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然夢(上下) 第二卷 風飄單騎 第3章 誤入漩渦
    我彷彿在那瞬間看到他眸中的光芒忽而一亮,隨即黯淡了下去,道:「我沒有名字。如果,非要有個稱呼,那就叫『夜』吧。」

    ——「祈然,步殺總得改個名吧,你說我們以後在外面稱呼他什麼?」改名這種事情,我連瞧也沒瞧旁邊冷臉的步殺一眼,逕直向祈然問道。

    ——「叫夜吧。」祈然思索了一陣,回道。

    ——「夜嗎?」我瞧了他一眼,黑衣,黑髮,黑眸,還有終年黑著的一張撲克臉,不由「撲哧」笑道,「好!就叫夜!」

    ……

    ——「步殺!你聽過一句話嗎?」我背靠著祈然,望向滿天的星辰,忽然淡笑道,「當夜黑到一定程度,星辰就會熠熠生輝。」

    ——「沒聽過。」

    ——XD的!死人,冰山,冷血的殺手!

    「叫無夜吧!」我甩開了滿腦的回憶,靜靜地看著他,道:「即便是包容著星辰的夜還是太寂寞了,不如無夜。」

    「我只有最後一個問題。」我看他點頭,不由笑了笑,把包丟給他,「既然是侍衛,這種粗重活當然由你來做啦!」

    我總覺得他好像降下了一頭黑線,苦笑問道:「什麼?」

    「為什麼是我?」這樣的話,我也曾問過那個如天神般完美的少年,只是同樣的問題,卻是完全不同的心情,「你遇到的人,應該有真正想幫助你的,為什麼要跟著我?甚至不惜當一個醜陋下等女子的侍衛?」

    無夜深深地凝視著我的眼睛,許久,我終於歎了口氣,柔聲道:「其實,你這人還是很冷漠的,剛剛怎麼沒看出來?走吧,新夥伴!」

    說完,再不望他一眼,轉身離去。果不其然,身後傳來輕而穩重的腳步聲,看來我是莫名其妙地賺了個厲害角色!

    唉,還真不知該說幸還是不幸!

    我實在想不明白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自從帶上無夜後我們已經在這鳥不生蛋的深山裡走整整三天了,卻還是沒有一點即將到達城鎮的跡象。

    要說,如果只有我和小銀兩個路癡也就算了,可是有無夜這個據他自己說對這一帶很熟悉的人指路,卻仍是走了這麼久,那可真是太沒天理了。

    「我說無夜,」我敲了敲已經酸麻到沒知覺的雙腿,語氣再也好不起來,「這就是你所謂的離千鳥鎮已經不遠了?」

    無夜楞了楞卻還是恭敬地答道:「主……,是不遠,只有七天的腳程。」

    MYGOD。有沒有誰提醒我一聲,絕對,絕對不能相信古代人的時間觀念?

    「你是說?我們還要在這深山老林中走四天?」

    「那倒不是。」無夜思索了下,才道,「我們今晚大概就能翻過這座山,山腳下有個村子。」

    「哦。」我無精打采地應了聲,有人煙總比現在這種只聽見鬼哭狼嚎地地方好吧,「那我們快些趕路吧!唉,還無業遊民呢,再找不到換洗的衣服,我直接改行當乞丐得了……」

    又走了半日,天色隱隱暗下來,我這才望見一片碧綠遼闊的平原,左邊盡頭莫名地有條不知從何處來又不知流往何處的大江,看那氣勢倒也有些壯麗。

    在這遠山綠水間,清風拂來,即便滿身的疲倦我也不由一陣舒暢。看平原前方炊煙裊裊,雖還望不到屋頂,卻可肯定那是村莊無疑了。

    不由地精神一陣,正待繼續向前卻忽感衣袖一緊,無夜一把將我扯至某處突起的山丘後,盡量蹲了身子低聲道:「有人。」

    我懷中的小銀似乎也感覺到了緊張地氣息,幽幽醒轉過來卻乖巧地窩在我懷中並未發聲。

    果然,前方盡頭出現了人影,從模糊的點點黑,到慢慢靠近,我愕然發現人數非常之多。而最奇怪的是,跑在前面的十幾人像是正被身後黑衣勁裝的蒙面人追殺,看他們身上裝扮,竟既非普通百姓也非江湖人士,而是官府中人。

