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尋人
福兒丟了?小茹第一個念頭就是不可能,哪個人有那麼大的膽子敢到他們莊子上拐人?再說,乖乖的感覺很敏銳,要是有陌生人混進來,它肯定有反應——「仔細找了沒有?你和孟妮兒王順他們再好好找找。」
「是。」曉燕應了一聲,連忙疾步退下去。
只是,早飯卻再沒人有心情吃。
「媳婦,這……福兒……」樓老夫人急得臉色脹得通紅,雙手發顫。
小茹嚇了一跳,急忙扶著婆婆坐下,小心地幫她順順氣,安慰道:「沒事兒,娘,您放心,福兒丟不了的……」
「快,快,一塊兒去找。」呆愣半天,終於回過神兒,樓老夫人的眼睛一濕,眼淚就淌下來了。
福兒還是小嬰兒的時候就被小茹抱了回來,可以說是她們婆媳給喂大的,福兒剛出生的那兩年,還在亂世,而且是亂世中最瘋狂的一段日子,根本找不著奶娘,若她們在山上還好,小茹總能隔三差五地找到一些還在哺乳的野獸,讓它們幫忙喂喂孩子,可下了山,遍地荒蕪,別說野生口了,連跟能吃的草根都沒有,上哪兒找奶吃去,為了讓福兒這孩子吃飽,她們可花費了老大的心力,有半年多的時間都不顧會碰上土匪強盜亂兵的危險住在山上。最艱難的時候,她們婆媳兩個都是咬破了手指頭用自個兒的血餵飽了孩子。
千辛萬苦地,她們婆媳硬是把一個早產的,出生時雙手就能捧起來,指甲跟細線一般的柔弱女嬰,養得健康活潑漂亮,多麼不容易!
「娘,先別急,也許等一會兒孟妮兒他們就給找回來了。」小茹一邊安慰婆婆,一邊走到窗戶前,打開窗子,向外眺望,這時外面的樹丫上落著幾隻喜鵲,小茹低聲說了句什麼,那喜鵲嘰嘰喳喳地搖了搖頭,小茹皺了皺眉,又低聲咕噥了幾句,那幾隻喜鵲就撲稜著翅膀,飛出了院牆。
就這麼焦慮沉寂了半刻,孟妮兒滿頭汗水地衝進門:「少夫人,順子說,他一早兒看見福兒挎著籃子上山了,當時還特意囑咐了句,要福兒按點兒回來吃飯……他現在上山去找……我和曉燕再帶人出去看看……」
話沒說完,孟妮兒又匆匆走了。
此時,公孫止樓易和丁峰,臉上也掛了幾分焦慮,小樓哥皺眉道:「福兒一個小孩子孤身上山?我聽說大青山上的猛獸很多。」
「猛獸不怕,我現在怕的到是人。」小茹擰緊了眉,福兒以前也經常雨後山上采蘑菇,或是出去採集藥草,只是,大多數都是孟妮兒和曉燕跟著,從來沒一個人過,這一次怎麼一個人就跑出去了?萬一出了事兒,這可怎麼好!
「人?小茹姐怕有拐子?」公孫止怔了怔,「應該不會吧,前幾天老夫和丁峰剛去過衙門,沒聽說附近有孩子失蹤,再說,就算是有拐子,也不會到山腳這樣偏僻的地處來啊……」
幾個人商量了半天,還是沒個結論,又過了差不多有小半個時辰,曉燕和孟妮兒一臉沮喪憂急地跑回來,樓老夫人一眼看見孟妮兒拎在手裡,沾染了泥污的柳條編成的籃子,眼前一黑,一下子就歪在了椅子上。
小茹更是心裡大驚,急忙讓小樓哥扶著婆婆進臥房去,想了想,「孟妮兒,你去王寡婦的豆腐店把虎妞兒帶來。曉燕,你帶人上山繼續找……嗯,把乖乖和多多都帶上,它們兩個對山上的路熟。」把倆人打發走,小茹先給婆婆把了脈,見她脈象還算平穩,這次昏迷,是急火攻心,連忙開了下火的方子,拿出去讓人熬藥。
她自己則出去交代了多多和乖乖一聲,讓這兩隻一起幫忙搜山。
這會兒,家裡算是亂作一團,樓易也嚇得臉色蒼白,坐在床邊,握著母親枯瘦的手,看著倒在床上人事不知的親娘,心裡五味雜陳。
