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熙陵,張青茅領著幾十個守陵兵心驚膽戰的等在外面,得知陵內情形,張青茅大喜,趕忙快快叫人找個師爺,把熙陵發現的東西寫個書信,往上頭報去。發現了前朝陵寢的秘密,也算不大不小功勞一件。李蓮花、方多病和楊秋岳帶著葛潘下山去找孫翠花,熙陵之內留有十一張羊皮地圖,但死者究竟是幾人卻算不清楚,其中並沒有黃七道長的武當金劍。
地上的積雪足有尺許,皎潔光亮,杉樹枝幹崢嶸,山頭的空氣分外清新,三人不約而同深呼吸了幾下,展開輕功身法往鎮中掠去。
尚未到達樸鋤鎮,半途之上三人突然停了下來,在兩片杉樹林之間,有兩個人站在雪地之中。
一個是古風辛,另一個人竟是孫翠花!
「你——」方多病恍然:他還當古風辛與此事毫無關係,原來他和葛潘也早有勾結,說來葛潘既然和楊秋岳合作,又怎會放棄古風辛?此人也是武當弟子,只是武功高低和為人如何他卻看不出來。李蓮花並不覺得奇怪——在熙陵地宮入口開啟的時候,他以石子試探楊秋岳、古風辛、張慶虎和張青茅四人的武功,除了張青茅毫無所覺之外,其他三人都避過了小石子輕輕一撞,可見三人武功耳力都不弱。古風辛脅持孫翠花,楊秋岳只是臉色沉了沉,竟不驚詫,他雖然不知古風辛也被葛潘收買,但此人號稱武當弟子,武當門下卻並無此人,楊秋岳心裡早在懷疑。
葛潘嘿嘿一聲冷笑,對方多病道,「方公子,你放了我,我就讓師弟把孫翠花還給楊秋岳,怎麼樣?」方多病想也不想,很乾脆的回答:「那又不是我老婆,不幹!」李蓮花微笑得很和氣,「這位古……大俠……武功高強,剛才在地道裡和方公子過了幾招,方公子十分佩服。」方多病一怔,暗道:六把火把熄滅的時候和我動手的人不是葛潘,怪不得葛潘能一掌劈死張慶獅,原來不是本公子武功不行。他心裡一樂,又是一凜——剛才交手三招,他和此人未分勝負,古風辛的武功不僅是「不弱」,而是高明得很;幸好李蓮花莫名其妙制住了葛潘,否則這師兄弟倆聯手齊上,他和李蓮花非逃之夭夭不可。
古風辛手中一把兵刃架在孫翠花頸上,陰惻惻的道:「你們放了玉璣,我就放了她;我數到三,你們不放,我就砍了她。」他那兵刃卻是一把馬刀,顯然並非真是武當弟子。楊秋岳叫道:「翠花,孩子呢?」孫翠花被古風辛以馬刀抵住咽喉,無法說話,只能以眼睛猛瞪李蓮花。李蓮花柔聲道,「孩子我已托在了安全的地方,兩位不必著急。」方多病在心裡暗笑:托給了怡紅院老鴇,不過你生的是兒子,倒也不必害怕。此時古風辛馬刀一揮,倏然轉到了孫翠花後頸,「你們不放玉璣,我砍了這女人的頭!一!」他大刀一揮,勢道凌厲,卻是真砍。
方多病眼見事急,「碰」的一腳把「葛潘」踢了過去,叫道,「還你!」古風辛一刀轉向,「唰」的以刀背斬在「葛潘」背上,竟以刀背之力解穴,「玉璣,怎麼樣?」
那「葛潘」受他一刀,仍舊跌倒在地,方多病以十七八種點穴法在他身上點了十七八處穴道,卻不是這麼容易能解得開的。「葛潘」咬牙道,「你給我殺了李蓮花!奪回玉璽!我朝玉璽在他身上!」李蓮花嚇了一跳,連忙躲在方多病身後,「玉璽給你。」他把玉璽塞進方多病衣袋裡。方多病飛快的從懷裡掏出來再塞回李蓮花懷裡,「不必客氣。」李蓮花連連搖手,「不不,這是你找到的東西,當然是你的。」方多病笑得奸詐,「我們不是說好了找到寶貝一人一半?這玉璽好歹也算寶貝,當然是一人一半,我那一半就送給你了,真的不必客氣。」李蓮花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古風辛一腳踢在孫翠花肩上,孫翠花往前摔倒,楊秋岳急步往前接住她,便在剎那之間,放開手腳的古風辛已一刀砍到李蓮花頭頂。