    十幾個士兵圍在一個身著官服的男子周圍,看來是在拚死保護他。

    只是我對這個世界的官服並不瞭解,無法判斷他們是哪個國家的。

    「是祁國。」無夜在我耳邊輕聲說,這裡是逆風的距離又遠,所以我們並不虞說話聲被前方人聽到,「看那些被追殺人所穿服飾,應該是祁國的官員和士兵。」

    我皺了皺眉,問道:「這裡屬哪國境內?」

    無夜一楞,又是兩道看怪物一般的眼神落在我身上。歎氣!拜託,人家是帥哥這麼看我還無可厚非,你老那副尊容就免了吧?

    「回主……這裡仍屬尹國邊境。」總算,回神的速度還算快。

    說起來,無夜跟著走的頭一天起,只要我開口詢問,他的答話中必附贈一句「回主子」或者「是,主子」。直到我終於忍無可忍,一把奪回他提著的背包,冷聲道:「你要再冒出『主子』兩個字,就馬上給我打包回家!」

    這不明擺著不讓我過安生日子嗎?別人聽他喊我主子,還道我是什麼教的教主聖女之流呢?豈不讓我自找麻煩?

    「那怎麼稱呼主……你?」他硬是把後面那個字吞了回去,很好!孺子可教,看來他也不想打包回家。

    「叫我冰……」我楞了楞,這名字似乎不能再叫了。心裡隱隱的竟也認為,除了那兩個人,不希望再有別人叫我這個名字,「叫我小依,或者象原來那樣稱呼姑娘,至不濟什麼都不叫也比主子兩字來得強。」

    從這點看來我這個侍衛還是相當聽話的,雖然一時半會看他也改不過來。只是我至今仍想不通,他為何偏要選那個「至不濟」的稱呼呢?

    「那就很有可能是尹國的人在追殺祁國的官員了?」

    無夜想了下,如實答道:「倒也未必。祁國和尹國表面上的邦交一直很好,再說,尹國國王再笨也不至於在自己國家境內公然追殺祁國官員,怕是嫁禍的成分居多。」

    我點點頭,這些政治陰謀鬥爭太過複雜,又焉知這場戲不是陷害與反陷害的上演呢?一旦入了這種漩渦就會身不由己,自然是能避則避的好。

    忽然想到一個問題,無夜是祁國的百姓,我肅容問道:「無夜,你想救他們嗎?」

    無夜楞怔,隨即恍然,笑了笑(殭屍笑容,以後還是少見為妙)認真道:「不想!經了那麼多變故,看遍世態炎涼,你認為我還會執著於這些忠孝節義嗎?」

    這回倒是換成我驚呆了。看來,我一直以來都太小看無夜了,他或許有時迂腐,有時庸俗,但畢竟經歷太多滄桑,也為此嘗付了難以承受的學費,若說仍沒有一點成長,卻是萬萬不可能的。

    我向他展露一個淡淡的笑容,柔聲道:「那些苦,你並沒有白受。」

    從某方面來說,無夜跟以前的我是同一類人。因為看過太多,經歷過太多,才從自己身上認清了人性的軟弱與醜陋。同情、憐憫、忠義這些奢侈的感情,說穿了也不過是餵飽自己以後才給予別人的施捨,或者消遣。

    那時的我身處光明卻回頭凝視著黑暗,那時的我揪著人心卻絕望於他和我一樣的骯髒。

    所以,第一次看到祈然,我才如此想要抓住那片陽光。那就像溺水的我,全身骯髒的我,在最絕望時抓到的救命稻草,彷彿拉緊了便總能呼吸到新鮮空氣。

    只是我忘了,尼采說過,我是太陽,然後便瘋了。因為誰都不可能是太陽,只照亮別人。

    更何況,祈然從未想過要當太陽。

    是的,祈然不想當太陽。我也是很久以後,一直一直看著奔波於病患間,卻仍不忘回頭對我溫柔一笑的他,才慢慢領悟過來,從前對他的評斷有多錯誤。

    祈然不是陽光,更不是無私的,相反的他可能……很自私。

    然而,可笑的是,我一直追逐著,嚮往著那道陽光,卻是直到那縷虛無的陽光從我眼前消失後,才真正愛上了祈然。

    我抿了抿唇,那些愛,深藏著就好,一輩子不忘……就好!