公孫止看他這副樣子,有些擔心他急壞了身體,舊病復發,「小樓,你別急,我讓丁峰去衙門報案,找衙役們幫忙一塊兒找,等福兒找回來,老夫人一開心,自然就沒事兒了,再說,小茹姐的醫術一流,她都說了不要緊,你還不信嗎?」
樓易怔然地望著母親蒼老的臉,早就積聚在心底深處許久的愧疚,一股腦地湧上心頭,「老爺子,小樓是不是很不孝……整整十年,不是一年兩年啊,我離家在外,絲毫沒有照顧到白髮蒼蒼的母親,我簡直不能想像,這些年,要不是有小茹,我的娘親會變成什麼樣子……」
公孫止一時也不知該怎麼安慰,沉吟了片刻,柔聲道:「小樓,人應該向前看,若是總被過去束縛著,那哪天能到頭啊,你的生命裡,最重要的是現在和將來,過去已經過去了,以後,你好好孝順母親,照顧妻子,最要緊的是趕緊和小茹姐拜堂,早點兒生個大胖孫子給你娘,一切就圓滿了……」
爺倆兒正說著話,小茹已經換了身粗布衣裳進來:「老爺子,小樓哥,我出去一下,你們……」
「我跟你一起去。」小樓站起身,皺著眉道,「得快點兒把福兒找回來,要是娘醒過來見不著她……」
小茹想了想,這次說不定要進城,樓易跟著也好,她一個女人自個兒出門實在不方便,就點了頭。
兩個人相攜走到屋外,孟妮兒已經等在院子裡,她身邊站著個大約三十左右的俏麗婦人,腳邊還立著只通體黝黑,甚是威猛的狼犬。
小茹從懷裡拿出一隻撥浪鼓,低頭湊到那隻狼犬的鼻子前面,低聲道:「虎妞兒,你好好聞聞,把人給我找出來。」
她話音一落,叫虎妞的狼犬就真的低頭在撥浪鼓上拱了拱,然後一轉身,一溜小跑地出了門。
小茹精神一振,「小樓哥,咱們跟上。」
「呃……哦。」小樓神色茫然,不過,還是利索地跟在小茹身後,心裡卻沒多少底氣,「小茹姐,這個,這隻狗能找到福兒?」
這一次,小茹沒有說話,到是一直沉默不語的那個少婦,忒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兒,「跟你說,小子,老娘帶著我家閨女闖江湖的時候,你還在穿開襠褲……」
「王家嫂子!」小茹皺了下眉,「這是吵架的時候嗎?」
小茹一出聲兒,那位俏麗寡婦便一扭頭,閉上了嘴,小茹歎了口氣,低聲對小樓哥解釋道:「你別擔心,虎妞厲害著呢。」
事實上,王寡婦以前是神偷門的一個分支傳人,她們那一脈,就是靠著訓練動物,如狗啊,猴子啊之類的,趁人不備偷竊,三年多前,小茹剛到武昌,王寡婦就撞在了她的手上,要是換了其它偷竊的方法,小茹可能發現不了,可用動物偷東西,在小茹面前怎麼可能成功?
結果,王寡婦就栽了,被小茹擠兌地只好金盆洗手,不做沒本的買賣,改開豆腐店,別說,她手藝不錯,人長得又漂亮,買賣好得很,幾年下來,居然喜歡上這般安定的日子,和小茹也化敵為友,不過,雖然安定了,虎妞那一身本事可沒扔下,鼻子絕對比現代的警犬隻強不差。
小茹和小樓一直跟著虎妞上了山,走了沒多大工夫,虎妞就在一塊兒青石邊兒聞了聞,停了下腳步,又轉身從另一條小山路上往下走。
「少夫人,籃子就是在這兒找著的。」
小茹點點頭,見那青石邊上有幾個小腳印兒,另外還有雜七雜八的其它幾個腳印,有人的也有動物的,心裡明白,大概出事兒了。不過,現在也顧不得想那麼多,只能跟緊了虎妞,看看能不能找著人再說。
這一個清晨,若有早起的獵人,一定會覺得不對勁兒,因為山上的動物們忽然變得活躍起來,飛鳥走獸,時不時地在草地山壁上飛躍穿梭,若有人認真看,說不定會覺得它們是在找什麼東西,只可惜,大概不會有人注意這些,哪怕注意了,也不可能當回事兒!
