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清濁
臨江樓是西湖水畔最大的酒樓,樓裡的節目當然也有不少,剛剛一段兒講兒女情長的評書說過,這會兒換了個老態龍鍾的老頭兒拉著二胡,一個嬸子窈窕,面容秀麗的丫頭。嘴裡哼唱著《採蓮曲》,這丫頭算不上多麼出眾,曲子也唱得僅是不差,但是,襯著這西湖的風月。江南女子的柔美風情,卻一下子洶湧而來,美色醉人。
「荷葉羅裙一色裁,芙蓉向連兩邊開。亂入池中看不見,聞歌始覺有人來——」
小茹端著酒杯,打著拍子,嘴裡卻笑道:「此時沒有荷葉,這採蓮曲有些不應景啊——江依,你也來哼一個聽聽。」
小茹這明顯只是為了放鬆氣氛說的玩笑話。卻不曾想,那個瘋妮子居然張口就來——「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
翻來覆去,一句詞唱上幾遍,聲音雖然低,卻端得是婉轉悠揚。台上那丫頭的嗓音,哪能跟她相比。只第一句詞兒唱出來。周圍一堆文人墨客的眼神兒,就開始偷偷摸摸地變得不規矩了。
小茹苦笑,幸虧他們是在二樓,上了二樓的客人,總是文雅得多,到沒有人跑來打攪,看看罷了,也少不了肉。這妮子自己都沒有顧忌什麼禮教規矩,她又能說什麼。
桌子上的西湖醋魚味道鮮美,小茹自己包圓了兩條,也僅僅是稍稍解了肚子裡的饞蟲,此時,郭欣然就坐在小茹的左手邊兒。慢慢地品著酒,她喝得不多,動作也很柔,記得很多年前,還沒有成年的郭欣然,就很能喝酒,一口氣灌下整壇烈酒。臉色不紅,反而漸白,執劍的手,依舊紋絲不動,與那時比起來,這小小一壺女兒紅,她既然要喝小茹當然不會攔著,但是這一次,她喝得如此慢,甚至只有三杯下肚,臉上就現了紅潤,目光也變得迷離——
胡斐一隻手抱著正委坐在他的懷裡啃雞腿兒啃得滿嘴是油的團團,另一隻手,幫郭欣然夾了些菜,遲疑地道:「欣然小姐,你多少吃點兒菜,空腹喝酒不好——」
那郭欣然居然也沒有推辭,無論胡斐往她碗裡擱什麼。她通通咀嚼一下地吞進了肚子裡。小茹看著郭欣然,她顯然是醉了,雖然睜著眼睛,但這話已不能入耳,人也迷糊不清醒。
小茹腦漿攪拌了半天,張了張嘴。卻依舊沒說出什麼來,她能問什麼?問胡斐,你和郭欣然什麼關係?難道你背著嫂子偷吃,還沒擦乾淨嘴兒?
小茹的確和胡家關係匪淺。她更是把胡老爺子當恩師一般對待,而且,戚茵茵因為從第一次見,就莫名地對小茹有好感。兩個人甚是親近,雖然不是姐妹,卻也勝似姐妹。但別管怎麼說,她也只是個外人,根本沒什麼立場去管人家胡家的事兒——這和當初江雨的事兒不同,說起來,江雨至少算是他們樓家的門客,樓家是拿了錢養了他。況且,他還是福兒的先生,她這個做主母的。關心一下門客的私生活,並不算過,但是,胡斐可和她一點兒關係都沒有!
不過,小茹不開口,江依卻一向放肆慣了,戲謔地瞪著胡斐。開口道:「呦,咱們肥肥哥哥了不起啊。居然敢背著戚茵茵那女人偷食兒?現在連兒子都有了?」
「別胡說,團團不是我兒子——」
「爹爹——」胡斐的話音未落,他懷裡的小傢伙就迷迷瞪瞪地眨了眨眼,糯糯的嗓音響起來,「我渴——」
胡斐的臉一下子脹得通紅,他哭笑不得地看著江依詭異的眼神兒,歎了口氣,伸手給團團倒了一杯溫茶水喝,搖頭歎息道:「哎,我算是說不清楚了,你們願意怎麼想就怎麼想吧,只是,可千萬別在茵茵面前胡說八道,她可還懷著孩子呢!」
「噢——鬧了半天,你沒糊塗啊,還知道戚茵茵那女人懷著孩子呢!」江依冷笑了一聲,一轉頭兒,衝著小茹道,「姐姐啊,要我說,戚茵茵那女人真沒本事,練個男人都看不住,光管著人有什麼用啊。男人花心,想要偷腥兒,那是女人能管得住的嗎?我看,戚茵茵還不如找幾個如花美眷,把人拴家裡呢,也省得出這些ど蛾子——姐啊,我看你也注意點兒吧,我本來瞅著我那姐夫人品還算不錯,至少不是那看見美人就走不動道兒的,可是,連有名的妻奴都敢胡來了,這世上還有什麼事兒不能發生啊?」
小茹看著隨著江依的話,臉色青白變幻的胡斐,撲哧一聲,笑了,雖然這事兒是有些詭異,團團那孩子的長相也是個大問題,但是小茹聽了胡斐的話,心裡到清明不少。也許,裡面的內情頗多,但是,她瞭解胡斐這個人,他是個好大夫,也是個好人。還是個有責任心的好人。更是好丈夫好父親,他既然開口說團團不是他的兒子,那這孩子就肯定不是他的,如果他真做錯了事兒,先不說會不會得到妻子的原諒,會不會給胡家丟臉,至少,他這個人,不會不承認。
既然如此,小茹反而不急了。她笑瞇瞇地聽了會兒曲子,喝了幾杯小酒,衝著一臉鬱悶的胡斐,輕描淡寫地道:「我現在有點兒明白,為什麼嫂子這一次一定要給你生個兒子,以前她也著急,但顯然不像現在這麼急——胡老哥啊,一個年輕漂亮的小媳婦,帶著個和你這麼相似的男孩兒出現在杭州城,你真當這樣勁爆的消息能瞞得過嫂子?別忘了,她可不是什麼也不懂的閨閣千金——胡老哥啊,別怪我不提醒你,你媳婦現在懷著孕,要是出了什麼差錯,和可能一屍兩命,不對,是一屍三命——」
匡當,酒杯摔到地上,胡斐被嚇得臉色煞白,訥訥地看著小茹,呻吟道:「那——那——怎麼辦啊?」
「怎麼辦?這你別問我,我只是個大夫,只會看病,這種事兒,你應該問你自己才對。」
小茹笑瞇瞇地聳聳肩:「我過一會兒要去高家看看,這麼久沒見著高然了,也不知道他的情況怎麼樣,我那個小醫館兒,可還仗著他撐檯面呢,不關心不行——何況,京城事了,他總要知道結果——」
胡斐蔫了吧唧地點了點頭,臉上的苦色更濃,看著他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小茹也不由皺眉,想了想。胡斐是她朋友,戚茵茵是她姐妹,終究不忍心:「胡老哥,你和郭欣然到底是什麼關係?真不能與嫂子說說嗎?我就不明白了,現在還有什麼東西能重要過嫂子和嫂子肚子裡的孩子!」
