嫻醫 第一卷:十里香 第2125章
    第二十一章相見

    事情的發展,當然不像小茹想像中那麼狗血,這少年只是貌似個紈褲一般說了幾句調笑話,根本不敢動手動腳,樓易也尚且來不及發火兒呢,門裡就走出一個鬚髮花白,背也有些駝的老頭兒,一把拽住了那少年。

    「少爺,夫人吩咐,您三天不許離開房門半步,三天後夫子來考校您的功課,若不能過關,可不是鬧著玩的……」

    老頭似乎極為頭痛地拽著少年絮絮叨叨,少年卻滿臉不甘願,「老劉頭兒,你別多事兒,小爺最近手氣很順,等我贏了錢,回來給你買酒喝。」他畢竟年少,力氣比那老頭兒大得多,一掙,便脫開了老人的鉗制,不顧那老人苦著臉大喊,揮揮手,眨眼就跑遠了。

    小茹愣了良久,見那駝背老人搖頭歎息地向回走,急忙喊了句:「劉管家……」

    老人聽到叫聲,十分驚訝,身體一頓,猛地回首,愕然看著小茹,過了好半晌,才遲遲疑疑地道:「茹兒小娘子?」

    「老管家不認得我了?」小茹眨眨眼,笑了,「記得小時候,我最喜歡吃老管家做得糖葫蘆。」

    她這麼一說,隱約又記起自個兒尚年幼的時候,每一年過年之前,劉管家都做許多美味小吃,尤其是糖葫蘆,做的最好,比街上賣的有味道多了,不但自己喜歡,娘也很愛吃,她們母女兩個,經常膩在一起搶著吃,最後吃得太多,結果吃不下飯,就免不了被爹數落一頓。

    那鮮紅的糖葫蘆,如今已經成了幼年難得的美好回憶……

    「哎呀,真是小娘子回來了。」老人愣愣地瞪大眼,本渾濁的眸子閃爍著一點兒晶瑩的淚光,嘴角卻掛著抹不去的笑意,呢喃道,「小娘子已經長大了,長得真像夫人……就是這雙眼睛,有些像老爺……快,趕緊的,趕緊進來……」

    樓易交代江天帶著福兒,把馬車停好,就攜著小茹,和劉管家一起進了院門。

    高家的變化很大,還是那座四進的不算小的宅子,可是,昔年繁盛的花木,多不見了,院子顯得有些落敗,牆壁上石階兒上染了青苔,以前,高家也有十幾口子使喚的下人,如今,院子空蕩蕩的,已經沒多少人氣。

    小茹心中感慨,以至於在大廳見到張氏的時候,難免有些走神兒,等到張氏冷冷淡淡地開口問了幾句,路上平安否?生活可順意之類的平常話,才猛地回過神來,記起讓江天把婆婆準備的禮物抬來,奉上禮單,恭恭敬敬地給張氏見過禮。

    不得不說,雖然小茹已經盡量精簡,可有婆婆看著,畢竟不敢過分,三大車的東西,還是整整齊齊在院子裡堆了小半個院子。

    張氏看到這些禮物,尤其是上好的毛皮就有十六箱,狼皮,豹皮,熊皮,虎皮,狐狸皮,甚至還有貂皮,另外陳年好酒,處理好的臘肉,不少珍貴藥材,樣式別緻的小首飾,新衣服,製成動物或者瓜果樣兒的金錁子,銀錁子,這些東西,要是放在市面上,千把兩銀子都是有的,一瞬間,眼睛就有些發直,此時才正眼兒看向小茹和她的夫婿。

    一開始,張氏覺得小茹過得大約不好,出門穿的衣服都是半新不舊的,丈夫又著短衫,實在不像有什麼身份的人,覺得她們小兩口兒有可能是回來打秋風的,心裡就有些不樂意,一直琢磨怎麼盡快把這前面留下的便宜貨打發走……

    可現在一看,感覺就大不一樣了,小茹那身兒衣服,是上粉紅,下乳白的琵琶袖兒十二幅襖裙,用細長的皮革束腰,宮絛上綴著羊脂白玉,樣式極為新穎,而樓易雖然是一身短衫,可料子卻是上好的料子,整個人看來,更是氣度不凡,要按小茹的話來說,被國師公孫止調養出來的樓易,絕對能稱一句,君子端方,溫潤如玉。

    張氏眼珠子一轉,心裡約莫想到什麼,立即就顯得殷切了三分,拉著小茹的手,大是做了一回慈母狀,噓寒問暖,看著比小茹的親娘還親三分的模樣。

    小茹見她這般,忍不住有些發愣,這張氏……也變了,歲月在她臉上添了痕跡,她還不到四十吧,看起來到有四十大幾,快五十歲的模樣,只眉宇間,多少還能看見年輕時的風情,其實,張氏以前很漂亮,要不然,也不會迷住自家爹爹。

