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兒子
「不能要孩子?」胡斐嚇了一跳,瞪大眼睛驚道,「為什麼?」
「當然,並不是絕對不能生,但是,你不會以為在肚子上開一刀,會對嫂子的身體完全沒有妨礙吧?而且嫂子生產的次數比較多,身子骨兒也不是特別好,如果這一回動了手術,作為一個大夫,我實話告訴你,我覺得,嫂子以後最好不要再懷孕了——還有,動手術可是要留傷疤的,縱然我手裡的金瘡藥不錯,但也不可能把那道傷疤完全消除,嫂子事後看見自個兒的傷,心裡肯定難受!」
孝經有言——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這個時代很多人都對自己的身體萬分愛惜,雖然都說小茹的華佗神技非同凡響,老百姓也對她佩服得很,但真有那個勇氣讓小茹動刀的,哪一個不是萬不得已?胡斐能說出這種話來,想必是對自己的妻子萬分看重了。
聽了小茹的話,胡斐皺起眉,苦笑道:「我這兒到無所謂,家裡的姑娘已經十五個,不少了,茵茵身上有疤沒疤,反正也只有我看得見,我又不在意——可是,如果這次是兒子還好,要是再生倆閨女,恐怕茵茵不會同意——」
這話越說越往詭異的方向去了,幸虧在這兒的三個都是大夫,要是換了別人,說不得會覺得胡斐不像話,哪有當著人面兒,隨隨便便說自家媳婦的身子什麼的——
看著他在那左右為難,小茹撲哧一聲,笑了:「咱們倆在這兒胡亂糾結什麼,養好嫂子的身體要緊,她要是身子骨硬朗,哪用得著動手術,要是到時候碰上難產,撐不過去了,想不動也不成啊,現在,咱們討論來討論去,能有什麼結果?」
「我這不是就是在為茵茵的身體犯愁啊,她要是能好起來,那還有什麼好說的!」
小茹眼珠子一轉,拉著胡斐,倆人挪動了下椅子,走到角落裡,湊在一起,嘀嘀咕咕,嘀嘀咕咕,說了半天話。
過了半盞茶的工夫,胡斐一抬頭,遲疑道:「這樣行嗎?」
「反正先讓嫂子安心,讓她心情開朗起來,安安穩穩地把孩子生下來再說。」
胡斐一拍手,咬咬牙道:「成,就按你說的辦,先把這幾個月撐過去,讓茵茵安穩生下孩子再說。」
「你們倆——商量什麼呢?這麼神秘?」江依皺著一雙秀眉,迷茫地眨著眼睛,鬱悶地看著小茹和胡斐湊在一起『密談』,兩個人竟然不約而同地把她給撇一邊兒,沒辦法,這妮子的性子不夠穩重,嘴也不嚴實,而且,因為戚茵茵一直以來對她的態度不好,這妮子也對茵茵沒什麼好感,這種事兒,還是別讓她摻和得好。
明亮而溫暖的大臥房裡,戚茵茵依靠在床上,面上努力做出一副不在意的表情,但是,小茹按在她手腕上的手指,明顯能感覺得到,戚茵茵的肌肉在不自覺地緊繃,她很緊張,非常緊張,心跳聲急促得,已經很不正常,怪不得胡斐會擔心至此。
心裡歎了口氣,小茹倒不是不能瞭解戚氏的心情,她的出身不好,無論在哪個時代,青樓女子總是可悲又可憐的,她急切地想要個兒子,好穩固住她在胡家的地位,這種心理很容易明白,雖然胡斐嘴上一直在說不介意,但沒有兒子,戚氏就無法真正踏實下來,所以,小茹沒辦法輕描淡寫地勸說戚氏,說什麼女兒沒什麼不好,女兒養好了比兒子也不差,這些話,小茹雖然覺得沒錯,說出來也容易,但,對著一個一心求子的女人,絕對不會有什麼用。
心裡感慨萬千,小茹的臉上卻是一派肅穆,她先後在戚氏的兩個手上把過脈,又拿出一隻看起來十分精緻的聽診器,目前醫館裡用的聽診器是小茹請家裡的工匠特別製作的,一開始的一批全是簡單的竹製聽筒兒,現在已經做得比以前好多了,不過,如今小茹用的,可不是自製的簡易貨,而是前輩留下來的遺產之一,只在外觀上面,就顯得比一般的聽診器華貴太多。
她小心翼翼地在戚氏的肚子上,閉上眼睛,靜靜地聽了許久。
也許是小茹的樣子太嚴肅,整個臥房漸漸充斥著一股子緊張的味道,就連知道前因後果的胡斐,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而戚氏,雙手死死地攪著衣角兒,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地瞪著小茹,嘴唇蠕動,像是想說什麼,卻又怕打擾到小茹,強忍著不敢開口——
不知道過了多久,戚氏的額頭都開始唰唰地冒汗的時候,小茹終於摘下聽診器,小心地把它擱在身邊帶的藥箱裡——
「——怎麼樣?是兒子嗎?」
戚氏的聲音發顫,就在剛才,小茹過來告訴她,可以提前知道孩子是兒是女的時候,她也不知道自己心裡到底是什麼滋味兒,忐忑了好久,想了想,早知道晚知道,反正肚子裡的孩子也變不了了,咬了咬牙,終於答應讓小茹看看。