胡斐呲牙,苦惱地看了郭欣然一眼,目光也滿是掙扎,但最終,還是咬了咬牙,開口道,「反正我們不是你們想的那種關係——哎,算了,所謂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我也行得正坐得端,沒有對不起茵茵,也不需要解釋——」
小茹臉色一變,拉著江依起身,轉身就走,「那行,你願意怎麼著就怎麼著吧,反正就算出事兒,倒霉也是你們胡家。」
清者自清濁者自濁?這人也好意思說出口,那麼個清秀漂亮的男孩子往地上一戳,他就算說出個一二三四五來,也不一定有清白可言了,人言可畏是什麼意思,他還不知道嗎?小茹雖然沒有特意去探聽。但就看著郭欣然這麼高調的樣子,再加上胡家在杭州也不是什麼小門小戶,想必那風言風語,如今已經是摀不住蓋不住了。
這也就是古代,戚茵茵哪怕再善妒,那也是個受到古代禮教約束的女人,所以,她即使心裡難受,心裡不是滋味,甚至擔驚受怕,她還是沒有去質問胡斐什麼,如果換成樓易出這種ど蛾子,自己早就扯破臉跟他沒完了。
小茹拉著江依,步下臨江樓。想了想,果然還是要去高家一趟。
「小茹?」
小茹身子一僵,扭過頭,就看見戚茵茵扶著丫鬟,倚著馬車。站在西湖水岸,她似乎專門打扮過,穿了一身粉嫩的儒裙,雖然大著肚子,但一點兒不顯臃腫,臉上不施粉黛,卻光滑明淨,眉眼間的秀色,十分動人。
小茹咳嗽了一聲,覺得嗓子眼兒噎著口氣,差點兒窒息。「嫂子,你身子重,怎麼不在家歇著?是不是想買什麼東西,不如小妹替你去買?」
戚茵茵卻展眉一笑,「我什麼也不想買。只想去臨江樓,吃一道醉雞,胡斐喜歡那道菜,我也會做。只是總做不出那種純正味兒來。」
江南多美女,更何況這是曾經有傾國傾城美名的江南名妓,如今哪怕已經為人妻,為人母,卻也絲毫不減麗色,小茹歎了口氣,說實話,要真想爭出個高低,以前的郭欣然,一百個也不能和一個戚茵茵比,現在的郭欣然,可就說不准了,只是,有爭的必要嗎?如果胡斐沒有背叛,戚茵茵不用去爭,如果胡斐真的背叛了,她爭又有何用?
但是,這個道理,小茹卻無法說給戚茵茵聽。
戚茵茵有條地走上樓去,小茹很想拉著江依就此走人,但是,看著那個大大的肚子,她還是只能倒吸一口冷氣。乖乖地跟了上去。
胡斐的座位本來就視野不錯。戚茵茵一上樓。他一眼就看見了。本來就難看的臉色,更是苦得幾乎能擠出苦汁來。戚茵茵根本一句話沒說,連嘴都沒張,他已經嚇得幾乎翻白眼,抖動著嘴皮子,疊聲道:「娘子,你要相信我,你家相公這一輩子只有一個女人,絕對沒有別人,真的,如果有半點兒假,那就讓我去五叔叔那兒呆上一年——」
本來還擔心不已的小茹,撲哧一聲,樂了。搖搖頭,這就是所謂的不解釋?所謂的清者自清濁者自濁?要是早知道這人這麼軟,她著哪門子急啊?
第二百零二章俠女對名妓(下)
這是一場劍氣刀光,殺氣騰騰的巔峰對決……——
那是不可能的,事實上,雖然胡斐腦門冷汗直冒,小茹和江依盡皆無語,但總的來說戚茵茵很溫柔,笑容甜美迷人,據知也雍容有度,到不像以前面對其他女人那樣,酸氣沖天,眼刀橫飛。
這到讓胡斐鬆了口氣,雖然,小茹和江依更擔心了。身為女人的她們,當然明白,把怒火酸氣憋心裡,可比袒露出來,要麻煩得多……
而郭欣然醉了,醉後一隻手抓這小茹的胳膊,一隻手舉著酒杯,看小茹的眼神兒,溫柔繾綣,百媚橫生五……卻也帶著幾分怨怒狠辣……雖然沒有看,但小茹覺得,自己的胳膊肯定已經被擰得『奼紫嫣紅』,沒錯,她此時抓的就是小茹,雖然一開始她攥著的是胡斐的衣袖,但在小茹領著戚茵茵進門的一瞬間,為了胡斐的生命安全,也為了戚氏肚子裡的寶貝孩子,小茹義無反顧地衝上去,把胡斐頂到一邊兒代替了他的位置。
本來,雖然氣氛詭譎,但是靠著胡斐和江依把這潭深水攪渾也不是不可能的,只是……
「……你混蛋……混蛋……」
小茹渾身的雞皮疙瘩蹭蹭往外冒,接連打了好幾個寒戰。
「我跟了你,為你生兒育女,為你洗衣做飯,你呢?你怎能負我「我是誰……我是郭欣然,是郭家的二小姐,是郭嵐的妹妹,我的驕傲,我的尊嚴你怎麼能就這麼放在腳底下踩踏?」
事實上,郭欣然的聲音不高,但是周圍這個幾個還是聽得明明白白,小茹嚇了一跳,想也沒想,一伸手,把身上帶的藥丸摸出一顆,不是解酒藥,是顆提純過的強效安身丸,跟麻醉藥效果類似的東西,連哄帶騙地餵進郭欣然的肚子裡,藥效不錯,不過片刻工夫,郭欣然就一頭扎進小茹的懷裡,睡去了。
胡斐看的眼皮直哆嗦,咕噥了句,「警覺性怎麼這麼差?」
小茹一聽他的話,就閉了閉眼,恨不得找個地縫把這人塞進去算了……當時郭欣然酒醉的時候,說了那麼容易讓人誤會的話,他現在本應該趕緊地和郭欣然撇清關係,最好一個眼神兒也不要往這邊兒瞄,這會兒他幹什麼呢?居然流露出一副心疼的表情,還說這種關心的話……
果然本來看著還好的戚茵茵,小臉兒一點點兒變得煞白,她一句話也不說,只是端著酒杯,一杯接一杯地問肚子裡灌水。
小茹臉色一變,皺眉道:「嫂子,你懷著孕,不宜飲酒。」
戚茵茵果然放下酒杯,卻一伸手,把酒壺拿了起來,這會兒,胡斐才算回過神兒,嚇得連忙破撲過去,一把奪過妻子手裡的東西,它的身體本有些臃腫,不大靈便,這會兒的速度卻靈敏得完全可和小茹家裡的多多一樣。
「媳婦?你這是怎麼了……」胡斐的聲音戛然而止,只因為戚茵茵的淚珠像斷了線一般,沿著潔白的臉滾滾而落,失聲痛哭,事實上,有些女人哭起來楚楚可憐,好看的不得了,曾經是一代名妓的戚茵茵,當然也有這樣的本事,但是這會兒,她卻妝容模糊,眼睛紅腫,哭得難看得嚇人。