這一刀「太白何蒼蒼」,方多病袖中短棍揮出,替李蓮花擋了一刀。楊秋岳抱起孫翠花轉身就逃,他的輕功不弱,剎那間在雪地裡只剩下一個黑點,方多病心裡破口大罵此人無情無義,一回頭,不但楊秋岳逃之夭夭,連李蓮花都掉頭就跑,只不過他跑得比較慢,仍在七八丈外。「李蓮花!」方多病氣得七竅生煙,「你居然棄友而逃,他媽的……」一句話沒說完,古風辛馬刀當頭直劈,方多病只得閉嘴,和古風辛纏鬥在一起,一時只聽馬刀與短棍交接之聲不絕於耳。
正當方多病心中大怒,李蓮花一溜煙奔進杉樹林躲了起來的時候,葛潘從地上一躍而起,他的武功不在方多病之下,加之古風辛一刀之力已為他解開數處大穴,一口氣運氣直衝,十七八處穴道豁然貫通。他一躍而起之後,一聲不響一掌往方多病後心按去。方多病心裡叫苦連天,側身急閃,左手「空江明月」把葛潘那一按引開,剎那古風辛大喝一聲,馬刀翻手倒撩,刀刃自下而上猛抽,竟是要把方多病自襠下剖為兩半!方多病大吃一驚,縱身而起,古風辛一撩未中,翻腕橫砍,這兩刀絕非武當劍法,剛強狠辣。方多病人在半空正自下落,他要是落得快些,就是攔頭一刀,落得慢些,就是攔腰一刀,不得已短棍斜伸,硬接古風辛馬刀橫砍,人在半空吃虧之極,只聽「噹」的一聲大響,方多病半身麻痺,斜撲出去丈許,勉強站定,變色叫道:「斷頭刀風辭!」
「古風辛」嘿的一聲冷笑,「方公子好眼力。」方多病深吸一口氣,心頭卻仍是碰碰直跳,「斷頭刀」風辭乃是江湖有數的刀法大家,在他出道以前就已成名多年,怎會是「葛潘」的「師弟」?他雖然家學淵博年少有成,卻萬萬不是斷頭刀的對手。這人殺人如麻,仇家遍地,幾年前突然銷聲匿跡,江湖中人都以為他被仇家所殺,卻居然潛伏熙陵,做了一名守陵兵。風辭一刀震傷方多病,葛潘隨即奔入林中找李蓮花,那玉璽在李蓮花與方多病之間轉來轉去,到底最後在誰身上他卻不清楚。
方多病驚怒交加,李蓮花雖然棄他而逃,但本來他就對李蓮花沒什麼真正期待,此人膽小如鼠貪生怕死,武功又不高,掉頭就跑實屬正常,但是葛潘入林一追,李蓮花非死不可。他被風辭震傷半身經脈,能握住手中短棍已是勉強,卻是萬萬救不了他。風辭緩步走到他面前,馬刀上映著的雪光閃爍,直照到他雙目之間,方多病倒抽一口涼氣,他從來沒有一天覺得雪光有這麼難看。
突然樹林中葛潘一聲驚呼「誰——」接著「啪啦」一聲,有人撲到林中。方多病和風辭都是一怔,僵持半晌,林中再無其他聲音,風辭略一猶豫,方多病已無還手之力,一個倒躍,他進了杉樹林。方多病見他離開,鬆了口氣,東張西望,四下白雪皚皚,不知要往何處逃跑才妙。正當他打算往西逃去的時候,樹林裡風辭陡然大喝一聲,「誰?你——」接著杉樹轟然倒下一棵,積雪飛揚雪塵震起了半天來高,他眼睜睜看著風辭那把馬刀砍斷杉樹飛了出來,噹的一聲插入他身側兩丈開外處,直沒至柄!
此後再無其他聲息。
雪地寂靜,樹影都定若磐石。
方多病覺得自己呆了至少有兩柱香時間,直到樹林裡面一個雪團突然動了兩下,一個人從雪堆裡爬了出來,叫了一聲「方多病?」他才反應過來,定睛一看,那從雪堆裡爬出來的人是李蓮花,看情形他進了樹林就找了堆雪把自己埋了起來躲在裡面。方多病歎了口氣,邁著他麻痺未消的腿,心驚膽戰的走到樹林裡一探頭。只見杉樹林裡「葛潘」和風辭姿勢僵硬,一個以驀然回首的姿勢站著,另一個撲倒在雪地裡,在倒地的瞬間飛刀出手,砍斷了一棵杉樹。李蓮花小心翼翼的從他藏身的雪堆裡走了過來,一步一個腳印,在葛潘和風辭身邊卻沒有腳印,是誰在剎那之間制服了這兩個人?
