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人 正文 第1-5章
    001非人生活

    如果你三歲的時候就知道,你會在十八歲那一年掛掉,你會怎樣度過這短暫的一生?

    白茯苓說:「我要享盡人間逍遙富貴,收盡世間俊男美女,有那麼囂張活那麼囂張!」

    ……◇……◇……◇……

    「這哪裡是人過得日子!」

    「這分明是神仙過的日子啊……」

    白茯苓吸吸鼻子聞著清新的水汽荷香,滿意地感歎道。

    炎炎夏日,旁人被毒辣的太陽烤得恨不能把皮都扒下的時分,她卻一個人躺在小扁舟上賞荷乘涼。

    頭頂上一片片碩大的碧綠荷葉猶如層層疊疊的羅傘將兇猛的陽光隔絕在外,小舟隨著湖裡清波蕩漾就如搖籃一般舒適,遠處少女採摘菱角、荷花時隨意哼唱的小曲混著清香的荷風一陣一陣飄來。

    身下躺著的是以沉香木鋪成的船板,頸下枕的是藕荷色的頂級貢絲鵝絨枕,船尾一個小小的和田青玉雙耳螭虎香爐裊裊娜娜地飄出縷縷輕煙。

    爐中香料乃是當世神醫辛夷特地為她配製的,氣味清淡之極卻有驅蟲去瘴的奇效,比什麼艾草樟腦好上千百倍,當然也貴上千百倍。

    就船上這幾件東西的價值,已經足夠五戶普通人家一世衣食無憂。

    白茯苓滿足地伸了個大大的懶腰,隨手拉下一枝半開的新荷,那白中帶粉的花瓣襯托著嫩黃淺綠的花心,清麗的色澤看得人精神一振。

    正當白茯苓心情無限好之時,耳邊傳來了不和諧的嘮叨聲:「小姐,你又穿成這樣,若是被人看見了如何是好?」

    舟尾不遠處荷葉一分,現出另一條小扁舟,舟上坐了兩名美貌的年輕少婦,一個穿著月白窄袖短襦青色長裙,一個卻是一身利落的灰紫色短打裝扮。

    說話的正是身穿襦裙的少婦,她皺眉打量著只穿軟薄單衣絲裙的白茯苓,一臉的不敢苟同,這樣單薄的衣衫穿在身上跟沒穿有什麼區別?這副樣子讓男人見了去,什麼名節清白都完了!

    白茯苓翻個小白眼,拒絕就這個問題再作回應,天氣熱死人,她不過在自己的地盤上穿得稍微薄一點,也沒露出什麼不該露的地方,怎麼說得她好像在大街上公然裸奔一樣?

    襦裙少婦見小姐聽不進忠言,嘴巴一張就想繼續勸說,同舟的紫衣少婦不耐煩了,冷聲道:「誰要看見了把他的眼珠子挖下來就是了,楊梅你囉嗦什麼?」

    白茯苓扭過頭去哈哈笑道:「白芍,你不當殺**手好多年了,怎麼還惦記著這些打打殺殺的事情啊。你這麼凶,你家相公不被你欺負死?咦……你們給我帶了什麼吃的?」

    楊梅顯然被白芍的血腥言辭嚇了一跳,一時不敢再多說什麼。她與白芍相處的時日不算長,但是她知道白芍絕對不是什麼宜室宜家的普通婦人,她親眼見過白芍一伸手就把一個八尺壯漢揪翻在地,十足十的一個悍婦!

