

    杜昕言一直沒吭聲看著,見撐船女戀戀不捨要將船划走,他這才徹底地鬆了戒心。覺得自己想太多了,一個對小鴨子有著溫暖眼神的女孩子實在沒有防備的必要。他觀察良久,她的確沒有武功。

    「我送它們回家。」杜昕言抄起那只水草窩,看了看右側,提起內力,青衫飄飄,已躍了過去。

    他將水草窩放下,藉著水草糾結連片的浮力騰身回躍,穩穩回到船頭,鞋子與青衫下擺已濺得濕了。杜昕言毫不在意的微笑:「看,母鴨子找到它們了。」

    不遠處一隻大黑鴨游到水草窩旁,嘎嘎聲傳來,極是快活。

    撐船女怔怔望著他,眨巴著眼睛,似感動得不知說什麼才好。她指了指他濕掉的鞋和衣襟比劃了下。

    「無妨,過不了多久就會幹的。」杜昕言有些好笑的看著她的表情,像是他做了件天大的好事一樣。

    撐船女對他一笑,奮力一撐,船從水道裡劃出。眼前一亮,終於出了蘆葦地。一塊塊的小沙洲離得稍遠了些,像塊塊綠色的墊子浮在河面上。河道寬敞了許多,讓視野也開闊起來。

    她跳下船,把纜繩往岸邊石頭上纏了,從船上拿出一個包袱指了指他的鞋比劃著告訴他說要升堆火讓他烤了鞋和濕衣再走。還打開包獄露出裡面的饅頭和一壺酒給他看。

    杜昕言的鞋泡得濕了,畢竟不舒服,想想她劃了快一個時辰,額上流海已被汗水漬得濕了,臉上泛起了暗紅的油光,是該休息一下。

    這片沙洲不大,十來丈寬,幾丈長。邊緣幾叢蘆葦,中心是新綠的草地。往外看去,遠近稀疏的蘆葦地連綴成一片淺綠色的毯子,未脫落的葦葉萎垂,新舊交替如此分明,更讓人感到春天來了。

    撐船女拿了把小彎鐮,割了枯乾的葦葉升了堆火。她在草地上攤開包裹,裡面有幾隻大白饅頭,一包炸的小魚乾,一包豆乾,還有一小壺酒。

    杜昕言脫了鞋襪放在火邊,見她拿起一隻饅頭走得遠遠的,知她害羞不敢看他赤足。他拿起酒飲了一口,一股暖意從腹中騰起,不覺讚道:「這酒不錯。」

    撐船女啃著饅頭回頭笑了笑,似很高興他喜歡。

    杜昕言也呵呵笑了。一壺酒轉眼見了底,曬著溫暖的太陽,寧靜的蘆葦攤,沒有心機的女孩,他有種想睡上一覺的感覺。杜昕言放鬆了躺在草地上,閉上眼睛。一股慵懶從骨子裡散發出來。他想睜開眼,眼皮卻重如千斤。他努力想睜開眼睛,只看到一片黑暗。

    撐船女從臉上揭下一層黑色半透明的面具,露出無雙冷艷的臉。她走過去伸手推搡著他。杜昕言一點反應也沒有。無雙又從頭上取下木簪,毫不客氣對準他的手紮了下去,仍然沒有反應。

    她默默看了會杜昕言,終於相信他醒不過來了,這才鬆了口氣低了頭細細的看他。

    杜昕言的臉沐浴在陽光下,明朗恬靜。

    無雙看了會兒,站起身從懷裡掏出一隻竹笛。一寸長,翠竹製成,碧綠可愛。放在嘴邊吹出一串水鳥般的鳴聲。片刻後,又一隻船蘆葦叢中劃過來。笑菲白衣飄飄,悠然站在船頭。

    「你和嫣然在船上等我。」她下了船,瞧著躺地上的杜昕言,眼笑得瞇成了縫。

    嫣然撐開船,隱入蘆葦叢中。重重葦影擋住了無雙的視線,無雙突開口問道:「小姐一個人,會不會有危險?」

    嫣然笑道:「你迷翻了他,小姐怎麼會有危險?有事小姐會以笛聲示警的。無雙,我看小姐八成是喜歡上杜公子了!」

    無雙哦了聲,望定向前方的沙洲沒有再問。

    「無雙,你別告訴小姐我說的,我只是猜的。」嫣然吐了吐舌頭,調皮的笑了。

    笑菲坐在草地上,手指輕輕順著杜昕言的眉毛撫過,指尖毛茸茸貼服的感覺。纖細的手指像劃過琴弦一般拔弄著他的黑睫,看著它們一根根從她透明的指甲縫中跳起。笑菲喃喃道:「好長的睫毛,知不知道你的眼睛很有神?」

    手指依次從他的鼻樑劃下,停在他的唇上,「你吹的簫很好聽,你也是心裡寂寞的人嗎?」她的聲音變得輕柔,像流水般舒服。

    杜昕言沉睡不醒,笑菲也沒有說話,坐在他身邊安靜的看著他。陽光暖暖的照著,風暖暖的吹著,她抱著膝坐在他身邊,天高雲淡,安靜的能聽到自己的心跳。

    「你睡著了,我做什麼你也不知道。」她似在鼓勵自己,回頭往小船划開的方向瞧了瞧,叢叢蘆葦攔住了視線。笑菲拂開面紗,低頭輕輕觸了觸杜昕言的唇,溫軟的感覺。她飛快的抬頭,滿臉陽光。

