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人 正文 第3640章
    036示威or求和?

    白果偷笑道:「還好意思提六殿下,人都被你嚇跑了……」

    白茯苓氣絕,咬牙切齒道:「要本事你別到冷泉來,不然等著我關門放小狸花!」

    白果一聽那只凶貓的名頭,頓時臉色發綠,連連道歉,深刻檢討自己胡言亂語的惡習。小狸花有多凶,整個白家莊的人都知道,連白茯苓的一群惡犬都不敢輕易招惹的傢伙,就算是白果這種武功不弱的人也顧忌幾分。

    下午時,白芍來報稱繡莊的管事有急事求見,正在冷泉邊溜貓逗狗的白茯苓把身邊的大小寵物遣散了,就見丁香領著一個大概三十出頭的衣著素雅,端莊嫻靜的婦人走了過來。

    婦人已故的夫君姓佟,大家都稱她佟大嫂,她出自定州聞名的絲繡世家卓氏,所嫁的夫君也是定州頗有名氣的佟記綢緞莊少主,乃是刺繡織造之上的行家裡手。不過她身上的服飾卻是素淡得出奇,米黃色的一身綢子上襦配上淺灰色的細葛布長裙,上面不見半點針線刺繡的痕跡,清清爽爽,讓人想像不出她竟是總管繡莊的大管事。

    今日她臉上一掃以往八風吹不動的恬靜表情,明顯多了幾分激動,走上前來向白茯苓行了一禮便連聲道:「小姐,大喜!大喜啊!」

    白茯苓最愛聽好消息,聞言笑道:「有什麼好事,先坐下了再告訴我。莫非是你又創出什麼新的針法圖紋?還是印染之法又有了新進展?」

    佟大嫂不肯坐,臉上微微一紅,繼而又激動道:「小婦人慚愧,小姐說的這些都還未有寸進,只是小婦人發現,那黃氏小娘子竟是裘氏神針的嫡傳弟子!」

    她口中的黃氏小娘子,正是前幾天白茯苓在北關城中從李秀才手裡強買回來的少婦。

    不過這裘氏神針白茯苓聽都沒聽過,既然繡莊一把手佟大嫂稱之為神針,必然是刺繡行當裡的絕世高手級別,所以馬上反應過來問道:「裘氏神針的名號我沒聽說過,他們家擅長的手藝有何特別之處?」對於自己不懂的專業知識,白茯苓從來不會硬去裝懂,更不會為了在屬下面前保持崇高形象而胡亂發表意見。

    佟大嫂興奮得兩眼發亮道:「裘氏神針已經銷聲匿跡二十多年,小姐不知道原也不奇怪,小婦人剛剛會拿針的時候,裘氏的灑線繡可是大大的有名,當年小婦人曾有幸看過裴氏傳人所繡的蹙金鳳凰百鳥鳴春圖,用絨線、三股線、孔雀羽線、捻線、花夾線、包梗線六種線,配合十二種針法繡成,真真巧奪天工……」

    但凡真心喜愛自己專業的人,一說到專業相關的事情,不免絮絮叨叨難以自制,偏偏面前幾個女子要麼徹底不懂,要麼只懂皮毛,聽她天花亂墜一輪讚歎,全然鴨子聽雷,有聽沒有懂。

    白茯苓趁著她歇口氣的功夫,乾笑兩聲道:「那個,黃氏從前就常拿繡品到繡莊賣吧,也經常接繡莊的活計,怎麼現在你才發現她是裘氏神針的傳人啊?」

    佟大嫂歎氣道:「那黃氏小娘子並不知道自己所學的乃是裘氏神針的技法,她娘親雖然教了她這門手藝卻一再說是家傳的技法不忍失傳才讓她學了,嚴禁她將針法展露人前,更不許拿到繡坊去賣錢,黃氏小娘子也是個老實人,一直以來都只以普通針法示人,小婦人從前倒也見過她的繡品,不過是手工細緻頗有靈氣,除此之外並沒有太多特別之處,差點就錯失了一個人才啊!」

    八卦的丁香已經忍不住追問道:「那佟大嫂你是怎麼發現她是裘氏神針的傳人?她娘親也太奇怪了,為什麼讓她學了針法又不許她用來謀生賺錢呢?」

    白茯苓瞪了她一眼道:「就你廢話多,快去倒杯茶來,人家說都說得口乾了!」

    丁香偷偷吐了吐舌頭,轉身飛奔去泡了一壺茶來,倒了兩杯,一杯恭恭敬敬送到白茯苓面前,一杯雙手遞給佟大嫂。

    佟大嫂謝過,抿了一口茶,繼續道:「說來也是巧,今天黃氏小娘子肚子裡的小傢伙不聽話,把她折騰得不輕,小婦人讓她回房去休息,後來想想不放心,就又去看看她,結果正好看見她在替孩子繡小衣服,見我來了沒來得及藏起來……」佟大嫂越說越得意,神態語氣大異平常,怕是高興壞了。

    白茯苓讓她說了個過癮,然後問道:「看來佟大嫂已經把她說服了,她一定答應了把針法竅門傳授給繡莊其他人了?」

    佟大嫂得意道:「那當然,就把小姐當初對小婦人說的一番話向黃氏小娘子說一遍,她還有不從的道理嗎?」

    「佟大嫂,你這話說得……好像我威逼利誘你們做什麼壞事一樣,對了!你還知道有什麼刺繡、印染、織造方面的大行家或者失蹤高手、失傳技藝什麼回去整理一下送過來,我讓人去找找看,我們不能每次都等運氣上門啊!」白茯苓想得要比佟大嫂更遠。

    在刺繡、織造、染布方面,她這些年來已經積累了不少人才,現在陸上通往周邊國家的生意已經做出了規模,只等白商陸把海上的銷路打開,她就要開始大規模做「出口」生意,祁國並未施行海禁,只要把沿海州府的官員打點好,祁國國內再如何亂,白家依然可以大把大把地賺錢。

    按照白茯苓得到的信息,這個時代的外國商人與記憶中歷史上的外商差別不大,都是特別喜歡絲綢、瓷器、茶葉一類的產品,所以從一開始,她就格外注重收集培養這方面的人才,刺繡是她未來重點發展的高端暴利產品,佟大嫂的繡莊中已經搜羅了高手無數,又培養出了大量新秀,萬事俱備,只欠海上商路通航的東風了。