    見到張氏這般市儈的嘴臉,想起七年前,這個人雖然對她不好,可是風華氣質還是有的,為人也帶著些許天真女兒氣,見了那落花,也會傷春悲秋,遇見過路的乞丐,雖是不屑,卻也願意施捨幾個銅板,對那高門大戶,做不到不卑不亢,最起碼也沒有卑躬屈膝,可是現在……兩種態度,一冷淡一熱情,轉變得居然這麼快,小茹低下頭,皺了皺眉頭,她難得厭惡個人,卻對這個繼母連面上的喜歡都很難表現出來。

    「小茹姐兒,姑爺,你弟弟現在正在房裡溫書,準備參加明年的院試,岑夫子說,他的學問是儘夠的,哎,娘就指望著譽兒明年能考個秀才,將來也能博一個功名,來,先見見你妹妹吧,劉媽,快去把雲姐兒叫過了來。」

    不一會兒,一個穿著湖色襖裙的姑娘走進門,小茹一抬頭,第一反應,就忍不住撇嘴,,她記得自己這個妹妹比自己小兩歲,今年也十八了,可是長得極為纖細柔弱,個子也過於嬌小,雖然這個時代有許多男人喜歡纖細小巧的美女,可那大多都是妾和奴婢,當家主母,還是要大大方方,生得端莊,體態豐滿才是……更有甚者,自家這位妹妹,居然還裹著一雙只有巴掌一半兒大的小腳。

    心裡不免有幾分譏諷,張氏也是傻的,自己的姑娘怎麼能養成這副德性,她是不是和親生女兒有仇啊!

    事實上,夏朝立朝以來,新皇曾下令,嚴禁婦女裹腳,當時許多自以為是儒學正統的老學究曾大加反對,可是新皇一句話——你們誰反對誰就去裹一裹試試,就全消停了,當時,小茹對新皇帝其它的新政決策都不大懂,為有這一條,心裡甚為感激,可是,這都多少年了,怎麼還有沒把腳放開的人家!

    高雲在張氏的指點下,跟小茹問了好,也略說了幾句話,為人很呆板,也透著股子小家子氣,小茹的印象裡,以前的高雲好歹有點兒活潑勁兒,也算是個機靈姑娘,現在,可看不得了。

    小茹淡淡地和妹妹繼母說話,面上也算過得去,但那股子冷淡,相信張氏能明明白白地感受到,可是,就算如此,她面上也絲毫不變,對小茹表現得甚為親熱,這表面工夫做的,到是很不差,她這種本事若能用在生意上,也許,高家也不會落敗得如此之快。

    一屋子人,各懷心思地說著話,結果,還沒到晚上開飯的時候,劉管家忽然跌跌撞撞地衝進屋,氣喘吁吁地呻吟道:「夫人……夫人不得了了,少爺,少爺他和李家的公子打起來了……」

    第二十二章救人

    小茹一聽是自己那個庶出弟弟有事,不大想管,心裡多多少少尚有些幸災樂禍,可是畢竟宗族長輩們還在,整出禍事來,丟的是高家的臉面,樓易還是拉著她起了身。

    小茹,樓易和張氏跟著劉管家趕到梅縣最大的酒樓——香蘭居的時候,場面正鬧得厲害。

    香蘭居臨水而建,風景甚好,有不少文人墨客到此吟詩作畫,也算是個風雅所在,不過,此刻酒樓裡的客人已是四散而出,只有幾個喜好看熱鬧地立在門前指指點點。

    小茹曾見過一面的那個同父異母的弟弟高譽,正和一個錦衣華服的公子哥兒扭打在一起,兩個人把香蘭居的二樓折騰得不輕,許多桌椅茶盞都打壞了,就在張氏嚇得面色青白,喊著想衝上去阻攔的時候,高譽一甩胳膊,揮手把湊在身邊勸說拉架小夥計給推下樓去。

    撲通一聲。

    一大群人眼睜睜看著那個可憐的被殃及的小夥計一頭栽進河裡,連個水花都沒打起來,就不見了蹤影。

    氣氛頓時凝滯,就連高譽和那位公子都停了手,張氏更是嚇得臉色慘白,一屁股癱坐在地上,呆愣愣地咕噥:「死人了,死人了……」

    只是,岸上一堆人,沒有半個想起要先救人,全呆愣著,還有幾個雖然焦慮,湊到河邊張望,可全不敢下去。

    樓易撇撇嘴,呲了下牙,忽然縱身一躍,一手拽住一把岸邊的柳條,深吸了口氣,一個猛子扎進河裡,小茹心裡一驚,她記得小樓哥可不會水……不過,她心裡的驚憂還沒有怎麼濃重,不過片刻工夫,小樓哥已經一手拎著那個夥計的衣領,一手拽著柳條,躍上岸來。