這位胡夫人,從頭到尾都沒懷疑過小茹的能力,這不得不說,她對小茹的信心實在太重了,這種信任,就連小茹都有些意外,說起中醫,小茹的確是行家,祖傳的醫術,不是江湖騙子一流的人物,可是,她也不可能就比已經七八十歲,經驗豐富的老大夫們厲害,連胡老爺子都看不出來,她哪行啊,要是個內行,根本不會相信她,小茹也是有些擔心胡夫人不信,這才故意拿出一堆行頭,正正經經,嚴肅認真地來看診,至少從表面上,能讓病人對她有信心。
聽著自家媳婦的聲音嘶啞著打顫,胡斐也嚇了一跳,急忙給小茹使顏色,他一直知道妻子的壓力很大,但是,今天還是第一次發現,,她的妻子已經快承受不住這種重壓了,要不及時紓解,這孩子保不保得住,絕對是個問題——沒準兒,連大人都危險!他是大夫,縱然不精通婦科,對這些也是明白的,此時,不由冷汗直冒,後怕不已。
小茹卻是看也不看胡斐一眼,抬起頭,一瞬間,整張臉上就掛上了喜氣洋洋的笑意,哈哈一笑,猛地抱了抱戚氏的肩膀,輕輕拍了兩下,樂道:「嫂子,恭喜你了,這一回你保準能得償所願!」
她說得斬釘截鐵,這一刻,就連胡斐都幾乎相信,自家媳婦肚子裡的,一定是個兒子,一個一直在一邊兒伺候的戚氏的陪嫁丫鬟,一聽小茹的話,眼淚嘩啦啦就流了下來,高聲道:「夫人,夫人——您可算苦盡甘來了——終於,終於——」
戚氏愣愣地看著小茹,做夢似的伸手撫摸著自己的小肚子,嘴邊兒露出一絲恍惚的笑意,眼淚卻止不住地往下流,先是抽泣,然後猛地抓住一方繡帕,蓋到自己的臉上,放聲大哭,像是想把所有的心酸委屈痛苦一下子都哭出來——
小茹嚇了一跳,瞪大了眼,胡斐更是驚得差點兒跳起來,臉色變幻許久,微微張了張嘴,剛想說什麼,卻被小茹一把抓住,他怔了征,歎了口氣,終於還是跟著小茹的腳步,輕輕地離開了臥房。
按說,戚氏能發洩出來,對她的身體沒有壞處,只有好處,但是此時此刻,小茹也好,胡斐也罷,兩個人依舊面色凝重。
怔了良久,小茹才歎了口氣:「——失誤了——」
胡斐也深深皺起眉頭:「不怪你,我也沒想到,本以為茵茵只是太想生個兒子,以至於心裡焦慮,所以才答應你這個法子,可是現在看來,茵茵已經不光是想生兒子的問題,而是,她一定要個兒子,你也知道,茵茵從來不哭的,可剛剛——」
小茹無奈地摀住額頭,呻吟道:「現在還好——萬一不是兒子——」
剛才小茹那一場戲,演得空前成功,把戚氏好好地安撫住了,但是,那畢竟是一齣戲,生兒子的可能,也只有百分之五十,而且,在胡斐心裡,說不定連百分之五十都沒有,畢竟,他們可是連生了十五個姑娘了,萬一到時候不是兒子,戚氏哪裡受得了!
一想到孩子生出來之後的情形,嚇得胡斐又是打了個哆嗦,愣愣地看著小茹道:「——小茹,知不知道哪兒的送子觀音比較靈驗?不如——我去拜拜吧!」
小茹的嘴角抽動了一下:「——也好——」呃——貌似的確沒別的辦法解決,現在也只能拼運氣了。
哎,不知道如果自己生不出兒子,會不會變得和戚氏一樣,估計不會,縱然會有點兒小小的遺憾,但是,女兒也不錯嘛——小茹歎了口氣,看了看天色,剛想跟胡斐說,他們該吃飯了,忽然有一個念頭,在腦子裡面一閃而過,腳步頓時一停,皺眉道,「——不對,這事兒不對——胡老哥——據我所知,你也好,胡老爺子也好,都不是死板的人,就算老爺子比起孫女更喜歡孫子,但也不應該給嫂子這麼大的壓力,她想要兒子無可厚非,但至於到現在這種地步嗎?嫂子的壓力為什麼這麼大,這事兒有問題!」
她一開始只往重男輕女方向上想了,沒覺得不對勁兒,可剛才親眼看見戚氏的緊張,聽見她的失聲痛哭,這才覺得不正常,戚氏又不是無出,雖然女兒比不上兒子,可也沒聽說哪個當媳婦的,會因為生了個女兒,沒生兒子就弄到精神崩潰,何況,她還有開明的丈夫和公公。
第一百九十七章俠女對名妓
無論是什麼原因使得戚氏求子心切,無論江南湖家有什麼內幕糾葛,此時此刻,小茹餓了,江依也餓了,小茹餓了還不要緊,她向來懂得什麼是忍耐,但江依是萬萬不肯委屈自己半分的,餓了就要吃飯,而且,還得吃得好,吃得飽足,當然,有家雖然不是大戶人家,飯菜也精緻,但胡斐還是邀請了小茹和江依,去外面享用一下杭州的特色美食。
到了杭州,來了西湖水畔,若不吃正宗的西湖醋魚,小茹也算是白白穿越了這一回,在臨江樓裡,選了個視野開闊的所在,小茹、江依和胡斐,三個人開一壇上好的陳釀花彫,倚在雕刻著雲紋的欄杆上,望著西湖的風景。
此時天氣見寒,冷風吹落了臨江樓窗邊的幾枝海棠,夏日璀璨的花朵,如今已然焦枯,有如暈染的黃色,蕩蕩悠悠地落了下來,在空中盤旋了幾周,沾在小茹的酒杯上。
小茹一怔,本來有些沉重的心情,不由好了幾分,笑對胡斐道:「胡老哥,今年大會診,你們胡家的小輩兒們有幾個要登台亮相啊?」
「什麼叫登台亮相?說的咱們跟個戲子似的。」胡斐翻了個白眼,心裡雖然還掛念著妻子,但大會診是慈心醫會三年一度的盛事,自家老爹也重視得很,他們胡家小字輩兒裡,到出了兩個能登台接受眾位前輩考核的,這一次若是嶄露頭角,對他們以後行醫修習都很有好處,由不得胡斐不重視,此時一聽小茹發問,便笑道:「我三哥家的胡軍,六弟家的萌萌,去年出師,今年也差不多了,老爺子的意思,讓他們去見識見識,認識一下天多高,地多厚,省得整天趾高氣昂,總覺得天老大,他老二,浮躁得很。」