    打發了歡天喜地的佟大嫂,白茯苓得意洋洋對身邊伺候的幾個丫鬟道:「你們說,我怎麼運氣就這麼好呢?隨便救個人不是王霸也是個人才。」

    對她的自吹自擂,丫鬟們已經習慣性選擇自動過濾了,楊梅帶了馬蓮過來,她半年前起就在教馬蓮與丁香簡單的管賬方法,白家莊的內帳本來是楊梅負責的,她與白商陸成親後不便再繼續管白家莊的內帳,於是慢慢把事情轉交到馬蓮與丁香兩個丫鬟的手上。

    這也是白家莊丫鬟「銷路」好的原因之一,她們不但貌美溫柔,而且識字理財管家樣樣皆能,乃是經商之人首選的賢內助,娶了她們也等於與白家搭上了一些關係,做起生意來或許還能借助白家的人脈關係,好處多不勝數,所以雖然白家要求多多,但求娶白家丫鬟的人依然不少。

    「剛才有個自稱是將軍府家丁的送來一張請柬,說是想請小姐明天中午到北悅樓一聚。」楊梅從袖中抽出一張大紅灑金帖子遞到白茯苓面前。

    白茯苓隨手接過,拉長臉哼道:「這算是來找我示威了?!」

    丁香撓頭道:「不是將軍請你去玩麼?怎麼是示威了?」

    白茯苓沒好氣道:「大哥要請我去他家,直接派家丁送個口信來就是了,哪裡會這麼無聊送請柬?不用問都知道是那位陸夫人做的好事。」

    「說不定是想求和呢?她要知道陸將軍這麼疼你,哪敢得罪你啊?」楊梅勸道,心裡有些同情起那位陸夫人來,不幸成為她家小姐的嫂子,今後苦難在等著她了。

    「我不想理她,楊梅你去回了那家丁,說我很忙,沒空!」白茯苓現在是抓緊機會鬧小孩子脾氣。

    「小姐,陸大將軍的婚事是父母之命,又有皇上賜婚,就算小姐再不高興,這也已成事實無可改變,小姐與嫂嫂鬧僵了,將軍與她更無回轉餘地,小姐就忍心陸大將軍一生夫婦不和,有家等於無家?」楊梅跟在她身邊的日子也不短,而且丈夫又是她視作兄長的大管事白商陸,所以比起旁人也更敢說話一些。

    陸英與白茯苓的事情,她也知道一點,但是現在陸英已經娶妻且無法休妻,小姐與他再無可能,陸英注定一輩子要跟崔氏綁在一起,與其讓他們相敬如冰,不如試試看是否能夠幫他們調和一下關係,可以讓陸英也好過些兒。這不是替崔氏說話著想,純粹是不想陸英因為與妻子不睦日子難過。

    小姐既然是陸大將軍的義妹,就該為義兄著想,而不是任性去把義兄與其髮妻的關係搞得更僵。

    楊梅不曉得小姐對陸英是否真有男女之情,但是陸英對小姐的寵愛縱容態度,絕對超過普通兄妹情誼,她毫不懷疑如果小姐與崔氏發生衝突,陸英會站在小姐這邊徹底厭棄崔氏。

    白茯苓知道她說的有理,這裡畢竟與她曾經生活的年代不同,夫妻不和可以輕鬆離異另覓佳偶,不過她一想到崔氏那個樣子就反感:「要大哥夫妻和睦,也得那個女人自己放聰明些,不要一心想著利用算計大哥才成,哼!」

    037婚姻狀況普查

    「她聰明不聰明,小姐何妨親自去看看?如果她明白那是最好,如果不明白,也讓陸大將軍早作打算,不是麼?」楊梅見她有些意動,連忙出力再推一把。

    白茯苓扁扁嘴道:「好吧!我就去見見她,看她搞什麼鬼!不過北悅樓的東西實在不怎麼好吃……」

    「我給小姐做了好吃的,吃過了再去!」楊梅自告奮勇道,她的廚藝可是通雲樓的大老闆黃柏親傳的。

    「好吧……」

    第二天中午,白茯苓帶上白果與另外三個丫鬟八名護衛準時出現在北悅樓。白果出門前被楊梅拉住了反覆交待,不許逞口舌之利,不許挑釁煽動,不許縱容小姐任性欺人!白果連翻了無數白眼,才忍住了沒有回嘴。

    白家莊上下都知道,楊梅是道理最多的,不想被她嘮嘮叨叨念到死,最好不要試圖與她講道理。再加上她還是白果的大嫂,白果不能不咬牙忍耐,乖乖等她囉嗦完了放人。

    有時她真的很奇怪,是不是因為大哥白商陸平常太過沉默寡言,所以才找了這麼個多話的嫂子來互補不足。

    崔珍怡在北悅樓上訂了最大最好的雅間,帶著表妹與一眾丫鬟僕婦提前兩刻鐘到,誠意十足。北悅樓本來是北關城排名第一的酒樓,不過自從幾年前黃柏的通雲樓開張後,硬生生從第一被擠到了第二,菜式口味不如人,勢力背景更不如人,北悅樓的老闆無可奈何,只好認了。

    崔珍怡上次在通雲樓上丟臉丟得太徹底,加上後來又打聽到通雲樓與白家的關係,更不願意重遊傷心地,所以退而求其次地改訂了北悅樓。

    家丁不過稍稍透露了她的身份北悅樓的老闆便馬上變了副臉孔,點頭哈腰親自帶了掌櫃主廚來行禮問安,又反覆修訂菜單,唯恐伺候不周。崔珍怡受慣了奉承不覺得什麼,同行的劉真真卻是喜形於色,連連誇讚老闆精明懂事。

    「表姐,今日我們來見那小狐狸精,你怎地偏要這般素淡的打扮,還特意提前了在這裡等她,沒的弱了自家氣勢!她算個什麼東西,論輩分頂多算是小姑,日後想要進陸家的門還得要你點頭,給你行禮乖乖叫聲姐姐呢!」劉真真越想越不忿,忍不住開口抱怨道。表姐自己要寒磣就算了,連帶她也被強令要穿得樸素簡單,真不知道她這是圖個什麼?!

