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一切只是為了復仇。他的目光永遠淡漠散漫,只有說起方纔那句話才會集中,才會有令人心悸的閃亮。父王早已寬恕了他,是怎樣的仇恨呢?都是迷霧吧。罷了罷了,就我來了結吧,也許糊塗的死亡也是一種仁慈。幫我做一件事,替我找回釋夢,他是無辜的。
我閉上眼睛的時候,裡面全是釋夢,他的眼睛飛舞著。青黃,你瘋了嗎?是釋夢的聲音。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進來的。我看到他臉色蒼白,你一定要殺她嗎?是的,釋夢,就算是你也無法阻止。
接著在師傅像神一樣慈悲的注視下,釋夢一劍得手。我漫長的等待和心化成輕微的「噗」的聲響和泉湧的鮮血,訣塵驚愕的目光畫出一條弧線,像很多年前他把菩提葉賜給我的畫面。釋夢的劍響亮地落在大理石地板上。
師傅倒下的時候,始終掛著眼淚,從來沒有過晶瑩剔透的眼淚。
絲桐,我羨慕你。釋夢把我帶會白翳族——釋夢痛苦地跪在地上,掩面而泣。
逃亡,逃亡,為了一個不曾愛過我的男人,和一個真心愛上我的男人,我竟然放棄一切?這當然不是全部原因,還有,我已經對父王口中的長生不死,深入骨髓的厭惡。那扇城門外,釋夢抱著訣塵的屍體,在等我。
青黃,訣塵是我的哥哥。那天,釋夢抱著我,親吻我的眼睛,潺潺的淚水落在我臉上,那些溫熱的液體引起我的心灼熱的痛。
釋夢坐在我的面前,他的左腕套著了願,沒有眼睛的龍兒,週身閃著銀光。我就是在這樣的光裡面再一次端詳他的臉。可悲的我竟然才發現,除卻釋夢空洞的眼睛,他與訣塵是何等的相似。也是第一次聽到關於釋夢和訣塵的過去:我的名字叫釋夢,生活在美麗的白翳族那個開滿菩提葉的部落。我沒有見到過我的父母,我和哥哥訣塵相依為命。由一位部落的師傅養大。
每當烈日炎炎,青石板鋪的練劍場變成燒紅的鐵板。
汗水滴下去,很快就迅速地消失了。師傅嚴厲的眼光掃過來,跟著就是重重的一鞭,皮開肉綻。
別的孩子都嘲笑我們,因為身上鞭痕最多,就是最無用的。我們都是孤兒,師傅收養我們,派人教我們雕刻占卜舞劍,等我們長大再為部落獻出生命。這合情合理,我們應該感激,應該永遠順從他們。
就像地上那群螞蟻,整齊地排著隊,扛著食物,送給深深洞穴裡的蟻王,前赴後繼,死而後已。
看螞蟻,曾經是我生活中惟一的樂趣。我看的時候,所有的孩子都笑我傻。後來哥哥拉開了我,他們卻開始圍成一圈饒有興味地圍觀那些螞蟻。
哥哥說,釋夢你看他們黑壓壓的腦袋。他看他們只有像看螞蟻一樣。
哥哥說人最重要的,是要有腦子,要有心,雖然,這很痛苦。
我們第一次看到魑魅族王的畫像,是為了一場生存的賭局。魑魅族又一次打敗了白翳族,部落裡養不起更多的孩子。所以師傅要從我們這群孤兒中挑中兩名最優秀地潛伏在那位王的身邊。
師傅手下的衛士很強,我們這些孩子,一看就不是對手。
對方出兩人,我們也要出兩人。
族長發出了指令,師傅的手微微地抖起來。
我第一個出來,同時,武功最強的哥哥站在我後面。我問哥哥,我們會死嗎?哥哥笑了,不會,記住哥哥教你田忌賽馬的故事。
所以儘管我在全場的哄笑中被結結實實地摔在地上,哥哥卻拼了全力。
一和一勝,我們還是打平了這一場。
族長開懷大笑,他的眼睛,貪婪地看著我們,讚許地點了點頭。我們得到一尊青黃白玉,族長的白玉。
我們就這樣一直等待機會,直到10歲,我在黃沙裡看到了我們的敵人。當時沒有人發現除了哥哥,倒在他身邊的我也沒有死。我看到了凝視著哥哥的女孩,那個叫青黃的公主,於是我明白世界上還有另一種生活,可以無憂無慮地在父王的懷裡歡笑。我從來沒有奢望過她會下來,並且可以和我說說話,因為我是那麼的卑賤,卑賤到可以忽略。我奉命殺了占星師和他無辜的孩子,那片刻,我也有一陣難過,但是誰讓他威脅到哥哥的生命。我用同一把劍刺瞎了自己的眼睛。
我的劍上有很多人的血,有敵人,也有自己。
但是,哥哥說我們不是壞人,因為,我們無法選擇。
我每天都會跟著王去哥哥的隱滄閣看他雕琢玉鐲,聽到絲桐在那裡歡笑,不自覺地對她微笑。直到有一天她沒有出現,我才知道我愛上了她。
下毒,刺殺,放火…這些辦法對付普通人足夠,但對付王就很可笑。我知道他的朝服裡週身鐵甲,即使在炎熱的七月,也不例外。
釋夢,他美麗的女兒是他唯一的弱點。哥哥這樣說的時候語氣淡淡的,我的心卻像被針狠狠地刺了一下,那種尖銳的疼痛瀰漫全身。哥哥認真了。王不殺他,是貓對老鼠的戲耍和嘲弄,他沒有資格成為王的敵人,只能做他卑微的奴隸,靠主人的寬容苟且偷生。這樣侮辱訣塵,使他生不如死,才是最大的勝利。
幽暗的城門有一個人在等,是父王!
他果然沒有放棄了願,知道如何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敵人。
釋夢也在,不過已經是躺在訣塵身邊一具冰冷的屍體,白色的衣服邊,美麗的了願孤單成影。
我的力氣,恐懼,悲哀,一下子被全部抽空。
他那張精緻的臉和訣塵貼在一起,眼角有一滴清淚,遙遙欲墜。
父王的聲音很遙遠,他說釋夢不肯為了願上的龍兒刻上眼睛,他自盡前還問,長生不老對王來說真的那麼重要,釋夢的最後一句話是,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