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禪院的芭坑很簡陋,分了三個小間。
十渡、靜一,還有另一位和尚,微光。
微光四十許。靜一發覺他不作聲,常躲人。心中時有疑慮未得開悟,眉頭緊鎖不已。
三人各自如廁。
老方太一壁努力大便,一壁沉吟:
「--唔,這『頓悟』嘛,很簡單。--你大便急了,找不到茅坑,憋得一身汗,肚子又痛。--找到了,一蹲,『咚咚咚』幾下子。啊!好暢快!」
他完事了,整衣而出。
靜一也完事了。
「呀--」
忽然傳來一聲尖叫。
原來是微光:
「我悟了我悟了!」
老方丈頑皮地,好整以暇地問:
「悟了什麼?」
「『佛』是揩掉干屎的破竹片!」
「繼續吧。」他鼓勵道。
微光興奮了:
「用這破竹片把擋路的干屎都揩掉,去除了污穢,道路就清淨了,來往不受阻礙,直通淨土。」
老方丈讚歎:
「呀,充滿美好的想像!」
「佛為了救援眾生,必須混入俗界,--越臭的地方,越髒的地方,越有用。」
微光想通了,也忘了自己有沒有便意,當他出來時,一臉光輝,忙與十渡老方丈深深一揖。
二人心靈互通地,旁若無人。
方丈向靜一微微一笑:
「俗?」
他補充:
「當然,如果像『白馬入蘆花,銀碗裡盛雪』那樣,會好聽點。」
然後他向靜一及微光二人吩咐:
「靜一不明,不用工作。微光明白,工作更多。你去打幾桶井水,把茅坑洗淨,把四周的污水清除。」
微光望污水溝:
「有蟲子。不怕傷蟲殺生?」
「喝!」方丈生氣了,「目的是清潔,便是清潔,不為傷蟲!你明白了嗎?你還是不明白!」
靜一見微光又陷入苦惱中了。
--真是一條漫漫長路。
這夜有風。
天上見不著星星,漆黑而空洞。風指著必然會憔悴的樹葉,像一雙預言的手。
在暗夜裡,一盞青燈透過窗格子照射著,遠看如模糊的一朵白蓮,近看卻是幾乎有像老方丈年歲古舊的一座禪房。
十渡領著靜一在坐禪靜修。
他教他以右腳壓左腿,再以左腳壓右腿,是謂「降魔坐」。
「不過,」他道:「只要坐得舒服也就是了。參禪不在乎腿。」
方丈閉目。
靜一不解:
「我們不念阿彌陀佛的麼?」
他記得在天寧寺所受一絲不苟的戒律和規矩,只覺這處隨意而優悠。
「心中有佛就夠了,不必大喊大叫。」
是麼?
靜一半信半疑。
方丈道:
「佛教有八萬四千法門,各宗各派,走著去、人抬著去、騎馬去、坐車去……,目的地都一樣嘛。」
蚊子飛過,在寂靜中,嗡嗡聲音響在耳畔。方丈用拂塵,輕輕一拂,脫俗祥和。
「你目的是什麼?」靜一問。
「我念佛,唯一目的是『不想做人』了。」
「坐禪就可成佛嗎?」靜一又問。
方丈不答。
這一百一十一歲的老人,已是平靜入定,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
蚊子又來了。
靜一已把眼睛闔上。完全忘記了它。
他掌心向上,兩掌相疊,左上右下。兩個大拇指相拄,正身端坐,耳與肩對,眼與鼻對,鼻與臍對,舌尖放在上顎唇齒處,雙目微閉……
心中試著摒除雜念,靜定思維。
蚊子已經騷擾不了他了。
他觀想蓮花清淨,直到虛冥,眉心空無一物。從未試過,如找到通道。
身體有股氣,微微在運行流動。漸漸,個人冉退,他不知自己在什麼地方了。
世有六道輪迴:地獄、餓鬼、畜牧、修羅、人、天。
什麼才是「不想做人」?
為什麼?
……
日子無聲地過去。
天氣有點清寒。
靜一受彤雲神院「三壇傳戒」。
老方丈為他燒上香疤。
香煙裊裊上升,方丈先在靜一頭頂上印上小黑圈,然後以蠟粘了香,一一燃點,九個。
漸燒至盡頭,香熄火滅,留下九個白色的戒疤。
以後,這處也不再長出頭髮,疤痕鮮明奪目。
靜一虔誠地承受著皮肉之苦。
「你願意將身體如香燭般燃燒奉佛嗎?」
「弟子願意。」
「留下戒疤乃是烙印。」
「弟子明白。」
「世間五欲,是色、聲、香、味、觸,誑惑凡夫,不得親近。」
「弟子遵從。」
「好了,好了,儀式是這樣,回答得再響亮,也不如靜靜地做出來。你瞧我這老和尚,一個香疤都沒有呢,不是燙得越多越好的。」
靜一望定十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