    小姐說得對!白芍的夫君,真的好可憐啊……哪像自家相公那麼好運,娶到她這樣一個才華橫溢又溫婉賢惠的好夫人。

    白芍一聲不吭提起船板上一個食盒,足下一點就落到了白茯苓的小舟上,小舟只是微微一沉,甚至沒有左右搖晃,這手輕功就難得一見。

    「桂花酸棗湯,還有早晨剛送進城的冰鎮香瓜。」白芍打開食盒,露出裡面一隻細白的青花瓷碗,碗內絳紅色的湯汁中漂浮著碎冰與小小的粉黃桂花,猶絲絲冒著涼氣。

    那邊船上,楊梅從冰桶中取出一個玉白的香瓜,拭乾瓜上的水珠碎冰,放在一隻烏木盤中切成一片一片遞到白芍手上。

    白茯苓毫不客氣地喝完生津解渴的飲品,又招呼楊梅、白芍道:「我一個人可吃不完這個瓜,你們也陪我吃。」

    伺候小姐吃飽喝足,白芍與楊梅將瓜皮碗碟收拾好,楊梅望著滿眼的綠葉粉荷,忽然歎口氣道:「可惜我來晚了,要能早到幾個月,就可以看到東邊桃花谷花開的美景了。」

    白家莊在北關城南的百里山上,佔地極大,從十年前白家遷到此處起,就募集了大批能工巧匠,根據土壤環境劃分出幾塊範圍,種上不同的花木,每一季都能看到大片鮮花怒放。就如眼下這個荷苓湖,還有東面的桃花谷,北面的雪梅坡,西面的菊芳坪、楓樹林等等,光是平日養護打理這些花草樹木的,就有近百人,有時還要臨時聘人來幫忙。

    如此大的工程與日常花銷,僅僅因為白茯苓一句「喜歡」,也難怪她窮奢極侈的名聲會那般響亮。

    「咦,我明明記得你說更愛梅花。」白茯苓想起楊梅這個名字的由來,偷笑起來。

    楊梅本來沒有正式的名字,就依照家裡的排名叫楊二娘,賣身到白家成為白茯苓近身伺候的丫鬟後,為了顯示忠誠,也有些要討好小姐的意思,特地請白茯苓賜名,因為她喜歡梅花,白茯苓就給她起名作楊梅,還很不厚道地說:「酸溜溜的正適合你。」

    楊梅頂著這個一點都不風雅的果子名頭,把腸子都悔得青了無數回,偏偏還是她求著讓白茯苓賜名的,只得打落牙齒和血吞,認了。

    楊梅這個名字一眨眼跟了她好幾年,她也慢慢習慣了,直到她嫁人贖身,也沒有把名字改回來。

    「是啊,不過要等梅花開,少說要等上半年呢。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真想馬上就到冬天。」楊梅想起傳說中白家莊北邊雪梅坡梅林的美景,頓時悠然神往詩興大發,又開始拋書包。

    「可是我覺得桃子比酸溜溜的梅子好吃多了。」白茯苓想起甜蜜多汁的桃子就兩眼放光,由此愛屋及烏地決定桃花比梅花討人喜歡。

    「蓮子的味道我不喜歡,不過蓮藕多好吃啊!荷葉還能用來做飯,比什麼姚黃、魏紫、墨菊、十丈珠簾之類的有用多了!」白茯苓隨口就把世人眼中價值不菲的著名牡丹、菊花品種給徹底鄙夷了一遍。

    002滯銷美人

    楊梅無奈道:「牛大叔聽了小姐的評價,估計會傷心的吃不下飯……」白茯苓口中很沒用的「名花」在白家莊也有不少,牛大叔則是白家莊花匠的大頭目,最喜歡的就是培植珍稀的花種,這些名花都是他的命根子。

    可惜白茯苓從來對需要精心伺候的名花沒有好感,她更喜歡好種養又有實際價值的品種,這點精神也貫徹在她對人對事的態度上頭。

    「那正好可以省下幾頓飯錢。」白茯苓實事求是道。

    楊梅被這位跟風雅有仇的小姐打敗了,忽然想起來之前夫君交待的事情,於是說道:「相公說牙行最近來了一批貨,不少新奇玩意,問小姐要不要到牙行去看看,順道對對賬。」

    白家的牙行經營上了軌道後,全數交給楊梅的夫婿白商陸管理,白茯苓就甚少過問了,只要每個月交上來的錢款都在不斷增加,證明白商陸做得不錯,那就夠了,反倒是白商陸經常公事公辦地追著她報告牙行事宜,又時時提醒她要對賬。

    白茯苓對白商陸所說的「新奇玩意」還是有些興趣的,而且吃飽喝足,正適合出門欺男霸女,活動一下筋骨:「我也好些天沒出門了,就今天下午去一趟牙行好了。白平子不是說城東鐵釘胡同有個黃氏婦人,樣子長得不錯又有一手好繡工嗎?我們正好順道去把她弄回來!」

