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著小銀跟在無夜身後,一路向著樹林深處跑去。身後的呼喝聲,越來越近,想來那些蒙面人也發現了我們這兩個意料之外的敵人,又見我們即將跑進深山,也終於焦急了。
身後除了吆喝聲,忽然伴隨了一陣刺耳的聲音。
我低低呻吟了一聲,蹲下身去,手緊緊捂著胸口。
又是一聲。我只感覺胸口像有一把鋸子,他響一陣,那鋸子便來回鋸一下。
同一時間,無夜背上的那個士兵也忍不住大聲呻吟起來。
「無夜!」我強忍住不適,這樣的痛比起血蠱噬心還真算不了什麼,沉聲道,「你能不能暫時點了他的穴道,這麼跑下去不是辦法,遲早會被追上的。」
無夜點點頭,先出手制住了掙扎的人,似乎楞了一下,眉頭微微一皺,才道:「可以,不過對他的經脈會有所傷害。」
我無語。這種話你應該在出手前講啊!果然,本質上還是個冷心冷肺的人。
我們在濃密的樹叢中蹲低下來,雙眼卻緊緊注視著人影紛雜的方向。
刺耳的聲音越來越近,我心口痛的愈加厲害,直磨搓地我臉色蒼白,冷汗涔涔。
無夜終於發現了我的不適,神色狠狠一變,問道:「怎麼了?」
他低頭望了眼那個「士兵」,只見他雖滿臉血漬看不清神情,可是光那汗濕的額頭就證明他的確很痛苦。又望望我,臉色越見難看。
我甩掉心裡極度的不安和猜測,抬頭望了眼對面樹上飛舞盤旋著的幾隻蜜蜂。忽然,隨手抹掉額頭的汗珠,道:「我來引開他們。」
「你……」他面色鐵青,眼中的怒火已經遠遠遮蓋了醜陋,卻湊不成一句話,「你……!」
我不由失笑道:「你以為我要用自己的命換他的?別開玩笑了,這世上值得我用命去換的……」只有祈然一個。我把最後一句話在心裡默默念完。
我沒有等他回神已把小銀丟給他,然後提了背包悄然竄向後方,樹林更深處。我可不想等那催命的聲音越來越近,然後大家一起完蛋。
從背包中取出手槍,到了古代以後,不!確切地說應該是出了「暗黑一條街」以後我就再也沒碰過這個東西。
從前是不敢用,後來敢用了卻因為身邊的人太強而沒機會用。熟練地將子彈裝入槍中,然後取下消音的槍頭。真是沒想到,如今入手竟一如當初般熟悉。
我笑了笑,不再猶豫,把槍上了鏜,冷靜地瞄準前方。如今我只要耐心地等待就好,八顆子彈,不算多,所以絕不能浪費。
「砰——」一聲巨響驚起林中無數的飛鳥走獸,但我卻知道最大的混亂來自無夜他們藏身處——那棵大樹底下。
那些黑衣人,追的雖急,心思卻很縝密。每過一處,都會命人仔細搜查,且沒命地發出那個催命的聲音。如此下去,無夜他們必然會被發現。
一擊命中後,我一刻也不敢停留,貓著身往前竄了好幾步,大約在離目的地十步開外,再不前進。
果然,好戲上演。那群原本囂張沉穩的黑衣人,再顧不得顏面狼狽逃竄,往剛剛發出巨響的方向直奔而去,後面跟的卻是一群,因巢穴被毀而不惜千里追殺的蜜蜂。
我強忍住笑,直到他們的鬼哭狼嚎逐漸遠去,才好整以暇地回到無夜身邊。雖然用膝蓋想想他也肯定被驚呆了,我卻沒興趣看那雙恐怖的眼珠。
「咦,他醒了。」我奇怪地望向那個滿臉血污的「士兵」,他正用一雙銳利地眼睛打量在我身上,似乎……完全沒有一個受傷被救之人的自覺。
「追兵還在附近,我們必須馬上離開。」我冷淡地說完,示意無夜把他的穴道解開,這麼大個活人當然讓他自己走,難道還要無夜背嗎?
