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大代表 正文 第六章 河陽變局-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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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齊默然突然提出回省城,人大這邊的會他也不參加了,說是讓省人大李副主任宣佈就行。

    隨行者都感到不解,強偉聽了,也是一臉的迷惑。沒辦法,省委副書記決定的事,誰敢說不?

    跟強偉談完沒幾分鐘,齊默然一臉冰霜地上路了。等他趕到省城,省委組織部副部長胡浩月已在等他。胡浩月是齊默然一手培養起來的,是他的得力干將之一,算是他信得過的人。組織部長由省委另一副書記兼任,組織部的事,也就由胡浩月說了算。

    「浩月,河陽的問題實在不小,不只是群眾意見大,很多事情上,他們跟省委不能保持一致。強偉這同志,是得考慮著動一動了。」

    「你是說……」胡浩月小心翼翼地問。

    「你馬上著手起草一份河陽市領導班子的調整意見,這次一定要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實在不行,就讓週一粲同志挑重任。具體理由嘛,多從群眾意見這方面著手。我這次下去,就被九墩灘的移民圍攻了一整天。九墩灘移民開發區,強偉搞得很不成功,給省委添了不少亂。就在昨天,他把車都抵給了農民。這種人,還怎麼帶領廣大群眾奔小康?還有,喬國棟的事,你們也跟人大碰碰頭,能不能讓陳木船同志擔任一把手,跟週一粲配合著,把河陽的工作抓上去。」

    胡浩月一邊聽,一邊在心裡打起了腹稿。其實不用齊默然多說,單憑老奎那一個炸藥包,撤他強偉十次也不過分,況且還有九墩灘開發區的問題——這可是強偉一意孤行,在省委不知情的情況下搞下的所謂政績工程。

    齊默然又叮囑了幾句。胡浩月聽完,胸有成竹地說:「齊書記你放心,調整意見我以最快的速度拿出來,啥時上會,你斟酌一下。」

    「上會當然要快。你抓緊弄吧,弄好了,跟我吭一聲,我讓秘書處先跟其他常委通通氣。」

    「秘書處?」胡浩月忽然把懷疑的目光投了過來。

    「怎麼,有啥不妥嗎?」齊默然被胡浩月這一聲給問住了。胡浩月的眼神分明在告訴他:秘書處有了問題。

    胡浩月吭了一會兒,猶豫著道:「齊書記,有件事我想了很久,不知道該不該講出來?」

    「講!」

    「秘書處,你怕是不能太信任了。」

    「哦……」

    「別人倒沒什麼,對余書紅,我真是不大放心。」說完,他就不吭聲了,習慣性地望著齊默然,等他指示。

    齊默然背過身子,好長一會兒,才慢慢鬆開緊在一起的眉頭,轉過身來,微微笑了笑,道:「這是什麼話?同事之間,應該多想想合作。」說完,又覺不妥,跟著又補充了一句:「當然,有不同意見,也很正常。抓緊去辦吧,不要有太多想法。」

    胡浩月沒敢再堅持,不過心裡,還是很困惑:難道對余書紅,齊副書記一點警覺都沒有?不可能啊。

    從齊默然辦公室出來,往下走時,胡浩月正好撞見了余書紅。余書紅照舊一副冷冰冰的樣子,見了他,也不先打招呼。胡浩月衝她點點頭,余書紅才象徵性地還了一個禮,擦著他的肩過去了。望著余書紅走進辦公室,胡浩月心裡,禁不住嘀咕:這女人,到底靠得住靠不住啊?

    同樣的問題,也在齊默然腦子裡迴旋,迴旋來迴旋去,他還是搖了搖頭。不可能吧?

    一切都按齊默然的計劃進行,強偉這次將是在劫難逃。這中間,齊默然又接到河陽宋老爺子的電話,宋老爺子言詞裡有層責怪他的味兒,怪他到河陽卻沒去看望他。齊默然笑著解釋說:「真是太忙了。去了兩天,該看的地方還沒看完,省上有事,急著回來了。」宋老爺子說:「你當然是忙人,你齊書記不忙,誰忙?」

    這話刺耳,不中聽,齊默然卻耐著心聽了,聽完,仍舊笑呵呵說:「下次吧,下次去了,一定跟你殺兩盤。」宋老爺子愛下棋,棋藝也算不錯,齊默然跟他的諸多事兒,都是在棋桌上辦的。