    「小姐,你手上的mai身契都快要比銀票還多了,你弄這麼多人來做什麼呢?」楊梅無奈道,她與她家相公雖然已經贖身,但是註明作廢的mai身契仍留在白茯苓手上,據說是要留作紀念,她完全不懂這是什麼古怪愛好。

    「我高興!」白茯苓懶懶地倒在船板上翻了個身,低頭看著湖面,頑皮地執起自己的一撮發尾輕划水面,一圈一圈的漣漪很快引來幾條大膽的魚兒,爭相追逐著「食物」,白茯苓看著笨魚兒們被自己一縷髮絲耍得團團亂轉,開心地大笑起來。

    船板上,曲線流暢的少女胴體覆蓋在薄薄的衣衫之中,曼妙玲瓏的少女體態,楊梅即使同為女子也不由得看得一陣失神,不期然想起曾在牙行中見過的那尊萬金難求的羊脂白玉飛天仙女像,只覺得眼前的少女身姿神態無一不美,比起那玉像更多靈動之氣,簡直是巧奪天工、完美無缺的活珍品。

    光就這一副好皮相,不知要令多少男兒甘心俯首裙下,可惜偏偏是那樣古怪的性子,哪裡有男人敢娶這樣的女子為妻呢,哎!

    眼看著小姐今年就要及笄了,換作旁的女子,有她這樣的家財美貌,媒人早就蜂擁而至把白家的門檻踏平了,哪像她?到現今門可羅雀,根本沒有人敢上門提親,連她身邊的丫鬟行情都比她好一百倍啊一百倍!

    最最要不得的是小姐的態度!面對這樣的窘境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依然三天兩頭帶著一眾丫鬟家丁招搖過市,全然不知收斂。

    白芍安靜地坐在一旁看著白茯苓毫無儀態地趴在船板上玩水嬉戲,這樣安閒悠然的生活,放在十五年前,她做夢都夢不到!而所有的改變卻都是因為面前這個少女……

    白芍拋開遙遠的回憶,站起身打算離開,忽然又想起什麼,回頭特地交待了一句:「下午出門,記得把白十三他們也帶去。」

    「知道啦,我哪次出門不是前呼後擁,跟皇帝出巡似的。」白茯苓漫不經心地繼續著自己的逗魚遊戲,隨口應了一聲。身邊這些人據說都是伺候她的丫鬟僕婦,實質上人人都愛對她指手畫腳,真搞不懂誰是主人了。

    一定是自己平時太平易近人,溫柔低調!白茯苓對著水中美得出塵的倒影用力吹了一口氣,平靜如鏡的水面頓時泛起層層漣漪,美麗的倒影也變得凌亂扭曲了。

    「最近可能有人會對鎮北將軍不利,他武功高強身邊隨從軍士不少,難保別人動不了他改從你這邊下手。」白芍不得不把話再說明白一點,讓白茯苓多個心眼。

    朝廷那些人,果然忍不住要動大哥了嗎?

    白茯苓坐起身,接過楊梅遞來的帕子,擦乾髮梢,有些鬱悶的歎了一口氣。

    ……◇……◇……◇……

    日過中天,北關城內車水馬龍,路上熙熙攘攘的儘是南來北往的客商,城南方向忽然傳來一陣清亮的駝鈴聲,穿透鼎沸的人聲,悠悠揚揚地為喧鬧的北關城平添幾分旖旎。

    城中居民以及經常途徑北關城的客商聽見駝鈴聲都是眼前一亮,不自覺地向著駝鈴聲傳來的方向望去。遠遠地一隊四隻雪白的駱駝、八匹烏黑駿馬簇擁著一輛烏木馬車浩浩蕩蕩地正向著城東而去,每匹駱駝上都坐了一名衣飾鮮麗的美貌丫鬟。

    黑馬上的騎士則是八個身穿褐衣、腰上別了木棍的壯漢,正是白芍口中的白十三等人。白家背景複雜,莊內姓白的除了小姐白茯苓外,上至白老爺下至幾歲的小娃娃,人人都練有武功,高手不在少數,只是平時並不顯露罷了。

