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壯壯帶著新婚妻子來給程無憂敬茶,這個閨名沐蓮的小丫頭,人看著比畫像上更精神,容貌雖不是很出眾,但有一雙清澈的大眼睛,很討喜。說話懂得分寸,進退得宜,有大家閨秀的風範,也有這個年紀該有的靈氣,程無憂比較滿意。
偷偷觀察自家兒子,那小眼神時不時就瞟向老婆,又不好意思和人家對上,那丫頭更是含羞帶怯地看著壯壯,倆人都羞得耳根通紅。
得,郎有情妾有意,歪打正著,這門親事馬馬虎虎還算不錯。
不過,看著他們都是一副羞答答情竇初開的模樣,程無憂懷疑,今兒一早嬤嬤交給她那塊落紅的白絹是被做了手腳的。
果然,事後壯壯向她坦白,洞房花燭夜倆人都緊張的不得了,最後的結果就是蓋被聊天純睡覺。她不禁懷疑,因為沒要通房丫頭的關係,兒子是不是仍然不得要領。
糾結了半天要不要親自給他講講,還是沒好意思開口,打算將這個艱巨的任務交給胤禛。結果,人家不以為意地嗤笑,一句話就給駁回了,"竟操那沒用的心,這種事還用教?跟著本能走就行了。"
程同學深受教誨,孩子們互有好感是最重要的,至於婚後戀愛的事兒,交給他們自己順其自然就好了。
這個新來的兒媳婦,給雍親王府的後院增添了一股新鮮活力,可人也很喜歡這個同齡的玩伴,常常假裝研究女紅,湊在一起聊壯壯兒時的糗事,將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哥哥的鬱悶糾結之上。
媳婦進門幾個月,恭敬孝順,晨昏定省從未有遲。忽然有一天,她很晚才在侍女的攙扶下來給程無憂請安,原本以為她是病了,可是一看她那滿臉緋紅,走路略顯蹣跚的樣子,程無憂大概猜到是怎麼回事了。
擺擺手讓眾人退下,只留下媳婦說話。
"蓮丫頭啊,你覺得時兒人怎麼樣?"
"爺……很好呀,額娘,為什麼這麼問,可是媳婦有什麼做得不好的?"
"你沒什麼不好的。我只是想告訴你,時兒那孩子心思純,他若是對誰好,那便是實打實的。"她的寶貝兒子許是潛移默化中被她影響了,在感情上是個實心眼,他既認可了這丫頭,那便差不多是一生一世了。
"媳婦對爺也是一心一意,會一輩子盡心盡力伺候好爺。"
"我要的不僅是伺候,而是知心。你們成親這些日子,他是什麼樣的人你大概也瞭解了。那孩子的心思不在朝堂上,若是你嫁過來時,你們家對你有什麼期望,你最好從現在開始都忘了,如果你不能安於和他平平淡淡過一輩子,而是攛掇他做什麼他不願意的事情,我不會饒了你。"
不是她要做個惡婆婆,不准媳婦和娘家多聯繫,而是他們不是普通的人家。壯壯如今是雍親王府的長子,也是三個阿哥中母親身份最高、最得寵的一個,她不會天真的以為陳鄂家只是單純地嫁一個女兒而已。而以後,隨著胤禛身份的變化,他們對壯壯的期許也會隨著變化。那個位置太誘人了,即使她的兒子沒想法,也擋不住他身邊的人硬把他往風口浪尖上推。她要保護兒子,就要把所有的可能扼殺在搖籃中。
陳鄂氏怔了半響,也許她沒想過這問題,或者是她覺得身為長子的弘時繼承雍親王的爵位本該是理所應當的,她還不能完全理解程無憂的用心,不過她相信聽她的話應該沒錯。
"額娘放心,媳婦從嫁過來的那天起,就只是爺的人,能得像爺這樣的郎君,已是莫大的福氣,媳婦別無他求。"
"好,你是個明白孩子,回去歇著吧,小心身子!"暗暗舒了一口氣,看她的眼神,程無憂相信她說的是真心話。她要感謝上蒼眷顧,在包辦婚姻的不利條件下,還是賜給了她的時兒一段不錯的姻緣。
程無憂的日子繼續平靜和諧地過著,外面的風風雨雨,似乎都影響不到她這裡的晴空萬里艷陽高照。只是自59年以後,程無憂越來越宅了,鋪子的生意基本都交給了壯壯打理,除了定期帶著小零食進宮看望被老康留在身邊接受帝王教育的養子,她基本大門不出二門不入,也許是潛意識裡在努力適應日後紫禁城裡的高牆生活吧。
轉眼又一年開春,十四奉詔還京述職,在宮裡讓胤禛捎回了話,說在西北多年,很想念程無憂的手藝,讓她張羅一桌好菜,明兒過來吃酒。
弟弟發話,程無憂自然不能怠慢,一大清早便開始忙活,親自下廚張羅了一桌十四喜愛的酒菜,等著那大將軍王大駕光臨。
過了中午,兄弟倆一起回來了,沒有別人,只有他們倆兄弟。
"姐,我回來啦!"陽光映襯著十四略顯黝黑的臉龐,幾年的軍旅生涯,磨練出一身儒雅中帶著些許粗曠的豪情。
午後的暖陽投射在他們身上,兄弟二人並肩走來停在程無憂眼前,那一刻她有些失神,很希望這景象能成為永恆。
裝作仔細端詳十四,掩飾自己的失神,微笑著拉他到椅子邊坐下。"快坐吧,都是你最愛吃的。"
"哎呀,太好了,這幾年都快饞死了,還是姐姐最疼我!"十四哈哈大笑,毫不扭捏,抓起筷子大快朵頤。
壯壯和可人都跑過來陪席,十四給他們講他在戰場上的熱血英姿,他們給十四講身邊的瑣碎趣事。沒有朝堂,沒有國事,只有和樂的家人。胤禛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程無憂也是微笑不語,只管給他們布菜。
"吃得好飽,還是姐姐做的菜最好吃,我們家的廚子怎麼也弄不出這個味來,在西北就更甭提了。"酒過三巡,十四拍拍圓滾滾的小肚子,滿足地歎息。
看著他這模樣,程無憂腦中竟浮現出他五六歲時,在她永和宮的宮女小院吃臘八粥時的樣子,寵溺地笑笑,"呵,喜歡就過來吃唄,姐天天給你做。"
"我也想啊,可是還要回西北去,等戰事平了,徹底端了策妄阿拉布坦那老小子,我就回來吃個夠!"慵懶地倚在椅背上,很像一隻吃飽喝足打算睡覺的大懶貓。
"還要回去嗎?"