可能是到此時才注意到無夜,看他雙眼圓瞪,滿臉驚恐的樣子,我不由的好笑。不知他現在的嘴巴可否塞下一個雞蛋。
不過,我也不得不說此人定力超群,驚懼的表情只一會便恢復了過來,只是眼光再不敢在無夜臉上停留。唉,好樣的,看來比我當初有骨氣多了。
身體適應了一陣才得自由,他輕皺了皺眉,站起身來,問道:「你們是何人?」他的口氣,神情加上現在這副狼狽的模樣,都沒有半點質問的意思,可總讓人感覺,那種與生俱來的高人一等。
「大哥,這個問題可否等我們安全了再討論?」我回頭望望無夜,滿臉的郁卒,「難道我們今晚又要睡山洞?」
無夜瞥了我一眼,帶頭往那些黑衣人的相反方向走去。那眼神分明是在說:你咎由自取。
好吧!我知道是我多管閒事,可是我畢竟是你主子!這話可是你自己強調的……
「你們可有換洗的衣物?」
「沒有。」我沒好氣地答道,救你已經很仁至義盡了,難不成還要管你吃管你穿啊?一回頭卻不由楞住了。
記得以前,偶然看到對古代美男的描寫,言道:「龍章鳳姿,天質自然。」當時便奇怪,那到底是怎生的美法。一瞬間卻覺得眼前這人正生生應了這八字之言。
他的美,不若祈然,超脫了塵世,讓人根本無法用人間的言語去描繪。可是,那種極盡了紅塵,極盡了譏誚的美,還是讓我忍不住呆怔。
此時的他已脫去了一身盔甲,只著一件單薄的白綢絲衣。頎長的身形閒適而立,卻絲毫不顯瘦弱,背著洞口的光線,反生出無限高貴之感。臉容瘦削白皙,裸露在外的皮膚更是細膩精緻如美玉,一眼便可看出他從小錦衣玉食,未嘗過半點艱辛。
但那雙眼,渾然天成的精光凝聚在純黑的瞳仁中,有些憊懶地落到我身上,卻讓我清楚地知道。這人的心機城府,絕非尋常人可以比擬。
他嘴角扯過一道似有若無的冷笑,毫不在意地避過我驚艷的目光,我卻沒有漏過他眼中一瞬而逝的鄙夷。他走上前來在我身邊坐下。
「你叫什麼名字?」我問。驚歎過後我終於恢復了常態,從無夜手中接過烤好的山雞遞了一塊給他,剩下的則邊喂小銀邊填自己的肚子。
此刻真是萬分感謝這半年來都與祈然在一起,對超級大帥哥有了一定的免疫,否則也不知要發花癡到什麼時候。
他接過山雞,望了我一眼,忽而詭秘一笑,淡淡道:「衛聆風。」
「砰——」無夜手中正烤著的山雞忽然掉在地上。
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卻來不及想為什麼,忙心疼地撿起,拍乾淨上面的灰,遞給他,提醒道:「小心點,這可是今天僅剩的晚餐了!」
無夜神色古怪地望了衛聆風一眼,又望望我,那眼神像……在看白癡,又像有什麼話要說。但最終,無奈地搖了下頭,接過山雞繼續烤。
真是怪人。我奇怪地皺了皺眉。說起來,衛聆風這個名挺熟的,似乎在哪裡聽過。
我晃了晃腦袋,道:「衛公子,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我有些愣怔地看衛聆風落在我身上奇怪至極的眼光。
回首,上下打量。沒什麼問題啊?那他跟無夜到底怎麼了,一個個都像看怪物那麼看我?
