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人 正文 第3135章
    031討債的

    說話之間,又來了幾個丫鬟送上冰鎮的水果、桂花酸梅湯與溫熱的清茶,茶湯就罷了,那些水果都是京中難得一見的品種,楊珩與列當各樣吃了一點,只覺得甜美清香,簡直與平常所吃的水果有天地之別。

    丫鬟特別送上酸奶,淋在其中一缽切成碎塊的雜錦水果丁上,這是白茯苓最愛的吃法,類似酸奶水果沙律,不過那口味卻不是人人喜歡的,楊珩與列當試著吃了一點並不特別感冒,不過倒是對酸奶的來歷有些好奇。

    白茯苓雖然不打算站到楊珩的一邊,但也想跟他處好關係,自己先對他有救命之恩,後又有款待之情,日後發生什麼事,他總會留幾分情面,所以難得地主動向他們介紹一番各種水果的名稱,聽他問及酸奶,便道:「這是關外蠻族牧民所制,是發酵過的牛奶,也可以用羊奶做,不過羊奶味道太重,我不是很感冒。酸奶很是滋補,爹娘與我都十分喜歡。蠻族雖然多數窮困落後,不過也是有不少好東西的。」

    製作酸奶的原理,白茯苓是懂的,但是要用什麼發酵和怎樣使奶發酵到合適的程度她卻是一竅不通,這酸奶是她抱著碰運氣心理派人到蠻族中打聽得來的,她派去的人問了不少部族,竟真的讓她在一個小部族中發現了有牧民會做,當即討教了方法回來,從此白家便吃上了酸奶。

    木佩蘭開始並不適應,是在女兒軟磨硬泡之下才勉強吃了一陣,後來慢慢習慣了,竟覺得相當美味。如今北關城中通雲樓也有製作這種酸奶,頗有一些捧場的客人,尤其是夏天,常常供不應求。

    楊珩聽了白茯苓一番介紹連連點頭道:「難怪白家在此落戶,住的是人間仙境,吃的是奇珍異果,更有異族美味,簡直是神仙一般的日子。」

    白茯苓道:「是啊,大哥也很喜歡這裡,我們都想一直留在此處。」

    終於說到正題了嗎,楊珩心中一動,道:「這恐怕不是那麼容易……」

    「怎麼不容易了?」白茯苓作天真無辜狀,外表嫩就是有這個好處,不管問了什麼不該問的,最後都可以用年少無知的借口推得一乾二淨,別人也不好意思跟她一個小姑娘計較。

    楊珩故作無奈道:「白家要居於何處,只要與朝廷律法無礙,自然都是可以的,但是陸將軍乃是朝廷命官,又是武將,難免要受朝廷調遣,征戰四方,又怎能一直留在此處呢?」

    「這樣啊!有沒有辦法可以讓大哥一直留在這裡呢?朝廷裡頭又不是只有他一個武將,北關城有我大哥在,蠻族也不敢來搞鬼了,大家生活得多好啊。」白茯苓繼續裝嫩扮純。

    「辦法不是沒有,不過……」

    「不過什麼?」白茯苓追問道。

    楊珩故意賣關子道:「這事還是等與陸大將軍見面再談吧。」

    白茯苓扁了扁嘴,不吭氣了,第一回合,大敗。她瞥了正在吃蜜瓜的楊珩一眼,心中詛咒:最好水土不服,吃你個上吐下瀉!

    休息了一陣,楊珩要繼續今日的行程,而這次的目的地直指白茯苓現在居住的冷泉別院。

    百里山前山山腰處建有一座白家莊主宅,平常白氏夫婦多住在此處,主宅建築樸實,除了院牆比較高,門戶比較大,完全就是一座鄉間地主豪紳宅院的風格。

    另外在白茯苓指定的幾個「景區」又建有規模較小風格各具特色的別院,荷苓湖畔因為地勢平坦寬闊,所建的別院最大也最為精巧,於是順理成章成了招待楊珩的地方,冷泉別院最小,乃是竹木結構的一座小樓,架在冷泉一側的溪流上,專作避暑之用,屋旁有水車,不斷帶起冷泉泉水潑灑在竹樓一側平台的頂棚上,泉水流過頂棚重新灑落在泉中,水聲叮咚,不必過去就已經可以想像到坐在平台上會如何清涼寫意。

    楊珩第一次面見白茯苓,就曾遠遠見過這座小樓,當時還為工匠的巧思暗自讚歎了好一陣。不過他今天要求到這裡一遊,卻不是為了看清楚這座竹樓,他故意走到白茯苓當日所坐的位置坐下,笑得溫文爾雅:「有件事本宮一直很奇怪。」

    形勢比人強,白茯苓不得不乖乖坐在他手指的下首石凳上,一臉假笑地接話道:「不知是什麼事呢?」

    「如果本宮真的手頭不便,小姐要安排本宮工作多久才能還清那五百二十八兩?」

    果然是來翻舊賬的,這些皇家子弟莫非都是小氣鬼,白茯苓忍不住低聲道:「這年頭果然欠債的比討債的囂張!」

    白茯苓聲音雖小,但是楊珩有內力在身聽得一清二楚,心中暗笑,故意問道:「白小姐剛剛說什麼?」

    「小女子說殿下文武雙全,乃是一等一的大才,別說不過賺五百多兩,就是五千多兩也是輕而易舉的。」白茯苓笑得諂媚,不過還是無法掩飾她眼中的不馴與氣惱,她在這個世界已經囂張了十多年,都快成為習慣了,要低聲下氣去討好人,委實難以適應。

    楊珩明知她已經十分不爽,卻繼續挑刺道:「承蒙白小姐看得起,本宮實在好奇,可否為本宮細細道來?」

    她可以說「否」嗎?白茯苓心中冷哼,略一沉吟,道:「方式有很多,要看殿下喜歡用哪種。」

    楊珩一副洗耳恭聽的神情,示意白茯苓暢所欲言。

    「第一種方法挺快的,不過有些危險。我家通財牙行也會為一些客商提供保鏢護院臨時租賃服務,根據派出的人的身手,收取不同酬勞,每趟每人從十兩到數十兩不等,以殿下的身手,只要多走幾趟,這錢很快就能賺回來。作為提供勞力信用擔保的一方,我們會抽取收益中的十分之一作為佣金。」