    樓易啪一聲,把小夥計扔到岸上,抹了把臉,吐了口水,衝著小茹點點頭,示意自己沒事兒。

    小茹鬆了口氣,一抬頭,就見高譽縮頭縮腦地偷偷摸摸下樓,一出溜,就趁著眾人不注意的工夫,溜走了,不由得暗暗皺眉,冷哼了聲,這人偷溜的功夫到是不錯,只是,這般沒有擔當,張氏教出來的好兒子啊!

    相反,那位和高譽打架的年輕公子,卻一下子回神兒,猛地衝下樓,一臉焦慮地湊到那小夥計身邊,先是試了試鼻息,不由嚇了一跳,臉色煞白,愕然:「沒氣了……沒氣了……」

    「不是吧,死人了。」

    「要不要叫衙門的人過來。」一大堆人圍著嘰嘰喳喳,說得那與高譽打架的公子臉色更是難看,顯然,這人還年輕,根本背不起一條人命的重量。

    小茹暗暗歎了口氣,也顧不得什麼授受不親,她是個大夫,總不能眼瞅著這些人一點兒都不知道怎麼救人,白白讓一條人命就這麼莫名其妙地丟了吧,舉步走過去,沖樓易道:「小樓哥,你看看他的口鼻裡有沒有水或者泥污,有的話,幫他清理乾淨。」

    樓易點點頭,利索地掰開小夥計的嘴,將他口中的泥污都清理出來。

    小茹掏出方手帕遞過去:「裹著手指,把他的舌頭拉出口外,撕開他的前襟……」小樓哥很聽話的,一個指令一個動作。

    做完這些,小茹也上去幫忙,推著那個小夥計,把他的腹部擱在小樓哥的腿上,伸出手,在他背部平壓……

    「吐水了,快看,吐水了……」

    一大堆看熱鬧的人,眼瞅著那小夥計一口接一口地噴水,都是大奇。

    「還是沒氣?」樓易見水都吐出來了,可那小夥計依舊沒有呼吸,心裡也不由有點兒焦躁。

    旁邊已經有人歎息著要去找地保,通知衙門的人了。香蘭居的另外幾個小夥計已從抽泣變得痛哭失聲,酒樓的老闆也匆匆地趕了過來。

    「造孽啊,真是造孽……」那老闆一看見夥計面色青白的模樣,苦著臉搖頭,「這周家的二小子要是死了,我怎麼跟老太太交代。」香蘭居的夥計們都是本地人,尤其是落水的這一個,跟老闆還沾親帶故,周家只有一個七十多歲的老太太帶著他一個小孫子,這要是萬一出事兒,人家老太太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小茹到是始終心平氣和,讓樓易將人倒過來,她自己親自動手,開始給那小夥計做胸外心臟按壓。

    這一回,效果很明顯,剛按了十幾下,那小夥計就呻吟一聲,咳嗽出來。

    小茹鬆了口氣,那個跟高譽打架的年輕公子,臉上也露出狂喜之色,重重地給小茹行了一禮,高聲道:「謝謝夫人,謝謝夫人了。」

    這時,地保已經帶著幾個衙役趕了過來,小茹看了張氏一眼,對樓易低聲道:「事兒不宜鬧大,我再不待見張氏他們,高家的臉面還是要顧的,至少,咱們在的時候,不能出事兒。」

    樓易點點頭,自走過去跟一幫衙役們商量,以他的身份,偷偷出示了大內侍衛的令牌,很快就把人打發走了。

    張氏見人醒了,自己兒子也不在這兒,立即就變了臉色,一甩手,轉頭就想走人,可是,已經回過神兒的李公子也不是那麼好相與的,他先是幫著把周小二抬進酒樓裡休息,一轉身,就陰沉著臉,攔住張氏的去路,冷冷道:「你的寶貝兒子毀了我表兄的折扇,你看看,該怎麼辦吧!」

    張氏一怔,臉上大怒道:「你打老娘的兒子,老娘還沒跟你算賬呢,你居然還敢惡人先告狀……」

    小茹一看,樓易剛把衙門的人打發了,這邊居然還要糾纏不清,周圍又一堆看熱鬧的,冷笑了一聲,湊過去,沖張氏道:「繼母,高譽可馬上要院試,若是壞了名聲,對他的考科舉可有大礙,你還想不想要你兒子有出息,好好想想吧。」