    崔珍怡向身邊的小丫鬟使個眼色,那小丫鬟會意,躬身行了一禮走到雅間門外守著。崔珍怡這才冷然開口道:「精心打扮又如何?你自問容貌勝得過白家那丫頭嗎?」

    劉真真一窒,被嗆得滿臉通紅,心中恨恨反駁,我勝不過,莫非你就勝得過?!

    崔珍怡也看得出她的不服,放軟了口氣道:「你想想,我雖與大將軍有夫妻之名,但是這些年來聚少離多,與陌生人無異,而她卻在這北關城與大將軍時時相見,感情深厚,我們初來咋到,與她發生衝突,將軍的心會偏向誰?」

    「表姐你才是姐夫的原配夫人,莫非就要這麼忍氣吞聲,怕了那小狐狸精不成?!」劉真真並非不明白這個道理,只是沒想到表姐竟然會是一副對白茯苓曲意忍讓的模樣,如果讓那丫頭佔了上風,她再想入陸家的門,談何容易?!

    「如果能夠拉回大將軍的心,暫且忍忍那丫頭又何妨?」崔珍怡理了理髮髻,淡淡然道。

    今日她發上只插了兩支款式簡單的銀釵,再無其他飾物,手上也只戴了家傳的一對玉鐲子,身上的衣裙是箱籠中翻出來最最素淨又不失禮的一套,她特意如此低姿態,只希望那位白家的嬌蠻小姐也識趣一點才好,不然……崔珍怡眼中閃過一絲詭光。

    「你待會兒切莫亂說話,就是那小丫頭挑釁謾罵也別開口,一切看我的,知道麼?」崔珍怡又對劉真真交代一遍,看著她不情不願地點了頭,才滿意地別過臉去看窗外的街景。

    入目是一大片灰撲撲的民房,有限幾座稍微有點模樣的房舍也遠不如京城中的氣派,街上來來往往穿著不同服飾的商人,有些衣衫襤褸,有些袒胸露臂,雜亂又喧囂,哪裡像京城那般井然有序?

    崔珍怡看得一陣厭煩,正要轉回目光,忽然聽見遠處傳來一陣陣悠揚的駝鈴聲,街上的人竟開始自動自發往路兩旁閃讓,一些小攤販也急急將攤檔往路旁推去。

    白茯苓的豪華車馬隊從遠處街尾緩緩向北悅樓這邊走來,崔珍怡一眼認出了騎在其中一隻白駱駝上的丫鬟白果,馬上就猜到了車中人的身份。

    崔珍怡那日與白茯苓在通雲樓上衝突,並沒有親眼見過她出門時的陣仗,此刻從高處看了,忍不住心裡一陣發酸,她堂堂一個四品誥命夫人,在這北關城出門也沒她這等排場!這不過是個卑賤的商賈之女!她憑什麼?!

    劉真真聽見鈴聲也好奇地湊過來看,她不似崔珍怡的城府,當場便忍不住叫起來:「這小狐狸精的排場竟比表姐你的還大!」

    崔珍怡心中恨她口沒遮攔,面上不露聲色,只當什麼都沒聽見,揚手吩咐僕婦丫鬟們準備迎客。

    不過一陣,白茯苓就在四個丫鬟簇擁下走進了北悅樓二樓的雅間,她穿了一身粉色上襦,玫瑰色長裙,首飾不多卻件件與衣裙相襯,隨便一件都是價值不菲的珍品,尤其那一條長裙,行走間如水波流動,上面精細的花紋竟像會隨著光影變幻一般,就是那身粉色的上襦,走近了細看,也是以三種不同色澤的粉色絲線繡了暗紋的,美麗的圖案隨著她的一舉一動時隱時現,透出一股低調而優雅的美態。

    這樣的衣飾手工在京中也難得一見!崔珍怡回想起上次在酒樓中見她時的那一身打扮,也是看著簡單,仔細一看韻味無窮的調子,心中暗自吃驚:什麼樣的人家供得起閨女這麼豪奢的用度?!

    再看她身邊的四個丫鬟,除了上次出面奚落她們的那個丫鬟之外,其餘三人都是生面孔,但容貌氣度全不遜於上次見到的那幾個,這白家究竟養了多少這樣的出色丫鬟啊……

    白氏夫婦把白茯苓這個美貌的女兒當心肝寶貝一般,在她身上花錢從來不眨眼的,白茯苓自己倒不是特別愛好打扮,反而是她的母親木佩蘭專門調教了好幾個丫鬟僕婦負責打理她的衣物首飾,每日精心為白茯苓搭配穿戴,連她身邊伺候的丫鬟,也個個打扮得如花似玉。

    崔珍怡微微失神,很快又鎮定下來,親切地笑著迎了上去道:「妹子來得真是準時,上次嫂嫂的下人一時情急莽撞,今日嫂嫂做東,請小妹來喝一杯算是賠罪,嫂嫂在這北關城人生地不熟,將軍家裡也沒有女眷,我們正該多多親近才是!」

    白茯苓最不耐煩這種寒暄應酬的場面,不過看在義兄份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客氣了。」卻沒有開口叫她一聲「大嫂」。

    崔珍怡心下惱恨,面上依然笑得親熱,挽著白茯苓到桌邊坐下,僕婦出去說了一聲,很快各色菜餚流水價送上來。

    席上只有崔珍怡熱情萬分地唱著獨角戲,劉真真看著白茯苓的衣飾,悶不吭聲地拿嫉妒下飯,白茯苓意思意思吃了幾箸,等著看崔珍怡什麼時候才肯說出她的目的,她才不信崔珍怡會真的誠心來找她道歉。

    崔家母女是什麼德行,她早就心裡有數了,就算有心改過,也不可能突然就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她這麼刻意放低姿態必有所圖。