胡斐說的到是謙虛,但顯然對他們胡家的幾個小輩兒看重得很,骨子裡露出來的驕傲,還是讓江依撇了撇嘴,心裡卻是一咯登,偷眼看了自家姐姐一奶,做出個苦臉來,把小菇給逗得搖頭失笑,敲了敲江依的腦袋:「妹子,你今年可要有心理準備了,上一次大會診,規模不大,你又算是小輩兒,前輩們給你留面子,總算是讓你靠著點兒小聰明混過去了,但這一次可不一樣,據我所知,今年可有不少年輕人出師,所謂初生牛犢不怕虎,他們可卯著勁要在大會診的時候出一出風頭,好給自己添一點兒份量,你也知道,咱們這一行,名聲很重要,你要沒名氣縱使醫術再高,病人們也不信任你,這一回,你要是被比下去,嘖嘖,那可有得瞧了!」
胡斐聞言大笑起來,笑得幾乎把一杯酒水都餵了衣服,不過,笑完之後,他也不由拍拍江依的腦袋,苦口婆心地道:「江依啊,要是吃不了苦,不求上進,乾脆,你別做這行當了,咱們做大夫的,我看,還是回去做你的富商太太,安享榮華算了。」
江依臉上一惱,張口結舌,卻是說不出反駁的話來,她這些年,的確沒什麼進步,沒辦法,這個時代的女人一旦嫁了人,很少能像小茹一樣,還對原來的事業抱有熱情,尤其是她這樣,從來好逸惡勞,又有好相公百般寵愛的女人……
「咦?那人好眼熟……姐,你看看,那不是郭欣然?」
「你認識欣然小姐?」胡斐愣了下,一扭頭,愕然地看著江依,「欣然小姐一直在北方,今年才到杭州定居,你一直在南方,怎麼會認識她?」
小茹也怔了怔,看看江依,又看看胡斐,眨了眨眼,也轉頭向樓下看去,果然見一個梳著婦人頭飾的清麗女子站在西湖水畔,這一看之下,小茹就驚訝地挑了挑眉:「真是郭欣然?不過……變化很大啊?」
小茹和郭欣然不熟悉,只能說認識,但是,與她已經亡故的兄長卻是至交,說起來,關係到簡單,一個是病人,一個是大夫罷了,那時候小茹已經帶著婆婆在江湖上走了兩年有餘,初初有了一點兒小名氣。
當時,小茹積攢的藥材不多,加上婆婆的眼疾剛好,需要保養,尚不得不到處採藥,因為遼東苦寒之地的藥材品質極佳,小茹便一路帶著婆婆去了遼東……現在想來,當時做事太浮躁,婆婆身體不好,她還帶著她去那苦寒之地,實在有失謹慎。
多年前,郭嵐已經病休支離,但是至少還沒到了臥床難起的地步,他雖然病著,卻特別好冶遊,即使是寒冬臘月天,他還是瞞著家裡人,四處遊逛,也去了遼東。
那一天,小茹頂著風雪,背著藥簍子,走在山地裡,正好看見郭嵐身披裘皮衣袍,蹲在一棵大松樹下面,瞪著躲在洞裡的刺蝟出神兒,嘴裡還嘀嘀咕咕:「不至於吧,我只是輕輕地踩了你一下而已,可沒想害死你,你要是死了,可千萬別怪我……」
小茹當即就笑了,這人,一腳踩在刺蝟身上,不去看看自己的腳有沒有受傷,居然還關心刺蝟的死活,倒是有點兒意思……想也沒想,當年還很幼稚不夠成熟的小茹,就走過去跟郭嵐搭了話兒。如果換了現在,她絕不敢在荒郊野嶺隨隨便便跟陌生人交談……
於是,郭大少回家的時候,不但帶上一個渾身長刺兒的小東西,說是想看看它是不是果如小茹所言,不是死了,而是在冬眠,還帶上了一個所說醫術高明的「小」神醫(的確是小,當時郭嵐三十五歲,小茹才十五)——高小茹和她的婆婆。
小茹來到郭家在遼東別院的第十二天,就見到了一直被郭嵐視如珍寶,十句話裡有八句要提到的妹子——郭欣然,只是這個女子卻與她心裡所想的大有不同,在小茹的心目中,這般溫和孱弱的少年的妹妹,郭家的千金小姐,一定是很溫柔美麗的。
可是,那個少女,卻絕對和溫柔美麗之類的詞語掛不上半點兒關係,當時,小茹看到的,是個看形貌不過十一二歲的少女,穿了身青色的緊身長袍,腰懸寶劍,外罩紅色大襖,臉色蒼白,嘴唇青澀,一頭青絲散開,隨風飛舞,頗有幾分瀟灑自在。
乍見這個少女,小茹就皺了皺眉頭,不是厭惡,只是覺得這少女身上的氣味,讓人聞著不太舒服。
雖然她的週身很乾爽,可是卻莫名地充斥著一種奇怪的血腥味,小茹甚至清清楚楚地看見那少女寶劍上的鮮血。
郭嵐顯然看見了妹妹劍尖上的血跡,他皺眉,歎了口氣道:「殺人了?」
郭欣然搖了搖頭,轉身坐在青然色的坐墊上,喝了口熱茶,才懶洋洋地道:「這個月,戒殺生,茹素。」
郭嵐怔了怔,看向隨待在一邊的管家郭韶。
郭韶自然知道他們家少爺的意思,連忙恭敬起身:「回大少,小姐只是收繳了十三狼的作案工具,並沒有殺他們。」
「作案工具?」郭嵐好奇地看著妹子,驚訝地道:「什麼作案工具?你又不是捕快,再說,現在這種世道,官府哪還頂用啊,你收繳什麼作案工具了?」
郭欣然努努嘴兒,沒有回答他,到是小茹想起來前天進城的時候,周大夫特意囑咐她的話,說是遼東郡最近有一夥兒採花淫賊出沒,叫什麼十三狼的,讓她小心點兒,此時腦子裡一轉念,不由仔仔細細地看了看郭欣然,大是驚訝,不會是向自己想的那般吧?