    「白家的牙行果真服務周到,聽白小姐的意思,似乎還有其他方法?」楊珩讚道,心裡為白茯苓的雁過拔毛死要錢歎為觀止。

    「第二種,是速度比較快也比較安全的,請方海教你一套以內力替人疏通經脈助人快速治理內傷恢復的功法,然後殿下只要到江湖中幾個大幫派中走走,靠著這套功法,只要治癒那麼一兩個人,收益就不止五百兩了。治上三個人,就足以把學費也還清了。」

    方海雖然懂得這樣的療法,但是醫館中內力修為達到要求的一個都沒有,白家莊有這樣的人,他們也學過這套功法,可他們有些不便露面,有些又俗務纏身,哪有這樣的閒工夫去賺這種辛苦錢?

    江湖中的大幫派,大都背後經營著一些高風險高收益的生意,他們有的是錢,這樣的療傷功法正是他們最需要的。

    楊珩一聽笑著點了點頭:「還有呢?」這白家果然有些江湖背景,否則不會想到這個上頭,方海的醫術,他也見識過,白茯苓的方法確實可行,不過這個女孩子算盤真是精得可怕,處處不忘收費,聽她的口氣學這套功法還得給幾百兩銀子學費,雖然物有所值,但聽著真夠彆扭的。

    「第三個方法最最簡單快捷。」白茯苓抬頭望向他,一雙大眼睛裡盈滿狡黠與挑釁。

    「是什麼?」楊珩明知有陷阱,卻不由自主往下跳。

    「你找到你的手下,讓他們幫你把錢送來。」白茯苓邊說邊轉過頭對著列當微微一笑。意思很明顯,你的手下來了,手頭方便了,應該還錢了!

    楊珩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列當一直繃著的臉也禁不住扯出一絲苦笑,老老實實自袖中取出六張一百兩紋銀的官票遞與白茯苓道:「大恩不言謝,這區區六百兩,請白小姐一定要收下。」

    早這麼識趣多好?!

    「如此,多謝了!」白茯苓也不客氣,白果上前一步把官票接了放入袖中。

    楊珩舉起手邊的青竹筒做成的茶杯,喝了一口香茶,忽然想起什麼,問道:「聽聞白小姐養了不少『猛獸』,可否帶本宮前去一看?」

    白茯苓詭異地笑了笑道:「殿下既然要看,小女子讓它們過來就是了。不過就怕它們野性難馴,驚嚇冒犯了殿下,小女子萬死難辭其咎。」

    「姑娘多慮了,本宮也不是那麼容易受驚嚇的。」楊珩明知白茯苓是故意擠兌他,待會兒那幾隻「猛獸」出現多半凶狠非常,不過他倒想見見這小丫頭能弄出多大的排場,白虎都見過了,還能有比那更凶的不成?

    白茯苓做出勉為其難的樣子,道:「好吧!」

    說著將食指與拇指並起放到唇邊,隨著一聲清亮的口哨聲,遠處忽然傳來一陣類似狼嚎的吼叫聲,天空中更傳來幾聲尖銳的長鳴,就是青天白日,聽著也讓人心裡發寒。

    楊珩與列當對視一眼,不為所動地等著猛獸登場。

    032禽獸大軍

    白茯苓家的禽獸果然沒讓他們失望,空中黑影一閃,一對雙翅展開足有近丈長的巨雕如風一般衝到幾人面前,雙翅一抖,極其流暢地在空中劃過一道半弧,雙雙停在了兩尺外一株大樹的樹枝之上。雙翅在他們面前掠過時,帶起的勁風如同利刃破空,透著殺氣的剛猛狠厲,絕對不是普通家禽會有氣勢。

    與此同時,十幾隻個頭大小不一的惡犬也從四面八方呼嘯而至,大犬身形之比昨日所見的白虎小一些,也不知是什麼品種,狗頭足有兩三個人頭大小,裂開一口白森森的牙齒,看那樣子只要一口,就足以把一個活人的脖子徹底咬斷。最小的犬隻也有半人高,軀體精幹,四肢靈活,一看就是極難對付的傢伙。

    十幾隻惡犬跑到離白茯苓等幾人半丈外就乖乖停了下來,一雙雙綠幽幽的眼睛不住往楊珩與列當身上打量,似乎在詢問白茯苓:這兩個陌生人是不是我們今天的大餐啊?可以開吃了麼?

    饒是楊珩與列當藝高人膽大,見到這十幾隻禽獸也不由得心頭一顫,暗自慶幸自己不是白茯苓的敵人,否則要全身而退,恐怕要經歷一場血戰。

    楊珩淡然笑著逐一掃過面前的十幾隻惡犬,他的眼光並不刻意凶狠,但是那些惡犬們面對那雙幽黑的眸子,竟然都慢慢安靜了下來,肆無忌憚的兇惡眼神也漸漸變成了戒慎——面前這個人不好惹,恐怕它們吃下去也會消化不良的。

    就在雙方默默對峙的時候,忽然聽見「喵嗚」一聲,一隻渾身長滿金色長毛、圓頭圓腦的大貓昂著頭,慢悠悠地踱了過來,每一步都帶著貓科動物特有的優雅高傲,彷彿旁邊一圈十幾隻天敵惡犬都是紙糊的一般,眼尾都沒有掃過它們,就這麼施施然來到楊珩面前,輕輕巧巧一躍跳到了他的膝蓋上,嬌媚無比地又「喵嗚」了一聲。

    白茯苓看見自家寵物竟然陣前倒戈,只顧向美男投懷.送抱,頓時小臉一板,低斥道:「小狸花,下去!」

    那只叫小狸花的金黃色大貓委屈地抬頭對楊珩又再「喵嗚」了一聲,楊珩難得在白家看到這麼友善可愛的動物,伸手去摸了摸它身上鬆軟的毛皮,笑道:「沒關係,它叫小狸花?本宮還是第一次看見貓兒不怕狗……啊!」

    他一句話沒說完,手上一痛,已經被小狸花狠狠咬了一口,鮮血直流,眼前黃影一閃,咬人的惡貓一個起落跳到了一丈之外的大石上。

    白芍十分熟練地取出傷藥與布帶,又取來泉水給楊珩洗淨傷口,列當急急接過了包紮療傷工作。白茯苓一臉想笑不敢笑道:「剛才來不及提醒,小狸花是它們之中最凶的,而且最討厭人家在它面前提起『狗』字……嗯,殿下大人氣量過人,一定不會跟只小貓計較的對不對?」

    小狸花果然最聰明,這樣就替她找回了場子,不枉她平日那麼疼愛它!