虎妞一下山,就開始飛躥,以至於小茹他們不得不乘坐馬車,一溜小跑,才能勉強跟住,跑了大約只有兩盞茶的工夫,它忽然在一座破敗的城隍廟前停住,衝著那破爛一般的大門,一陣狂吠……
第十二章密語
樓易一皺眉,反射性地把小茹護在身後,王寡婦俯下身,輕輕地拍了拍虎妞的頭,虎妞才停止吼叫。
樓易深吸了口氣,飛起一腳把那扇破爛的大門踹開,雖然外面陽光明媚,可是,城隍廟裡卻是一片昏暗。
「福兒?你在嗎?」小樓隨手扔進去一把小石子兒,裡面依舊悄無聲息,他側耳傾聽,除了偶爾風吹的聲響,整個廟裡都是靜寂一片,以他的耳力,若裡面真有人,不可能聽不見聲音的。
喊了幾句,沒有人搭話,小樓點點頭,低聲道:「走。」拉著小茹,幾個人小心翼翼地走進去,廟裡太暗,過了好一會兒,小茹才適應了這樣的光線,勉強能視物了。
孟妮兒隨手把破窗戶上的草簾子通通扯下,大門敞開,廟裡這才亮堂起來。
「少夫人,你看!」孟妮兒眼尖,一眼看到灰塵滿佈的城隍神像旁邊,落著條已經變成半灰的紅色頭繩。「這是福兒今兒早上戴著的那條。」
小茹心裡一緊,閉了閉眼,長吐出口氣,勉強鎮定道:「仔細找找,福兒那孩子精明著呢,看看她留沒留下什麼信息……」
孟妮兒應了一聲,便聽話地前前後後開始仔細翻找。
樓易則蹲下身,看了看城隍廟的地中央那一小片兒草木灰燼,歎了口氣:「灰還熱著,人沒走多久……虎妞還能不能追蹤到?」
王寡婦搖頭苦笑,「我看前面有很多車轍印子,在這附近人跡也多了,要是福兒上了馬車,那還真不好追。」
「咦?」孟妮兒忽然一止步,就在撿到紅頭繩的地方,把案子上的灰塵掃了掃,「呀,少夫人,您果然說得沒錯,快來看看。」
幾個人一聽,呼啦一下圍了上去,小茹一看那神案,哪怕心中憂慮萬分,嘴角上也露出幾分笑意。
樓易前前後後對著桌案看了半天,對著那一堆豎條兒和扭曲的圖案,疑惑地一挑眉:「這是什麼?我怎麼看著像小孩子的塗鴉?」他記得丁峰奶娘的那個五歲的小孫子就經常胡亂畫一些花裡胡哨的圖案,和這個到差不多……
小茹笑了笑道:「那丫頭真是鬼得很,這是福兒經常和我們玩的一個遊戲,把想說的話轉換成只有自己人知道的『密語』,其實很簡單,這些符號代表數字,都是兩個成一對,前一個數字是頁數,後一個代表字數,一般用一本常用的書做參照……就是哄小孩子玩罷了……嗯,我想想,福兒身邊沒什麼書,應該是用的她那本識字冊子,孟妮兒,你身上帶著冊子沒有?」
孟妮兒點點頭,從腰間解下荷包,把裡面一本只有巴掌一半兒大小,一指厚的小冊子拿出來,這冊子是當初小茹教孟妮兒和曉燕識字的時候編寫的,做的很精緻漂亮,因為方便攜帶,她們三個女孩兒一般情況下都隨身帶著。
小茹接過來,看了下桌子,又翻開冊子瞅了幾眼,笑了:「沒錯,就是它……」拿著冊子,按照桌上的密碼翻了幾頁,「嗯,福兒說她很安全……」看到這句話,小茹這才徹底放鬆,頓時覺得身子有些發軟。
孟妮兒連忙伸手扶住她,笑道:「少夫人,還是我來吧。」
小茹覺得眼前有些花,趕緊點點頭,把冊子給了孟妮兒,一時間,城隍廟裡的幾人都緊張萬分,樓易的額頭上甚至開始冒冷汗,等到樓易覺得已經過去了大半天的時候,孟妮兒才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用石頭子寫在桌案上的語句——「呃,前面都很正常,拐走福兒的是一對兒夫妻,男的姓林,三十多歲,瘦高個兒,嘴角兒有一道疤痕,穿灰色短衫,頭戴青色的四方巾,女的是個二十左右的少婦,桃紅的襦裙,手上戴著一隻白玉鐲子……後面還說,那對兒夫婦對她極好,男的說自個兒是福兒的親爹,還買了糖葫蘆和糖人兒給她吃……這大概是那兩個拐子哄騙福兒的話吧!」
小茹眨眨眼,忽然覺得這事兒有點兒不對勁。
樓易到是第一個反應過來,「咱們馬上回去,讓府衙封鎖城門,既然有了拐子的相貌特徵就好說了,一定不難找,有什麼話,等找到她再說。」
小茹歎了口氣,也只好暫時如此了,蹲下身,揪著虎妞的耳朵囑咐了句:「到了街上,讓你那幫狐PENG狗YOU們都幫我注意點兒,要是誰發現了福兒的下落,別忘了給我報個信兒!」
樓易耳力好,自然聽見了自家媳婦的低語,不由扭頭看了她幾眼,心想,小茹姐挺有童趣的嘛,只是這麼緊張的時候還會開玩笑,心態真是不錯!