「咳咳~~」我乾咳了兩聲,「衛公子,請問……」
衛聆風彷彿此刻才醒過神來,有些不可置信地笑了笑,唉!美男的笑容就是養眼。
「朕……我……要去祁國。」
「嗯。」我點點頭,合情合理。可這裡仍然是尹國的邊境,他孤身一人要怎麼回去?不過,應該不關我的事吧,「那衛公子早些休息吧,明日一早也好上路。我們……也是時候分道揚鑣了。」
話,還是趁早挑明了的好。我的意思就是,你要死,可別拉我們當墊背。
衛聆風好看的眉微微一皺,眉眼間蘊涵了少許怒氣:「你們究竟是何人?」
「還能是什麼人?」我回瞪,「不就是被你連累的倒霉蛋嗎?」
無夜低下頭,忙忍住笑。
「你可知我是何人?」他的眼中閃過一抹殺機,「只要你們好好助我回去祁國,到時自會有數不盡的榮華富貴,否則……」
我冷笑,打斷他的話,一字一句道:「相信我把你教給尹國,得到的賞賜一定更多。」
他斂眉,雙眼銳利地神光牢牢鎖在我身上,似是要把我燒穿,許久才沉聲問道:「那你們為何要救……我?」
「我只是想看看,」我抬頭靜靜地望著他,淡然道,「到底那些人保護的是什麼樣一個人,令到他連死亡的極限都可以突破。」
他的嘴角揚起一抹極度不屑和鄙夷的笑容,渾然天成的高高在上,冷哼道:「那你現在看清楚了嗎?」
我點點頭,慢條斯理地擦乾淨手上的油漬,面無表情地直視他道:「看清楚了。所以,覺得無聊。」
「你膽敢……」山洞中無形的殺氣陡盛,他忽然一個欺身已到了我面前,眼看一掌即將拍下,不由大驚,心道:我命休矣。
怎麼從來就沒想過他會武功呢?看他一出場不是被保護,就是受傷,以為他不過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
舉在半空的手忽然停了下來,我感激涕淋,以為是無夜終於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擋住了他。一抬頭卻發現,無夜驚愣間根本無法阻止他剛剛快如閃電的行動。但他又確實停了下來,改而緊緊揪住自己胸口。
他原本白皙的臉色現在更是慘白的徹底,額上全是冷汗。嘴唇更隱隱呈現紫色……
我看著那越來越深的紫色,心中猛然一驚,一把扯過他的手,中食指切在脈搏上。
「你……做……什麼?」他明顯疼的半死,卻仍是緊皺著眉意圖抽回手,然而抬頭一望到我的臉,卻不由呆了。
那一瞬間,我只覺得全身最後一絲力氣都被抽空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久久無法回神。
此刻的我,臉色甚至比他還要蒼白幾分。心中只反覆著一句話:竟真的是血蠱!
血蠱發作之時的痛苦,沒有人比我更清楚,可是除了祈然的特殊體質,沒有解藥,卻是誰也沒有辦法阻止那種痛的蔓延。
「你……怎麼會中的血蠱?」我盡量慘白了臉問道。我記得步殺說過,血蠱的毒很難下,要從手少陰經引入,再同時服下蟲引,才能成功。
此刻痛的不是我,不是我!在心裡不斷這樣念著,可是只要想到步殺的話,我就無法阻止從心底冒出的寒意。
蠱毒一旦入體就無藥可解,每隔一個月不服食解藥就會痛不欲生。超過三天,蠱毒開始噬體,七天後就會變成行屍走肉的傀儡。
我身上的血蠱發作的很不規範,應該是因為經過了兩個人體的關係,發生了異變。所以發作時雖痛入骨髓,卻至今沒有噬體。
但眼前這個人,如果三天之內沒辦法解毒的話,就勢必要成為行屍走肉。雖然他態度傲慢,視人命如草芥,但這樣的懲罰也實在太重了。
「血蠱?」他的下唇已經被咬破了,白衣如浸在水裡泡過一般濕的通透,即使痛到如此地步他還是沒有發出一聲呻吟。神志竟還清楚地能聽到我問話,心裡不由有些佩服他的堅忍。
「那是一種很難下的蠱毒。」有些話說到這份上就足夠了,我不知道是不是他身邊的人出賣了他,當然更不想知道。
「趁著你還清醒,我想最好還是把事實告訴你。血蠱的毒,無藥可解,如不定時服用解藥,就必須……疼足三天。」我有些不忍地皺了皺眉,「隨著時日的增加,發作時的疼痛也會越加劇烈。三天之後,神仙難救,毒性從大腦內部開始破壞,只要七天,就會變成真正的行屍走肉。」
其實我也不清楚變成行屍走肉以後會怎樣,忽然想起那陣刺耳的聲音,可能……會被控制吧?想到這裡不由暗歎了口氣,我體內的蠱到底還能支撐幾天?又是隔了多久才會再發作呢?這些我竟一點也不知道。
以前是祈然,現在又用同樣的心情擔心自己。唉!怎麼覺得,到了古代以後就從沒脫離過血蠱的折磨呢?