果然,郭韶很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偷看了自家小姐一眼,又看了同樣是小姑娘的小茹一眼,訕訕地道:「咳咳,小姐把他們給閹了……當然,那是伙兒淫賊,小姐做什麼,都不為過。」這位管家顯然想努力為自家的小姐開脫,但這句話,還是讓郭嵐驚得差點兒從椅子上摔下來。
「閹……閹了?」
郭欣然卻好像還覺得刺激不夠似的,滿不在科地擺擺手,說道:「光閹了豈不是便宜了那幫雜碎,本姑娘還碎了他們的四肢,當然,我說他們活著,他們一定會活著,本姑娘可是給他們餵了藥,至少十年之內,他們想死也不會太容易。」
郭嵐一下子癱倒椅子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那是小茹第一次見到郭欣然,可以說,絕對留下了相當深刻的印象。
「姐,我沒認錯,那是郭欣然吧……」
望著樓下的少婦,小茹怔了怔,過了好半天,才點了點頭:「應該是她……看來,郭嵐希望自己的妹妹做個賢妻良母的願望,貌似實現了。」
這些年,小茹見過很多江湖人,已經見怪不怪了,但當年的郭欣然,卻是她第一次遇見江湖人,而且,這個江湖俠客,還是個女孩兒,小茹心裡好奇之餘,到有幾分戒備,所以,雖然為了幫郭嵐治病,在郭家呆了半年有餘,但和郭欣然,卻一直保持著疏離的態度。
所以,這會兒再見,也難免有些猶豫……
第一百九十八章孤山
倚著臨江樓的欄杆向下望去,煙霧籠罩下,西湖北面的湖中央,有一座山,因為它東連白堤,西接西泠橋,孤立湖中,所以被稱為孤山,也叫孤嶼,又因著梅花遍地,艷而不妖,也稱梅嶼。
當然,此時,山中尚無梅花盛開。
「都說這孤山上的梅花好,往年總是有許多文人墨客,待梅花盛開的時節,跑這來說幾句酸文,念幾句酸詩,我在杭州四十幾年,也沒覺出這地方的梅花比別的地方好來……」
胡斐看著樓下水邊那個凝望著遠處孤山出神的少婦,不知怎麼的,嘴裡就蹦出這麼一句話,小茹嚇了一跳,猛然轉頭,恍惚間竟然從胡斐那張圓圓的,憨厚的,老實的臉上,看出幾分複雜莫測來,撲鼻而來的酸味兒,大大咧咧的江依沒察覺,小茹卻是愕然不已。
雖然胡斐一句話都沒有涉及到下面那位郭欣然,但是,他這個一向從容平和,胸懷寬廣的男人,忽然因為在西湖裡立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一座島,而編排上那些斯文讀書人,顯然有什麼地方不正常……但是,要說這人和郭欣然有什麼曖昧,小茹一時間倒是不大相信,誰不知道胡斐一向潔身自好,那麼多年別說妾室,連青樓楚館,都是決不去的……
江依卻沒有小茹那麼多的心思,聽了胡斐的話,她揚了揚眉,嗤笑一下,道:「你知道什麼,按姐姐的話說,這就是名人效應,這孤山梅花之所以有名,據傳,全是因為那位大詩人林和靖。當年,林和靖曾獨居孤山二十年,還留下——『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的詠梅名句。」
說著,江依臉上露出幾分陶醉的神色:「聽說……他愛梅如妻,視鶴如子,一輩子沒有成親愛人,死後就葬在了孤山的梅樹下。這才是真的名士,怪不得能吟出膾炙人口的詩篇,你這不懂情趣的男人,怎麼能瞭解孤山梅花的動人所在……」
小茹臉上僵了僵,古怪地瞪了自家妹妹一眼,心裡不知道,這丫頭是真這麼想,還是故意氣胡斐來了?梅妻鶴子?倒真是千古佳話,不過,據小茹所知,這也只是個傳說故事罷了,那林和靖就算一不小心跟自個兒一樣,能與動物交流,也不會把它們真當媳婦兒子來看,無論,他有多麼喜歡。
小茹喝了些酒,有了幾分醉意,倚在欄杆上,神思便不覺飄忽,記得當年讀書的時候,曾經讀過一本叫《絕色杭州》的書,裡面的一些關於林和靖的言論,小茹很喜歡,就如書中所言,如果真是因為林和靖終身不娶,方有『梅妻鶴子』之說,那麼,一個終身只愛草木禽羽的人,能寫出《長相思》來嗎?
小茹握著酒杯,細細思來,居然能想起當年看過的長相思,「吳山青,越山青,兩岸青山相對迎,爭忍離別情。君淚盈,妾淚盈,羅帝同心結未成,江頭潮難平……」
這些雖然不可考,但是,小茹卻覺得,就如書中猜測,那林和靖想來也是有眼淚的,也是有愛情的。梅可愛,鶴可愛,但終究是人最可愛。
小茹低下頭,望著立在水邊,望著孤山,已經幾個時辰紋絲未動,目光悠遠的郭欣然,腦子裡不覺想,這位俠女,如此看著孤山,不知道想的是絕人情愛的隱士,還是那增人情愛,有了正常味兒的隱士?要按小茹想,做隱士不要緊,那是種生活態度,縱使不欣賞,也用不著去反對,但真要絕情絕愛,那可就不是人了……
這時,天上忽然開始飄雨,淅淅瀝瀝的雨打在地面上,由小到大,不一會兒,就惹得樓下行人四處奔走,那立在湖畔的郭欣然,似乎一時茫然,過了好一會兒,知道衣服濕了,才皺皺眉,遲疑著轉過身,欲尋避雨的地處……
「小二哥,你去取一把雨傘,送去給湖畔的那位夫人……」胡斐怔了片刻,忽然站起來,抓了把碎銀子塞進店小二的手裡,笑呵呵地說道。
「好勒,小的馬上就去。」
看著店小二因為得了橫財,一臉欣喜地拿傘下樓,小茹眨了眨眼,大大方方,仔仔細細地盯著胡斐看。
小茹的目光也未免太灼熱,胡斐想裝作沒有發現都不行,臉上不由漸漸發紅,苦笑道:「好小茹,我的好妹子,你別這麼看著我,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哦?我想什麼了?」小茹板起臉,「我還沒開口呢,你這是想不打自招?說說吧,您老人家和我這位舊識是什麼關係?看郭欣然的打扮,這些年,她也成親了吧。」