    楊珩看了看那只蹲在石頭上甩尾巴,一臉囂張的大貓,又看了看身邊兩眼晶亮,眉目間全是得意暗喜的美少女,心中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果然物似主人型,都一般的刁鑽狡猾,野性難馴。這貓也不知道什麼品種,動作竟然靈活迅疾至此,難怪不把那群惡犬放在心上。

    這小狸花確實不是普通的家貓,它是一個異域商人千辛萬苦帶到祁國來的一對名種貓所生,這種貓在異域有一個別名叫「金色閃電」,動作敏捷遠非一般動物可比,而且攻擊性極強,在忠心與靈性智慧方面甚至更勝過狗。

    白茯苓自覺出了口氣,唯恐楊珩改變主意翻臉要追究責任,不等他開口就揮揮手把一眾禽獸打發走。

    這時日頭已經升到頭頂,丁香前來稟報:「主宅已備好飯菜,老爺夫人有請殿下前去用膳。」與白家人一起用午膳,是楊珩提出的。

    白茯苓面帶笑容地歡送了楊珩與列當兩人,喚出小狸花抱在懷裡好生親愛讚美一番,這才到竹樓裡換了一身衣服,去主宅用飯。

    到了白氏夫婦那裡,楊珩還未到,想必也是回去換身衣服梳洗一番再來,白丑拉著女兒低聲問道:「六殿下可有為難你?」他們夫婦自從聽聞六殿下指名要白茯苓帶他由百里山起,精神一直處於高度戒備狀態,白茯苓今天與楊珩一起的情景,早有人詳詳細細向他們稟報,不過他還是要親口問過女兒才放心。

    白茯苓搖搖頭,笑得志得意滿道:「小狸花好聰明呢,幫我出了氣!」

    白氏夫婦見她確實不像被人為難過的樣子,也不再追問,一家三口說了幾句,楊珩就到了。他換了一身孔雀藍色的華麗織錦深衣,腰繫銀色絲絛,昂然步入廳堂,那氣度神采,就是白丑夫婦見了也不由得有些愣神,能把這麼艷麗的顏色穿出莊重威嚴的氣度,那絕對是本身氣場足夠強大的人才能辦到。

    列當風采也屬不凡,單看也是英俊大叔一名,不過跟在楊珩身後,存在感頓時減輕了不少。

    白茯苓也看得心跳加速,暗自罵了句「孔雀男」,隨父母起身行禮。

    楊珩微笑著虛扶一下白丑,溫言道:「本宮現在並非欽差身份,賢伉儷不必多禮。」他的欽差儀仗以及親隨尚在路上,他若說現在只是皇子身份,也說得過去。

    不是欽差你還是「本宮」,裝什麼平易近人嘛……白茯苓一邊腹誹一邊扶母親入座,然後自己坐在最下首。

    各色菜餚很快送上,儘是百里山所產的山珍美味,各人身邊站了兩個丫鬟倒酒布菜,遞送巾帕等,全然是京中名門世家的標準禮儀,楊珩心中暗暗稱奇,也不知這白家什麼來路,不但主人家禮數十足,舉止優雅,連這樣體面知禮的丫鬟都一應俱全。

    白茯苓平常與父母吃飯,沒有這許多的規矩,她在兩個丫鬟伺候暗示之下,舉止自然不會失禮出錯,不過一頓飯吃得很是彆扭,楊珩更不時投來意味不明的眼神,搞得她心跳加速胃口全無,只盼快快吃完散伙。

    白丑夫婦整頓飯都在注意著楊珩的舉止神情,他對女兒有意無意的注目逃不過他們的眼睛,不是他們自大,實在是女兒生得太美,不盯緊一點,怕不知哪來的混小子就要把她搶了去。現在楊珩對女兒的態度,分明有幾分曖昧,兩夫妻都覺得這位六殿下不是個好女婿人選,面上聲色不露,心裡已經開始盤算要怎麼樣把這個危險分子盡快隔離在女兒活動範圍百丈之外了。

    世家禮儀講究食不言寢不語,飯桌上沒有交談聲,只有餐具偶然碰觸發出的細微聲響,在座四人加上一個列當,一言不發,卻隱隱有暗潮洶湧。

    好容易吃完這頓氣氛詭異的飯,各人離席分尊卑主客落座,白丑主動提出要帶楊珩遊覽百里山,楊珩主僕明白對方這是不願白茯苓再出面作陪,笑了笑以身上傷勢需要休養為由謝絕了白醜的「好意」。

    美人相伴就算不時吃幾個白眼,被貓兒咬上一口也是情趣,一個醜怪大叔陪著遊山就免了,昨天他藉著白氏夫婦不在場,硬是下令讓白茯苓相陪,已經有些越禮,仗著他身份高貴,一言既出別人不好再反駁罷了,這種事可一不可再。

    本朝男女大防不似前朝嚴厲,加上開國數十年,民間風氣逐漸開放,各自帶了隨從,就是男女同游也不會遭到太多非議,不過白茯苓畢竟是主人家的千金,他再三要人家作陪,傳了出去,兩人的名聲都不好聽。

    楊珩順勢約了白丑晚間品茶,便與列當先行離開。走到大廳門前,忽然福至心靈,回頭正好看見白茯苓來不及收回去的鬼臉,他心中好笑故意向著她做了一個皺眉不虞的嚴肅神情,看著她被嚇得愣了一下,才微笑著轉身出門。

    這個小美人總結其性情可以用兩句話歸納——欺善怕惡,仗勢欺人。

    他看得出來她對他好感有限,不過偏偏還要勉強耐著性子應酬他,說到底不過是因為他的皇子身份,她知道自己惹不起,所以努力壓抑。對其他身份地位不如她、而她又看不順眼的人,早就派惡奴圍剿了。

    從她幾天前在北關城當街強買人妻還指使手下對李秀才拳打腳踢,幾下就把努蠻族幾個蠻子打殘了拖走的光輝事跡,就知道她狠辣凶悍的處事風格。

    真是個有趣的丫頭!