    小茹的聲音冷漠,話也不好聽,可一想到兒子,張氏臉上立即浮現出一絲怯意。小茹冷看了她一眼,轉頭道:「李公子,我們還是先坐下來慢慢說,若……舍弟有什麼得罪的地方,小婦人代他給您賠禮了。」為了個不知所謂的弟弟給人家賠禮,小茹心裡一陣膈應,還不如給自家父母上墳完了就走人呢,何必來見這些無所謂的人,真是自找麻煩。

    李公子顯然對小茹救了那夥計心存感激,也就歎息著點了頭,一行人乾脆也不換地方,樓易給老闆賠禮道歉,又付了損失費,還有給店小二的藥費,就進了香蘭居的二樓廂房。只是,樓易掏錢的時候,張氏看著一大把銀子流水似的分出去,心疼的不得了,暗自咕噥著,「憑什麼李家的那小子不出錢,明明是他的錯。」

    小茹不由翻了個白眼兒。

    第二十三章折扇

    樓易一身濕漉漉的,小茹怕他著涼,本來打算讓香蘭居的掌櫃找套衣服給他換上,不過,樓易身上帶的瑣碎東西太多,實在不方便,只用乾淨毛巾擦拭了下水漬,也就罷了。

    「看看吧,這就是你兒子做的好事兒!他故意找茬,弄壞了我表哥的扇子,你說,怎麼辦吧。」

    眾人剛坐穩,小二給上了一壺熱茶,只可惜,茶水下肚,並沒有消除多少火氣,李公子臉上掛著一層濃重的怒色,氣沖沖地將一把折扇展開,甩在桌子上,那折扇扇骨上已經有一些細微的裂痕,本平滑光澤的白扇面上,也浮了一層油光污漬。

    張氏見李家公子的臉色難看,也板起臉,冷哼了一聲:「不就是一把破扇子,有什麼了不起,你要是想要,我賠給你十把都沒問題,可你傷了我的譽兒,我跟你沒完……」

    「你……」那李公子聞言更是大怒,一下子站起來,指著張氏的鼻子氣道,「你,你這人真沒見識,這是杭州芳風館的極品百骨扇,鎮店之寶,不是一般的扇子,每年只製作有數的幾把進貢御前,民間流傳甚少,我表哥紀茂在芳風館求了兩年多,洪老闆才勉強答應給他一把白面的,你以為這扇子得來很容易嗎?」

    張氏被唬得愣了愣,一時居然被嚇住,沒有開口。

    「紀茂?那個有名的川扇大師?」

    樓易眨眨眼,勉強從記憶裡搜刮出這個人來,以前和同僚們喝酒聊天的時候,他曾經聽說過,四川紀茂是個制扇愛扇的瘋子,有一次甚至拆了他父親最喜愛,為他母親陪嫁的一隻玳瑁箱子,選玳瑁扇骨,結果,氣得他爹拿籐條怒抽了他一頓……

    「樓兄居然也知道我表哥的名字?」李公子怔了怔,隨即苦笑,「哎,也怪我,昨天磨著表哥把他求來的這把扇子借給我賞玩,還偏偏跑到香蘭居來顯擺,才會遭此橫禍……」說著,又怒氣衝天地瞪了張氏一眼,他現在找不著正主兒,只好把怨氣撒在寵壞正主兒的人身上了。

    張氏聽了這麼多,再被李公子一看,多少也有點兒心虛,訥訥地嘀咕:「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兒呢,我們譽兒最聽話……」

    小茹皺眉,她雖然不知道折扇到底有多貴重,可眼前這把扇子,只是看著就讓人覺得金貴,再加上,這東西在喜歡他的人眼裡,根本沒法子用金錢來換算,張氏又是這般德行,看來,這一次張氏母子要被李家記恨上了,小茹笑了笑,可是這和自己有什麼關係,等自己走了之後,他們願意怎麼鬧就怎麼鬧,只別礙著自個兒的眼就好……

    樓易的臉色卻緩和了許多,笑道:「芳風館的百骨扇我到有一把,只是,不是白面的,李公子,您看看能不能湊合一下。」說著,他便從腰間取出一個防水的油紙包,先把用彩綢裹著的一打薄薄的飛刀挪到一旁,才拿出一把小巧的百骨扇,打開,平放在桌面上。