    「你是我的!誰也搶不走!」她滿足的歎了口氣。歪著頭又看了杜昕言一會兒,笑菲低聲道:「真想一直這樣,可惜你快要醒了。」

    她開始動手,將杜昕言荷包裡的東西全掏了出來,拈起那枚江南司監察御史的牌子得意的笑了。

    笑菲將那塊牌子放進懷中,將吃食包好,提在手裡,笑嘻嘻地說:「對不起啊,你功夫高,應該餓不壞的吧。我只是困你幾天順便用用你的牌子而己。我才不會像無雙,我就算天天想著你,也一樣會下手害你的。因為我喜歡你之前,我就幫著三殿下了,回不了頭啦。等三殿下得了江山,我有了權勢,你就逃不掉了。」

    她伸開手虛抓一把,將陽光握了滿手,不由得心情大好。走了幾步她又回頭,拿出一個饅頭放在他身邊,像是在說服自己:「就留一個吧!我不是對你好,吃不飽會更餓!」

    笑菲掏出竹笛喚來嫣然與無雙。她上了船,戀戀不捨地瞧著躺在草地上的杜昕言,片刻後輕歎了口氣道:「黑幫主定已等久了,走吧。」

    無雙接過嫣然手中的竹篙,用力一點,船飛也似的劃出。半個時辰後,船已划出蘆葦叢,前方水道上正停著另一條船。

    船頭站著個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膚色黝黑,頜下一圈短髭鬚如松針直立,目光炯炯有神,極是威武。

    兩船靠近,笑菲淺笑道:「多謝黑幫主相助。這個人情笑菲記下了。至於杜大人麼,我也只是想困他在黑石灘幾日。杜大人要離開黑幫主不必阻攔,若五日後他還困在黑石灘,煩請黑幫主送他上岸。」

    黑連虎爽朗笑道:「沈小姐不會武功卻能困住天池老人的高徒,黑某佩服。沈小姐請放心,漕幫絕不食言。」

    笑菲的船盪開,朝岸邊劃去。黑連虎則回轉黑石灘水寨。他身邊划船的漢子這才問道:「幫主,都是官府中人,為什麼要幫沈小姐,不幫杜大人?」

    黑連虎嘿嘿直笑:「現官不如現管。江南督府尹陳大人是沈相門生,杜大人是京官,與咱們關係隔了十萬八千里。陳大人坐穩了督府尹的位子,漕幫好處多的是。咱們幫的不是沈小姐,是陳大人!你懂什麼!」

    夕陽最後的光在蘆葦葉上形成朦朧的黃暈,水波如碧漸漸顯得暗沉。天邊層層暮紫處湧出薄薄的輕霧。火堆熄滅,只餘黑色的灰燼。被風一吹,四散飄開。

    杜昕言睡醒了。他晃了下腦袋,身體並無異樣,彷彿只是在溫暖的春陽裡睡了一覺。記憶如潮瞬間湧入。荷包放在旁邊,唯獨不見了他的令牌。

    他抓起一把灰燼放在鼻端嗅了嗅,迷香果然是放在火堆裡。她不是害羞,是故意坐在上風避開迷煙。

    蘆葦灘安靜得只有隨夜而來的風聲,水鳥歸巢吱喳。他極目遠眺,才看清四周茫茫沙洲形成一線陰影,天色已經完全暗淡下來。青衫被晚風吹起,杜昕言的身影漸漸變成一個模糊的暗影。至到與夜色融於一體。

    他手中握著那個饅頭,掰開一塊放進嘴裡。白面饅頭,在嘴裡咀嚼出一股甜香味。他吃得很慢,很珍惜。吃完拍拍手,竟笑了起來,黑暗中雙眼熠熠生輝。

    春夜的河風吹得遍體生寒。杜昕言慢條斯理地從荷包裡取出一個精巧的小火折子。扯了乾枯的蘆葦點起火堆取暖。

    漕幫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哪麼拿走他的令牌又是做什麼用呢?他抬頭看向星空,沒有月亮,認不出方向。

    「這樣就能困住我了麼?」杜昕言緩緩按下腰間玉扣,解下條一寸寬四尺長的青色腰帶。他握在手中一抖,腰帶嗖的抖得直了。原來是把無邊無鋒的軟劍,劍身火光下發出熒螢光華,像一泓流動的湖水。他自嘲的說道:「子浩,你一心想看我的劍,和我鬥了上百次也沒瞧到它。沒想到今日竟是用來割蘆葦

    等到天明,他已編好幾十個蘆葦團,手指割破了好些道小血口。火光映射出他清俊的臉,嘴角還噙著一絲笑意,只有他的眼睛與微蹙的眉暴露出心裡的情緒。

    太陽升起,杜昕言認清了方向施展輕功飛掠,遇到水面寬闊處便扔出蘆葦團,借力點水而過。縱是這樣,也掉進河裡幾回,在蘆葦叢中徘徊了好幾次。

    三日後,杜昕言渾身濕透,終於到達了岸邊。他又累又餓,不遠處的茶棚還在,炊煙升起,杜昕言笑了。

    茶棚無人,茶是熱的,饅頭也是熱的。桌子上放著他的令牌還留了張紙條,歪歪斜斜寫道:「漕幫請客,杜大人吃好喝好。」

    杜昕言拈起令牌仔細看了看放進了懷中,坐下毫不客氣的猛吃。他吃飽喝足後一把火把茶棚燒了,扯下青布簾用黑炭龍飛鳳舞寫下:「茶好饅頭香,可惜無肉!」這才施施然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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