這麼一折騰,就快折騰到中午了,小茹惦記著婆婆,樓易也放心不下娘親,所以倆人對視一眼,乾脆回家等消息吧。
小茹他們回到家,樓婆子已經醒了,曉燕她們也早回來了,只是誰也沒想著開火做飯,好在這幾位心裡有事兒,根本感覺不到餓,也就算了。
樓婆子聽到福兒平安的消息,總算鬆了口氣,急忙回到靜室裡一個勁兒地念阿彌陀佛,看樣子打算一直念到福兒安全返回來為止了。
小茹,公孫止老爺子,樓易和丁峰,四個人安安靜靜地坐在客廳裡,孟妮兒給泡了一壺祛火的藥茶。
這樣寧靜安詳的午後,小茹卻品出一絲忐忑的滋味,衙役們和街上的小動物滿城動員,一雙特徵明顯的夫婦,帶著個許多人認識的藍眼睛小姑娘,想必並不難找,可是,讓她不安的,卻似乎在找到孩子之後才會發生。
小茹在椅子上膩乎了半天,覺得自個兒還是找個人打探下情況為妙:「老爺子,我對咱們大夏朝的律法知道的不詳細……我想問一下,比如說一個人從小把一個孩子撫養長大,有一天那孩子的親身父親來了,要把孩子帶走,那,這個人是不是一定要……把孩子還回去?」
第十三章福兒身世
「呃……別管哪朝哪代,要是確定了是孩子的親生父親,那人家就有權力把孩子帶走,除非那孩子是簽過賣SHEN契,賣給別人家的。」
小茹攢眉,她就是把福兒給了別人,也絕對不能讓她入了奴籍啊!歎了口氣,想了想,小茹便把當年這一段公案說給公孫止聽一聽,看看還有沒有別的法子。
「老爺子,五年多以前,我和婆婆路過河南梅縣,正好遇上林家老三林川的媳婦早產,那時候兵荒馬亂的,一時找不見穩婆,眼瞅著林家的媳婦就是一屍兩命,我一時好心,便進去幫了忙,卻沒想到,等孩子生出來一看,居然是個藍眼睛的,想他林家世代都是漢人,老三娶的媳婦雖然只是一個逃難過來的孤女,可,看著也是正正經經的漢人,怎麼可能生出個胡人女孩兒……林婆子當時就急昏了,林川也是怒極攻心,就要把那孩子掐死了事兒……」
「哎。」小茹歎了口氣,苦笑道,「我當時說,很有可能是夫人的家族長輩有胡人血統,並不一定是夫人不守婦道,再說,想那林夫人眉目清正,實在不像是……可是,人微言輕,林家哪裡肯信,不但要把林夫人沉塘,還非掐死孩子不可,沒辦法,我只好說就算是為家裡積陰德,也該少造殺孽,剛出生的孩子能有什麼罪過呢,那林婆子也是個吃齋念佛的,一時心軟,就由著我把孩子抱了出來,只可惜林夫人本來就身體虛弱,再因為這件事兒,又氣又急,沒兩個時辰就去了……」
「這些年,我擔心福兒知道了難過,一直跟福兒說,她父母已經過世了,本以為林家一輩子也不可能再反過頭找這個孩子,何況,當初我只留下個姓名,按說,他們就算想找也找不著才是……沒想到今天,哎!」
樓易和丁峰聽得簡直要傻了眼,他們倆人平日裡見福兒活潑可愛,小茹甚是喜愛她,卻沒想到,這女孩兒的身世如此具有『傳奇』的味道。
樓易咋舌半天,苦笑著問公孫止:「老爺子,這一雙黑眼睛的夫妻,真的可能生出藍眼睛的小孩兒嗎?」
公孫止撫了撫鬍鬚,仔細想了想,點點頭道:「沒錯,如果夫妻雙方,一方的祖上有胡人血統,他們本身就算長得完全是漢人模樣,他們的孩子也有可能繼承祖上的血脈,表現出胡人的特徵。」
小茹歎了口氣,這天底下的人要都像公孫老爺子這麼見多識廣,估計很少許多人倫慘劇。
這下子,一屋子人都糾結了,要是真是人家親爹來找孩子,他們還真沒理由阻止,可是,不說小茹絕對不願意自己一手帶大,當女兒看待的寶貝兒姑娘不明不白地飛了,看老夫人那副模樣,顯然也絕對捨不得。