"恩,不過也差不多了,最多兩年,我就可以活捉了那老小子,平定噶爾丹,建一個大大的軍功!到時候,還要四哥多多幫忙啊!"他忽然像充足氣一般,蹭地坐直身子,握緊拳頭,擺了個奮進的造型,活力四射。
"好,讓我們提前預祝十四叔馬到功成!"壯壯和可人端起酒碗,一個碰杯,三人又咕咚咚喝下。
看著激情澎湃的十四、兩個不明所以跟著熱血沸騰的孩子,還有因為十四那句話而微微蹙起眉頭的胤禛,程無憂暗自歎息,十四還堅持認為老康讓他去西北帶兵,是為了建立軍功,為繼位鋪路嗎?
可是,連她這個不懂朝政的人都覺得,老康不會在皇位繼承人這個重大問題上,留下太多的不確定因素。這幾年,他的身體大不如前,若是真的選擇了十四,又怎會把他遠遠地放在西北,而留下一群虎視眈眈的兒子在身邊呢?
十四說他還需要兩年,兩年的時間不算長,可是對如今的老康來說也不算短,這一點老康自己不會不清楚。偉大的千古一帝在繼任者的問題上已經犯過一次錯了,他不會再犯一次。十四為什麼看不透呢,皇權的**,真的可以讓人蒙蔽雙眼嗎?
臨走時,喝得很開心,略微有點高的十四抱住程無憂低喃,"姐,還記得我的承諾吧,一定會實現的。"
"你忘了姐告訴你的四個字了嗎?回去好好想一想。"什麼時候十四才能不再執著於那個位子,寵辱不驚,去留無意,笑看人生呢?
送走了十四,胤禛蹙眉盯了程無憂半響,因為剛剛十四抱了她而不滿,酸溜溜地問,"那小子承諾你什麼了?"
"唉,他自己想的。胤禛,千萬別忘了,他是你親弟弟。"她很擔心兩兄弟會有劍拔弩張的一天,他們都太驕傲了,驕傲得誰也不肯低頭,只會硬碰硬。
"恩,我知道。"忽然,他睜大雙眼,吃驚地看著她,"無憂,你明白了什麼?"
"明白你,也許也明白了皇阿瑪,可是,我明不明白又能怎樣,我只希望他們都能明白。"拋卻她那可憐的歷史知識,僅從今生所見,她也大體猜到了老康選擇胤禛的用心,只是,她的明白在所有人中真的只是微不足道的。
"不是的,有你明白就很好,我知道我從來不是自己一個人。"胤禛緊緊地將程無憂擁在懷裡,為了自己能擁有一個知心愛人,他感謝上蒼。
"恩,你不是一個人,我會一直陪著你。"
她相信她的小禿瓢不會是野史傳說中的殘暴君主,即使他將來要走的路艱辛無比,即使所有人都不理解他,不支持他,她也會一直陪在他的身邊,不讓他做一個孤家寡人。
當然,這只是最低標準,程同學一向是積極向上的,她的目標是很遠大的,她也正在為之努力。
康熙61年的冬天來得特別冷,十月中旬就下起了一場大雪,老康染上了風寒,漸漸身子不爽落,總也不見起色。
暢春園一片蕭瑟,走在刺骨寒風中的程無憂,縮緊衣領,拎著食盒,一路小跑拐進老康的院子。
月前,她被老康以照看弘歷為名留在了暢春園,隔三差五會做些小吃食來給老康開開胃。
這次還沒進殿門,就被李德全攔下了,"齊主子,萬歲爺正在和幾位大人商討國事,您在偏殿等一會吧。"
"諳達,我就是來請安的,既然皇阿瑪忙著,您把食盒留下就好,我回了。"
"別,萬歲爺交代一會要見您,您還是等一會吧。"
她坐在偏殿裡無聊地盯著西洋鐘,嘎達嘎達的分針,不知轉了多少圈,大門口傳來腳步聲,陸陸續續漸漸遠去。
程無憂被李德全傳進去,看見老康斜倚在暖炕上,閉著眼,似乎在小憩。她靜靜地垂首站在一旁,沒有出聲打擾。
"丫頭啊,你來了。"
"皇阿瑪,您累了就睡一會吧。"
"恩。丫頭啊,在朕所有的兒子、媳婦中,你是活得最自在最明白的一個。以後,好好陪著老四,也照顧好那些和你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們。"老康的精神雖然不大好,但銳利的目光不減,仍是灼灼地看向程無憂。
"皇阿瑪,兒臣自當盡力。"
"恩,回吧。"得到了她毫不遲疑地肯定回答,老康輕輕擺擺手,閉眼休息了。
又一場大雪鋪天蓋地,千古一帝康熙在這個隆冬季節永遠地閉上了眼神,胤禛在一片素白之中登上了紫禁之巔,開啟了屬於他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