    更「有趣」的事情還在後面……他與列當回到荷苓湖畔的別院正好收到收到手下送來的信函,主要是報告欽差儀仗與隨行人員現在的行程,其中夾帶了幾分密報,正是京中緊急傳來的消息,兩人藉著散步消食,一路走到湖邊小樹林中破解密信並商議對策。

    刺殺楊珩的主事者還沒有確認,不過京中卻真的發生了幾起大變故,兩人密議了好一陣,方才有了結論,正打算回別院去休息,忽然聽見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

    033瞧不上

    「白果姐姐,白果姐姐,你等等我!」一個少女的聲音傳來,清脆悅耳,聽著與白茯苓有幾分相似。

    楊珩與列當往發聲處看了一眼,來的是白茯苓身邊的丫鬟白果與荷苓湖別院裡伺候楊珩的一個小丫鬟,好像叫甘蓮,與之前待興院的甘藍乃是一對兄妹。

    走在前面的白果聽到喊聲,轉身問道:「甘蓮,怎麼了?」

    甘蓮咬了咬嘴唇道:「白果姐姐,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所以、所以要把我調去做別的差事?你跟我說,我一定會改的。」

    倆人就停在樹林前面小路的路口上說話,樹林之中的楊珩與列當兩個先來的反倒不便走出去了。

    樹林外,白果想了想道:「你沒做錯什麼,是小姐親自吩咐要你調個差事……那位殿下對你說過幾次玩笑話,對不對?」

    甘蓮小臉泛紅,吞吞吐吐道:「我……我……」她想說她沒有動心,完全沒放在心上,但是這樣自欺欺人的謊話在白果瞭然的目光下,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因為甘蓮的聲音聽起來與白茯苓的有些相像,楊珩確實有意逗過她說話。列當看了楊珩一眼,眼光中的意思很是明白:那白小姐看著對你十分抗拒,原是欲迎還拒,不止如此,而且她還是個十足十的醋罈子,連你與丫鬟調笑幾句也容不得。

    楊珩也不免有類似的想法,面上仍是帶著淡淡的笑容,心裡不免多了幾分自得。

    不過當他聽到白果接下來說的話,可就再也笑不出來了……

    「你知道六殿下是什麼身份,就算他真的看上了你,你贖身恢復平民戶籍,進了他府中了不起也就是當個侍妾。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姐是最討厭女子自輕自賤送上門去給人做妾的。」白果直言不諱道。

    原來是他自作多情了,人家小姐只是見不得手下的人去給人做妾而已,楊珩搖頭暗自苦笑,能夠成為皇子的侍妾,與當普通官員仕子富商的侍妾又怎能同日而語?這個叫白果的丫鬟也未免想得太簡單,要成為他這樣的正牌皇子的侍妾,就算是他家小姐白茯苓也還不太夠資格,京裡多的是有品級官員與世家大族求著把嫡女嫁入皇室,就是為妾也千肯萬肯。

    他這麼想著,那邊甘蓮已經說出了他的心聲:「殿下身份高貴,當他的妾室,再進一步就是皇子側妃,與普通人家的侍妾又怎麼一樣……」

    白果哼了一聲道:「難怪小姐這麼急著把你調走,你真是犯糊塗了!別說不過是個皇子,就算嫁的是皇上,說得好聽是妃子,實際上也還是妾,一輩子在正妻面前抬不起頭,人家要整你欺侮你容易得很!」

    甘蓮在白家莊多年,與白果關係也頗不錯,加上白家莊在私下裡並不講究上下之別,所以她也沒有掩飾心裡的不以為然,辯道:「白果姐姐你越說越離譜,哪有你說得恐怖?」

    白果恨鐵不成鋼,戳了她的額頭一下,大聲道:「只會比我說的更恐怖!皇宮是什麼地方,皇子府是什麼地方,人間最富貴之處,等閒土財主家的妻妾為了那點田產家財都要窩裡鬥個你死我活,何況是彙集了一國財富權力的地方?你要花多少心思才能鬥敗別的女人?奪得男主人的歡心,要多好的運氣多小心才能保住你與你生的孩子不被其他妻妾荼毒暗害?你不記得柯阿姨的事情了,她清清白白地守在自己的小院子裡也被嫡妻聯合外人污她與家丁有染,根本不等主人回來就被人拖出去,差點被暗地裡下手逼死。柯阿姨當初不過是區區一個七品小官的侍妾,她家那位原配夫人連誥命的邊都沾不上就敢這樣草菅人命,皇室之中隨便哪個女人身份都比她高貴百倍,怕你到時死了連屍首都找不著!」

    白果口中的柯阿姨乃是白家繡莊的二管事,精於女紅,白茯苓不少衣衫都是出自她的手,更負責百里山上下人等每季裁製新衣的事宜,所以很多丫鬟都與她相熟。

    甘蓮被她一番話嚇得臉色慘白,眨巴眨巴眼睛驚恐道:「我……我聽小姐話,我、我不要伺候六殿下了!」

    「你明白小姐的苦心就好。」白果對她的改過態度十分滿意,打發她回去做事。

    甘蓮走了兩步,忽然回過頭跑到白果身邊道:「白果姐姐,求求你,把梨枝、柳絮她們也調走吧!我看那六殿下一臉風流相,萬一他要對她們下手,那可怎麼辦啊……她們對我最好了,我不能看著她們掉進火坑啊!」

    藏在樹林暗影中的楊珩已經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了——他長這麼大,從沒有被人如此徹底地嫌棄過,尤其嫌棄他的竟然是先前對他頗為心動的一個身份低微的小丫鬟,只不過聽了這個叫白果的丫鬟的一番話而已,馬上毫不留情地倒戈相向,直接把他當成色中惡鬼、洪水猛獸,把嫁他做妾與入火坑劃上等號……翻臉是不是太快太徹底了些?!