「福兒雖然不叫我師傅,可,她的的確確是我的入室弟子,將來要承襲我衣缽……不是他們隨隨便便來個人想帶走就能帶走的……」小茹咬牙切齒了好半天,卻依舊沒什麼太好的法子。
幾個人就這麼閒坐了一會兒,結果,還沒等到天黑,一個府衙的衙役就急匆匆地登門,一見到公孫止,連氣都沒喘勻實,就稟告道:「國師,小娘子已經找回來了,就在天外天客棧。」
天外天客棧?小茹一怔,這客棧名字叫得很大氣,事實上只是個小客棧罷了,而且,就開在府衙旁邊,這倆人還真會找地方,大概是打著燈下黑的主意……
小衙役一句話,一屋子人全站了起來,就連老夫人都聽了丫頭們的報告,一路疾走,衝進屋門,連連道:「找回來了,真找回來了?」
小茹只好暫時按下心思,先安慰好婆婆,也顧不上換衣服,便和小樓哥丁峰乘車出了門,一路馬不停蹄,小茹死死地攢著眉,心裡七上八下的。
在車上,那個年輕的小衙役居然是個愛熱鬧的,嘴皮子挺利落,隔著車門跟小樓哥和丁峰神侃起來:「二位,你們是不知道啊,真是天理昭昭,報應不爽,那倆拐子以為躲進客棧不出門就沒事兒了,卻不知道那個婦人怎麼惹到了隔壁果子店裡的狼狗,居然被追咬得滿客棧大堂亂竄,結果,正好被巡邏的弟兄逮了個正著,你們說說,這不是天意嗎?」
樓易和丁峰也就是聽個稀奇,覺得這人運氣真不咋地,本憂慮頭痛的小茹,卻聽得偷笑了,果子店的那隻狼狗是虎妞的相好,顯然是聽了虎妞的吩咐……嗯,這『小子』立了大功,事情過了得獎勵一下。
一行人直衝到衙門,福兒已經被洗得白白淨淨,吃得飽飽的,正和幾個小丫鬟踢毽子呢。小茹一看到她健健康康的豐潤模樣,一下子放下心,大鬆了口氣:「福兒……」
「呀?少夫人!」小姑娘一轉頭,露出個燦爛的笑臉,一頭扎進小茹的懷裡,膩乎起來。小茹搖搖頭,順手拉著姑娘的手就要回轉,至於衙門裡的事兒小樓哥出面就是,她一個婦道人家,沒有拋頭露面的道理。
自己暫時就裝作什麼都不知道,若是林家一定要福兒,等他們自己找上門算了,小茹自欺欺人地想,只是,她主意打得不錯,事情卻沒她想得順利。
小茹還沒帶著福兒走出大門,知府就過來了。
小茹連忙拉著福兒拜見知府,按說,樓易的官階比知府要高,小茹是樓易的妻子,本不用拜見的,不過,他們倆還沒拜堂,名不正言不順,小茹自然也不願意托大。
當然,這位姓劉的知府可是個活泛人,根本不等小茹行禮,就避了開去。
雙方絮了幾句客氣話兒,就分賓主坐下,樓易一見這位劉知府故作遲疑的模樣,就知道他有話要說,笑了笑道:「大人請明言吧。」
「呃,是這樣的,本官府裡的差役剛剛在執行公務的時候,因為那個挾持小娘子的賊人負隅頑抗,所有動了刀子,賊人被刺傷腹部,這會兒命在旦夕,本官本見他是咎由自取,並不想理會,可跟他在一起那婦人,居然口口聲聲說福兒小娘子是她官人的女兒,還要狀告,狀告夫人誘拐……」
第十四章手術
「當然,本官相信這一切都是無稽之談,小娘子和夫人的關係,咱們武昌有很多人知道,這只是賊人的狡辯之詞,完全不足採信……」
劉知府言笑晏晏,神情和藹地將樓易和小茹帶到了牢房裡。
於是,小茹在時隔將近六年之後,再一次看到了那個曾經讓她無比鬱悶且氣憤非常的男人——林川。
事實上,小茹對林川的印象從來都是單薄的,她甚至對那人的面貌都記不清了,可是,一眼看到牢房中滿面灰塵,肚子上的傷口僅僅被一塊髒兮兮的紗布裹著,鮮血扔在噴流的林川時,第一個反應,這人比以前衰老多了,第二個反應,則是醫生的本能作祟——這人要是再不盡快救治,估計離死不遠。