望著花容慘淡的女子,小茹心裡也忍不住酸酸的,戚茵茵大家有多麼珍惜眼前的幸福,這些年來小茹刊看在眼裡,往日書信往來,多少能從隻言片語中瞭解戚茵茵心底深處的忐忑不安,其實要是換了其他的女人,知道自己的丈夫可能在外面有人,雖然會傷心難過,但畢竟是這樣時代教育出來的女子,只要男人不寵妾滅妻,也不至於怎樣絕望悲痛。
但戚茵茵不同,她的出身決定了,她看過很多男人她聽見過很多名妓從良後的悲慘故事——這個時代的,最好的下場,也就是趁著容顏未老的時候,家人作妾,就算如此,大多數時候,她們不會被人重視,哪怕是曾經甜言蜜語,恩愛非常的良人,也總會在她們失去了花容月貌之後,將她們棄之如草芥……她已經看得太多太多了度杜十娘的故事,在這裡,可並不是一個個別的例子,所以聽到有關丈夫在外面有女人有兒子的流言之後,打害怕打緊張,他惶恐無措……
戚茵茵漸漸地止了哭聲,但是眼淚就像留流不盡一樣,看著妻子流淚,胡斐的心直哆嗦,張了半天的嘴,卻還是什麼也沒說……
到是那一直戚茵茵跟著的貼身丫鬟,咬著嘴唇,受不了地咬牙低吼:「姑爺,你知不知道,你們家裡的下人們是怎麼說我家小姐的……她們說小姐是下不出蛋的母雞……」
小元……你閉嘴。」
「讓她說…」胡斐一向老好人,一般祥和的臉,此時橫眉豎起,青筋畢露,脖子都通紅,「小元,你說,誰欺負夫人了?」
那丫頭眼珠子赤紅,似乎是豁出去了,根本不理會戚氏的阻攔,惡狠狠地張開嘴就要吼。小茹嚇得一把拽住她,連聲吩咐小二給準備個包間兒,連拉帶扯地把一群人都弄進了包間兒裡面,見這地方充分顧及的客人們的隱私,才鬆了口氣,點點頭,沖小丫頭道:「現在你可以說了,把你知道的全部說出來,一點兒不許隱瞞。」
小丫鬟心疼地看著戚茵茵,狠狠第道:「還能有誰?所有人,不光是管家僕婦,就連外面的粗使丫頭,都看不起我家小姐,她們也就在你們眼前裝裝樣子罷了,前些日子,我家小姐剛知道自己懷孕心情大好,就聽孫媽媽說什麼三老爺在外面有了相好,連兒子都有了,外面那個可是清清白白好人家的女兒,家世不錯,與胡家正是門當戶對,小少爺也長得可愛,和三老爺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我家小姐,小姐她一開始當然不信,可是說得人越來越多,還有鼻子有眼兒的……」
隨著小丫頭的話,胡斐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的手緊緊攥著的手,咬牙切齒地道:「我平時裡仁厚,這幫該死的東西就真當我好欺負,看我回去不扒了他們的皮,絞碎他們的舌頭……茵茵,你怎麼不告訴我?」
「茵茵!」
「……這本來就是事實!所以,我不在在意那些人說什麼,我要是在意,還怎麼活下去?可是,可是,如果連你也瞞著我,那我這日子,還有什麼盼頭兒……」
胡斐臉色一變,目光游移,低聲道:「茵茵,你相信我,我沒有對不起你……」
「我是想相信你,我也願意嘴上說相信你……」戚茵茵把目光放在哪怕到這個地步,還穩穩地被胡斐摟在懷裡,睡得香甜的孩子身上,「可是看見他,看著這麼一張臉,你要是不說一個清楚明白,我就算嘴裡說相信你,我心裡,能相信嗎?」
小茹把胳膊擱在桌上了,撐著腦袋,歎了口氣,所以說,女人這種生物,別管是二十一世紀的,還是這個三從四德當道的時代的,該有的小心眼兒一點兒不少,獨佔欲也強得很,那些三妻四妾的男人,要想指望後院兒太太平平,自個兒愜意地坐享齊人之福,那只有一種情況,就是做夢的時候,「我說,胡斐,胡老哥,我再一次提醒你,把頭稍稍低下去一點,看清楚嫂子的肚子可大著呢……」
胡斐瞅著那個大肚子,打了個哆嗦,,一陣後怕,不知道多了多久,他的臉上神色不定,整張臉幾乎都扭曲起來。
看著他這副樣子戚茵茵一點兒心軟,不過,還是扭頭,閉了眼。
終於,胡斐苦笑道:「……這麼多年了,其實,也沒什麼不能說的……其實欣然是我妹妹,同母異父的妹妹……」
胡斐一句話,不光把戚茵茵驚得脫口道——『婆婆不是三十年前,就去世了?怎麼會有這麼小的女兒?』還把小茹炸到桌子底下去了,她趕緊站起身,一扭頭就往外走,卻被胡斐一把拉住——「小茹,你也不是外人,何況,我還有事兒信讓你幫個忙,你就勉為其難,坐下來聽聽吧……」
小茹拽了拽袖子,根本掙脫不開,哭笑不得地道:「真是……我對你們家的隱私不感興趣……」不過,話雖如此,她還是老老實實地坐了下來……
第二百零三章親恩
胡斐看著自家一臉憂愁的媳婦,又看看醉態朦朧的郭欣然,歎了口氣,一開口,卻先沒有說那只一聽,就讓人心裡發毛的家事,而是衝著小茹笑道:「小茹,你可能不記得了,在你很好的時候,大概也就一雖多一點兒吧,我和我爹一起曾經在你們高家住過一年,那時候我父親的房裡,除了現在的邱姨娘之外,還有一個張姨娘……」
小茹一怔,勾了勾嘴角,笑了,她和胡家的關係與別人不同,胡高兩家,曾是世交,胡老爺子,胡宗正和自己的祖父高瑞秋,是同門師兄弟,自己的父親和胡斐的父親胡天,那也是發小,兩家關係親厚,父親在世的時候,倒是常來常往的。
胡斐以為她不記得,卻不知道,那時的記憶,才是她同年最清楚的記憶,一來,那時這輩子的娘親還在,她尚擁有一個很快樂的童年,二來,當時自己初來乍到,對這個小心翼翼的觀察著,幾乎拼了命似的收集這個世界的一切信息,所以,印象難免深刻……
被胡斐一提醒,小茹的思緒翻騰,時光似乎又回到了記憶清晰如昨日的過去,離開現在已有二十多年了——
小茹重生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是個很冷很冷的冬日。迷迷糊糊睜開眼,天已經亮了。忽然有一故寒氣迎頭撲面,身子一抖擻,打了個激靈!