看著郭欣然,小茹的腦海裡勾勒出郭嵐的容貌來,他們兄妹長得不大像,郭嵐臉上的線條很柔和,五官溫潤,而郭欣然,則始終是一副颯爽潑辣的模樣,五官帶著一股子倔強,小茹再一次把視線擱在已經撐起傘,正舉頭向臨江樓張望的郭欣然來——不過,此時此刻,不說容貌,她到和自己的兄長多了幾分相似……
其實,郭嵐不是第一個小茹無法治癒的病人,當然,也不可能是最後一個,作為大夫,哪怕是所謂的神醫,面對病情束手無策的時候也有很多。
但是,郭嵐卻是唯一一個讓小茹想要去祈求奇跡發生的病人,小茹在給郭嵐治病的第二天,就知道自己無能為力,這個男人得的是一種古怪的早衰症,外面沒多大變化,好像很年輕,但體內器官,卻不明原因的快速衰竭著,這種病,別說現在的醫療條件,就是換成二十一世紀,那也沒有辦法……
小茹盡力了,半年裡,她查了許多醫書,找了許多同道,連頭腦靈活,滿腦袋鬼主意的江依,都被她找了過來。一幫大夫想了各種各樣的辦法,用盡了一切手段,還是無法治癒……要是換了其他病人,小茹既然已經做到這樣的地步,哪怕失敗,她也只是有些遺憾,但是,面對郭嵐,小茹卻覺得,這麼一個豁達,開朗,善良的人,就此早亡,實在是可惜的很……甚至郭嵐去世多年之後,小茹追憶往昔,還是覺得心中隱隱作痛。
「……」胡斐腦袋有些疼,欲言又止地看了小茹一眼,才訥訥道,「小茹,咱們遇見欣然小姐的事兒,你可千萬別和……別人說……」
小茹皺了皺眉頭,其實她本來只是對胡斐的作為有點兒奇怪,覺得他很可能和郭欣然有些關係,到沒別的想法,但此時,被胡斐的模糊言語弄的,倒真有點兒擔心了:「胡老哥,咱們認識多年,要是換了其他人,我絕不會多管,不過,我叫你一聲胡老哥,你喊我一聲兒妹子,我可要提醒你幾句,現在嫂子正大著肚子,沒多少時間就要生了,你可別惹出什麼ど蛾子來……」
「……哪兒跟哪兒啊,我的好妹子,你就別胡斯亂想了,其實……」胡斐的話音一頓,咳嗽了聲,歎了口氣,把後半截兒話又給吞了回去。
江依眨了眨眼,聽了這麼半天,到現在,才咂摸出點兒味兒來,驚詫地瞪大了眼,愕然看著胡斐:「肥肥哥哥,難不成,你瞞著家裡的母老虎出去偷腥兒?」
胡斐一瞬間被氣得臉色通紅,伸手拍了江依一巴掌,還來不及開口斥責,樓下忽然起了一陣喧鬧聲。
三個人同時一扭頭,就看見一個穿著藍袍兒的男人,正在大街上縱馬狂奔,這地方人流密集,又下著雨,雨聲稍稍掩蓋了馬蹄聲,一時間便鬧得許多人驚呼連連,雞飛狗跳,無數貨攤兒被撞翻在地……
眼見那黃馬馱著藍袍男子倏然而至,突地一聲撕心裂肺般的喊聲想起來:「青青,快跑!」
一個約莫四、五歲的小女孩兒站在路中間,手裡還攥著個風車,這會兒似是被疾馳的馬駭得呆了,連躲也不曉得躲,眼見就要喪生於馬蹄之下……
小茹一來離得比較遠,二來事情發生的太快,她甚至來不及反應,眼瞅著風景如畫的杭州就要染了血腥,就這麼一眨眼的工夫,馬匹狂奔而過,小茹嚇得心肝兒一顫,待塵土過去,戰戰兢兢地睜眼,卻見大街上並沒有她想像中鮮血淋漓的場面——
郭欣然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摟著那小女孩兒站在道邊兒,此時正舉目看著停也不停一下,眼見就要飛馳而去的藍袍人……此時此刻,小茹彷彿從她的眼裡,又看到多年前那殺伐決斷的目光,想也沒想,小茹開聲兒道:「莫傷了那馬……」
那為所欲為不知規矩的人傷了也罷,死了也罷,那無所謂,可那藍袍人騎的那匹黃馬,小茹卻一眼看出來,那是匹好馬,要是傷了,未免可惜。
郭欣然似乎一怔,卻隨即一抬手,不知道飛出去個什麼,那馬上的藍袍男子卻是身體一震,骨碌碌從馬背上滾了下來,他一隻手裡還攥著韁繩,又硬生生讓那馬匹拉著跑了幾步,這才匡當一下,砸在地上,那馬也停了步……
第一百九十九章贈馬
整個大街上一片嘩然,那摔下馬背的藍袍男子,看樣子有一些身手,居然一個翻身,骨碌一下,從地上躥了起來。
這是,因為落馬,藍袍人腦袋上遮雨的斗笠掉了,有人認出了這個敢於在大街上不顧他人死活,縱馬狂奔的年輕男子,所有聲響消失了片刻,才有人驚呼一聲——「呀,這不是林二爺?」
郭欣然卻逕自俯下身,將那小女孩兒抱了起來。
那女孩兒似乎受驚過度,這會兒呆愣愣地看著郭欣然,一雙大眼睛裡毫無神采,竟像是連哭都哭不出來了。
郭欣然歎了口氣,摸摸她的頭髮,柔聲道:「好孩子,別怕,已經沒事了……」
小茹遠遠地在臨江樓上看著,她索然聽不清郭欣然在說些什麼,但是卻被她溫柔嫵媚的神態驚的不輕,江依更是手一抖,把酒杯給扔了,難得居然也沒有因為酒漬污了衣服大驚小怪,只是隨手拿了方手帕,擦拭了下了事:「姐,我記得上一次見她……她殺人可是如切菜一般……這才幾年啊,女魔頭變成女菩薩了?」
「你說誰呢?」胡斐似乎很緊張,眼睛眨也不眨地瞪著樓下的郭欣然,這會兒一聽江依的話,臉上登時一黑,惡狠狠地刺了江依一眼,怒道:「你可別胡說八道,欣然小姐一向仗義疏財,有菩薩心腸,你知道不知道,欣然小姐這些年幫了多少人?索然在南方的名氣不大,但是,北方各大城市,哪個地方受過欣然小姐的恩惠?她的嵐園裡,可是收留了許多孤寡老人和被遺棄的殘疾稚子……」
嵐園?原來嵐園是她的?以前北方只有一個叫歸雲莊的類慈善機構,後來又出來個嵐園,當初小茹瞭解到這些,還挺驚訝的,原來這個時代就已經有慈善機構的雛形存在了?