    回過神瞥了眼戰場,本是無意卻不由一呆,好像……眉頭輕皺了起來。

    「怎麼了?」無夜見我神色有異,奇怪地問道。

    「沒什麼。」我視線淡淡落在其中一個普通士兵身上,雖然並不明顯,但應該錯不了……只不過,我笑笑,關我什麼事啊?

    忽然,遠處的廝殺停了下來。看那原本清秀靈淨的草原上此時卻已躺滿了毫無生氣的屍體,空氣中彷彿也瀰漫著血腥味,心裡不免一陣難過。

    這些並非我能控制的!我不斷安慰著自己,撫上胸口,卻並沒有記憶中那熟悉的觸感,才恍然想起它早已不在身邊。想起那人溫柔的笑意,藍寶石般璀璨的雙眸,不由心中一暖。

    黑衣蒙面的那方有個人站了出來,對著祁國官員不知說了些什麼,只見原本雖處劣勢卻仍進退有度的祁國士兵慌亂了起來。

    我歎了口氣,輕聲道:「看來還是被發現了。」

    「發現什麼?」

    我指了指前方那個與其他人一般無二士兵,道:「你沒發現嗎?祁國士兵人數雖少那些黑衣人卻遲遲拿不下他們,關鍵就是他們結的這個陣,好像叫什麼『三乾四坤』,只需七人以上便可以寡守眾。」

    記得祈然以前細細描述過這個陣法,我當時有聽沒聽進了點耳朵,卻也僅止於皮毛了。

    「表面上看來他們是以那個官員為中心,但真正被置於最安全的『生門』的,卻一直是那個士兵。所以,應該那個士兵才是他們的首領,只不過這麼周密的犧牲計劃,看來還是被人發現了。」說到最後一句,語氣裡卻也不由帶了點諷刺的意味。

    無夜有些驚楞地看著我,眼珠一瞬不瞬突了出來,自是在說:你竟知道這些?

    我忙倒退半寸,無奈地攤手道:「無夜,你能不能別瞪眼睛?要一不小心掉了下來,我醫術再好也安不上去啊!」

    無夜臉色一黑,冷哼了聲不再說話。

    戰場上。果然,那個士兵走上前去,距離如此遠我們自然聽不清楚他在說什麼,可是看他處於這樣環境下仍從容不迫的舉止和普通士兵服也遮掩不了的雍容氣質,就知道絕不是個普通的角色。看來,他肯定是跟那個官員互換了身份。

    對話還在持續中,我根本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也看不清眾人的表情,簡直比看啞劇還無聊。忽然,我胸口一緊,旋即自然恢復。只是還沒來得及細想,下面情況卻又生變。

    黑衣首領似乎做了什麼,或者說了什麼,只見那「士兵」忽然倒了下去,旁邊自然有人扶住他。但看他頹然的樣子,應該是受了傷。

    奇怪,剛剛那一瞬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戰鬥繼續。只是那戰況卻似乎要比剛才慘烈上數百倍。

    不知是因為那士兵受傷導致他們心亂了,或者是其他原因,「乾三坤四」陣法竟然再結不成。如此一來,那些士兵只能用血肉之軀與多他們數倍的強敵抗衡。

    混亂的交戰讓我除了血光再看不清楚誰在倒地。只知道穿著祁國士兵服的人在一個個減少。

    然後,那個身穿官服的冒牌貨,忽然在那些生命的掩護下背著「士兵」突出重圍,竟……向我們這邊跑過來。

    等我驚醒過來要快點離開時,他們離我已經不到百米了。我都能清楚的看見那個官員蓬亂的頭髮衣物和臉上的血跡。

    「無夜,怎麼辦?」我有些猶豫地道,「要不要避開?」

    無夜大概還在為剛剛的事生氣,所以態度並不是很好,冷道:「主子,若是不想要性命,自可以去救他們。」

    唉,又叫我主子,看來真是氣的不輕。可這到底我是主子還是他是主子?怎麼覺得他生氣起來比我橫多了?