於是,小茹走過去跟樓易丁峰和劉知府道:「其它的先不說,大人,麻煩整理一間乾淨的房間,讓我給他看一看。」
劉知府有些不以為然,衙門裡早請大夫看過,每個人都說傷勢太重,回天乏術,這人不過是求生心切,硬拖著口氣罷了,眼前不過一個在平頭老百姓心中有一點兒名氣的郎中,還是個女的,難不成還有和閻王爺搶命的本事,當然,不管他心裡怎麼想,這點兒面子,樓易和丁峰兩個四品護衛還是有的,不過片刻,牢房旁邊的一個雜院裡就空出一間房子,林川也被簡單地清理了一下,挪動了地方。
小茹將林川肚子上的紗布解開,仔細看了看傷口,不由咋舌,好傢伙,傷口裂得極大,幾乎達到了胸部,腸子都破破爛爛地流了出來,這些衙役們下手可夠狠的,想想也是,現在天下初定,盜匪作亂,衙門裡的差役們都是經常手上染血的狠角色。不過,林川運氣不錯,總算沒有傷到要害,否則,神仙也救不了了。
「孟妮兒不在……小樓哥,麻煩你幫我把馬車底座裡的藥箱拿過來。」小茹攢著眉頭,一邊用隨身帶的金針給林川止血,一邊低聲道。
樓易點點頭,答應一聲,身子一縱,一轉眼就沒了人影,小茹的針還沒有下完,那只比較簡陋的備用藥箱就被樓易帶了回來。
「本來應該準備個手術房,只是現在看,大約來不及了。」小茹一邊打開藥箱,拿出一雙白色的膠皮薄手套戴好,一邊低聲咕噥,「聽天由命吧……丁哥兒,想辦法找一壇烈酒過來,越快越好。」
「本官酒窖裡有烈酒……」劉知府急忙趕在丁峰出去之前,吩咐衙役去取酒。
小茹只看了一眼,就低下頭,飛快地又是幾根金針,刺進林川腹部幾個穴位,本來噴流的鮮血立即緩慢許多,樓易和丁峰全鬆了口氣,連劉知府見她金針扎得這麼利索,都忍不住另眼相看了幾分,只是,小茹可一點兒樂觀的情緒都沒有,她再一次為自己沒有想辦法把碘酒製作出來而覺得懊惱。
其實,對於青黴素,碘酒,汞溴紅之類的常用藥物,小茹沒少在實驗室裡試制,那是因為,當初她們研究院的導師是個瘋子,整日地逼著學生們做一些在當時看來很沒有意義的實驗,弄得怨聲載道,小茹也是埋怨他的人之一,不過,埋怨歸埋怨,還是被迫記了一大堆藥物的化學式,像一些簡單常用藥,要是有個實驗室,她分分鐘就能弄出來,一點兒不費事兒。
莫名其妙地來到古代,她還挺感激那位瘋子導師的,可惜,她腦子的知識再多,在這個落後的古代,她上哪找實驗用品去,玻璃都沒有,她需要的試管之類的更是連影子都摸不著,她也不是沒想過看看能不能用別的東西代替,哪怕製作出來的藥品比不上現代,也聊勝於無吧。
只是,一來小茹比較信賴自家的祖傳中醫,二來,她也是剛開始給人看病,現在治療過的病人,用中醫的手段已經足夠了,西醫需要的許多基本藥物,用中醫的辦法也能解決,她又從沒碰上過這種急症兒,一時便起了幾分懶惰的心思,也沒有細琢磨,只偶爾給山上的野獸們動手術的時候,懷念一下現代的好條件,過後也就忘了。
不一會兒,衙役氣喘吁吁地拎著酒罈跑過來,小茹示意樓易拿好,先從藥箱裡取出一瓶乳白色的陶瓷瓶兒,將裡面的藥粉一股腦灌進林川的嘴裡,「只剩下這一點兒了,藥量可差一些,家裡現在也沒藥,看來,得抽空再採集點兒曼陀羅,天仙子才成。」
「小樓哥,丁哥,你們要不先出去吧,等一會兒場面估計不太好看。」
「小茹,我留下來,也能給你幫把手。」樓易想了想,雖然床上這個已經半死了,終究還是不放心小茹一個人留下,丁峰也是連連點頭。