    果然說著說著,崔珍怡就從問陸英的口味慢慢扯到了白茯苓身上:「妹子這樣的絕色美人兒,就是在京中也不多見,不知什麼人家有福……」

    白茯苓全然不似普通女子說起婆家時那般羞澀臉紅,只是似笑非笑望著崔珍怡,也不作答。

    崔珍怡早就打聽過,知道白茯苓在北關城惡名遠播,根本沒人敢上門提親,她明知故問只是想探探她對陸英的態度,見白茯苓不答,她又再進一步道:「想來妹子還未及笄,義父義母定是捨不得妹子早嫁的,不過妹子若是看上了哪戶人家,倒不妨說與嫂嫂知道,嫂嫂替你打聽打聽,定然替妹子挑個好的,讓妹子嫁得風風光光!」

    白茯苓百無聊賴地隨便「嗯」了一聲,仍是不答。

    崔珍怡眼睛閃了閃,道:「這些年夫君一個人在這邊陲之地,我也不在他身邊,要多虧妹子細心照料了,也難怪夫君時常把妹子掛在心上。」

    「你說了這麼多,究竟想說什麼?」白茯苓實在沒耐心再跟她繞彎子。

    崔珍怡輕輕吸口氣道:「夫君這些年不曾返京,自然不知道京中形勢轉變,有些奸險小人嫉恨夫君的官位權勢,多次在皇上面前中傷造謠,家兄為夫君在朝中苦苦周旋,才勉強平息風波。我一個婦道人家也沒什麼主意,只想著將夫君伺候好了,讓他稱心如意無後顧之憂便心滿意足了。若是有妹子在一旁相助,姐姐心裡不曉得有多歡喜呢。」

    038錯得很離譜

    白茯苓聽得雲裡霧裡,先是拉扯她的婚事,然後試探陸英跟她的關係,再然後為自己一家表功,最後又說自己如何努力做賢妻,結了又扯上她,這思維跳躍的是不是有點太快了?!

    本來還一口一個「嫂子」,怎麼忽然就成了「姐姐」?

    白茯苓腦子裡靈光一閃,頓時恍然明白……這女人竟然是拐彎抹角地打聽她是不是有意嫁給義兄為妾!

    想明白了此節,白茯苓一時又是氣惱又是想笑,這些女人腦子裡裝的都是什麼?不過她不會無端端提起京中的事情,必然是另有緣故的。

    崔珍怡看著她神色變幻,心裡也有些七上八下,既希望自己猜中,又怕自己猜中。如果她猜中了白茯苓的心思,那大可以用准她入門為妾作條件,讓她一起說服陸英站到大皇子一邊,她崔家在大皇子一系中的地位將大大提升,日後大皇子登基,論功行賞,崔家陸家都會加官進爵。

    但這麼做的代價對她而言無異於引狼入室,白茯苓與陸英感情既好,容貌也是世間難得一見絕色,她要是入了陸家的門,只怕陸英更懶得多看她一眼。白茯苓性子嬌蠻囂張,又有陸英撐腰,她這個正室夫人的日子怕不會太好過。

    「我還是不太明白你的意思。」白茯苓決定繼續裝傻。

    崔珍怡定定看了她一陣,試探著笑道:「妹妹真的不明白?」

    「不明白。」

    崔珍怡心中天人交戰,未確定白茯苓的心意前,她不想說得太明白,但是她到北關城已經好些天了,起先是陸英壓根不在,後來他好不容易回來了,可是這幾天除了開始要打發她回京那一次之外,倆人竟再不曾單獨交談,她甚至連跟他說話的機會都沒有。

    六皇子已經抵達北關城,陸英每天不是到軍營去,就是接待欽差。這位六殿下在朝中雖然沒什麼勢力,但是天知道他私底下是否已經站到二皇子那邊了,如果是這樣,她再不抓緊時間拉攏陸英,就什麼都晚了!她已經不敢再等下去。

    咬一咬牙,她再看了看眼前的絕美少女,心道:她與陸英也不是親兄妹,陸英這樣的英偉男兒正是所有少女的夢中情人,她怎麼可能不動心?而且就單是道聽途說,也知道陸英對她有多在意,男人中哪裡有什麼坐懷不亂的君子?!

    她肯定了心中所想,揮揮手讓身邊的人都退下,白果等四個丫鬟全部不為所動。白茯苓看崔珍怡盯著白果等幾個欲言又止,心中冷笑,回頭向她們使個眼色,另外三個丫鬟都退了出去,只留下白果一人。

    崔珍怡知道這丫鬟多半是白茯苓的親信,不可能離開,強笑了笑直言道:「姐姐想問一句,妹妹可願與姐姐一道侍候我家夫君?」

    白茯苓還沒說話,白果就差點暴跳起來了。

    「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白茯苓清脆如玉鳴的聲音聽起來冷冷清清的,平靜而冰涼。

    崔珍怡卻覺得自己猜中了她的心思,摻了一絲苦澀的笑容也越發自信起來:「不想的話,自沒有什麼可說的,若是想的話……姐姐只盼妹子也能為夫君著想,勸夫君在朝中多多結交賢臣君子,如此日後再受奸人攻訐誣陷朝中也有人替他分辨一二……」

    白茯苓亮眼晶亮、一臉天真地看著她,似乎還是頗為懵懂,崔珍怡受了鼓舞,又更說得明白一些:「大皇子禮賢下士,母族毛氏一門乃是名將之後,與軍中關係密切,向來也對朝中武將十分回護關照,如果夫君願意歸附,不但朝中再無人敢輕易招惹,日後榮華爵祿更不可限量,亦能惠澤我們姐妹與子孫滿門……」

    崔珍怡越說越快,眼前似乎已經可以看到大皇子身登大寶,賞賜從龍有功的大臣,陸英封侯拜將,她成為一品誥命,崔氏滿門顯貴的美好前景。

    「原來是這樣啊……」白茯苓長舒一口氣,覺得這趟真是白來了,她早該知道,崔家就不會出什麼好女人!一個個勢利自私,鼠目寸光!