    而以序號為名的都是白家的精英護衛。白家的老爺夫人終日唯恐女兒出事,所以白茯苓只要離開莊園範圍,走到哪裡後面都會跟上一串護衛丫鬟。

    白家一行十多人,個個昂首挺胸顧盼生姿,隨便一個走出來都派頭十足,換身衣服說是什麼名門閨秀,江湖豪俠都不會有人懷疑。

    車隊旁伶伶仃仃跟了一匹白馬,白馬上的是一名文士打扮的俊美青年,他就是楊梅的夫君白商陸,也是白家的大管事。

    這樣的排場,不必多說,北關城中的百姓都知道,車中人定是白家小姐白茯苓無疑!

    白茯苓所坐的烏木馬車也很有名氣,是在她親自指點之下由幾十個能工巧匠花了足足半年時間製成的,外表看著樸實無華,據說內裡豪華程度堪比皇后公主的鸞駕,不過也只是據說,有幸使用這輛車的就只有白小姐一人而已。

    003強買人妻

    白茯苓的香車除了舒適之外,並不像外人所想的鑲金嵌玉富麗豪華,最最特別的不過是車軸以及車身製作時增加了不少防震的小機關,車廂裡有多種別緻設計,可以令人在車上自在舒適地工作又或是休息。

    例如車廂前方、車伕椅子下有一個冰槽,冰槽的斜上方有一排氣孔,馬車行進時,風就從這些氣孔中灌入車內,將冰桶的寒氣吹遍車廂,人坐在裡面,半點感覺不到車外的炎熱之意,連趕車的車伕,也倍感清涼。

    白茯苓此刻正坐沒坐相地歪在車內,翻閱點算著一疊厚厚的mai身契,口中喃喃道:「加上這些一共是八千六百九十九個,連上今天這個,一共八千七百個。還差一千三百個……還有三年……應該綽綽有餘了……」

    馬車很快到達目的地城東鐵釘胡同口,馬上的白商陸與白十三等人齊刷刷地跳下馬,其中四名護衛上前扶了白駱駝上的丫鬟下來,另外三人則由白十三帶著跑到面前那條小胡同用力敲一間破草房的木門。

    馬車旁胡同口附近轉眼圍了一堆看熱鬧的人,消息靈通人士猜測道:「哎?這不是李秀才家麼?莫非白小姐看上了他老婆黃氏?」

    車旁四個丫鬟已經各自忙活起來,其中一個從駱駝鞍袋中取出一個古怪地木框一抖撐開了就變成一張椅子,另一個則取出綢傘支開,還有一個在馬車門下一拉,便拖出一架小小的木梯。

    最後一個丫鬟拉開車門,伸手去扶白茯苓下車。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都集中到了車門處,甚至有人忍不住發出吞口水的聲音,整個北關城的人都知道,白小姐可是世間難得一見的絕色美人啊!

    一隻雪白的小手自烏木車門旁探出,然後是一截翠綠的絲綢衣袖,陽光下那一隻手好像半透明的羊脂白玉一般,細膩得看不見一絲紋路毛孔,柔弱無骨一般扶在丫鬟粉色的緞子衣袖上,玲瓏剔透,說不出的好看。

    周圍忽然靜得落針可聞,所有人都不自覺地屏息靜待這隻手的主人露面,連那邊白十三的擂門聲都變得遙遠而飄渺。

    終於,身段婀娜,一身綠襦繡金絲雲白長裙的白茯苓在丫鬟的扶持下低頭踩著車門前的木梯,一步步走了下車,她雙腳踏到地上,慢慢站直了身子抬起頭來,烏黑如瀑的長髮鬆鬆挽起,沒有釵環首飾,一張清麗絕倫的小臉展露在眾人面前。

    十五歲不到的白茯苓看上去還有些稚氣,眉心一顆殷紅的硃砂痣,十足十傳說中觀音座前的玉女,美得空靈脫俗不似塵世中人。

    白茯苓一時不能適應車外猛烈的陽光,微微瞇了瞇眼再慢慢睜開,周圍的人只覺得那雙漆黑明淨的眼睛好像是在向著自己凝望一般。

    扶著她的大丫鬟白果利落地把她帶到一旁準備好的椅子上坐下,又取出團扇輕輕搖了起來。幾個丫鬟進退有度,容貌氣質、衣衫用料就算與京城的大家閨秀相比也不遑多讓,而且更多了幾分落落大方的氣度,身邊這麼許多人圍著,卻個個淡定自若,彷彿旁邊站著的都是土雞瓦狗,不值一哂。