小茹怔了怔,不由笑了,前些年小茹也弄了個救濟社,主要是在南方,北方還沒有波及到,也就是收留一些殘疾人,稚童和得了重病的病人,不過,是掛在慈心醫會的名下。表面上看不出小茹參合,畢竟,這種很得人心的事兒,還是讓一幫有名望有資歷的神醫出馬的好。
當然,做這些,小茹肯定也有一星半點兒做好事的心思,單最主要的目的還是因為想要培養人才,而且,慈心醫會很多年輕大夫們出師之前,要進行大量時間,各個致力於研究的神醫們研究出新藥來也需要人試藥,救濟社的人天然對慈心醫會的大夫們很信任,每一次新藥出現,他們都很積極的主動要求參加,根本不用慈心醫會的到付們許什麼條件,做什麼保證,這些年,慈心醫會的年輕人進步快,救濟社可說是起了很大的積極作用。
倚著欄杆,看著樓下郭欣然,小茹的眸子閃爍了下,不知道這位昔年殺伐無數,看得人頭皮發麻的俠女,怎麼會變成這麼一副模樣?
不過片刻的功夫,一個穿了粗布衣裳,頭髮凌亂,額頭冒汗的婦女,就擠到郭欣然身前,一臉的悲喜交加,惶恐難言,想來是那女孩子的母親。
郭欣然一伸手,將孩子送到她面前。
那婦女滿面是淚,一把摟住孩子,緊緊地抱著,一疊聲地道?「謝謝夫人!要不是夫人,我家丫丫……我家丫丫……」一句話沒玩,就失聲痛哭,哭得周圍的老百姓們也是心酸不已,全都義憤填膺地瞪著那個罪魁禍首,只是似乎很忌憚那人的身份,倒也無人起哄。
那位林二少,這時才緩過勁兒,晃晃悠悠地立好,瞇著眼睛,拍了拍一身精緻的藍袍,嘴角勾起一抹邪笑,道:「原來是個小娘子,膽子倒不小!害大爺我摔了一跤,瞅瞅,這衣服都髒了,怎麼著,你說該怎麼賠償我吧?」
「撲哧……」
小茹失笑搖頭:「還真狗血……」小茹雖然來到這個世界之後,也算是是不是地遭遇狗血事件,單當街調戲良家婦女的事兒,在亂世結束之後,還真沒遇見幾回!
「狗血?什麼狗血?姐,難不成誰中邪了,你想要喝狗血……急用嗎?急的話,不如用北北的……」江依迷糊地看著小茹,把小茹又給逗的一樂,道:「別胡說,小心北北咬你……」這妮子總是喜歡欺負北北,一點兒沒有主人樣兒。「我就是覺得,這種橋段不新鮮……」
不新鮮?難道現在京城治安很差,經常有人在街上縱馬狂奔傷人外加調戲良家婦女?沒注意啊,江依詫異地挑了挑眉,她那些手下,可是不停地誇讚說——京城乃是首善之地,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也許做不到,但大街上一向秩序不錯,很少有人搗亂。
小茹不在理會江依,看了眼雙手握拳,緊張兮兮的胡斐一眼,又扭過頭去,關注起下面的情況。
郭欣然對那藍袍人是毫不理會,揮揮手,打斷了婦人的千恩萬謝,讓她離去。一張臉冷冷淡淡的,似乎剛剛流露出來的溫柔一下子又消失了,不過,她現在這副表情,到稍稍符合一些小茹和江依對她的印象。
林二少見沒人理會自己,又一挑眉,道:「喲,小娘子,難道你是聾的?沒聽到大爺的話?」
郭欣然這是才淡淡掃了他一眼,但仍未答話,大大方方地把落在地上的雨傘建起來,轉身看了臨江樓一眼,點頭致謝,又看了看天色,這時的雨已經不大了,不過,還是。
眼見著郭欣然就要走遠,那林二少臉色一變,快步追上去,厲聲喝道:「站住!摔了本大爺還想跑?你做夢呢——」華為羅,他便伸手抓向郭欣然的肩頭……
小茹一皺眉,詫異的道:「這人是傻子嗎?他明明被人用顆石頭子打了下來,居然還敢伸手?」
「姐……你怎麼知道他是被郭欣然用石頭子打下來的?」
小茹一怔,這才想起來,剛才是路過被差點兒波及到的一隻野貓告訴自己的。郭欣然動作很快,江依和胡斐可沒見到她是怎麼動手的,隨機打了個哈哈道:「就是聽郭嵐說,他妹妹從來不帶暗器,我就猜測,她可能隨手撿了塊兒石頭……」
好在,經意也好,胡斐也好,這會兒的注意力都在樓下的好戲上,剛才江依也不過隨口一問罷了。這會兒已經興致勃勃地又讓小二上了幾碟點心,看戲看得不一路虎,倒是胡斐半天一口茶水也不曾喝,整個人都是一副坐立不安的樣子。
事情跟小茹想的一樣,郭欣然當然不可能被抓著。她頭一偏,躲了開去,旋即輕巧地上前一步,右臂一震,橫肘撞向林二少的胸口,趁著他伸掌相擋的時候,左手一伸,扣住他的右腕,也就這麼輕描淡寫的一扭,就聽見喀嚓一聲……
小茹一吐舌頭,眼見著不過一眨眼的工夫。那林二少已經半跪在地上,頭上的冷汗唰唰的往下流,面孔扭曲,顯然疼得很厲害……
不過,他倒是挺有毅力。居然沒有呻吟一聲,顯然,郭欣然也有些驚訝,第一次睜眼看了那人一眼,勾了勾唇角,道:「……你功夫不錯……品行不好……」
那人臉色清白交錯,被人一招放倒,這還叫功夫不錯?傻了半響,臉上的輕佻這會兒是一絲不見了。他半句話也沒說,竟然站起身,一扭頭,拉著馬就要走,顯然也是個能屈能伸的主。不是一般為非作歹的富家公子哥兒,卻不曾想,郭欣然居然一伸手。扣住了那人的肩膀。