    李公子一怔,愕然地看著那把扇子,只見那扇子顏色古潤蒼細,扇骨是檀香的,鏤空雕刻,帶著淺淺淡淡的馨香,扇骨模仿著燕尾的形狀,製作得極為精巧,在看扇面,一面是當今生上的御筆,只有一個大大的智字,另一面兒雖然沒有落款,可是山水蒼蒼,一看就是名家畫作,可比自己那把還要珍貴一些。

    「這,這……」

    「李公子,這把扇子放在我這兒,連附庸風雅都不常用它,實在是糟蹋了,不如請你幫我轉贈紀大師,也算是給它尋一個好歸處。」

    「那怎麼行……」李公子嚇了一跳,臉上紅得發脹,急忙擺手拒絕,「一般的宮廷用扇也至少價值五金……這扇子可是無價之寶……」

    樓易一股腦把扇子塞進李公子的手裡,嚇得他手忙腳亂地拿好,才笑道:「它在李公子和紀大師這樣識貨的人眼裡,才珍貴,在在下的手中,除了束之高閣,任由它發霉之外,可沒別的用處,就是夏天趕趕蚊子,我都嫌它太累贅,你就不要推辭了。」

    樓易勸說了半天,那李公子就是不肯答應,小茹搖搖頭,笑道:「李公子,其實,紀大師製作的扇子,在我們心中,一點兒也不比芳風館的遜色,如果你覺得不好意思,不如就讓小樓哥用這把扇子,換一把紀大師的川扇,豈不是皆大歡喜嗎?」

    李公子一怔,一想也對,他表哥的制扇技術和芳風館比,並不遜色,只是他喜歡收藏各家名扇,這才對稀少的貢品十分看重,在別人眼中,或許他製作的扇子還更高一籌也說不定,這麼想著,李公子便猶猶豫豫地收下來。

    樓易見他收了,這才出了口氣,今天這事兒,要不是他剛好有把百骨扇,還真沒法解決,幾個人又說了幾句閒話,張氏急著回去看兒子,起身走人。

    避開外人,小茹忍不住瞪了樓易一眼,低聲道:「就你好心!」

    樓易苦笑了下:「怎麼說也是你繼母,再說,一把扇子而已,反正我也不喜歡。」

    小茹挑了挑眉,心道:就是不喜歡的東西,也不能拿去給那個女人做人情啊,自家婆婆讓帶來了那麼一大堆禮物,她心裡都不大樂意給張氏,現在到好,又送了把扇子出去。

    坐在回家的馬車上,小茹一個勁兒地瞪著樓易看,直把樓易看得心驚膽戰。

    「咳咳,別看了,娘子哎,我真不是喜歡沒事兒搖著折扇的雅人,這扇子是老爺子送的,去年端午節的時候,聖上喝多了酒,非拉著老爺子,說他堪比三國諸葛孔明,是自己的智囊軍師,所以愣是塞了把羽扇給老爺子,後來酒半醒了,又覺得羽扇不夠有文人氣質有讓人拿了一盒進貢的折扇,命老爺子作畫,他題字,酒醒之後,才啞然失笑,心道荒唐,不過,聖上還是把那一盒折扇全給了老爺子。」

    樓易說得哭笑不得,「一盒十二把的扇子,老爺子也不想把他們全堆起來任由發霉,就四處分發,給了不少人,我和丁峰也各得了一把,可我們哪是那種喜歡招搖的翩翩公子啊,這扇子到了我手裡,根本半點兒用沒有,還不如送給識貨的呢……」

    「撲哧……」聽樓易說得無奈,小茹也不由失笑,心道,當前這位皇帝,至少現在,真能算得上一位心性極好的明君,不過,哪朝哪代的開國皇帝,剛立國的時候,到少有不是明君的,這麼一打岔,小茹心裡的不忿就淡了,暗自還忍不住嘲笑自個兒,何必呢,又沒什麼深仇大恨,怎麼說張氏也是自己父親的妻子,還為了自家父親生兒育女,面上也不好給她沒臉……

    一路上很安靜,張氏做另一輛馬車,已經快馬加鞭地趕回家,小茹和樓易就不那麼著急,只慢慢走著。

    「小樓哥,咱們早點兒回家吧。」

    樓易眨了眨眼,苦笑:「哪有剛來就走的,當初上路的時候,娘特意交代,要我陪你在你娘家多住些時日,最好呆個十天半月,好跟兄弟姐妹們處好關係……」

    小茹努努嘴,忽然覺得,實在應該告訴自家婆婆,讓她和張氏一家子處好關係,不是千難萬難,而是絕不可能。

    第二十四章做戲

    回到高府,張氏就直接去找她的寶貝兒子了,還是劉管家的媳婦給小茹夫婦安排的住宿。就在離後門最近的偏院兒裡,按說,小茹應該住回自己的院子,可是,那院子早被張氏折騰得不像樣兒,哪裡還能住人。