    如果不是他自制能力向來極佳,此刻只怕已經忍不住暴走當場。

    姓白這一家子果然都是怪物!從上到下,從主人到奴婢,沒有一個正常的!個個都是大逆不道、不知所謂之輩!

    難怪那些小丫鬟個個對他恭恭敬敬卻不肯稍稍假以辭色,恐怕都是被徹底洗腦過了,個個心底裡只把他當是會吃人的妖魔鬼怪來著。

    一直到兩個丫鬟走遠了,列當都沒再敢跟自家六殿下有任何眼神或言語交流,他心底裡把白家上下的目無君上,大逆不道狠狠罵了個遍,卻無法否認白果說的話——楊珩的母妃正是在宮中莫名其妙「暴病身亡」的,本來受盡寵愛的悅貴妃忽然染上無名惡疾,不過一個月便香消玉殞,太醫院一直未能找到真正的病因,為此還有幾個太醫倒霉掉了腦袋。

    而楊珩也在母妃死後很快被皇上遺忘,從最聰敏多才、最得皇上歡心的皇子成為了眾多皇子之中無足輕重的一個……也許正因為如此,他才幸運地活到今日。

    楊珩定定看著前方,過了一陣方才面無表情道:「走吧!」

    列當不敢擅自揣測他現在心中所想,默默跟在他身後往別院方向而去,等他們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花徑盡頭,遠處樹上綠影一閃,無聲無息跳下一個丫鬟打扮的少女,這個丫鬟是白果,她對著楊珩離開的方向得意地笑了笑,自語道:「真是天助我也,讓你明白小姐的心思也好,省得日後大家麻煩!」

    白家莊表面上對楊珩竭誠款待,同時也在暗中觀察著他,防人之心不可無,就算楊珩表現得再隨和,白家上下也不敢對他掉以輕心。

    白家有一種用作追蹤的秘藥,楊珩沐浴用的水,身上穿的衣服,都用這種秘藥熏過,無論他走到何處,受過特殊訓練的小鳥都會憑著秘藥散發的微弱香氣輕易找到他,只是這種秘藥味道消散得極快,一兩天內就會失效。

    剛剛白果與甘蓮說話時無意中看到跟蹤楊珩的那隻鳥兒在樹梢間跳躍玩耍,她立時知道楊珩在附近,那番話固然是真心勸誡甘蓮,卻也是有心講給楊珩聽的。為了保證達到效果,她還特意在離開後悄悄回轉到附近窺探,果然見楊珩與列當兩人從小樹林中走了出來。

    白果不知道楊珩的身世,所以沒想到自己幾句話的效果之猛烈,完全超乎想像……

    回到別院之中,楊珩整個狀態已經恢復如常,陸英在傍晚時分派了親信快馬前來稟報,稱北關城內的欽差行轅已經備好,儀仗及隨行人員也到了北關城外八十里的青彤城驛館,侍衛隊明日快馬可至,請欽差大人明日一早移駕北關城,與侍衛隊會合,陸英會親自在北關城外五十里處恭迎欽差一行。

    陸英的動作極快,而且禮節也做得十足,按照祁國的慣例,一般邊關守將出城十里迎接欽差即可,而陸英自動自發等在五十里處,那是十分隆重的歡迎之禮了,給足了楊珩面子。

    換做之前,楊珩會覺得此人執禮甚恭,而且爽快利落,行動如風,是個難得的能人,不過經過這兩天與陸英以及白家人「交手」後,他不得不嚴重懷疑,這樣的效率是不是因為他們想盡快把他從白家莊掃地出門。

    被人嫌棄到這個份上,是個人都會無名火起,何況楊珩這樣出身尊貴的皇子,他自問不過是對白茯苓產生了一點點興趣而已,就算對方無意他也不會勉強,男女之事最講究你情我願。可他們這些人馬上露出一副緊張兮兮的模樣,對他百般排斥防範,至於嘛?!他又不是沒見過美人的色狼,這些人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高,把他看得太扁!

    楊珩心中恚怒,不過並沒有失去理智,從這種種跡象中,他基本可以確定外間傳聞無誤,白茯苓的的確確是牽制白家與陸英的重要人物,只要說服她,他的計劃將會十分順利地完成!可惜他此刻已經沒了與白茯苓多說的慾望……

    他楊珩要什麼樣的美人沒有?實在沒必要糾纏這麼個野蠻無禮又目高於頂的小丫頭。

    034白家的善男信女

    晚飯後白醜如約在荷苓湖別院中與楊珩一道品茶,楊珩隻字不提白茯苓,只與白丑打聽北關城這一帶近年來的情況,白丑對答如流,言辭簡潔且往往一句話就能直指問題關鍵之處。而他所說的情形也與楊珩的探子暗中送來的消息十分吻合。

    陸英這些年來之所以能夠讓北關城太平繁榮,固然是因為他一開始將蠻族打怕了,更重要的卻是之後針對蠻族的種種通商政策。蠻族也是人,大多數蠻族百姓與祁國百姓一樣希望過上安定富足的生活。蠻族生活的環境艱苦,衣食無著,劫掠成了他們改善生活的重要途徑,現在陸英聯合白家提供給他們更安全的換取生活所需的途徑,誰還願意冒生命危險輕啟戰端?