「這是怎麼回事?」方多病一個頭快要變成兩個大,「你看到是誰了嗎?」李蓮花連連搖頭,「我什麼也沒看見。」方多病大步上前,再次點了地上兩人十七八處穴道,李蓮花道,「幫手來了。」方多病也已聽到有人靠近的聲音,抬起頭來,只見一群人快步往這邊趕來,領頭之人正是楊秋岳。原來這人並不是完全只顧逃命,方多病一個念頭沒轉完,哎呀一聲,他失聲道:「你是——」
跟在楊秋岳身後一人布衣草履,骨骼寬大,模樣忠厚老實,那左腮上一個圓形胎記讓人一眼認出,此人正是佛彼白石門下武功最高的門徒,入門前已是赫赫有名的「忠義俠」霍平川。霍平川拱手道,「在下霍平川,我等幾人在路途上發現了葛師弟的屍體,一路追查,才知有人假冒葛潘來到此地,本門疏忽,導致葛師弟慘死,兩位遇險,實是慚愧。」霍平川說話誠懇徐和,方多病心裡大為舒暢,叫道:「那兩個人已經抓住,霍大俠施展一手四顧門絕學,拆了這兩個混蛋的筋脈如何?」霍平川眉頭一皺,「拆筋斷骨手過於狠辣,不可濫用,你擒住了『斷頭刀』風辭和『碧玉書生』王玉璣?」言下甚是奇怪。方多病乾笑一聲,指了指林中僵直的兩人,心卻是暗叫僥倖:原來假冒葛潘的是「碧玉書生」,這人出了名的陰毒狠辣,武功也是不弱,以他方大公子的本事,果然是萬萬抓不住的,如果沒有人暗中相助,只怕他和李蓮花早就死了三五回了。
霍平川看著杉樹林裡被制服的兩人,越看越是驚駭。王玉璣是在有所警覺轉身之際,有人自背後點中他的穴道,但既然王玉璣察覺身後有動靜,已轉過身來,那人又怎會點中他背心?而風辭分明是已看到人,迫不得已飛刀出手,他驅刀一擊何等剛猛,居然落空砍中杉樹,這人的武功身法,實在可驚可怖!方多病忍不住拍開王玉璣的啞穴,「到底是誰?你看見了嗎?」王玉璣仍舊滿臉駭然,「我……我什麼也沒看見。」霍平川解開風辭的啞穴,「竟有人能迫使『斷頭刀』飛刀出手,後點中他後心『腎俞』,你可看見究竟是何人?」風辭臉色青鐵,嘿了一聲,「婆娑步、婆娑步!」
霍平川和方多病都是「啊」的一聲,語調中充滿驚詫。「婆娑步」是四顧門主李相夷獨步江湖的一項絕技,為各類迷蹤步法之首,蹈空躡虛,踏雪無痕,雖然不宜長途奔走,但在單打獨鬥中卻是一等一的厲害。只是李相夷已死了十年了,怎會在這杉樹林中出現「婆娑步」?霍平川失聲問道:「你可看見了人?」他入門也晚,李相夷早已失蹤,此時乍聞「婆娑步」,心頭大震:難道門主失蹤十年,其實未死?如果確是如此,那真是四顧門一件最大的幸事。風辭卻冷冷的道:「既然是『婆娑步』,我怎可能看到人?不過你也不必做夢,李相夷早就死了,剛才那人絕不是李相夷。」方多病忍不住問:「為什麼?」
風辭陰森森的道:「以李相夷的身法內力,施展婆娑步豈會讓人發覺?剛才若真是李相夷,點中我後心『腎俞』,以他將『揚州慢』練至十層的真力,我那一刀絕發不出去。」霍平川一凜,風辭在重穴被點之後仍有餘力發出驅刀一擊,證明點穴之人內力虛乏,以至於勁道難以侵入氣血交匯處,雖然令風辭全身麻痺,卻不能阻止他真力運行。若不是自己來得快,只消再過一會,他必能解開穴道,恢復元氣。但若點穴之人不是李相夷,那會是誰?難道門主生前留下了傳人?
方多病斜眼看著李蓮花,「你剛才躲在雪裡?」李蓮花有些汗顏,「噯。」方多病指著地上兩人,「你真沒看到是誰撂倒了他們兩個?」李蓮花啊了一聲,「我看到了一些白白的影子,不知道是人還是下雪還是別的什麼。」方多病白了他一眼,「不中用。」李蓮花連連點頭,「慚愧、慚愧。」他從懷裡拿出玉璽,遞給霍平川,「這個東西帶在身上危險得很,不如霍大俠作個見證,我們毀了它如何?」霍平川甚是贊同。王玉璣叫了起來,「你們可知有那玉璽就能號令『魚龍牛馬幫』,那是——」方多病一掌拍落讓他住嘴,笑道:「我管你『魚龍牛馬幫』還是牛頭馬面會,本公子說毀就毀,來來來,霍大哥一掌劈了它。」
霍平川合掌一握,那玉璽應掌而碎,化為簌簌粉末,王玉璣臉色陡然變白,委頓在地。霍平川雖是握碎玉璽,心下卻不覺輕鬆。魚龍牛馬幫是近兩年合併黃河長江水道數十家幫、塞、會、門而成的一個大幫,人數與丐幫不相上下。幫內魚龍混雜,良莠不齊,乃是近來江湖中最為混亂和最易生事的幫派,如果幫中首領是前朝遺老,存著什麼復辟之心,要以這玉璽為信物,那江湖之中勢必大亂。此事非同小可,絕非握碎一個玉璽就能解決,佛彼白石必要有所準備才是。方多病卻沒有霍平川謹慎的心思,只對他握碎玉璽的掌力嘖嘖稱奇。李蓮花歎了口氣,「現在是什麼時候?我餓了。」
幾人抬頭一看,原來已是午時過後,自早晨進入地宮,直到現在猶如過了數日。方多病一疊聲催促回曉月客棧去吃飯,一行人和張青茅告別,帶著王玉璣和風辭回樸鋤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