    「哎,這偏院兒別看小一點兒,卻是最清淨的,別的地方少爺經常帶些狐PENG狗YOU回來鬧騰,太吵了,而且臨著後門兒,你們小兩口兒出去玩也方便。」

    劉嬸一邊兒給小茹準備新的被褥,換上新的窗紗,一邊感歎,「以前老爺夫人在的時候,咱們家在梅縣也是大戶,現在,敗了,敗了。」

    小茹坐在桌旁,微笑著聽劉嬸嘮叨,除了劉管家一家子,早年自己爹爹發還了*****契的下人之外,其他的下人們,除了幾個粗使丫頭和跟在高小雲身邊的一個大丫鬟,初蕊,大多被張氏找了人牙子,打發出去了,說是要攢些銀子,將來給兒子當盤纏,進京趕考,實際上,她那寶貝兒子連個秀才都不是呢,說什麼進京高考,未免太急了點兒。

    被打發走的下人裡,有個劉嬸挺喜歡,想討來給兒子做媳婦的叫冬梅的丫頭,所以,劉嬸心裡對張氏有怨氣,嘴上難免不那麼恭敬,不過,她心裡還是念著高家,畢竟,爹在世的時候,對劉管家這一家子不錯,現在這位紈褲少爺,也只是紈褲,並不是個壞人,對真心疼愛他的劉管家和劉嬸,都很孝順,有錢了也記得打點兒酒,弄點兒新鮮吃食,孝敬孝敬。

    小茹正聽劉嬸說話,初蕊來到門外,「姑娘,欣悅坊的周婆子來了,夫人請您過去挑幾身新衣服。」

    小茹一怔,心裡挺納悶,這張氏怎麼想起自己來了,要知道,就是當年她在家的時候,每回做新衣服,她總是被忽略的那一個,除非父親撞上,否則,什麼新衣裳,新首飾,絕對沒自己什麼事兒,如今,她都是嫁出去的人,張氏居然記得自個兒了,這可新鮮。

    因為新鮮,小茹雖然不想多見那些人,還是無可無不可地跟著去了堂屋。一進門,就見一個穿得花裡胡哨,塗脂抹粉,眼瞅著有五十,卻做二十歲小姑娘打扮的老女人正坐在椅子上,地上放著個有些發黃的貨箱,桌子上還放著一疊畫的衣服樣子。

    張氏見小茹進門,趕緊地招呼她過來,笑道:「快來看看,可有什麼喜歡的首飾玩意兒,姑娘回來一次不容易,為娘的得給你做幾套新衣裳,新首飾,要不,讓姑娘婆家瞧不起,那可就罪過了。」

    周婆子一眼看見小茹,頓時眼前一亮,笑道:「喲,這就是你們大姑娘吧,長得可真俊,快來瞧瞧,咱們欣悅坊的衣服,都是京城的時興樣式,穿出去,絕對稱身份,還有這些珠花,瞅瞅,多好啊,戴在年輕媳婦頭上,就是好看。」

    小茹笑了笑,沉默不語,順從地拿了樣子翻看,打開一看,心裡忍不住噴笑,這東西就是放她們武昌,也是舊得不能再舊的樣子了,哪怕梅縣縣城裡的姑娘們,估計也沒幾個人穿,還什麼京城的時新樣式呢,只是欣悅坊雖然不是什麼大的製衣作坊,在梅縣到也有點兒名氣,當年她還在家的時候,娘請人做新衣服,大多都找欣悅坊的……不知道是欣悅坊落魄了,還是周婆子是個騙子……

    小茹心裡雖然亂七八糟,可面上不顯,看了看那貨箱裡的東西,也就零落散亂地放著一些珠花,樣子不好看,還比不上自家福兒攢的。

    張氏到和周婆子說得興高采烈,只是,似乎也對那些樣子不那麼上心,顯然,她也並非一點兒見識都沒有。

    小茹沉默了一會兒,就聽張氏道:「周婆子,你這衣服樣子真不算好,你看看,我們大姑娘身上穿的這些,也比你的強啊。」

    周婆子訕訕地笑了笑:「姑娘大城裡出來的,哪是我們小作坊能比,姑娘身上穿的,自然要貴氣大方得多……要不這樣吧,夫人,雲姐兒也到了年紀,該說婆家了,這一陣子陪著你見客,總要有能拿得出手的新衣裳,要是你看不上我們的樣子,不如揀一件兒姑娘的衣裳給我們,讓我們照著做幾套……」

    張氏蹙著眉,沒說行,也沒說不行,小茹一下子明白過來,冷笑了一聲,張氏可真夠可以的,居然動腦筋動到自個兒頭上了……居然連自個兒的衣服都要琢磨!