林二少嚇了一跳。勉強回頭,吶吶道:「你,你還想怎麼樣?」
郭欣然抬頭看了一眼臨江樓,才一本正經地衝著林二少說道:「我陪你過招,這匹馬,算我的報酬。」
「什麼?」
林二少嚇了一跳,臉色一下子變得鐵青。「誰找你過……」眼見他一開口,郭欣然的眸子內閃過一抹冷光。急忙把剩下的話止住,心裡大歎倒霉,這可是千金難求的好馬,當報酬?這女人以為自己是金子鑄的?眼珠子一轉,轉了話頭,竟變得斯文起來。「夫人看上在下的馬,在下也是甚感榮幸,不過,我這匹馬野性難除,就是我,餵養了它整整三年,它也不大聽我的話,所以嘛……我怕它不肯跟夫人走啊……」
說著,林二少的眼睛裡流露出一抹得色,都說野馬難馴,這匹馬可不是一般二般的難馴,這瘋女人眼力不錯,可這主意打的卻不對了。
郭欣然眨眨眼,點點頭道:「你放心,它肯定會走的。不過,不是跟我走……」說著,一轉身,衝著臨江樓的方向,高聲道:「女神醫,欣然今日把此馬相贈,以報答神醫昔年照顧之情,請女神醫不要推辭……」
小茹聽見這忽然而來的清清朗朗的聲音,眨眨眼,愕然地看著郭欣然,吶吶道:「郭欣然卻是變了很多,她以前可沒這麼客氣……」
第二百章相似
小茹見胡斐瞪著一雙大眼,驚訝地看著自己,聳聳肩,起身向樓下走去,胡斐似乎也想跟著,只是站起來踟躕半天,終究不知道在顧忌些什麼,還是又坐下了。
一出臨江樓,江依便正了正面上的面紗,撐起雨傘,其實,此時天上飄下來的細雨,已經不足以打濕衣衫。只是,江依這女人,無雨時還想撐一撐西湖綢傘,裝一裝窈窕淑女。何況是在這細雨如絲的浪漫背景下——
多少年沒見了?三年還是五年?小茹笑了笑,她和郭欣然從來不熟悉,所以也沒有特意去記一記上一次見面的時間,只是,時光這種東西,果然是能改變人的,昔年飛揚張狂的女孩子,已經有了穩重成熟的風韻——「好久不見——欣然——」
視線從郭欣然的髮髻上掠過,落在她明媚無雙的臉上,小茹不明白,為什麼胡斐堅持稱她為欣然小姐,很明顯,這女孩兒已經嫁人為婦,不再是閨閣裡的千金了:「你這份大禮,我可有點兒受不起呢。」
「怎麼受不起?我看你剛剛挺喜愛這匹馬的。」郭欣然笑了笑,衝著小茹一揚眉,居然露出幾分肆意,「剛剛要不是你開聲,我一準兒已經打折了它的腿,助紂為虐的,哪怕是個畜生,我也不會輕饒。」
林二少見這兩個女人都沒看他半眼,在那裡自顧自地說話,討論的還是自個兒的馬,心裡一惱,他何曾被這般輕視過?只是隨即想到那女人的身手,滿肚子的怒火立即消融,說起來,這也是個很識時務的人,知道什麼時候能囂張,什麼時候得夾著尾巴做人,他不著痕跡地看了小茹一眼,長得很行,挺秀麗,不過,身體柔軟無力,一雙玉手柔軟無骨——這個,想來不是扮豬吃老虎的主兒,一個弱女子,想把自己的馬騎走?
林二少的眼睛裡閃過一抹嘲諷的輕蔑,緊閉了嘴,立在旁邊兒,準備看一場熱鬧。
「哎,馬不錯,可是我家裡有一頭倔驢。若是知道我選了新坐騎,那頭驢肯定要發脾氣的——」小茹此時卻不知道林二少的心思。只皺著眉頭,把視線落在那匹土黃色的馬上。剛剛雖然也看了,也知道知道這是一匹好馬,但畢竟離得遠,看不那麼清楚。這會兒才注意到,這是一匹瘦馬,一身土氣的黃,看著不顯眼。但脖頸上的鬃毛卻是黑的,一雙烏黑溜圓的眼珠,似乎有些無神,顯出幾分呆氣,卻又分明透著一股子倔強的野性,彰顯著,它雖然屈從於人的馬鞭,卻還沒有屈服——
不知怎麼的,似乎已經遙遠的記憶再次侵入心頭,小茹輕輕向前走了兩步,那林二少看了郭欣然一眼,嘀咕了句,「要是被馬踢傷了。可莫要再找我麻煩——姑娘,這馬是我從草原上帶回來的。是匹好馬。不過,它的性子是又烈又倔,兇猛得很。連我伺候了它三年,什麼法子都用過了,一個月裡,都要被它踢傷幾回,旁人更不能騎它,姑娘還是悠著點兒,別靠得太近才好——」
小茹的神情卻有些恍惚,看著這匹馬。不覺想起來,很多很多年前,她也養過一匹小馬駒,已經是上輩子的事兒了。
那一年,高小茹十二歲,是本命年。父親很高興,他那一幫五湖四海的戰友們,也都紛紛為小茹喜歡動物。便特意把一匹小馬駒的生活起居,拍成了錄像,把錄像帶郵寄了過來。這份禮物果然得到小茹的歡心,哪怕現在,小茹還隱約記得。那時候看著那匹像精靈一樣,渾身雪白的小馬駒,到底是怎樣的開懷,小茹高興壞了,漸漸地不再滿足於看錄像帶,一個勁兒地向父親要求。她想要那匹小馬駒,非常非常想要。
不得不說,小茹的父親確實疼愛女兒。既然小茹喜歡,他雖然明知道家裡根本沒辦法養馬,卻還是讓自己的戰友把那匹小馬駒送了過來。