小茹眨巴了下眼睛,如目的依舊是古色古香的我臥房,天青色的床帳,紫檀的花幾,朱紅的富貴紋翻毛地毯,精緻得讓人不忍伸手的修墩兒……只是,這樣的場景,從出生以來,日日見,她依舊有幾分『莊生夢蝶』的感慨……
又迷糊了一會子,一個年約二十上下,黑領綠袍兒的婦人和一個大約十三四歲,穿著嫩黃衣裙,模樣相當俏麗的小丫頭推門而入。
「姑娘醒了。」那婦人極為慈愛地摸了摸胡斐的額頭,按住她扭來扭去想脫開被子的身體,笑道:「天兒涼,姑娘可別起猛了,綠兒,服侍姑娘起身。」
「是,劉媽媽。」那叫綠兒的丫頭手腳很利落,服侍小茹的洗漱完畢,穿戴整齊,那位劉媽媽便把她抱在手裡,一路走到對面正房。
正房相較於小茹的房間更亮堂些,床上坐著個也就二十上下,一身對襟連裳的藕荷色衣裳,外加淺綠色,鑲著黑邊的繡花大褂,她的眉宇間懨懨的,只是看見小茹,精神似乎好了不少,嘴角上也露出一絲溫柔的笑意,把她摟到懷裡,心肝啊,寶貝兒啊,叫著哄了會子,才讓劉媽媽又抱出去。
劉媽媽抱著她,走了廊道,進了一間相對來說比較華美得屋子,恭恭敬敬地對著一個面容嚴肅古板,望著小茹多少略帶了幾分冷漠表情的老婦人見禮。
那銳利中稍嫌冷漠的目光,嚇得小茹心裡咯登一聲,乾脆裝作睏倦,扭過頭趴在嬤嬤肩膀上閉了眼。
見她似乎有些累,那老婦人自然就隨隨便便交代兩句,便方行了,這樣的請安,從她能活動之後,除了生病之後,天天要過一遍,可是,依舊每一次都讓人覺得渾身不對勁兒,不過,現在算是漸漸適應,小茹也不像剛來時那麼手足無措,心中不安。
請安完了,劉媽和綠兒就把她抱回一開始的房裡,拿了一些顏色鮮艷的碎步料哄著她玩,她們兩個就坐在床旁開始繡花,偶爾也張家長,李家短地說幾句無礙的閒話兒。
不過順利,一隻黑白花的,只有兩個手掌大的小貓咪,就從窗戶上竄進來,輕輕巧巧無地跳到小茹的身旁。
按說,高門大戶裡,我應該任憑這些『野貓』出入,污了屋子還是小事兒,要是嚇到傷到姑娘們或者帶來什麼病,可了不得,,不過,這會兒無論劉媽還是綠兒丫頭,見到這隻貓,臉上全露出了笑模樣,不僅沒有半點兒生氣的意思,劉媽還從桌子上拿起一個青瓷繪荷葉的碗來遞給綠兒,笑道:「綠兒啊,趕緊去小廚房看看,魚好了沒有,咱們的『福福』應該餓了。」
綠兒應了一聲,歡歡喜喜地拿碗去了,劉媽卻看著膩乎在小茹旁邊的小貓咪,感慨道:「瞧瞧,福福向來不與人親近,卻偏偏最喜歡夫人和咱們姑娘,看來,咱家姑娘也是有福氣的。」
小茹勾了勾嘴角,伸出小手兒,貓咪柔順飄散著香味兒的毛髮上順了順,那隻小貓就舒服得哼哼著臥下,瞇起眼睛,小茹歎了口氣,也幸虧有這些小動物們在,否則,來到這裡的一年,她恐怕會惶惶不可終日。
從平凡的寵物醫生,一眨眼變成了連話都不會說,翻個身兒都困難的小嬰兒,那種惶恐無措,小茹再也不想經歷一次了。
半月前,不知道她是不是思慮過重,小嬰兒的腦子受不了,發起高燒,昏昏然然,心裡悲苦恐懼,除了哭什麼也不敢做,幸好前世的拿點兒特技還在,家裡門房養得貓狗,天上飛的鳥雀兒,地上跑的小老鼠,一堆小動物們悄悄地和她說話,才安撫了打波蕩的情緒,要不是有這些動物們在,小茹恐怕不會這麼快平靜下來。
前幾日,這只黑白花的小貓咪——福福,還立了大功一件兒,一下子鹹魚翻身,成了府裡的最有福氣的貓的。
要知道,小茹現在說話都說不利索,加上也不敢和丫頭什麼的亂說,生怕自己露了陷,被當成妖孽,只好向著小動物們詢問府裡上上下下的事情,其實動物們知道的比人可多得多,他們自有一套自己的傳達信息的方式,這一年時間,足夠小茹把自己的身世探得七八。
她姓高,閨名小茹,父親是個大夫,貌似挺有名氣的,母親姓李,是個溫柔賢慧的才女,娘家也算有些家資和父親青梅竹馬,幼年時即有論婚約,自己是他們父親唯一的女兒,不過,因為母親嫁進來之後,只生了自己這麼個女兒,身體就不大好了,所以連帶著自己,也不大受老夫人待見。
父親是個孝子,雖然和自己的娘親一向恩愛,但是也不會為了媳婦去頂撞娘親,而且這個時代媳婦受婆婆的氣,根本就是挺平常的事兒。
半個月前,大約是自個兒還病著的時候,父親高庭的八拜之胡天,帶著兒子到高家小住,聽見他們這一次離開杭州,是受了一個蒙古貴族的邀請去給人治病,本來,胡天做完了正事兒,是想直接回杭州的,卻沒想到,路過四川的時候,忽然發生自己的寵妾邱氏有了身孕,胡天大喜之餘,也不敢讓她跟著跋涉辛苦只好在好友家裡暫時住下。
高家和胡家從祖上關係就不錯,高庭和胡天又是摯友,兩家人能住一一塊兒,親近親近,高庭當然高興。
所以最近一段日子,高家總是很熱鬧,比往日多了幾分生氣。
卻沒想到,六天前,小茹照例跟落在窗稜上的鳥雀說話,聽到了一個很讓人無語的消息,胡天除了邱氏之外,還有一個愛妾張氏,張氏身邊的丫頭小桃和邱氏身邊的丫頭墨香,這幾日躲在他們高家的後後花園兒裡秘密見面,小桃還給了墨香一個裝了麝香的香囊……這一連串的密語,聽得小茹那個咬牙切齒,你說說,你想玩什麼宅鬥,不會回家斗去?回了自個兒家裡,你們願怎麼鬥就怎麼鬥,跑別人家裡來鬧騰什麼?