    楊珩聽著聽著,也不由得收起心中的成見與惱怒,專心與他對談。除去驚悚的容貌,面前的白家一家之主或許才學並不出眾,但對時事的見解獨到,簡直稱得上是個見聞廣博,深諳世情的高人。

    楊珩摸不透他的底細,乾脆直言發問:「白先生高才,想必不是無名之輩,不知仙鄉何處,又因何避居在這邊陲小城呢?」

    楊珩與列當都看得出來,白家莊裡會武的人不少,白平子之流更稱得上是高手,就是白茯苓身邊跟著的丫鬟白芍、白果也不是易與之輩,普通富戶就算花得起錢也不見得請得到這樣的人看家護院,更不要說冠上白家的姓氏為奴為婢。

    如果這些人都是白家培養出來的,那白家的背景就很難讓人不懷疑了。白家就現在表露出來的實力,實在不亞於江湖上頗有名望的新晉門派。

    再說白丑一家是十年前到北關城來的,通財牙行是他們到此地後才一步步建立起來,而這百里山的境況顯然是從他們到這裡起就開始用心經營所致,那他們的本錢又從何而來?

    據他所知,十年前北關城亂得可以,附近三天兩頭遭受蠻族的燒殺擄掠,民不聊生,直到五年前陸英請命駐守此地,局勢才逐漸安定,在陸英沒到北關城前,白家又是靠什麼安然立足於此的呢?

    越接觸白家,便發現他們身上的謎團越大。

    白丑笑了笑道:「在下不過是個被宗族所棄又一事無成的庸俗之人,在下夫婦這副容貌,若在別處安居不免受人側目,這百里山雖然位處邊陲,卻是鍾靈毓秀的一處福地,生活安閒自在,比在俗世中營營役役要寫意得多。」

    他一笑,五官扭曲得更加厲害,楊珩努力視若等閒,只當是鍛煉心志。

    對於他避而不答楊珩也不失望:「是,百里山簡直是人間仙境,若非親眼所見,實難想像這北境苦寒之地竟然會有這樣的靈山福地,白先生好福氣。卻不知先生與鎮北將軍又是因何結緣?」

    這個白丑倒沒有繼續耍太極,知道白茯苓曾救過陸英的人不少,也沒什麼好隱瞞的,當下就將事情講了一遍,最後道:「我夫婦二人只得一女,小女的性命是地藏王菩薩所賜,所以立下宏願,要行善積福救助萬人酬謝神恩。百里山上下原本都是貧困孤寡、衣食無著又或是身患殘疾的苦命人,小女將他們帶回山上請人教會他們一技之長,就會讓他們贖身離開。我們只求小女能夠平平安安,福壽康寧,便於願足矣,其他俗世瑣事在下一家也不想理會,事實也無力理會。」

    白丑這番話有明顯的解釋示弱之意,同時也是暗示楊珩他們置身事外的打算。白醜老於世故,早就猜到楊珩刻意禮下於人,必有所求。

    他們白家的財勢與真正實力外人無從知曉,楊珩身為皇子,就算缺少錢財也不會跑到邊疆來結交一戶土財主,明眼人都知道,他真正的目的在於借他們拉攏又或是對付陸英。

    對於在自己在朝堂上的立場與位置,陸英本身自有打算,白丑也很認同他的看法,他們既不求名也不求利,沒必要攪和到京城那一潭渾水中。

    朝廷對陸英生出忌憚之意,也早在他們的預計當中,不過就是個時間早晚的問題,陸英也已經有應對之策。至不濟,只要能夠拖個一兩年,他們的另一條退路也會謀劃完成,到時就是皇帝也奈何他們不得。

    所以白丑不肯明著得罪楊珩,但楊珩不管要他做什麼,他都是立定心意推三阻四。楊珩對他們的態度早就心中有數,也並不著惱,白家與陸英看來都是打算留在變成當土霸王,正所謂無慾則剛,不過人生在世,誰能真正無慾無求?想要偏安一隅何嘗不是他們所求的?

    楊珩笑了笑轉過話題,假裝不經意問道:「白先生說令嬡性命是地藏王菩薩所賜?這又從何說起?」

    「小女從出生起便體弱多病,我們夫婦二人為她多方求醫卻全無起色,當時連有神醫之稱的辛夷先生也斷言小女活不過三歲。果然到了小女三歲時,病況一發不可收拾,內子心急如焚,抱了小女想去求見辛夷先生。半路上小女就撐不住了,眼看著就要氣絕身亡,正好經過一間破敗古廟,廟中供奉了地藏王菩薩,除此之外就只有一個老僧。內子心中絕望,跪在菩薩面前再三懇求,希望菩薩保佑,救救小女。菩薩有靈,小女竟真的自昏迷中清醒過來,不止如此,還變得十分聰敏……之前小女身體極弱,甚至不能開口說話,菩薩顯靈後,小女不但身體好了,更是說話流暢,比普通女孩兒還要伶俐,連辛夷先生也百思不得其解。自此之後,我們一家立下宏願,要多行善事,救助萬人以謝菩薩的恩典!」白丑說這一番話時,神情虔誠非常,就是楊珩見了也不覺動容。

    「不知那座古廟在何處?」

    白丑頓了頓道:「殿下恕罪,廟中的老僧曾言道,佛渡有緣人,有緣之人自會遇見,不可四處宣揚寺廟的位置,以免引來諸多紅塵俗事……」

    「如此這位老僧倒真是一位世外高人了。」楊珩心下有些不以為然,覺得白丑可能因為某些原因有意隱瞞,不過他並不覺得這是多重要的事,所以沒有繼續追問。

    白丑看著時間差不多,起身告辭而去,楊珩也未挽留。

    一夜無話,第二天一早,陸英派了鎮北十八騎中的十人與白家的十名護衛一起護送楊珩到約定地點與他的侍衛隊匯合然迎接入北關城。

    白家為楊珩備了馬車,又派了兩個小廝隨行,這樣的排場算不上隆重但足見其妥帖。馬車雖然不如白茯苓所坐的那輛舒適精巧,但也讓身處其中的楊珩與列當驚奇了一番。

    「白家在享受上頭,真是費盡心思。本宮以為,京中御用的工匠已經十分了得,與白家手下之人一比,實在不值一哂。」馬車出奇平穩,而且車中涼氣襲人,一點不悶熱,坐墊面料細滑,觸感綿軟,也不知道是什麼做成的,讓人坐下去之後壓根不想起身。論舒適,楊珩自問他京中所用的馬車也多有不及。他從前坐過的那些馬車,豪華是豪華了,卻全然不似白家的車子般,每個細節都獨具匠心,將方便好用的優勢發揮到極致。