看到自己喜歡的小馬駒,小茹當然開心。幾乎每天都要去和那匹小馬說話嘻戲,可是,小茹的家是在一座雖然不小但也絕不大的城市裡,那裡沒有馬場,哪怕是公園。也沒有足夠的地方讓一匹真正的青藏高原出生的野馬盡情飛奔,那時候小茹沒有發覺。此時想想,想必那匹不能再奔跑小馬駒,也一定生活得很壓抑很痛苦。
到了後來,小馬駒越長越大,小區的住戶們開始抗議。畢竟把一匹馬養在這個都是樓房的小區裡面,實在不合適。家裡沒有辦法,不管小茹怎麼苦惱,父親還是狠心把小馬駒送回了身在農村的外婆家。
當小茹再一次見到那匹已經長大了的馬的時候。它和農村裡的騾子也沒有什麼不同了,渾濁的眼睛。毛髮乾枯斑駁,除了偶爾拉拉車外,只有蹉跎在牲口棚裡,再也不會因為不能奔跑而發脾氣,小茹當時年少,不知道自己的心裡到底是什麼感覺,只是從那以後,她再也沒有養過自己沒有能力養的動物,一次都沒有。
「你的眼神兒,到挺像我的小馬駒的——」
小茹緩緩走到那馬近前,心裡莫名地一軟。看來,自己與這匹馬真是有緣,要不然,為什麼其它的千里寶馬沒有勾起那麼久遠的回憶。只有它能呢?罷了,收下它吧,也算是對往日遺憾的補償。畢竟,這裡不再是那個高樓大廈縱橫的都市,在這裡,無論她的馬想怎樣奔騰,都沒有問題。
小茹笑瞇瞇地與那匹馬對視良久。才一伸手,摸了摸馬背,輕聲道:「以後,我叫你飛白好嗎?」
林二少嚇了一跳,他可不敢想像。這女人真讓馬給踢了,另外一個婆娘會不會憤怒出手,忍不住叫道:「哎,姑娘,靠近不得,小心它踢你!」
不過,只是一瞬間,他的眼睛募地瞪圓。那匹凶悍的罵竟絲毫沒有反抗,輕輕噴著鼻息,任由小茹撫摸。還輕輕地嘶鳴了一聲兒,倒像是很喜歡小茹的親近——
「怎麼可能?」林二少怔怔地看著小茹,就彷彿在看一個怪物——
此時,那匹被命名為飛白的馬,安安靜靜地低下頭來,輕輕地舔著小茹的手心兒,像是在吃著什麼東西,還時不時地打個響鼻,貌似高興得很。
林二少目瞪口呆,到是一直站在小茹身後的江依,不滿地撇撇嘴,「姐,那是我的糖——」
「你這麼大個人,怎麼還跟一匹馬爭食兒啊?」小茹心情大好,忍不住開口戲謔道,把江依給氣得叉著腰跳腳。偏偏等她身手想摸一摸那匹馬的時候,人家一扭頭,根本不搭理她。結果,把江依氣得恨不得拿把刀宰了這畜生吃肉。
林二少的眼珠子幾乎要掉出來了,他一開始一直沒有注意到江依,主要是小茹也好,郭欣然也罷,都是那種氣場很強的女人,她們一出現,便很少有人能再注意到其他人,可是,江依一開口,一笑鬧。一向自認為風流無雙的林二少便忍不住心裡酥軟,幾乎控制不住地向江依看過去,雖然蒙著面,但是那種只屬於絕色佳人的風韻,還是讓林二少的腦袋嗡嗡作響,心裡大歎,哎,要是換了以前,遇上這樣的美人,怎麼也要上前去勾搭幾句,說不定還能——可是,他偷眼看了下郭欣然,如今碰上這麼個煞星,他就算心裡癢癢,也不敢付諸行動啊。
「你還不走?怎麼?覺得一匹馬不太夠,還想留下些東西?」郭欣然一了冷厲的眼神兒刺過去,絕對能讓任何一個人腿肚發軟,再也不敢有什麼齷齪心思。
「呃——在下告辭——」
林二少自認倒霉,再次看了江依一眼。又看了自家的愛馬一眼。終於一狠心,轉頭走人,小茹望著他急匆匆的背影。笑了笑道:「這人以後,說不定能成個人物。」居然看不慣他不顧人命的行為。可是,小茹依舊不得不承認,這個人的性格,挺適合在這個世間生存的。
郭欣然不置可否地一聳肩,看著小茹道:「你——還是老樣子,似乎天生就能得到這些畜生的喜歡,當年我哥的愛馬,我靠近一下都不行,卻願意為了你屈膝——」
小茹笑了,不知道該不該告訴這女人,當年的黑羽是嫌棄她總是一身血腥味兒,只要她好好泡個熱水澡。最好用上一點兒香精兒,保證黑羽願意讓她騎著跑上幾圈兒——
小茹尚來不及開口,就聽見一個稚嫩的童音喊:「娘,娘——」
郭欣然一扭頭,臉上露出一抹溫暖的笑意:「團團。」
一個穿著藍粗布的衣裳,看起來有四十多歲的中年女人,懷裡抱著個肥嘟嘟的小男孩兒。衝著他肉肉的臉蛋就是一陣兒猛親:「團團,想娘了?」
「想!」
郭欣然和自家兒子的互動,看起來很有愛,但是,小茹和江依卻是瞪大了眼,差一點兒驚訝地叫出聲兒來。小茹本能地回頭,看向臨江樓的方向,一眼就看到胡斐正坐在二樓,向下張望著,心裡不知道有多少個念頭流轉,她驚訝的,當然不是郭欣然有兒子這件事兒本身。郭欣然是個女人,而且還是個已經成親的女人,那麼她有孩子有什麼好奇怪的,真正讓人費解的是,這個團團,年紀尚小。模樣也沒長開,但是甚至用不著太仔細看,也能看的出。他長得和胡斐,竟有五六分的相似,只要胡斐瘦上一圈兒,再小上幾十歲。兩個人說不定會有八九分的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