    雖然你們很可憐,不過還是本人的命比較重要。我默念了幾遍阿彌陀佛,開始和無夜悄然地往後退去,但願別被發……。

    忽然,我的腳步硬生生頓了下來。

    我看到了,那個官員的眼睛,他的面容,他的表情都很模糊,可惟獨那雙眼睛卻異樣的清晰。他的眼中,沒有絲毫神光。

    我低頭看著飛速往我們這邊急掠而來的他,全身上下都是血跡,胸口的那個洞更是浸透了他整件衣衫。他的位置明明已經可以看到我們了,他卻根本沒有呼救,只是沒命的奔跑。

    因為他根本看不見我們,他早已經昏迷了,除了奔跑什麼也做不了。

    不明白!到底是什麼樣的意志力支撐著這樣一個殘破不堪的身體,逃到這裡,仍不肯停息。

    背上的那個人就值得他如此犧牲?

    是不是聽不到那人安全的消息,即便死了也絕不肯閉上眼睛呢?真的有必要執著至此嗎?

    「還不快走?」無夜扯了我一把,眼看那兩個人就要爬上我們躲避的山丘了。

    我無意識地被無夜拽著走了兩步,腦中卻怎麼也晃不去那雙空洞的眼睛。

    我想讓它們閉上,心裡有個聲音在不斷地喊著,我想讓他安心的死去。

    「無夜。」我叫了一聲,有些心虛,有些莫名,也有些哀求,停下了腳步,「我想」

    因為我想,所以去做,然後便會快樂。

    那句話在我腦中不斷迴盪,我平靜地道:「我想救他們。」

    他回頭看著我,那雙讓人恐懼不已的眼中卻透著瞭然。我原就知道,有些事,他一向要比別人看的明白。

    「你想清楚了嗎?」他頓了頓,加上一句,「主子。」

    我長歎了一口氣,頭痛地道:「沒有啊!我也知道救了他們就等於自己往漩渦裡跳,以後肯定麻煩一堆。可是,等我想清楚,哪還有活人讓我救?」

    「還有……無夜!」我面色一寒,怒道,「你把我的話當耳邊風啊?都叫你別喊主子了!」

    他似乎笑了笑,因為那張臉上實在很難分辨出是否有笑容,所以我只能說似乎。但他躬了躬身,說:「是。」然後轉身,衝到那兩人身邊。

    我看著無夜點了那官員的穴道,可是當他要將那士兵從他背上抱下來時,卻發現人已被那官員死死護在背後。

    我歎了一息,走過去,在他耳邊輕輕地說道:「放心吧!我會救他的。」

    一遍,兩遍,三遍直到他的手慢慢鬆開,直到無夜將那昏迷的「士兵」接在手上。

    我看著那張已經毫無生機的平凡面孔,不由想著他可能才是個真正的普通士兵吧?能為主人而死,於他是無上的榮耀。

    然而我卻無法為那雙空洞卻執著的眼睛憤怒,因為沒有立場,只覺得滿心的無奈和悲哀。抬頭望向無夜,那張出離醜陋的臉,淡淡道:「同情是一回事,厭惡又是另一回事。無夜,如果哪天我們的關係變成這樣,那麼,我便真的後悔帶走你了。」

    無夜只是靜靜地看著我,並沒有說話。

    那張空洞的眼中忽然神光一亮,一把抓住我的衣角,嘶聲道:「一定要救」

    「我會救他的。」我柔聲道,然後他的最後一口氣彷彿被抽走了,手頹然的垂下去。我將小銀護在臂腕間,伸出另一隻手,將他再無半點生機的眼緩緩合上。

    我也想看看,你這樣的執著到底為的是什麼?

    「無夜,趁他們還沒發現我們,快走吧!」

    心裡隱隱有些不安,這個「士兵」應該是個很重要的人物吧?可是為什麼他們都沒有派人出來追截,難道真是被那幾個士兵堵截了?還是有什麼其他原因?

    這一刻,我忽然真正意識到,一時的衝動為自己攬下了多大的麻煩。早說了我沒想清楚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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