小茹聳聳肩,也無所謂,正好幫著舉著酒罈,一邊咕噥,一邊從藥箱裡取出一條細長的管狀物件兒,像是羊腸做的,一頭兒猛地插進酒罈的紅紙封口兒中,然後,就用透明的酒液將林川傷口上的污血清洗乾淨。
見小茹甚是利落地擺弄林川的腸子,輕輕鬆鬆地用白棉布把污漬洗走,幾個站在一邊的大男人都嚇了一跳,劉知府更是一縮頭,退出門去。
小茹卻一時注意不到四周,利索地整理好傷口,穿針引線,開始縫合,樓易瞪大眼,見自家媳婦面容嚴肅,手指翻飛,縫人的皮膚簡直就像在自家臥房裡繡花,不由打了個哆嗦,吐了吐舌頭,暗道:「貌似自家娘子不像想像中那麼柔弱!」
小茹的速度很快,動作也極為優雅有韻律,丁峰卻乖乖守在門口,防止別人無意間闖進來,畢竟,要是這副場景讓不知情的人看到,還不知道會說出什麼難聽的話。
時間就在靜默中一點一點地過去……
終於,小茹停下手,吐出口氣,笑道:「行了,傷口處理完了,現在,把他先搬到乾淨的臥房裡去吧,等一下我開消炎的藥給他吃……若是今夜不發燒的話,他這條小命兒就保住了……不過,不發燒的可能性很低啊!」
第十五章變故
這種縫合手術算不上困難,可是,小茹的精神還是有點兒疲憊,喝過一碗樓易遞過來的熱茶,才覺得身體舒暢了些。
「要回家嗎?」樓易看自家媳婦的臉色不大好,急忙拿了小點心給她填肚子。
「不成,這兩天我得看著林川,他傷得很重,現在依舊是性命堪憂,費了這麼大的力氣,總不能最後功虧一簣吧。」說起來,這還是她來到這個世界之後,第一次給人動手術呢,小茹暗想,苦笑了聲,「對了,讓劉大人把他的妻子放出來,咱們分班兒倒換著守夜,我估摸著,今兒晚上他可能會發燒。」
樓易點點頭,雖然對那個企圖誣告自家媳婦的女人沒好印象,可人家丈夫都這樣子了,他也實在不好說什麼。
林川的媳婦安氏被衙役推推搡搡地走進來的時候,面容憔悴慘淡,身上也帶著股子焦慮憂愁,一見到躺在床上生死不知的丈夫,眼淚就滾滾而落。
小茹見她容貌端麗,哪怕身穿囚服,一身狼狽,也看得出是個好人家的女兒,細觀她的神態,的確是真的傷心入骨,也有些不忍心,皺眉安慰道:「林大嫂不用太擔心,你丈夫的求生欲很強,一定會挺過去。」
安氏怔怔地淌了好一陣子淚,乍一聽見小茹的聲音,卻似是受了極大的刺激,驀然抬頭,惡狠狠地看向小茹,那眼神兒,簡直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剝了,小茹嚇了一跳,也略有些摸不著頭腦,這算什麼事兒啊,她高小茹自認沒做過傷天害理的勾當,怎麼會被人如此仇視?
樓易更是心中大怒,看那個安氏像是要撲過來的樣子,急忙把小茹輕輕地護在身後,幸好,安氏可能是太疲累,剛往前走了一步,便癱倒在地,卻是一邊流淚一邊厲聲哭喊:「你,你不但搶走福兒,還支使人殺了我丈夫……你,你一定會有報應的……」
樓易一聽這人到現在還詆毀自己的妻子,一下子急了,要不是丁峰見他神色不對,趕緊上前去一把拽住,估計樓易得不顧安氏是個女人,衝上去踹人。
丁峰嚇得額上直冒冷汗,抓緊了樓易,苦笑道:「小樓哥,消消火,別忘了,那只是個女人,你要是一腳下去,恐怕得馬上到棺材鋪定制棺材了。」
「好,你們要殺就殺吧,反正,這天底下從來沒有王法……」安氏一閉眼,哀聲哭泣,靜靜地抬著頭,露出雪白的脖頸,看樣子真想慷慨就義……
這下子,樓易到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他總不能真在知府衙門裡殺人,再說,這位也罪不至死!