    她這次過來,婆婆給準備的禮物裡有不少時新的衣物,若真找樣子,用那些就成……心裡冷笑,小茹口裡也就不大客氣,低著眉,看也不看眼前的倆人:「我的衣裳帶的不多,都要穿的,可沒多餘的給別人,繼母還是自己找樣子吧。」

    說完,留下異常尷尬,臉色變來變去的張氏,轉身走人。

    其實,小茹是不知道,高家現在真是不行了,當年高庭去世之後,高家醫館又開了幾年,結果,在第三年上,就有個坐堂大夫開錯了藥,差點兒藥死人,那大夫跑了,可醫館跑不了,衙門罰款,給受害者的賠償,一下子就把高庭多年的存款折騰了完了,還欠了宗族一些錢。

    張氏不是個過日子的,做生意更不會,高譽又只會賭博玩耍,高小雲也掌不起家業,漸漸地高家就敗了,偏偏,張氏又愛面子,又想給高譽一個好出身,將來娶媳婦容易,科舉也容易些,死活不肯把醫館關了,藥材行什麼的欺她不懂行情,很是騙了不少,所以,高家債款是越欠越多,這一次,小茹回來的挺及時,她帶來的禮品,可幫了大忙,正好替張氏把大部分債務償了。

    不過,也正因為嘗到甜頭,張氏還想著再刮一批油水出來,她到沒臉明目張膽地要錢,可當姐姐的給妹妹點兒新衣服,送點兒新首飾,總是應當的。再加上見到樓易在香蘭居賠償人家老闆時候的利索,還有那把百骨扇,心裡更活泛了,所以,今天就來了這齣戲。

    第二十五章熊貓

    晚飯是一些外表看著漂亮,實際上味道很不正的食物,好在樓易在外面走慣了,雖然偏好美食美酒,卻從不挑剔,小茹也是從艱苦日子過來的,至少不至於食不下嚥,吃完飯,回到偏院兒裡休息,小茹和樓易的房間毗鄰,當然,劉嬸兒本來只準備了一個房間,還是小茹說小樓哥晚上要看書,這才又收拾出一間書房。

    燭光氤氳,聽著窗外偶有的蟬鳴,小茹分外想念家裡的婆婆,乖乖,還有小猴子多多,甚至大青山上的一草一木,還有狼王大老青,她們娘倆自相遇以來,從不曾分開過片刻,小茹也沒有在外面留宿過,路上的時候,因為警醒,小茹到沒有想那麼多,此時安定了,卻不免有些心浮氣躁。

    在家的時候,每一次心煩,小茹便會練字,可是出門在外,她又沒帶著筆墨紙硯,實在不想麻煩張氏,憶起無意間得到一本醫書,小茹索性靜靜心,翻出來細看,一看便入了迷,讀到神思睏倦,才和衣睡下,一夜到天明。

    第二天一早兒,小茹就把自己帶的一些新衣和看起來名貴些的首飾塞進箱子裡放好,雖然張氏不一定那麼沒臉沒皮,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要是她尋個理由禍害自個兒的東西,小茹可就難受了。

    隨便吃了一點兒早餐,小茹就把福兒叫來,手把手地開始教她刺繡,那妮子坐不住,絲毫沒有定性,半個上午,只繡出一根勉強能看出來的竹子,就鬧著要出去玩,小茹擔心這地方人生地不熟的,不肯放她去,福兒到也聽話,不是那些得不到就癡纏不已的孩子,只是免不了嘟著小嘴兒不高興,弄得小茹也有些心疼。

    沒過多久,樓易敲門進來,手裡還拎著個很精巧的玳瑁箱子。

    「得,咱們沒吃虧,這回還賺了呢。」他的把箱子往桌子上一擱,苦笑道,「一把換一箱,可不是賺了,只是,咱們要這麼一大堆折扇幹什麼。」

    小茹怔了怔,心道,那李公子和他那位姓紀的表哥還真守禮客氣,好奇地打開一看,果然,裡面放著上中下三層折扇,她隨便翻了翻,發現第一層是竹木為扇骨,第二層是檀香扇骨,第三層是沉香的扇骨,每層六把。

    樓易笑道:「雖然比不上我送出去的那把百骨扇,可是,這玩意兒不比內務府定制的那些一般點兒的扇子差,最少一把五金,咱們以後沒錢吃飯,隨便賣出去,就儘夠了。」

    小茹也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呵呵,我正想著,等跟你進京之後,那些人情往來,年節禮品,可有的頭痛,這下好了,送折扇多風雅,而且不用花錢。」

