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小小的藥瓶交給她,看她歡天喜地的用顫抖的手去注射。他從身後抱住她,她回過頭,吻他。生澀而冰冷的嘴唇,帶給他莫大的歡樂與痛楚。
他在透支著幸福,如果今生已經注定要下地獄,那麼,他就在煉獄中陪著她好了。
藥癮不發作的時候,她常常坐在窗台上,一坐就是幾個鐘頭。他怕她跳樓,下令將所有的窗子全裝上了雕花的鐵欄,她也不過懶懶的一笑。
有天她依舊坐在窗台上,他慢慢的走近她,她指給他看:「小鳥。」
一隻灰色的麻雀,在窗前的樹枝上歪著頭,盯住他們片刻,拍拍翅膀飛掉。
她的聲音很輕,他差點沒聽懂她說了句什麼:「春天已經來了。」
她臉色白得沒有半分血色,人早就瘦得脫了形,像是個紙的剪影,吹口氣就會飄走。
他問:「花都開了,要不我陪你上玉鳴寺看櫻花去?」
她臉色很疲倦,睫毛的影子黑而重,像兩隻蝶,停棲在眼上,她閉上眼睛:「我累了。」他以為她在養神,她卻軟軟的倒下來,整個人就那樣傾下來,他本能的抱住她,她的身子輕得幾乎已經沒了重量,他的指尖卻已經沾染到粘膩的液體。
他怔仲的抽回手,看著手上的血。
「夫人懷孕只有一個多月,因為用藥的原因,胚胎發育畸形,所以才會流產。」醫生小心翼翼的說道:「她的身體已經被毒素破壞殆盡,以後只怕也很難懷孕了。」
他曾經多麼夢想過這樣一個孩子,在最初的那次,得知她懷孕之後,他一直在夢想著那個孩子,如果他們之間有個孩子,或許她總有天會肯放一點真心對他,哪怕僅僅為著孩子的緣故。可是她殘忍的扼殺了這一線希望,她從樓梯上滾下去,摔掉了那個僅僅三個月大的胎兒。就如同割掉一個令她厭惡的膿瘡,她以這樣殘忍的方式,將他的骨血從自己體內剝離。
如今再也沒有可能了。
他親手毀掉了一切。
這就是報應,他用這樣的方式懲罰她不愛他,上蒼就用這樣的方式來報應他。
他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她,或許是不敢看到她的眼睛。
只知道她的藥癮越來越深,成天被關在屋子裡,人已經精神恍惚。
他終於獨自一個人走上樓去看她,她對著牆在笑,笑一會兒停一會兒,看到他時,眼睛根本沒有焦點,只是一片茫茫的空白。轉回頭去,依舊對著牆笑。
她已經不認得他了。
她是秋天裡死的,滿園的菊花開得正好,她房裡花瓶裡插著幾枝「含玉」,香氣幽遠。她神智已經不太清楚了,只是靜靜的躺在那裡。
他抱著她,不敢動彈,她的呼吸已經十分微弱,他只怕自己稍稍一動,她就會停止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氣息。他眼睜睜的看著她,看著她一點一滴從自己指間流逝。
一直到最後,灌進去些參湯,她的眼睛才漸漸有了些神采,嘴角嚅動,彷彿是想說什麼。
他急切的湊近,她的聲音很輕,像是西風裡菊花的香氣,若有若無。
「志禹……」
他不知她是不是清醒,因為她清醒的時候從未這樣喚過他的名字,她說:「你的頭髮白了。」
她的眼神漸漸渙散,他一動也不敢動,坐在那裡,抱著她,只怕稍一動彈,就再也聽不到她的呼吸。
可是她已經再無聲息了,天漸漸的黑下來,暮色四起,侍從官沒有一個人敢進來,最後是慕僚長趕了來,才打開屋子裡的燈。慕僚長是他的父執,自幼扶攜他長大,倚為肱股,但他毫不遲疑,撥槍就向他射去。
子彈打偏了,慕僚長只輕輕吸了口氣。
他有些茫然的抬起頭,光線那樣刺眼,床對面是紅木雕花的梳妝台,安著大玻璃鏡子,照著他們。
她的手垂在底下,瘦弱的像孩子的手,小小的,細細的,青白的顏色,像是冷,沒有回出血色來。
他看到鏡中的自己,兩鬢已經全白了。
他三十五歲,這天正好是他的生日。
已經有值夜的侍從官聽到動靜,謹慎的在走廊外放重了腳步走了個來回。意在靜侯他的傳喚。
他為什麼要這樣對她,他這樣愛她,她也不過視若不見。他為什麼要這樣對她?
他成全她:「來人!」
「報告。」
「將她帶出去。」他冷漠的看著她的眼睛:「這個女人意圖竊取機密情報,交給六組去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