    或許她該想個好辦法把這個女人徹底清除掉,免得三兩年內大哥被崔家這群蠢蛋拖累……

    「正是如此,皇上欽命六殿下到北關城犒賞三軍,妹妹以為真的如此簡單麼?那是朝中有人參奏稱夫君他擁兵自重,有不臣之心,欽差名為犒賞實則是要查探夫君是否有不法欺君之舉。如果不及早尋個靠山,就算避過了這次,天知道下回又會有什麼人再對夫君不利?!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就是夫君他行得正坐得正,也耐不住這些小人積年累月的閒言碎語啊!」崔珍怡一番言語說得掏心挖肺,一副賢內助苦口婆心的口吻,只把白茯苓當不知世事、不明政局的小姑娘忽悠。

    可惜她不知道,白茯苓也只有那張臉長得天真無邪而已。

    「這些話,你可曾對大哥說過?」

    崔珍怡神情一僵,很快又緩和過來,故意露出幾絲擔憂道:「將軍他巡邊歸來又忙於接待欽差,我就是想與他商量也難覓得合適機會……」

    白茯苓看著她做戲做了這麼久,終於忍不住哈哈笑起來,道:「你是真傻還是假傻?不是你找不到機會,是大哥壓根不想給你機會!因為你的算盤他早就清清楚楚,也沒有興趣跟你崔家一起去上大皇子的船!」

    崔珍怡沒想到她會這麼說,吃了一驚道:「你……你這話什麼意思?!」

    白茯苓站起身道:「本來今天來之前還抱了一絲希望,如果你願意真心真意待我大哥,我就在大哥面前給你說說好話,願你們能夠夫妻和順好好過日子,來了才發現我真是多此一舉。」

    「你真的是在為大哥著想嗎?還是想替你崔家在大皇子那裡建功長臉?為了能夠把大哥拉下水,竟然還主動替他納妾,你心裡由始至終只把我大哥當成可以利用的工具吧?!」

    崔珍怡被她一番話說得目瞪口呆,面紅耳赤,也顧不上什麼儀態風度了,沉下臉反唇相譏道:「你莫非就清高了?你心裡就沒有打我家夫君的主意?哼哼!你別忘了,這輩子我才是他的原配夫人,你要入陸家的門,還得恭恭敬敬行禮叫我一聲姐姐!就算我得不到夫君的歡心又如何,你這一生還能越得過我去?你一個低賤的商賈之女,就是為妾也是抬舉你了!」

    白果在一旁聽得大怒,一挽袖子就想上前給這個膽敢侮辱她家小姐的女人一頓好打。白茯苓一手拉住她,走上兩步對崔珍怡冷冷一笑道:「你錯得很離譜!」

    「我有幾十種法子可以讓你死得屍骨無存,還有上百種法子可以讓你成為舉國知名的失德婦人,逼得崔家主動要求將你從陸家族譜上除名,你這一輩子的陸夫人可以十分、十分短暫!」

    白茯苓面上的天真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嚇人的陰狠邪惡。崔珍怡被她嚇得連退數步,不敢相信這麼惡毒的恐嚇言辭竟會從這麼個年紀幼小的美麗少女口中吐出來。

    白果十分配合捉起一隻茶杯,眼都不眨地一捏,一聲脆響,茶杯碎成了無數細小的碎片撒了一地,而她的手細嫩如故分毫無傷。

    崔珍怡真的怕了,幾乎想大呼救命:「你們……你們想做什麼?!」

    白茯苓笑得陰狠道:「沒什麼,就是告訴你,你這種沒皮沒臉的混賬女人不要把自己拿來跟我比,那會讓我很生氣!後果很嚴重的。真以為有皇上賜婚就了不起?等你成了死人,大哥莫非還不能另娶賢妻?」

    撂完狠話,白茯苓轉身就想與白果一同離去,卻聽雅間門外傳來一陣咳嗽聲,接著身後便嘩啦啦一陣亂響,扭頭一看,只見酒席下的桌布被整塊扯了下來,杯盤狼藉,酒菜湯飯撒了一地,崔珍怡跌坐在一旁,裙子上沾了不少菜汁湯水,樣子甚是狼狽。

    「她這是搞得哪一出啊?」白果低聲咕噥道。

    本來被嚇得臉色鐵青的崔珍怡兩眼含淚,大聲泣道:「妹妹就是不肯原諒姐姐,也無需動手啊……」

    隨著她的哭泣申訴,外邊樓梯傳來一陣腳步聲,陸英與楊珩帶著列當及一眾親兵護衛走了上來。

    這下白茯苓與白果都頓時明白過來,原來這個女人還有後招啊!

    現在這場景,分明是蠻橫潑辣的小姑欺侮大嫂,不但言語不敬還動了手,更恰好「適逢」陸英到來視察現場。

    白茯苓低聲對白果道:「這個女人不算太蠢嘛……」

    剛才那幾聲咳嗽聲,分明是崔珍怡約定好的信號,外頭把風的人一見陸英到來,馬上發聲提示,然後崔珍怡就可以根據情況作好對應準備。

    如果剛才談判順利,陸英現在到來,正好享受一番賢妻美妾的齊人之福,現在談判破裂,陸英來了看見這樣的場景,難免對崔珍怡生出幾分憐惜之意,白茯苓再要告狀功效便要減好幾分了。

    039所謂幫理不幫親

    眾目睽睽之下發生這樣的事,陸英就算心裡偏著白茯苓,也要表現得公正一些,再者有了這一茬,白茯苓的刁蠻潑辣不講理的名聲必然更加響亮,崔珍怡則能夠以弱者姿態獲得旁人的同情。

    當然,這是指正常情況下會發生的連鎖反應……

    現場真正的情況是,陸英聞聲趕來,掃了一眼現場,對劉真真以及崔珍怡的丫鬟僕婦沉聲喝道:「還不快把夫人扶起身?都愣著做什麼?!」

    劉真真等醒悟過來,飛快跑進去將崔珍怡扶起身。崔珍怡委屈無限地低低叫了一聲「將軍」便泣不成聲。

    尾隨而來的楊珩有趣地打量著這一幕,微笑不語。

    陸英好像壓根沒看見崔珍怡梨花帶雨的可憐模樣,只是皺眉對她的丫鬟僕婦們道:「快帶夫人回去梳洗吧。」

    崔珍怡心裡對他的漠然火冒三丈,幾乎想跳起來大罵:你看見妻子這般狼狽就不會問一句「發生何事」嗎?!偏偏她又不能破壞自己辛苦營造的委曲求全可憐形象,憋得幾乎內傷。

    幸好她身邊還有劉真真!