小茹皺著眉頭,此時,她才發現,這事兒不太對,她本也以為林家夫婦是想著誣賴自己,可是現在……想了想,忍不住開口問道:「林大嫂,你口口聲聲說我搶了福兒,不知道這話要從何說起?」
安氏睜開眼,冷笑道:「哼,你敢對著滿天神佛發誓,福兒不是我丈夫的女兒,不是你五年多前從我們林家搶走的孩子嗎?」
小茹怔了怔,哭笑不得:「林大嫂,福兒的確是林川的女兒,這一點兒我不否認,也從沒想過要否認,我們家裡,除了福兒自己,其他人全都知道,這不是什麼秘密。」
「啊?」安氏驚訝地瞪眼,她本來以為小茹會百般抵賴,卻沒想到,小茹居然如此輕輕鬆鬆地就承認了,明明相公蹭與她說過,眼前這位樓家少夫人看重福兒習醫的天賦,根本不肯承認福兒是林家的,更別說把孩子還給林家了……
小茹的聲音一向很清朗溫和,坦坦蕩蕩,讓人聽了,便不由自主地相信她說的每一句話:「福兒的的確確是林川的女兒,可是,當年林川根本不相信也不肯認,一心認定福兒的母親不守婦道,不但要把謝氏沉塘,還要掐死才出生沒幾天的嬰兒,我是個大夫,一向認為天底下沒有什麼能大過人命,所以向林家的老太太求肯,希望能把福兒帶走,老太太心善,也就同意了,所以說,我是光明正大地帶走了福兒,『誘拐』的名頭,我可擔當不起!」
小茹這一番話音量並不高,可是擲地有聲,砸得安氏腦子一陣迷糊,「不,不可能,你騙人,川哥明明一心想尋回孩子,怎麼會,怎麼會不認她!」
「他想找回福兒這件事兒,我也很驚訝,事實上,我從沒想過有一天會再次見到林川,其實,你只要想一想就明白我沒有說謊了,你應該看過福兒吧,她的眼睛是藍色的,有胡人血統,而林川和他的前妻謝氏,面貌上絕對沒有一絲的胡人特徵,所以說,林川當年會有那樣的誤會,並不奇怪!」小茹搖了搖頭,「再說,我當年帶走福兒的時候,她剛剛出生,只是個早產的女嬰,還不知道養不養得活,在那兵荒馬亂的年代,我為什麼要『誘拐』個嬰兒,無故給自己添麻煩?」
安氏愣愣地看著小茹誠懇的臉,凝思苦想了半天,想起在家的時候,親朋好友確實沒有說過,川哥的前妻長得像胡人,到是去年忽然找上門的那位自稱謝氏長兄的男人,高鼻樑,眼睛注意看的話,似乎泛著些許藍色,像是有胡人的血統的樣子……而且,婆婆在世時,也不曾提過她有個孫女被拐走了,越想,安氏便覺得疑點越多,一時心亂如麻起來。
小茹歎了口氣,苦笑道:「算了,現在也不必做無謂的爭論,等林川清醒了,我不介意跟他當面對質。」
安氏扭頭看向床上的林川,倒吸了口氣,此時才注意到,自己的丈夫已經被救活了,不管事實到底如何,她聽到是小茹救了林川,心裡對這位女大夫,也不由心存感激,神情間就帶了幾分對剛剛無禮的懊惱。
小茹當然沒和她計較,吩咐人打了溫水來,讓安氏洗把臉,清理一下自己。
大家全都安靜下來,只是天剛一擦黑,林川果然開始發起高燒。
小茹又接連開了兩副消炎鎮痛的藥,只是效果不太好,沒過多久,林川已經燒得開始說胡話。
「大夫,這,這可怎麼辦?」安氏這會兒也顧不得怨恨小茹,一臉惶急無奈。小茹想了想,讓樓易去找一壇烈酒過來。
「林大嫂,你拿乾淨的布巾,蘸上酒,幫林川擦一擦身體,具體怎麼樣,還要看情形了,我就在隔壁,若他病情有什麼變故,叫我一聲。」小茹交代了幾句,就離開了屋子,畢竟病人是個成年男子,此地又是禮教大防森嚴的古代,哪怕自己是大夫,也不好在這裡久呆。
來到隔壁的屋子,點了燈火,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此時她已經很累了,只是依舊不敢睡死,生怕萬一出事兒,自己無法及時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