本利現在自己的娘親祖母面前就挺不好受,這一回要是家裡的貴客出了意外,祖母還不抓住機會借題發揮,讓自家娘親不舒服?只要知道,,當初祖母可是拍了胸脯保證,一準兒把胡家的子孫照顧好,還對母親耳提面命來著,這要出了事兒,別說父親在胡天面前沒臉,娘親也要跟著倒霉……
如今已經來了這個世界,小茹也認命了,有一個好娘親,她可不願意讓自己的母親平白被牽連了。
想了半天,小茹只能招來府裡門房養的貓,園丁養得看門狗,先是想讓它們去偷了香囊,可後來一想,丟了一個可以找第二個,第三個,他們在高家可是要住一年半載的的,總不能日日盯著吧,再說,她也沒那個精力啊。總要斬草除根才好……
被逼到盡頭兒,小茹才想出個沒辦法的辦法來,讓小動物們日日守在那邱氏身邊——這並不容易,邱氏大概十分得寵,又有了孩子嬌貴的很,哪能讓貓貓狗狗的近身?
幸虧小茹的運氣著實不錯,或者說,在完成任務說,動物比人要盡心盡力地多,兩日後的清晨,墨香佩戴好東西,端著水盆去伺候邱氏洗漱,在那兒『值班兒』的小貓咪看見了,飛上去就是一爪子,將墨香的腰帶連香囊抓到地上,一通亂抓,香囊裂開,麝香味兒一下子隨風散出,胡家可是醫藥世家,他們家哪怕是一個小妾也是懂行的,邱氏臉色瞬間就變了,慌忙讓人敞開窗戶,又吩咐丫鬟們把麝香鏟走。
之後的事情,順理成章,墨香被賣了,連張氏都受到牽連,至於最後會怎麼樣,能不能查出什麼那就是胡家的事兒,和高家沒有關係,胡天慶幸不已,邱氏更是嚇得不輕,連吃了幾日安胎藥,這才緩過勁兒來。
高庭和李氏夫婦倆也是心有餘悸,後怕不已,這要出了事兒,可怎麼跟胡家交代?連帶著立下大功的小貓和它的門房主任都得了不少賞賜。
這只黑白花的小貓,也成了府裡的新寵,每天都洗得香噴噴的,吃著鮮魚,也能光明正大地跑道小茹這裡來跟她聊天了,不像以前那樣,還得偷偷摸摸隔著牆壁窗戶不光是小茹娘親對它也喜愛的很,總是摟著抱著,這貓大概也感覺到人心,除了小茹在這家裡面,到是最念娘親的……
過了一會兒,綠兒便端著一盤挑出了碎刺兒,不冷也不熱的紅燒鯉魚進屋。
劉媽急忙接過,逗引著小貓過去,一邊還嘀咕:「來,來,聽見貓能通靈,你若真是只能通靈的神貓,別只骨顧著保有別人,千萬保佑咱家夫人健康長壽,最好能再得一個小少爺……」
小茹眨眨眼,讓貓咪過去,心裡卻是暗笑,看來自己的母親手底下還真有幾個得用的忠心下人……那時的小茹,是真的很幸福,也尚不知道自己溫柔的母親薄命本薄,只剩下不到兩年的壽數了。
小貓美滋滋地吃著魚,還不忘轉過頭問問小茹要不要,惹得小茹又是勾起嘴角,露出白花花的牙齒,綠兒和劉媽見自家姑娘笑得開心,也滿臉喜氣。
「咱們家的姑娘真是越來越開朗聰明了。」
「可不是嘛,劉媽。上月姑娘發燒,一直不好,咱們夫人親自去廟裡求了至善大師為姑娘的長命鎖開光,說不定,就是咱們夫人心誠感動了佛祖,佛祖降福於姑娘呢!」
「小茹?」
胡斐一聲驚呼,讓小茹一下子回神兒,伸手摸了下臉,卻摸到了一臉的淚水。
「小茹?你怎麼了?」故的詫異地驚問,就連戚氏都顧不得自己的心思,急忙拿了方繡帕給小茹擦臉。
「沒,沒什麼……」小茹愣愣地看著手指尖上的淚珠兒,心裡也是驚訝,怎麼會哭了?
她其實只是想到了很久以前的一點兒片斷,根本沒有和自己娘親的互動,她對這輩子那位娘親的印象並不算深,遠遠不能和相處了很久的婆婆相比,可是,僅僅是擦了一點兒邊兒的回憶,也讓她的心頭兒一陣酸楚,本以為自己對那個個相處了兩年的娘親,沒有放太多的感情,她親自給戴上了長命鎖,一直壓在箱底,從不多看一眼,甚至連打的音容,都是模糊的……
可是原來是記得的,那個溫柔的女人,總是喜歡把她摟在懷裡,靜靜地坐在陽光下,聽著清風,哼著兒歌,自己第一次開口叫娘,她的眼睛裡,滿足的光芒像能融化了世間的一切,母親的懷抱,那一聲連一聲的親暱的——『小寶貝兒,小心肝兒』哪怕不是真正嬰兒的自己,竟然也是貪戀著……
小茹歎了口氣,她這些年,一直告訴自己,因為她早就是大人,父母親情早就享受過,所以,她並不覺得失去母親有多少痛苦,可是,她潛意識裡,一直在追尋著那僅有的一點兒溫暖,比如,她給收養的蕭姑娘,起了名字叫『福兒』也許只是因為,真正的那個,母親和自己的一直喜愛的名叫『福福』的小貓,在母親去世之後,也跟著不在了,這些年,她養了許多動物,猴子,老虎,飛禽走獸,但卻獨獨不曾親自養貓,她也有好多次想著,養一隻貓吧,她喜歡毛茸茸的小動物,但這些年來,最多也只是想想罷了。
「小茹?」
「……胡老哥,我沒事兒,只是想到我娘……」小茹歎了口氣,想就想了,親恩重如海,身為女兒,想自己的娘親很正常,不用去糾結些有的沒的,回去她就養一隻可愛貓咪,再把箱底的長命鎖出來佩戴,「還是你來說吧,我看嫂子都等急了,你和郭欣然到底是什麼關係,又要我幫你什麼忙?」
胡斐愣了一下,這才一摸腦袋:「我看,咱們也別在這兒談了,回家吧……」
被小茹這麼一打岔,戚氏鎮靜下來,胡斐也不急了,大家的理智回歸,既然如此,乾脆回家秉燭夜談。
第二百零四章除夕
除夕今年的除夕,跟往年一樣,充滿了喜慶,大街小巷,到處流轉著慶祝大夏朝國運昌隆的樂曲,煙火盛放,歌舞昇平。
京城今年的冬天天氣寒冷,居然落了雪,大片大片的雪花,將春淮的山水,籠出一個銀裝素裹的世界,雪景極美,不光不曾阻礙這大年夜的熱鬧氣氛,還讓一幫子京城裡的富貴子弟們,攜著一家老小,早早出去遊玩,欣賞著雪夜的風光。