    這個她眼中一無是處,膚淺衝動的表妹終於在這一刻發揮光和熱,大聲說出了她的心聲:「表姐夫,表姐受了這樣的委屈,您就不問半句嗎?!」

    崔珍怡聽了這話激動得冒出兩顆貨真價實的淚珠。

    陸英卻還是十分淡定:「欽差大人在此,休得無禮!你們等先返回將軍府,此事容後再說。」說罷溫和地拍了拍白茯苓的肩膀,低聲囑咐道:「玩夠了早些回家去,免得義父義母擔心。」說完轉身向楊珩做了個請的姿勢,自顧自帶人往前面的雅間而去。

    劉真真還想說什麼,就見陸英身後一個高大魁梧的親兵走了過來,面無表情語氣冷硬道:「將軍吩咐屬下護送夫人與表小姐回府。」這神情語氣聽著簡直像獄卒要押解犯人回監獄一般。

    崔珍怡臉色蒼白,眼中珠淚滾滾,這次的眼淚都是真的了。

    她沒想到此情此景,陸英竟然也這般待她,比當眾抽她兩巴掌更要屈辱。

    她沒想到自己精心策劃的一幕,到頭來什麼效果都沒有,反而讓自己丟盡了臉面。

    她本來恨不得更多人看見白茯苓的惡形惡狀,此刻卻忍不住深深慶幸,幸好二樓雅座這裡似乎並無其他客人。

    白茯苓似笑非笑瞄了她一眼,招呼身邊的丫鬟道:「看完戲了,我請你們到通雲樓再吃一頓!這裡的東西真是讓人吃不慣!」

    四個丫鬟嘻嘻哈哈應了,簇擁著她下樓出門而去。

    劉真真氣得渾身發抖,對那親兵叫囂道:「走什麼走?!小姐我還沒吃飽!掌櫃,再上一席酒菜!」

    那掌櫃應聲縮頭縮腦地從角落裡鑽出來,搓著手點頭哈腰道:「陸夫人、小姐恕罪,這、這欽差大人蒞臨,陸大將軍吩咐不得再接待外客,所有客人都已經離開了,這……這……」

    劉真真幾乎想放聲尖叫,崔珍怡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冷聲道:「我們走!」

    「表姐!」劉真真跺腳生氣。

    「你不走,我走了。」崔珍怡一刻也不想再待在這個地方,也不想多看自己身邊這些人一眼,剛才那一幕他們都看見了吧,她面子裡子算是丟乾淨了!

    上次是通雲樓,這次是北悅樓,每次她對上白茯苓,情景總是如此雷同。

    兩個丫鬟僕婦幾步上前扶了崔珍怡,大氣不敢喘一口地匆匆下樓,隨行的家丁很快把馬車趕到酒樓大門前,崔珍怡三步並作兩步搶上馬車,抽出手帕用力抹過眼睛,將眼中的淚水統統擦乾淨。

    就在這時,白茯苓的烏木馬車正好在前面掉了頭往回走來,兩輛馬車擦身而過的時候,忽然停了下來。白茯苓拂開車簾,笑著對旁邊馬車上的崔珍怡道:「你一點都不瞭解我大哥,他從來都是個幫理不幫親的人。」

    劉真真比崔珍怡晚一步上馬車,正好聽見白茯苓的挑釁,怒叫道:「小狐狸精,你動手欺侮我表姐莫非還有理了?!」她並不知道剛才那一幕的真相,只當白茯苓真的將崔珍怡推倒在地,又砸了酒席。

    白茯苓聽了她的話也不生氣,笑得眉眼彎彎,說出來的話可以把人氣得吐血三升:「笨蛋,教你個乖,在我大哥心裡,有理沒理從來都是我說了算!沒事少玩這些無聊把戲,你們自個兒要丟臉,我真的攔都攔不住啊!」說著也不等劉真真吐血,伸指敲了敲車壁,前面的御者手中皮鞭一揚,車馬隊帶著一路清脆的駝鈴聲揚長而去。

    劉真真手裡一塊絲帕當場被她鋒利的指甲狠狠紮成一片破布,她看了眼面前冷靜得詭異的崔珍怡,滿肚子氣話頓時咕嘟一聲全部吞進了肚子裡。

    這樣的崔珍怡她從未見過,眼中的冷意連她看了都不禁膽寒,什麼話都不敢再多說了。

    崔珍怡兩眼直視前方,口裡慢慢吐出幾個字:「白、茯、苓、你、好!很、好!」

    這一刻起,白茯苓正式成為她崔珍怡此生的生死大敵,不死不休!

    遠去的白家一行中,白果一拉白駱駝的韁繩,跑到白茯苓的烏木馬車旁,彎腰對著車窗嘻嘻笑道:「哇哇!剛才看那個女人的臉色,真是太痛快了!」

    白茯苓挑起車簾,撇嘴道:「白果你注意隊形,你這麼亂竄很影響我們車隊的整齊形象的!」

    白果嬉皮笑臉道:「沒所謂啦,小姐你不是常說凌亂也是一種美嗎?你都不誇獎我剛才捏碎杯子那一手,多配合你的威武形象啊!」

    「哼!你還好意思說,如果不是你撒了一地的碎瓷片,我還可以走上兩步學變態那樣摸摸她的小臉蛋嚇唬她的,一定更過癮!你下回捏杯子的時候注意碎片落點,不要阻礙我前進的道路。」白茯苓吐槽道。

    一對不良主僕就各種恐嚇手段進行深入的細節探討,只把跟在馬車旁的白家護衛聽得都開始同情起那些不幸惹到她們的人了。

    關愛生命,別惹白家的女人!