    不過大家閨秀也不會像她們這樣公然在鬧市拋頭露面就是了。

    白茯苓是半點不介意在這種情況下被人圍觀的,難得自己長得這麼漂亮,還怕人看?站出去就是美化環境的功德一件。再加上她從來沒有做好事不留名的高風亮節,今日要做這麼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越多人看越好!

    她現在只關心一件事,不曉得白平子口中那個俏麗能幹的黃氏是不是真的那麼好,否則她頂著大太陽跑出來「接人」就未免太虧了。

    這是關乎她的面子與名聲的大事,人人都知道,她白茯苓要搶只搶俊男美女!

    那邊白十三擂門擂了好一陣,木門終於在倒塌前吱嘎一聲打開,一個瘦巴巴、衣衫襤褸臉色臘黃的書生打開門來,一見門外聚了這麼許多人,頓時吃了一驚,不待他說話,就被白十三一手揪住領口拖到了馬車前。

    那書生抬頭一看,正好看見不遠處羅傘下天仙一樣的白茯苓,頓時兩眼發直,有些失神起來。

    白商陸走上兩步擋住他的視線,上下打量了那書生一眼,眼中露出幾分鄙夷之色,從懷中取出一份契書道:「你就是李端方?黃氏是你的妻子?」

    李秀才有些妒忌地看著面前一身光鮮、面容俊秀的青年文士,心中暗罵道:不過是個奴才,卻這麼大的架子,呸!

    嘴上卻不敢怠慢,囁嚅道:「是、是……」

    白商陸點點頭道:「我家主人想買下你的妻子黃氏為婢,作價十兩,這是賣身契書,你這便簽了吧。」

    李秀才愣了一下,吃吃道:「小、小生沒、沒說過要賣妻啊。」

    白商陸還沒開口,旁邊白十三已經上前一拳打在他肚子上,李秀才當場被打得如同蝦米一般抱著肚子縮成一團癱在地上,嗷嗷慘叫。

    「我家主人要買,你不賣也得賣!還是你敬酒不喝要喝罰酒?」白十三對於扮演兇惡的打**手,向來有著超出尋常的熱情,也難怪白茯苓每次出門搶人都愛帶上他,臭味相投啊!

    人叢中一些外鄉人見此情景,紛紛搖頭低聲道:「豈有此理,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強搶民婦!」

    不過憤怒的也只寥寥幾個不明就裡的外鄉人而已,本地人個個神情輕鬆,不但半點不激憤,反而都是一副看好戲的興奮姿態。

    衝著白十三揍人那股子蠻狠勁,加上他身邊一溜七個同樣打扮的「打**手」,傻子才會跑出去見義勇為。而且這一小撮外鄉人也不信天仙一樣美麗的白小姐會是縱容手下鬧市行兇的惡人。

    後續發展卻完全出乎他們的意料,白茯苓眼也不眨,更不要說喝止手下了,她身邊兩名丫鬟在兩名護衛的陪同護送下直入李秀才那間破草房,轉眼帶出一個怯生生的美貌少婦。

    004本小姐就是王法

    少婦年歲看來不過二十,但是形容憔悴,一看就是日子過得十分窮困艱難的苦命人模樣,不少人馬上認出她就是李秀才的妻子黃氏。

    少婦被帶到白茯苓面前,白茯苓仔細看了她一眼,雖然衣衫破舊打滿補丁,但仍是十分乾淨整潔,眼神略有些怯懼緊張,不過並不閃縮,一雙已經不復年輕女子細嫩柔滑的白淨手掌,此刻正不自覺地放在腹部之上。

    對哦!聽白平子說,黃氏有了身孕,為了肚裡孩子,才主動找上門求助,那等於又多救了一個人,是八千七百零一個了!白茯苓越看黃氏越滿意,轉頭問白商陸確定道:「白平子說的就是她嗎?」