樓家也是燈火通明,時不時地傳來丫鬟僕婦們的笑鬧聲。樓老太太坐在堂屋裡,面前生了一隻小小的炭爐,燭火辟啪作響,門前的紅燈籠散發出幽暗的光芒,照在窗戶前的貼紙上面,勾勒出樸實的花紋,桌上擺放著許多熱氣騰騰的吃食。
堂屋裡有三個丫頭侍候著,一個是一直跟著老太太的山妮兒,和蘭芝差不多大,性子也是比較老實沉悶,會做活兒,話少。另外兩個一個叫小琴,一個叫小童,年紀小,才十多歲。被孟妮兒和曉燕做起事兒來很麻利,一張嘴也靈光,很會說話兒。平時跟在福兒身邊伺候著,長大一點兒,大概要放出去歷練歷練,將來幫福兒管家用。
此時天已經黑了,福兒和一凡倆孩子年紀還小,沒到天黑,已經困得眼皮子打架,這會兒趴在軟綿綿的沙發上,姐弟倆團在一塊兒,臉貼著臉,身上搭著條毯子,睡得正香甜。老太太身邊圍坐在乖乖,多多,大熊貓小盼,沙發扶手上窩著小狐狸,江依家的北北蹲在門口兒,桌子上的美食色香味俱全,火爐也暖和。只是,老太太的眼睛裡,依舊不免帶了幾分寂寞,自家的兒子媳婦,如今都不在家,公孫止又被請進了皇宮,偌大的一個樓府,如今丫鬟僕婦也不少。可是,老太太依舊覺得,這冷冷清清的夜,分外難捱。
外面的煙火再艷麗,也許對這個老人而言,也是寂寞的……匡當,匡當……大門忽然被推開,一個渾身冒著寒氣,滿腦袋都是白雪的身影擠進門,身後跟著的一個丫頭急急忙忙地堵上門。
老太太一怔,抬起頭,就看見自家兒媳婦站在門口,她身上披了件兒藏青色的斗篷,雪花飛濺,一張小臉兒,凍得通紅,鼻子尖兒也是紅通通的,整個人都在瑟瑟發抖,喜色還沒有浮上來,先嚇了一跳:「你這孩子,怎麼冒著雪往回走啊?山妮兒,趕緊給夫人去拿鞋,拿衣服,小琴,趕緊把大火爐生起來,小童趕快去燒水……」
老太太一疊聲兒的交代還沒有完,小茹已經讓孟妮兒曉燕服侍著去了外衣,跳著腳兒跑進屋,一屁股委坐在沙發上,打著哆嗦,「哎呀,今年可真冷……」
一屋子本來懨懨的小動物一下子活泛起來,連睡得迷迷糊糊的小狐狸都睜開了眼。
老太太卻一時顧不得關心這些小傢伙們,只看著小茹,心疼的嘴角直抽抽:「你這孩子,都當娘的人了,怎麼還這麼不懂事兒……看看你這手,還是大夫呢,凍成什麼樣兒了?」
其實就是有點兒發紅,醫生的手多麼重要,小茹哪敢不經心,今天只是她自個兒怕冷,這才覺得受不了,他們趕路雖然辛苦,但車子保暖的情況良好,哪怕有些冷風,也並不厲害,但在母親心裡,孩子哪怕只傷了一星半點兒,那也得心疼得不得了,樓老太太嘴裡嘀嘀咕咕,卻是熟門熟路的拉著小茹的手,揣進自個兒的袖子裡。
小茹嘴裡咕噥:「我身體好著呢,到是娘小心冷著了。」整個人卻沒有反抗,乖乖貼過去,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只片刻功夫,小茹便覺得週身上下暖洋洋的,再也感覺不到寒意。這才笑瞇瞇地從婆婆的袖子裡抽出手,揀了桌子上的吃食,進了幾口。
記得很久之前的冬天,她們婆媳就是這樣挨在一塊兒,用彼此的體溫來取暖,度過了一個又一個難捱的冬日,後來生活好了,這樣的日子到是再不多見。
丫頭們伺候著小茹換下了濕漉漉的靴子和外衣,孟妮兒曉燕兩個準備了熱粥,桌子上的飯菜也撤下去重新熱過。小茹就擺擺手,再不讓她們倆折騰,「你們下去換身兒衣服,別著涼了,一會兒過來一塊兒吃飯……娘,小樓哥呢?」
小茹這會兒緩過勁兒來,才發現自家相公不見了,公孫老爺子不在很正常,此時應該還在宮裡享受皇家賜宴,那老爺子只要在京城,過年就躲不開,肯定得進宮,可樓易不在,那絕對不對了,誰不知道自家相公是個孝子,大過年的不在家陪著娘,居然到處亂跑,未免太不像話。
老太太沒好氣地搖頭苦笑:「聽說是咱們老家那動兒出了什麼大事兒,你丁哥一個人撐不住,你們剛離開,老爺子就派他出去了,連行李都沒來得及帶,娘本來以為,他們哥倆過年前怎麼著也能回來的,誰知道,前幾天來了封信,說是回不來,不光樓易沒回來,連丁峰也沒回來,老爺子雖然沒說,但這幾天看著心神不寧的,心裡也不好受……」
小茹怔了怔,心裡不免帶了幾分憂慮,樓易和丁峰都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樓易就不說了,他家裡老母在,兒女在,一家子對他牽腸掛肚。他又是個戀家的,如果能回來,絕沒有不回來的道理,丁峰肯定也明白,過年的時候留下公孫止一個人,老爺子肯定難受,哥倆兒都是孝順的孩子,這一次,怕是遇見麻煩事兒了……心裡雖然這麼想,小茹嘴裡卻笑道:「沒事兒,讓他們兄弟過去吧,等老爺子回來,咱們仨一塊兒過年,肯定比他們熱鬧……乖乖,想我了沒?」說著,低下頭摟著乖乖的脖子親了半天,惹得多多,小盼和小狐狸都吱呀地叫個不停,北北躥過來,兩隻前腳兒擱在小茹的膝蓋上,伸出舌頭衝著小茹猛舔,一串銀鈴似的笑聲,在夜空裡迴盪,把剛剛的寂寥落寞一下子驅散了……老太太端了碗熱粥,看著小茹嚥下去,才想起什麼似的,疑惑地四處張望了下,問道:「小茹,江依那丫頭呢?怎麼沒和你一塊兒回來?還有……你們不是去找高然去了,人呢?」
小茹眨眨眼,「他們在後面,江依帶著個孩子,走不快,我讓江天快馬加鞭趕回來的,她們到家,估計怎麼也得明天,高然也帶回來了,等過了年就把他扔醫館兒去。」
「你這孩子!」老太太失笑,不過隨即,臉上又帶了幾分同情,「高然那孩子可憐,哎,好好一個姑娘,就這麼讓人給害死了,小茹,你要不讓他歇一陣子吧……」