    「白家似乎十分精通奇技淫巧,百里山上機關處處,卻偏又十分便利,也不知他們哪裡找來的這麼許多能工巧匠。」列當在白家莊也有頗多類似見聞,連個馬桶都與眾不同,開始時頗不適應,用過幾次後只覺得自己之前去過的大多數茅房,都粗陋污穢之極,也不知道自己這幾十年是怎麼忍下來的。

    此刻馬車周圍都是白家莊與陸英的人,很多話不便細說,不過楊珩與列當都已經有心要好好查清楚白家的底細。

    白果遠遠看著楊珩與列當離開,馬上跑回去向白茯苓報告,警報解除,麻煩人物離開百里山女霸王的地盤!

    白茯苓一早聽到這個好消息,眉花眼笑地就去看她家升值潛力無限的「綠眼王八」。

    也許是心中有了希望,刺果衛矛的精神狀態比上次好了許多,見了白茯苓到來,碧綠的眼睛頓時一亮,燃起灼人的熱情。跟在白茯苓身邊伺候的白果和丁香一看幾乎忍不住翻個白眼——又一個被小姐美麗外貌欺騙的蠢男人!

    不得不說,自家小姐確實長了一張天仙化人的絕美面孔,連他們這些在她身邊看了她多年的「老人」都經常忍不住看著看著就看呆了,尤其最近這兩三年,小姐慢慢長成了,從五官到身形越發具備少女的曼妙神韻,更是令人禁不住心動。

    可惜那張臉下的詭異性情,是世間絕大部分男人都消受不了的,他們見到小姐的第一反應都是驚艷癡迷,但隨著瞭解加深,驚艷很快會變成驚嚇,然後只敢遠遠窺探美色,再不敢走近小姐身週一丈以內。

    不知道這「綠眼王八」對白茯苓的美好觀感能堅持多久?

    035王八的差別待遇

    白茯苓今日是專程來問刺果衛矛的身份背景的,刺果衛矛對這個把自己從噩夢中救出,又給了他重生希望的美人半點沒有隱瞞,當即把自己所有情況交待得一清二楚。

    刺果部族離北關城極遠,地處於極北苦寒之地,族人靠著放牧與狩獵為生,常年在惡劣的環境中求生存,自然造就了刺果族人吃苦耐勞、彪悍好鬥的性情。經歷了與附近部落多年爭鬥,兼併了大大小小的部落七八個,刺果部族成為北方最大最強的一個部族。刺果衛矛是族長最小的兒子,也是族中的第一勇士。

    刺果族長與代表族中另一派勢力的大祭師一直都是面和心不和,大祭師自認是天神的使者,應該在族中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而刺果族長偏偏不吃他那一套,自從繼任以來,一直想方設法希望刺果部族擺脫大祭師所謂的神權控制。兩人明爭暗鬥了幾十年,大祭師發現自己對部族的影響力正逐步降低,他終於忍無可忍。

    去年刺果部落先是夏天時遭遇了極嚴重的旱災,部族生活區域附近幾條河流相繼斷流,後又在冬季遭遇了猛烈的雪災,凍死牲畜無數,族人凍死餓死不少。大祭師趁機發難,聲稱這是刺果族長不敬神靈導致的惡果,號召族人重新推選族長。

    刺果族長當然不會坐以待斃,他提出要帶領族人大舉往南遷移到水草更豐茂,氣候溫和一些的地方去生活,這不可避免會觸及到原本在南方生活的各個部落的利益,不過荒漠草原上從來都是強者說了算的,生死關頭誰願意坐以待斃?

    他計劃春天雪融後就啟程,對族中勇士作出承諾,所有勇敢作戰的戰士都會獲得豐厚的報酬,沿途搶到的東西、佔到的牧場草原都會成為他們的個人財產!這種說法大大鼓舞了年輕族人的士氣,部族所有人從小到大都與天斗與地鬥,早習慣了誰的拳頭大,誰的聲音就大的一套,所以就算大祭師說服了許多虔誠的老信徒堅決反對族長的計劃,依然沒能夠在族中掀起什麼風浪。

    大祭師覺得,一旦刺果族長描述的遠景成為現實,他的威信將進一步降低。刺果部族中所有的東西都是屬於部族所有,由族長代為管理,而這些東西必須無償用作供奉大祭師等族中的神職人員。刺果族長現在鼓吹族人遷徙,讓他們明目張膽擁有私產,到時部族中誰來供奉他們?莫非他們這些高高在上的神的使者,竟然要去跟族裡頭的平民奴隸一樣放牧勞作以求生計?

    已經享受了多年「超國民待遇」的大祭師以及他的手下信徒們深感威脅,對族長的痛恨又更深了幾分。這種日積月累的痛恨終於在刺果部族預備啟程南遷的之前徹底爆發。大祭師決定一不做二不休,殺死族長,而他有部族第一勇士之稱的小兒子刺果衛矛當然也不能放過!

    大祭師的手下為他獻上一計,讓大祭師把他的孫女兒獻給族長做第五個妻子,做出求和的樣子。族長將信將疑,不過最終沒有拒絕。

    就在兩人結婚當晚,他們派人把刺果衛矛灌醉了脫去衣服,偷偷送到新娘子的床上,族長回到帳篷發現兒子竟和自己的新娘赤條條睡在一張床上,當時便大發雷霆,把刺果衛矛抓起來一頓好打!