    白商陸點點頭,白茯苓不耐煩地掃了一眼正在地上嗷嗷叫個不休的李秀才,皺眉道:「那快些吧,待會兒還要到牙行去呢。嗯,記得讓他把放妻書也一併簽了。」

    「是!」白商陸答應一聲,將那張mai身契交給身邊一名護衛白十二,另一頭白十一已經從鞍袋中取出筆墨印台,又翻出一份格式標準的放妻書,跟了上去。

    因為白茯苓愛好買人,所以這類常用契書都是統一印製由白家隨從隨身攜帶以備不時之需,只要根據不同對像填寫對應姓名、價碼等項目,簽字確認即可。

    李秀才正在地上翻滾,忽然被人拎住領子提了起來,手裡被塞進一支筆,只聽白十三在他耳邊暴喝道:「快簽了,誤了大爺的事,看我不打死你!」

    李秀才哆嗦了一下,咬牙倔強道:「我不簽!」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扇得李秀才天旋地轉,耳邊鐘鼓齊鳴。

    「簽不簽?!」白十三獰笑著又舉起蒲扇一樣的手掌,惡狠狠道。

    「我簽……我簽……」李秀才環顧左右,人人袖手旁觀,怕是再不答應,自己真要被他們打死了。

    抖著手歪歪扭扭地在mai身契與放妻書上簽了自己的名字,又乖乖按了手印,面前多了一個大銀錠,抬頭再看自己的妻子已經被白茯苓身邊兩個美貌丫鬟帶了開去。眼看著白茯苓起身打算回到馬車上啟程離去,李秀才不知哪裡來的一股勁兒,忽然爬前兩步大叫道:「朗朗乾坤,你們強奪人妻,莫非眼裡就沒有王法嗎?!」

    正說著,路旁走過來兩個身穿鎮北軍軍服的兵士,人群中幾個義憤填膺的外鄉人頓時鬆了口氣,祁國上下誰人不知鎮北軍的威名?!他們軍紀嚴明,驍勇善戰,自從駐紮北關城以來,蠻族再不敢前來搶掠滋擾,在祁國百姓心目中,他們是正義的化身、天兵天將一般的存在!

    兩個鎮北軍兵士聽見這邊的呼喊,噌噌噌走上前來,環顧左右,馬上就明白了事情大概,卻沒有秉公執法,攔住當街強買人妻的白茯苓一行,反而一腳把李秀才踹倒,喝道:「嚷嚷什麼?」

    那些外鄉人見到這一幕簡直覺得不可思議,這是鎮北軍!祁國上下眼中英雄無敵,軍紀嚴明的鎮北軍!怎麼會幹這種助紂為虐的事情?!

    白茯苓聽了李秀才的質問就想笑,真是有夠狗血的,這種亂世邊城,竟然真有人跑出來問她王法?!

    這裡要有王法,她還有什麼好混的!

    最重要的是,這個狗屁李秀才虐待妻子的時候怎麼就不說王法呢?

    她轉身走到李秀才面前,笑瞇瞇道:「你不知道,在北關城,本小姐就是王法?!」

    沒想到有一天自己可以當眾說出這一句經典的「豪言壯語」!真不是普通的暢快!

    尤其這還是十足十的一句實話!

    為了感謝李秀才讓她有說台詞機會,她決定,今天就勉為其難少打他一頓!

    現場除了有限幾個外鄉人之外,所有人都覺得這理所當然得很,甚至包括地上那個被打趴了的李秀才。

    他似乎終於認清了形勢,拾起銀錠無力地癱在地上,再不敢多說半個字。

    兩個鎮北軍兵士走上前去,一臉春風般的親和笑容,客客氣氣與白茯苓行了一禮,道:「這種人何必勞動白小姐出面,跟我們兄弟說一聲,人還不直接送到府上嗎?」

    白茯苓微笑著點了點頭,道:「下回吧,下回一定請幾位軍爺幫忙!」心中卻道:當街搶人這麼威風有趣的事情,讓你們干了我還有什麼好玩的?