小茹卻不以為意,不是不明白高然的傷痛,只是,她一向覺得,傷痛這種東西,無論你閒著還是忙著,它都不會消失,能夠讓它變得淺淡的,只有時間,說不定讓高然有些事情做,忙一點兒,顧不上胡思亂想,對他還有好處呢。
「娘……」樓一凡揉著眼睛,迷迷糊糊地眨巴半天,這才認出小茹,張大嘴,樂呵呵地叫了一聲兒。
「乾娘……」福兒也睜開眼,一見到小茹,秀氣美麗的小臉上立即展露出一抹燦爛的笑容來。
「喲,咱們說話聲兒太大了,把小寶貝兒們給吵醒了……」老太太樂呵呵地抱起福兒,小茹一把摟住一凡親了幾口,小孩子長得快,這才兩個月沒見,凡哥兒的眉眼兒就像是長開了一樣,變得細膩清秀,包含了父母兩個的優點的寶寶,可愛得讓人只是看著,就口水直流。
寒風呼嘯,可屋子裡卻溫暖如春。
樓老太太拉著媳婦,身邊兒圍坐著孫子孫女,剛剛還瀰漫在眸子裡的寂寥,早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三個人一邊揀著花生瓜子,一邊笑瞇瞇的嘮嗑。
「小茹,跟我說說,你去杭州這兩個月,順利不、有沒有什麼事兒發生啊?」
小茹眨眨眼,又呲呲牙,事兒?那真是……就算是說不上驚天地泣鬼神,可也讓自己不舒服了好半天,被胡家連帶著郭欣然那女人鬧得心驚膽戰,還有個江依拖後腿兒……不過,好在沒有麻煩到自個兒的頭上……於是,小茹笑了笑,輕描淡寫地道;「能有什麼事兒啊,吃好,玩好,胡老哥又添了一雙龍鳳胎,弄璋之喜,弄瓦之喜,雙喜臨門啊,我和江依還看了一場好戲,江依那妮子白撿了一個兒子……」
老太太聽得直暈,搖搖頭,絮絮叨叨的嘮叨:「胡家那娘子到是省心,一次就兩個,太省事兒了……小茹啊,等樓易回來,讓他在家裡多陪陪你,再怎麼也得再給凡哥兒添個弟弟妹妹……」
小茹笑著聽婆婆的碎語,心裡卻意動了,這一次見到戚氏生產之後的滿足模樣,她也覺得,趁著自己還年輕,再要兩個孩子也好,凡哥有和他年紀差不多的弟妹,也不會寂寞……清晨,門外的雪還沒有化盡,江依就抱著團團衝進了家門,一進屋就跳著腳衝著小茹嬌嗔道:「姐……哪有你這樣的,扔下我就自己跑了,這孩子鬧了我一道,你也不幫我……」
小茹正襟危坐,小口兒小口兒地吃著酥餅,頭都不抬一下,「我本來都已經推得一乾二淨,偏偏有人趕著去找麻煩,當然是誰把麻煩找回來的,誰就接手,跟我有什麼關係?」
「姐姐——」
「你叫吧,把孩子吵醒了,反正不是我管。」
一句話,江依老實了,苦著臉看著團團的小臉兒,壓低聲音嘀咕;「姐,這孩子哭了一道,非要找他娘,你看看,這眼睛都腫了,要是哭瞎了,等郭欣然回來,我怎麼和她交代,那可是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萬一說我虐待她兒子,一刀子把我宰了,我連個說理的地方都沒有哇!」
小茹瞥了她一眼,挑挑眉,「沒關係,你忌日的時候,我會記得給你送一碗粗茶淡飯……」
第二百零五章美食
熱熱鬧鬧的新年過去,樓家今年家裡人少,弄的東西卻半點兒不少,結果剩下了一堆吃食,丫鬟僕婦們忙著把沒吃完的東西處理了,一堆肉食,有的製成臘肉,有的烤,有的熏,弄得院子裡一派煙火味兒不說,老太太還吃得有些膩了。
小茹懶洋洋地倚在美人榻上,懷裡摟著凡哥兒,輕言細語地給福兒講一些新奇故事,隱約聽見外面有廚娘跑來跟曉燕說話,不由抬了抬頭,推開窗子,笑道:「李媽媽,那些下水別扔了,今兒讓曉燕給弄點兒新鮮玩意兒吃……嗯,弄個豬肚包雞,再弄個爆肚兒……」
「哎呦,我的夫人哎,那些東西,怎麼能吃……」
小茹一聽,樂了,「都是個好東西,看今個兒我露一手兒,保管你們吃了還想吃。」
她笑,孟妮兒和曉燕也都跟著笑,別看下水這東西,在別人眼裡都是應該扔的,她們以前,卻沒少吃過。曉燕送著李媽媽出去,老遠還聽著她搖頭晃腦的抱怨。
小茹看了看天時,這會兒還早,想了想,就讓曉燕在美人榻上給自個兒放了個小几,自己拿了筆紙,隨意地擬幾個菜單。
豬肝兒啊,雞心啊之類的還好,想找總能找著,但小茹想吃肚兒,那東西可不好弄,殺豬樣的時候就早早讓下人們扔了,現在上哪兒找去,到是孟妮兒早留了個心眼兒,公孫老爺子家裡正死了頭耕牛,正好殺來吃,就把肚兒給討了過來……當然,至於那耕牛是自個兒摔死的,還是讓老爺子家的人給殺了,那別說孟妮兒不管,就算碰上幾個較真的御史之流,那也管不了。
不到中午,孟妮兒就樂淘淘地陪著小茹去了廚房,此時,牛肚兒早已經洗過了,但這東西必須精心,小茹又在旁邊指揮著,讓曉燕認認真真的反覆搓洗了幾遍,用熱水燙了一下,每一個褶子細細的洗過去。經了好幾次水,總算乾淨得一塵不染。
「夫人,先做什麼?要不來個爆肚兒?」孟妮兒一邊兒說,口水就嘩啦啦下來了,曉燕搖頭失笑道,「夫人,就聽這死妮子的吧,要不然,這個饞貓還不知道怎麼抓耳撓腮呢。」
小茹勾了勾嘴角,點點頭,「也好,牛肚爆來也好吃,其實羊肚最好,還容易得,等下回,咱們提前準備準備,吃羊肚。」她的話音還沒落,孟妮兒就利利索索的拿出刀,幹起活兒來。
等孟妮兒將牛肚兒切開放好,小茹細瞧了,見孟妮兒這妮子刀工是越來越精妙,肚仁、厚頭、百葉、百葉尖分得清清楚楚,比曉燕還強去不少,不由笑道:「你這妮子,在手術台上總掉鏈子,可一說吃飯,到來了勁兒。」也不管那丫頭不以為恥,反而得意洋洋的模樣兒,開始吩咐曉燕準備開做。
要說這爆肚兒算不上什麼好東西,但也不是好做的,真想它好吃,原料做法當然關鍵,要配的作料,卻更不簡單,小茹想了想,乾脆先配料兒,用醬油、米醋、芝麻醬、香油、豆腐乳、蝦油,加一點兒蔥花、香菜、蒜汁和辣椒油,調成一碗,聞著就胃口大開。