    北悅樓雅間之內,楊珩一邊喝著酒,一邊以詭異的眼神打量著陸英,陸英卻似一無所覺。

    事關陸英的嫡妻內眷,楊珩也不便公然探問什麼,只是剛才陸英的表現,分明是沒把崔珍怡這個原配夫人放在眼中的,倒是對白茯苓的片言隻語中全是溫和關切,這樣明顯的差別待遇傻子都能看出來。

    究竟是真的與崔氏一門關係冷淡至此,還是特地在他面前做戲,表示不打算依附於大皇子一系呢?楊珩與列當對視一眼,並不輕易下結論。

    這些天以來的所見所聞,無不顯示陸英是一心留在北關城的,不過楊珩與列當這些在京城權力中心打滾多年的人,很難去相信一個正值壯年前途大好的男子會這麼早就產生急流勇退的心思。如果說是為了美人,白茯苓與他關係雖好,但楊珩覺得兩人之間並沒有男女互相戀慕的親熱情狀,陸英看來對白茯苓是有心的,但是白茯苓對待陸英的態度十分坦然,全不似對其有意的樣子。

    今日楊珩與陸英到鎮北軍營地去巡視了一遍,但見軍容整齊,士兵士氣高漲,並沒有因為這兩年來的太平而有所鬆懈,對陸英治軍有方頗為敬佩,一路上不免多問幾句關於陸英領兵的經驗與訓練方法等等,陸英有問必答,兩人一直到北約樓上依然談興未盡。

    撇去二人身份不提,陸英也開始覺得這楊珩不簡單,即使是他不太熟悉的軍務,也能一點就透,舉一反三,而且性情豁達不拘小節,出身顯貴卻不驕不躁平易近人,是個值得相交的人,當然,如果他能夠離白茯苓遠一點,就更加完美。

    這頓遲來的午宴吃得賓主盡興,宴後陸英打算送楊珩會官衙休息,軍營那邊卻傳訊說緊急軍情,陸英只得告罪離去。

    楊珩帶了自己的侍衛出門上車,白天在軍營腳步不停走了半天,現在酒足飯飽,夏日熱氣蒸騰,他都有些昏昏欲睡。

    車上只有他一人,於是也就不顧儀態地歪躺在車座上歇息,意識很快在馬車的一搖一晃中陷入一片朦朧,也不知過了多久,恍惚間似乎聽見有弓弦震動之聲,楊珩半夢半醒之間心中一凜,還未及反應,就聽見咻一聲利箭破空之聲傳來,頭頂不遠處車板應聲破裂。

    利箭勁度大得驚人,穿車窗而入竟然射穿了另一側車壁,連帶車廂也因為這一箭劇震了一下。楊珩被這一驚徹底清醒過來,如果他剛才端端正正坐在車內,此刻頭顱可能已經被這措不及防的一支冷箭射穿!

    即使楊珩武功不弱避過要害,身上也不免多出一個血洞……真是好險!

    車外傳來護衛的呼喝奔走之聲,楊珩伏下身子小心窺看車窗簾外晃動的人影,再聽列當在外邊指揮的聲音,知道自己的馬車已經被侍衛們團團圍住,刺客一時無法上前襲擊。

    他沉著臉慢慢坐起身,揚聲對列當道:「本宮無事,可有發現刺客蹤跡?」

    040刺殺與揩油

    列當聽見他的聲音,心中驚懼之意稍減,剛才他在騎馬就在馬車旁,剛好看見那一箭穿破身旁的車壁,他大驚之下心細地發現箭頭上並無血跡,知道楊珩多半無事,現在聽到楊珩的聲音,總算徹底放下心來,答道:「未見,已有人去查勘。」

    負責護送楊珩的有一半是他自己帶來的親信護衛,另一半卻是陸英臨時調來的鎮北軍士卒,領隊的是鎮北十八騎中的兩人分別名叫繁縷、銳蓄。

    事發突然,所有人都以保護楊珩為要,繁縷緊急派出兩名鎮北軍士卒往發箭方向查探,又派了一人前去通知陸英派人支援。

    街上本來退到道路兩旁迴避欽差車隊的百姓被這一嚇,紛紛四散奔逃,唯恐遭連累誤傷又或是被當成刺客同黨,一條大街轉眼間剩下一地狼藉。

    艷陽之下,楊珩的馬車靜靜停在大街中心,外邊團團圍了幾十個侍衛,人人都被剛才那一箭嚇出一身冷汗,此刻個個刀劍出鞘,緊張打量著周圍。

    楊珩既是皇子又是欽差,他丟了性命,這裡人人都要陪葬!

    那一箭的勁度之大絕非普通人能夠射出的,周圍不知還有多少這樣的刺客埋伏,如果貿貿然繼續前行,天知道還會不會有第二箭、第三箭射來,楊珩能僥倖逃過一箭,後面的呢?

    就在這中緊張的氛圍之下,不遠處傳來一陣悠揚的駝鈴聲——白茯苓的馬車隊正好從前面的橫街經過。

    銳蓄心中靈光一閃,扭頭對繁縷道:「我去請白大小姐送六殿下一程,總勝過在這裡乾等!」說罷不等繁縷點頭,一提馬韁便跑到了街口,截住白家的車馬隊。

    鎮北十八騎經常隨陸英到百里山作客,與百里山上下稱得上是親如一家了,走在前頭的白果一見是熟人,連忙勒住駱駝,笑問道:「銳蓄,你跑來攔著我們做什麼啊?」

    銳蓄在馬上向她抱拳行了個禮,揚聲道:「白大小姐,欽差大人遇襲,可否請小姐行個方便,借馬車一用,護送欽差回府?」

    她可以說不行嗎?白茯苓在馬車裡翻了個白眼。

    馬車隊由銳蓄帶領,拐了個彎,很快走到楊珩的車隊旁,繁縷已經對列當作過簡單的解釋工作,列當覺得與連影子都沒找著的刺客僵持在大街之中,確實有失欽差的體面,於是也點頭答應下來,安排好護衛,待白茯苓的馬車到了,馬上護送楊珩換車。

    楊珩死裡逃生,很快便冷靜下來,只是沒想到這麼快便又再見到那個美麗難纏的小蠻女,不由得心中苦笑。

    白茯苓在車上對他微笑著彎了彎身子算是行禮,兩人相對而坐,一時車廂中靜悄悄的只剩下彼此的呼吸聲。

    馬車不算特別寬敞,忽然多了一個大男人,白茯苓更覺得侷促。

    車窗簾子被大大地拉開,車窗上只蒙了一層半透明的薄紗,白茯苓故意轉眼去看外面,正好看見楊珩的侍衛走到了車窗旁以身體遮擋掩護,不由得開聲道:「殿下讓他們退開吧,就是一等一高手以特製鐵胎弓出盡全力也射不穿這車壁窗紗的。」