    兩名兵士與她身邊的白商陸以及白十三等人聊了幾句,約定某日某處的聚會飯局,方才心滿意足地離開。從頭到尾,沒有多看地上的李秀才半眼。

    白茯苓讓白商陸將放妻書交給黃氏收好,自己施施然帶著mai身契上車啟程往下一個目的地,留下圍觀群眾對著地上歪歪扭扭爬不起來的李秀才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客商甲道:「看到沒、看到沒,白小姐身邊那四個丫鬟,嘖嘖,那水靈勁兒……她們應該快到婚配的年紀了吧,俺得趕快回去算算家當好上門提親……」

    幾個外地人震驚了,白小姐唆使惡奴當街強搶民婦,他們竟然只關心人家的丫鬟長得漂不漂亮,還一門心思想著娶人家的丫鬟……而且丫鬟嘛,一台小轎抬回去就是了,還用正兒八經的提親?這白家究竟是什麼門第啊?

    客商乙道:「呸呸,就你這德行,就你這點家當也敢妄想白小姐身邊的丫鬟,給你娶個粗使婆子還差不多!」

    客商丙道:「跟白小姐比起來,她那些丫鬟頂多算清秀而已……」

    眾人起哄道:「失心瘋了吧,白小姐的主意也敢打?!這麼凶悍囂張的女子娶進門,還有你站的地方麼?一個伺候不好,跪算盤頂痰盂都算輕的,就是把你打死了也是白死!」客商丙在群眾不可思議的目光中自動消音。

    路過婦人甲道:「哎,黃氏嫂子命真好,竟能讓白小姐看上眼了,白小姐怎地就不看上俺呢?她要買俺,就是倒貼十兩銀子俺也願意啊。」

    路人乙噓道:「你也不照照鏡子,就你這副母夜叉一樣的尊容,木桶似的身段,連根針都拿不好的粗笨爪子,除非白小姐瞎了眼才看得上你呢!你倒貼人家都不要!」

    婦人甲惱羞成怒,操起搗衣棍追打路人乙……大街上頓時一陣雞飛狗跳,熱鬧非凡。

    005邊城女霸王

    被人搶了叫「命好」,還有恨不得被搶、恨不得mai身為奴的?什麼世道?!

    幾個外鄉人聽得呆若木雞,他們終於確定,為什麼剛才發生當街搶人的惡性事件,竟無一人出面仗義執言,拔刀相助……感情這些身處邊疆的化外之民,早被蠻族同化,三觀都徹底顛覆了!

    連心目中神兵天將一樣的鎮北軍中都混雜著助紂為虐、魚肉百姓的害群之馬,這世道真的變了。

    馬車上,白茯苓把黃氏娘子的mai身契細細看了一遍,心滿意足道:「八千七百零一個!」

    鐵釘胡同口附近一處酒樓之上,一身富家少爺打扮的楊珩完完整整看過剛剛那一場熱鬧,正皺眉打量著逐漸遠去的烏木馬車,冷笑道:「白家小姐?真是好生威風!」

    ……◇……◇……◇……

    秀才李端方妻子黃氏,閨名黃芩,是附近歸化鎮上一名落第文生的獨生女兒,因為她母親病重又家貧如洗,於是她的父親在私媒的撮合下將她許配給鄰村的李秀才為妻,換了一筆聘金給妻子治病,怎知黃氏的母親仍是沒能治好,在女兒成婚第二年就去了,黃老頭傷心欲絕又無人照料,過了半年也一併身亡。

    這李秀才開始還算正常,後來被同鄉地痞流氓誘惑,染上賭癮,兩年前輸光了家產只好帶著黃氏躲債逃到這北關城來。到了這裡依舊死性不改,將黃氏辛苦替人做繡活賺到的錢都拿去賭,對黃氏也開始動輒打罵。本來黃氏覺得嫁雞隨雞,已經認命了,但前些日子忽然發現自己有了身孕,本來算是件喜事,但是黃氏卻無意中得知喪心病狂的李秀才竟然與賭坊的人暗自約定,如果生下來的是兒子,就拿到外地去賣掉以抵賭債。

    黃氏只覺得晴空霹靂,保護腹中骨肉的決心戰勝了一切。她一個弱女子自然是沒辦法做些什麼,一番權衡之下,她托繡坊的主人找上了白家的管事白平子,於是才有了剛才當街「強奪人妻」的一幕。