    刺果衛矛喝下的酒裡混了*****,神智迷糊也不知道辯解,幸好他畢竟是族長疼愛了二十多年的小兒子,再加上族長打完他出氣後,冷靜下來總覺得事有蹺蹊,於是命人把刺果衛矛關起來,想等查清事情再說。

    當夜刺果衛矛就被大祭師的人偷偷劫走,拋到野外用捕獸夾將他的右邊小腿夾住,造成他潛逃途中誤踩機關受傷的模樣。

    第二天早上,刺果衛矛在劇痛中醒來,見到的就是一個個追蹤而來的族人憤怒憎恨的眼神,原來天亮時伺候族長的奴隸發現,族長被刺死在他的帳篷內,胸口插著的正是他送給刺果衛矛的一柄鑲嵌了稀有綠寶石的匕首,族長眼睛睜得老大,死不瞑目。

    刺果衛矛聽聞噩耗,心中悲痛震驚至極,一再辯解那不是他幹的,不過大祭師早派了心腹混在族人中,帶頭挑撥鼓動族人的情緒,又把昨夜被「污辱」,今早成了「未亡人」的孫女兒拖出來作證,說如何遭遇強暴不幸,大祭師的孫女兒一直是族裡出了名乖巧純潔的好女孩,她的話刺激了在場不少人,而刺果衛矛幾個早對他妒忌不已的兄長更帶頭「為父報仇」,眾人拳腳之下,刺果衛矛傷重窒息,暈死過去。

    大家一看他沒氣了,便將他棄屍荒野,結隊離去。

    也是他命不該絕,他手下一個忠心奴隸昆布偷偷潛出來想替他火葬,沒想到反而意外救了他的性命。但是昆布在刺果族裡人微言輕,他沒辦法收留救治刺果衛矛,只好偷偷委託路過的商隊帶他離開。

    刺果衛矛的霉運並沒有走完,商對在路上遭遇土匪襲擊,傷重未癒的刺果衛矛再次被俘,然後輾轉落到了人販子手上,賣到千里之外的北關城來。

    刺果衛矛經歷慘劇,從人人擁護愛戴的部族第一勇士,族長父親最愛的小兒子,變成了部族不容、身受重傷、腿腳殘疾的廢人,他不止一次想死了一了百了,但是又不甘心。因為他的身體條件確實太差,態度又非常不合作,人販子早商議著如果這次不能把他成功脫手,回去的路上就直接把他扔到戈壁灘上,任他自生自滅,免得麻煩。沒想到卻意外遇上了白家的人!

    「你一定是上天派來救我的仙女!」刺果衛矛定定看著白茯苓,微帶翹舌音的沉厚嗓音裡是全然的真誠……甚至是虔誠!

    換了別人這麼說,白茯苓多半要笑場,這是哪門子小白台詞啊?!不過這傢伙看起來誠意十足,大大滿足了某惡女的虛榮心,她毫不客氣微笑道:「嗯嗯,所以你以後要聽我的話,好好報答我啊!」

    刺果衛矛重重點頭,白茯苓心道:這才是對待救命恩人的態度嘛!王八跟王八,差別咋這麼大呢?!

    這傢伙果然是落難王子,治好他,給他一筆錢歡送他離開,說不定幾年後關外就有一大片是他的天下,到時候他們家的商隊還不橫著走?!白茯苓越想越覺得前景美好,看向刺果衛矛的眼神越發溫和可親……就跟她看見賬本上忽然多了幾萬兩銀子一般!

    好言好語安撫了傷員一番,拍心口保證他在這裡好好養傷,右腳一定能恢復等等,白茯苓才帶了丫鬟離開。

    丁香是個藏不住話的人,一邊走一邊嘰嘰喳喳問道:「小姐,你對這個蠻族人真好,嘻嘻,他與殿下都是有王霸之相的人物,怎地待遇就差那麼多?」

    白茯苓撇嘴道:「救了一個對你有生殺大權的人,無非兩種下場,一是這人感恩戴德,給你很多好處,一是這人怕自己倒霉的事情被傳出去,看見你就不爽,把你徹底打壓甚至滅口!」

    丁香囁嚅道:「六殿下不像這麼忘恩負義的人……」

    白茯苓冷笑一聲:「現在不是,是因為他還沒有真的當上王霸,以後的事誰知道?就算他真的存心報恩,他的地位尚且不穩,一個不好他的對手要幹掉他有難度,要跟我們為難可方便簡單得多。跟他走得太近沒有好處。」

    「綠眼睛就不一樣了,他的地盤在關外,有禍事也牽連不到我們,今日結個善緣,日後說不定對我們的生意大有幫助,自然要對他多多客氣。」

    白果掃了丁香一眼道:「怎麼,不會你也喜歡上那個眼帶桃花的六殿下了吧?還替他鳴不平來著!」

    丁香臉紅道:「小姐不是常說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嗎?六殿下確實長得很好看啊,我就喜歡看而已,這也不行嗎?」這種大膽的話,如果讓別的正常男人聽了,恐怕要嚇一跳,這分明一個浪蕩豪放女啊!

    白茯苓聽了卻不以為意,拍拍她的肩頭道:「有眼光!其實我覺得綠眼睛長了也很好,很有男子氣概!他的身材也很有看頭哦!」

    白果被這兩個口沒遮攔的女人打敗了,揉揉眉心道:「小姐你就算了,丁香,你還要不要嫁人了?」

    白茯苓抗議道:「什麼叫我就算了?哼哼,以我的條件,嫁人還不容易?我看不上那些歪瓜裂棗罷了!」

    丁香看看白茯苓又看看白果,馬上想到小姐「一把年紀」依然無人問津的窘境,她雖然已有幾個追求者,但是也要小心,不然跟小姐一樣,那多悲催啊……她以後再不提看美男的話題了,至少在有外人與男人的時候,堅決不提!

    白茯苓看兩個丫鬟上下打量她的神情,越看越生氣,惱羞成怒舉例道:「像六殿下這種,我要答應他還不馬上就來娶我了,不過我不耐煩皇家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更不可能給他做妾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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