    「哦?」楊珩依言吩咐侍衛退開,然後才笑問道:「莫非這車壁與窗紗也有機關在其中?」他依稀記得上次見白茯苓時,這車窗上並沒有覆蓋窗紗,他細細看了看,發現這層窗紗固定在一個與窗框同樣大小的玄黑精鋼方格上,有活動的金屬槽,可以推拉控制其位置。

    白茯苓得意地笑了笑道:「機關說不上,這車廂外邊看著是烏木所製,其實嵌了百煉鋼片,而這兩片窗紗則是用特製的鋼絲混合了金蛛絲織成,韌性極強刀槍不入。只要坐在車中,就是槍林彈雨,也傷不到車中人分毫。要不然銳蓄、繁縷他們也不會請殿下到我車上來。殿下如果有興趣,我可以請店家為殿下訂造一輛,不過金蛛絲甚是稀罕,這窗紗恐怕只能直接換成鋼片了。不算窗紗價錢也不貴,我這樣的六千兩銀子就能做出來,如果木料內飾不考究,還可以更便宜。」

    午後陽光透過窗紗投射進馬車內,少女靈動的神態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中似乎變得有些虛幻朦朧,楊珩心中湧起一陣衝動,忽然伸手捏了一下她的鼻尖,笑道:「死要錢!」

    白茯苓沒料到他會來這麼一下,全無防備地被他揩了一把油,眉毛一豎就要發火,正在此時,窗紗忽然發出彭一陣震響,兩人不約而同扭頭去看,只見窗紗上明顯凸起一塊,似乎剛剛被什麼東西紮了一下沒扎穿。

    白茯苓反應過來是又有人向著這邊射箭了,竟然把她的寶貝窗紗都弄得變了形,不由得氣極大喝道:「白十三,把射箭的混蛋給我抓回來!頂他個肺!我這一片窗紗值一萬五千兩!」

    車外白十三與白阿十不等她開口已經自馬上一躍而起抽出腰上別著的木棍向著利箭射出的方向撲了過去。

    白茯苓想了想又擔心自己派去的人出事:「阿六、十一你們也去接應,實在抓不到就罷了,務必好手好腳地回來,這裡人多,我不下車,沒人傷得了我!快去!」

    白阿六、白十一微一遲疑,向隨行的另外四個白家護衛打個眼色,也飛身往白十三他們的方向趕去。

    楊珩看著四個白家護衛的身法,不由得暗自心驚,這四個人的實力,比他手下招攬訓練多年的暗衛精英也只強不弱,竟然甘心替白家為奴為僕,任由一個小姑娘呼來喝去?!

    一回頭正好看見白茯苓一臉不善地瞪著他,後者發現他眼光掃來,馬上低頭掩飾自己大不敬的神情。楊珩極不願見她這副模樣,想了想道:「你救了我兩次,怎麼說也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以後只把我當成普通人就是了,不必講究身份尊卑,只要沒有外人,你見了我不必屈身行禮,不高興了要生氣就生氣、要罵就罵,可好?」他也不再自稱「本宮」了,改作你我相稱。

    白茯苓抬起頭,眨眨眼睛狐疑地看著他,似乎是想判斷他這一番話的真假。

    楊珩笑得十分有誠意,也學著她的樣子眨眨眼睛,加了一句道:「想要討債也可以直接開口,不必拐彎抹角。」剛才白茯苓大叫她的窗紗值一萬五千兩的時候,他已經有預感,這筆債多半會算到他頭上。

    白茯苓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揚起小臉道:「你說話要算話!」

    楊珩伸出手掌道:「我們來三擊掌,絕不反悔。」

    白茯苓也真的伸出手掌去與他相擊。

    三聲清脆的掌聲之後,白茯苓馬上撕下溫情面具露出債主面孔:「這窗紗雖然沒破,但形狀有損,纏在上頭的金蛛絲也不知裂了多少,我不收你一萬五千兩,但問你要一千兩的損傷折舊費,應該很合理吧?」

    楊珩苦笑一聲道:「合理,很合理!待到了官衙,我馬上將官票奉上。」

    白茯苓見他這麼上道,心中高興,笑道:「你都招惹了什麼人啊?這麼接二連三地被人刺殺,要不要租用我家的馬車?就你上次坐過那一輛,雖然沒有這窗紗,不過也有鋼片窗戶,拉上了就光線差一些,但是絕對擋得住明槍暗箭哦,大家這麼熟,租金每天十兩銀子就好。」

    就算是商賈之女,也不帶這麼開口閉口都是錢的……楊珩只覺得一陣無力,他讓白茯苓在他面前暢所欲言,不是為了讓她向他推銷生意。

    在楊珩承諾他停留北關城期間都租用白家的「安全馬車」之後,白茯苓終於心滿意足地吩咐馬車起行,先到官衙去再說。

    眾人剛進門坐下歇口氣喝過定驚茶,外邊就報稱陸英與白十三等人到了。陸英接到信就從往軍營的路上匆匆折返,白十三等人則帶回了一具屍首,兩撥人半路相遇,陸英一聽事情還牽涉到白茯苓,頓時又急了幾分。

    楊珩、列當與白茯苓都在官衙大廳上分賓主安坐,楊珩發現陸英匆匆進來後,第一件事不是問候他的安危,而是飛快把白茯苓從上到下仔細打量了一遍,確認她安然沒事後,緊皺的眉頭方才鬆開一些。

    在這種緊急情況下,人的反應往往是最直接的,楊珩的安危關係到陸英的身家性命,但他最關心的竟然仍是他的義妹,這足以說明很多問題。

    楊珩長眉一揚,心裡泛起各種滋味,一時難以分辨是喜是怒是酸是苦。

    在旁人眼中,陸英的表現並不算失常,他只是進廳之後頓了頓就馬上趨前去向楊珩問安,多數人沒有發現他的異樣,楊珩也假裝什麼都沒發現,和顏悅色地與陸英應酬了幾句。

    不管如何,在陸英管治的地界上接二連三發生刺殺欽差的惡性事件,陸英都是難辭其咎的,只是楊珩心裡大概明白緣故,更不願在這時與陸英翻臉,所以並沒有責怪陸英的意思,只是提出希望盡快緝拿真兇,避免類似事情再次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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