    楊珩聽過手下奉命打探回來的消息,慢慢轉動著手上的碧玉扳指,對身邊幕僚列當道:「看來這位白小姐還真是菩薩心腸。她與鎮北軍又是怎麼回事?」

    另一名探子上前道:「市井傳言,鎮北大將軍陸英與她兄妹相稱,關係極是親密,這兩年朝廷未能全部發放的鎮北軍軍餉以及一應軍需銀兩,都是由白小姐墊付補齊的,甚至還替軍中安置不少傷殘兵士以及他們家中的孤兒寡母。她在鎮北軍中的威望並不比陸英低,據說軍中上下對她言聽計從,就是陸英也不例外。」

    楊珩在聽到軍餉、軍需銀兩由白茯苓墊付補齊時,把玩玉扳指的手微微一頓,眼中閃過一絲冷意與煩躁:「白家除了這個白小姐外還有什麼人?白家可有其他靠山或與何人過從甚密?」

    探子道:「白家十年前遷至北關城,無人知道他們之前的背景來歷。白家尚有白老爺白丑與夫人木氏,兩人只有白茯苓一名獨女,都說這兩夫婦對女兒極盡溺愛,而家中大小事務都是由白小姐說了算。」

    探子說到這裡,頓了一頓,繼續道:「白家經營西北一帶最大的通財牙行,每年與周邊國家及蠻族的各種交易不計其數,富可敵國但只有邊關一帶的人知道名聲,手下主要管事傭工都有mai身契掌握在白小姐手中,通財牙行到底具體規模如何,外人無從得知。但也不曾探聽到白家與哪一方勢力有密切關係。」

    時間有限,來之前楊珩只顧著收集鎮北大將軍陸英的信息,根本不曾留意過其他,現在臨時讓手下出去探聽,能夠得到這些消息已經不易。

    北關城離京城甚遠,具體情況究竟如何,京城上下根本不得而知,只知道自從陸英受封為鎮北將軍以來,帶著手下的鎮北軍連連大挫蠻族,北境已經有近兩年平安無事,而京城那些緩過一口氣的皇族高官們則開始惦記起諸如「功高震主」、「擁兵自重」之類詞彙,皇帝考慮再三決定派人私下裡到北關城來好好查探一番,看著陸英是否已經生出不臣之心,也好早作防範。

    各種勢力博弈的結果,楊珩這個向來不受重視的六皇子成為了這次行動的密使。楊珩也知道此行吃力不討好而且凶險重重,但卻又不能不來。

    現在大皇兄一系正與二皇兄鬥得你死我活,他如果太早暴露自己的實力,恐怕馬上就會成為兩派的目標,或被拉攏或被扼殺,後者固然不妙,前者也不過是被迫消耗自己好不容易攢下的資本人脈為他人作嫁衣裳,所以他選擇繼續保持低調,假裝無可奈何地接受這趟任務。

    在楊珩看來,危機未必不能成為轉機,現在京中兩方勢力你來我往正打得不可開交,暫時避開也是好事,他沒興趣選任何一邊站,父皇這些年來精神健旺,如無意外,至少三五年內都會穩坐在那張龍椅之上,現在就露出一副對皇位虎視眈眈的姿態,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可惜大皇兄與二皇兄似乎都沒看明白這點,又或者對自己一派的勢力太過有自信,覺得太子之位必將在兩人之中決出,所以一心一意只想著如何擊垮對方。

    楊珩現在只關心怎樣能夠完成這次的任務,而且令父皇有個滿意的結果,這點非常重要,所以來的路上,他一直在思考,究竟什麼樣的結果是父皇最希望見到的。

    他設想了幾種可能,不過前提是要搞清楚陸英的態度。只是他怎麼也沒想到,還未接觸到陸英,就先在北關城見識到這麼個美貌卻囂張跋扈的女子,她與陸英的關係絕不簡單,本身的背景行徑更耐人尋味……

    揮揮手讓幾名手下退下,待室中只剩自己與列當二人時,楊珩開口問道:「這白家聽來簡直是北關城一霸……」

    「其心可誅!」列當慢吞吞吐出暗藏血腥的四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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