除了作料之外,這爆肚兒要好吃,最要緊的可是全在一個「爆」字上。
水要量大、滾開,火力要極旺。材料入湯,幾秒鐘便熟。每個部位,需要的時間都不盡相同,如果爆過了火就會老硬。
小茹笑瞇瞇地,親自將肚兒仁放入紗布中包裹起來,等水滾得大開了,放入開水中。心裡記著時候,因是紗布裹著,所以多等了幾秒才提起紗布,孟妮兒怕水汽燙著了小茹,連忙上前提起了紗布將裡頭的肚兒仁晾乾倒入湯盤裡。
早有一旁的曉燕遞上來了一雙筷子,小茹夾了一塊肚兒仁,略沾了一下作料,放進嘴裡,又脆又嫩,回味無窮,孟妮兒已經等不及,搶著吃了一筷子,惹得曉燕連翻白眼兒。
小茹讓曉燕趕緊將這一盤送去老太太那兒,剩下的肚兒就給了廚房的李媽媽,告訴了對方不同位置需要的時間。聽得整個廚房裡的廚娘們瞠目結舌,誰都不曾想,這麼個下水玩意兒,居然如此講究。
不一會兒,飯菜準備妥當,小茹便扶著婆婆坐在飯廳裡,開了一小壺米酒。
看著桌子上五顏六色的美食,尤其是那鮮嫩的牛肚兒,老太太笑了笑,撿了一筷子先嘗了下:「可有好些日子沒吃過了……不過,還是羊肚兒好吃……」說著,老太太瞇著眼兒,嘴裡咕噥句——「白如堆雪嫩如花,叫我如何不想他。」
小茹怔了下,莞爾,以前吃這些東西,是因為家裡窮,沒辦法,如今日子好了,到有好些年沒再吃過,剛才還琢磨著,自家婆婆是不是還吃得慣,如今看來,人家老太太,倒比自個兒還會吃,還懂行——「咦?江依呢?」
孟妮兒一邊兒擺放碗筷,一邊兒道:「李家娘子睡了,說是累得慌,今兒中午不想吃飯。」
小茹恍然,昨天晚上,江依那妮子被團團鬧得一宿沒睡,天擦亮的時候,那孩子才昏昏沉沉睡下,不由歎了口氣,心下一軟,扭頭對婆婆道:「娘,我去喊她起來。」
「去吧,吃了飯,再讓她睡。」
江依如今霸佔了小茹臥房旁邊的客房,窗戶打開著,雪白的窗簾迎風飄搖,外面的雪還沒有化盡,正是冷的時候,江依的床鋪上團成一個小團,腦袋在這膝蓋,睡得口水橫流,小臉兒也紅撲撲的,小茹進了門,一時有些心疼,捨不得叫醒她,卻不曾想,剛走進去,江依就猛地睜開眼,蹭一下坐起身,一雙眼睛裡,流露出的驚惶,讓小茹也吃了一驚——「怎麼……魘著了?」
「……」
江依難得地收起一向妖孽的表情,委委屈屈地瞅了小茹一眼,咂咂嘴兒:「夢見郭欣然……」
小茹一愣,哭笑不得地覷她一眼,搖頭道:「……江依,那孩子確實是個心狠手辣的,但她不是隨隨便便就揮刀砍人的女魔頭,你要不惹她,她怎麼會莫名其妙地招惹你……」
「你又不是沒看見……」江依打了個哆嗦,猛地抓住被子,把自己包裹起來,哼哼唧唧,期期艾艾地道,「我以前哪怕在強盜堆裡走過,照樣面不改色心不跳……可那天,我真是怕了……」
小茹沉默了片刻,伸手揉了揉江依的腦袋,溫聲道:「別想那麼多,等郭欣然的事兒一了,把團團接回去,你便再也不用見她,只當陌生人就是……好了,起來吃飯,我弄了新鮮菜色給你吃……」
「我不餓,不想吃……」
小茹哪能由著她,硬是搶下被子,拉著她起床,眉頭卻皺起,她也萬萬沒有想到,杭州那樣的江南水鄉,居然也會發生在亂世裡也少見的廝殺場面。
和胡斐江依一起,躲在胡家的屋子裡,隔著窗戶,眼睜睜看著那精緻美麗的花園,片刻功夫就變得血流成河,再看見郭欣然手執寒光凜凜的寶劍,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地揮手砍人,小茹其實也被嚇著了,她不是怕死人,哪個醫學院的學生會害怕死人?只是,本以為只在話本小說電影電視裡才會出現的場面,清清楚楚地跑到眼前,哪怕明知與自己無涉,這次僅僅是意外,以後大概再沒機會碰上,卻依然免不了心跳加速……小茹這個陪著婆婆見慣了亂世人命如草芥的,都會心驚膽顫,何況是江依?況且,江依還無奈地接下了一個燙手山芋……要不然,早些讓李家那小子把他媳婦接走算了,現在這樣兒的情況,這妮子哪還有心情參加什麼大會診……「……你不是說自己不餓嗎?你剛才不是還橫挑鼻子豎挑眼的?」
看著江依那死丫頭,口口聲聲叫嚷沒有胃口,口口聲聲不屑地問這些下水怎麼能吃?卻把滿盤子的牛肚吃得一點兒不剩,甚至還跑去搶了孟妮兒曉燕她們的飯菜,一直吃到小肚子溜圓兒,倚在椅子上,撐得直哎呦。小茹的眉心直蹦。
「唔……東西噁心,吃著還不錯……」江依打了個飽嗝,「一會兒弄點兒給團團吃,賄賂賄賂那小子,以後也好為我在郭欣然那兒說幾句好話……」
小茹瞪她一眼,剛想再說些什麼,就見蘭芝急匆匆衝進門,臉色發白地喊道:「夫人……外面,外面醫館鬧起來了……」
小茹見她嚇得嘴唇發青,急忙示意孟妮兒遞過去一杯水,溫聲道:「別急,慢慢說,到底怎麼回事兒?」
「說是,說是……有老漢牽著頭牛,在咱們醫館裡橫衝直撞,還叫嚷著要夫人去給他的牛治病,然後就跟東城的曹掌櫃起了衝突,醫館的兩個夥計去拉架,還被打破了腦袋……」
小茹一愣,到了京城之後,人們只知道她是給大夫,卻沒多少人知道她也是個獸醫,不是小茹不想打起獸醫的招牌,只是每一次說起自己是個獸醫的事兒,唐老爺子就吹鼻子瞪眼睛,再加上小茹最近忙得厲害,醫館都不常去,也就沒再提起這一茬兒……今天怎麼有人跑他們醫館來給牛看病……剛吃了牛肚,就冒出頭病牛,今天這事兒,到是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