    小兩口打趣了幾句,小茹忽然想起了什麼,開口道:「小樓哥,咱們來一次四川不容易,不如進山看看吧,這地方環境不錯,山裡應該有不少好藥材。」

    樓易當然從善如流,兩個人都不是拖泥帶水的性子,想到就行動,小茹換上方便的衣服,帶著福兒,讓江天去找劉嬸兒借了一個藥簍子,讓樓易背上,就出發了。

    因為帶著個愛熱鬧的小福兒,小茹想了想,繞了個遠路,順便到集市上看看,沒想到,正趕上大集,居然有不少雜耍,有個身材矮小,卻滿臉鬍子的老頭,立在街上耍『變臉』,小茹數了數,一分鐘內居然變了七十三個臉譜,看得她都忍不住目瞪口呆,福兒兜裡塞得那一點兒散碎銀子,更是沒一會兒就撒光了。

    帶著福兒看了變臉,噴火,旋舞,還聽了相書,不光是福兒滿意,小茹也心滿意足,她已經好些年沒有看過這麼熱鬧的場景了,看到這些,才有了些許踏實的感覺,若非亂世結束,哪裡還有人有心情熱鬧呢。

    逛完,又各吃了一份擔擔面,三個人才向山裡進發,準備去做正事兒。

    四川的山水果然明秀動人,小茹一進山林,頓時覺得神清氣爽,只是這裡的路,比家裡的大青山難走多了,而藥材卻也豐富,剛進山小半個時辰,小茹的藥簍子便採集至半滿。

    樓易這一路,卻走得戰戰兢兢,讓小茹忍不住失笑:「我聽老爺子說,你們以前也經常走山路的,不應該怕蛇啊,你怎麼怕得這麼厲害?」

    「不是怕,只是那種冷冰冰,黏糊糊的感覺太討厭……奇怪,以前進山沒見過這麼多蛇,怎麼今兒層出不窮?」

    小茹抿著嘴兒,一邊偷笑,一邊靈巧地把一條細長的青蛇引到草叢裡,不叫小樓哥看見,她就靠這些小東西帶路採藥,怎麼可能不多?

    「小茹姐兒,你聽,前面有山泉。」

    此時快到中午,太陽已經有了熱力,福兒的精神頭也小了不少,小臉兒曬得紅撲撲的,小茹拿出薄荷為主藥做的清涼油,先塗了一些在福兒的太陽穴上,有給樓易也擦了一點兒。

    樓易頓時忘了前面的山泉,笑道:「這是什麼,我覺得很清涼,很舒服。」

    「防暑的,來,你身上帶一罐,夏日可以用來醒神。」小茹拿出一隻小瓷瓶兒,塞給樓易,笑道,「走吧,我們喝點兒水,吃些東西。」

    三人繞過一片竹林,眼前頓時開闊,撲面而來的水汽將夏日的悶熱驅散,山泉噴湧,冰爽宜人,福兒撒花兒一般地衝進蓋過腳面的泉水,把整張小臉都湊到山壁上,去承接泉水,小茹挑挑眉,找了個乾淨的地方坐下,笑道,「福兒,小心不要摔倒……」

    樓易見小茹也是一片嚮往的表情,嘴角一勾,笑道:「我去弄點兒野味兒,撿些柴火……咦?那是什麼?」

    「什麼?」小茹聞聲轉頭,一開始什麼也沒看見,不過片刻,旁邊不遠處的雜草叢一陣蠕動,裡面探出個小腦袋,小茹愕然地瞪著那圓圓的腦袋,黑黑的大眼圈,雪白的毛髮……

    「這是熊吧?要不要逮住?我有點兒想吃熊掌了。」

    熊掌?熊掌?小茹被噎得差點兒上不來氣,吃熊貓?她不想被槍斃……當然,在這裡也不可能被槍斃,可是吃國寶,她還沒有那麼好的心理素質……

    小茹歎了口氣,過了好半天,才送野外遇見熊貓的奇遇裡回過神兒,伸出手,低聲道:「來,你媽媽呢?怎麼一個人啊?」這只熊貓個頭還很小,大約斷奶不久,小模樣憨態可掬,可愛極了,連福兒都屏息凝神,生怕嚇跑了它。

    那熊貓瞅著小茹,眨眨眼,居然真的連滾帶爬地一點點兒湊到小茹身邊,一把摟住她的腿,忽閃著大眼睛,差一點兒把小茹給幸福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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