「所以,我覺得你不妨考慮……投降。」我終於還是把最後一句話擠了出來。血蠱噬心之痛根本不是常人可以忍受的,更何況我從不知道七日後的噬體會否更變態。與其嘗盡了痛苦成為傀儡,倒還不如……我的意思我想他很明白。
衛聆風原本蒼白的一張俊臉,彷彿在一瞬間又白了幾分,眼中的怒火和凶狠竟讓我一陣戰慄。如果這次他僥天之悻活了下來,那我真要為下蠱之人祈禱了。
他痛地再站立不了,跌倒在地上蜷縮了身子瑟瑟發抖,再無半點俊美貴氣可言。可是那雙眼睛卻愈發的堅定和神聖不可侵犯,他哆嗦著唇硬是向我擠出一句話:「現在……投降……,屈……辱……的是朕……我。十天後……屈辱的不過……一個……軀殼……」
我靜靜地看著他顫抖的軀體,泛紫的雙唇,明明痛到無法忍受,眼神卻分明告訴我,絕容不得任何人玷污他一點自尊。這樣的人,可恨又可怕,然而,卻也……可憐。
「無夜!」我冷靜地叫道,「去找一根繩子來。」
無夜卻沒有動,看了我半晌,才道:「我們應該殺了他,於他於我們,都好。」
這些我都知道。步殺有祈然救他,祈然有我救他,而我又努力在讓自己活下去。同是血蠱,要我拿什麼立場去殺了衛聆風,然後說我是為了你好?
「繩子!」我平靜地重複。無夜終於歎了口氣,去外面尋了根籐蔓回來,將衛聆風綁起來。他終於忍不住大聲呻吟,我知道他的神志已經模糊了。
「我們……陪你三日。」我歎了口氣,面向衛聆風,明知道他聽不見卻仍然輕輕地說道,「三日後,如果沒有奇跡,我便殺了你。」
晨曦的陽光毫無保留地落在我臉上,有些熱,有些刺,我不情願地睜開眼睛。看看身邊同樣已經醒轉過來的無夜,不由心情大壞。
又是新的一天,又是受折磨的一天。
走進洞內,意料之中地看到衛聆風身上捆著籐蔓,蜷縮在地上。矯好的眉毛緊皺在一起,雙眼緊閉,倒是長而濃的睫毛一顫一顫的,彷彿仍在恐懼昨夜的痛苦。
我歎了口氣,想將縛在他身上的籐蔓盡數解下來,可惜這繩綁的實在太牢固,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解不開,最終還是不得不向無夜求助。
動作間,衛聆風已經慢慢醒轉了過來,原本蒼白的臉上有了幾絲血色,嘴唇的淡紫也褪去了,看來這第一天算是熬過去了。
「餓了嗎?」我將昨夜剩餘的山雞盡數遞給無夜,卻對衛聆風道,「你們吃點東西。我先去採些草藥。」
「你們為何還沒走?」身後沙啞的聲音響起,我不由停下了腳步。
「大概是想好人做到底吧?」我無奈地笑笑,回身走出洞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