    本想讓談話就此打住,沒想到宋老爺子又扔過來一句:「下次?等你想起下次,我怕就讓人氣死了!」

    齊默然只好道:「聽口氣,你老好像不舒服啊?」

    「舒服?你還想讓我舒服?這個強偉你打算用到啥時候啊?他搞得河陽烏煙瘴氣,難道你都沒看見?」宋老爺子發了一通火,口氣一轉說:「默然啊,我可告訴你,這個強偉,小人得很。我老了,無所謂,你可在位子上,要是讓他弄出個閃失,別怪我老頭子沒提醒你。」

    齊默然的心,忽然就沉重起來。宋老爺子這句話,看似輕,實則重,重得很。他沉默片刻,強打著精神道:「老爺子你就放心好了,工作上的事,我們見面再談。最近河陽氣候是不大好,你要多操心身體。」

    「默然啊,你清楚就好。我就怕你官當大了,當糊塗了,該清楚的不清楚。還是那句話,自己的身體,得靠自己來調理。我是有個方子,就是不知道對你管不管用,有空你過來一趟,試試。」說完,宋老爺子掛了電話。

    齊默然握著話筒,橡皮人般木在那裡。有那麼一刻,他真感覺自己的身體有了問題,是得找個方子調理調理了。

    一周後,省委召開常委會,討論幾個市的班子配備問題。胡浩月有意識地將河陽放在了最後,等前面幾個市的班子討論完,正要向會議提交河陽班子的初選意見時,余書紅突然進來了,低聲跟齊默然耳語了幾句,然後將一封文件輕輕放在了齊默然面前。

    常委們發現,齊默然的臉色頓時陰了下去,漸漸變灰、變暗,到後來,就完全暗淡了。他抬起頭,掃了一眼會場,像是不甘心地道:「河陽的班子先放放吧。今天的會就到這裡,散會。」

    常委們都愣住了,列席會議的胡浩月更是傻眼了。他的目光在齊默然跟余書紅臉上來回掃了幾次,掃到最後,竟掃出一臉的怕來。

    齊默然當天就坐上飛機,飛往首都北京。

    文件是北京那邊發來的,高波有急事,要求他速到北京。坐在飛機上,齊默然心比山重:高波怎麼又能工作了,而且偏偏在這個時候要見他?難道……

    這些日子,齊默然表面上雖是很鎮靜,很有氣勢,內心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恐懼感。這恐懼有一大半就來自於河陽,河陽是他一塊大心病啊,是埋在他心頭的一顆炸彈。

    駐京辦的人早早候在機場外面,這一次,他們可沒給齊默然送上多少熱情。上了車,齊默然沒多說話,駐京辦的人也沒多說話,車子直接向協和醫院駛去。

    齊默然走進病房的時候,高波正跟中組部的同志談話,邊上兩位好像是中央辦公廳的,齊默然見過他們,但對方好像不記得他。齊默然心裡有些緊,身子忍不住微微發抖。高波書記的秘書倒是很熱情,請他先去另一間房裡坐一會兒。齊默然望了一眼高波,目光又在中組部兩位同志臉上頓了頓,然後忐忑不安地往另一間屋子走去。

    等待真是灼人啊!時間似乎僵止了一般,停在那兒不往前走了。高波書記的秘書中間來過一次,熱情地為他遞上冷飲,又拿了一條毛巾,讓他擦汗。秘書越熱情,齊默然心裡就越慌。中組部,辦公廳,這些人找高波談什麼?他們臉上為什麼都那麼嚴肅?

    一個小時後,他們走了。齊默然跟著秘書,再次走進病房。秘書提醒他:高波書記的身體狀況很不穩定,請他不要談太多。

    面對著病床上的高波,齊默然突然無話,就連問候性的話一時也說不出來了。高波掙扎著往上坐了坐,他的精神狀況很不好,頭上還裹著紗布,半個身子仍然不能動。齊默然並不知道,高波每次接待客人,都要用一種藥,為這事,有關方面已向醫院發出警告,可沒辦法,最終還是有人同意給他用藥。誰讓他是省委書記呢。

    靜靜地坐了一會兒,高波問:「聽說河陽那邊出了事?」

    齊默然點了一下頭,簡簡單單將河陽群眾鬧事還有老奎的事說了。高波沉思了一會兒,問:「你的意見是?」

    齊默然一咬牙,就將調整的事說了出來,反正這事高波已經知道,一迴避反而顯得自己心虛。

    「我們拿了兩個方案,還在斟酌中。你有什麼具體指示,我帶回去,一定傳達好,執行好。」

    高波又掙扎了一下。他已堅持不住了,今天的談話時間已遠遠超過醫生的規定,他頭上滲出一大片虛汗。秘書見他很吃力,急了,想中止這場談話。高波示意秘書,再讓他談幾分鐘。

    「你說吧。」他將目光重新對準齊默然。齊默然吭了一下,道:「一是讓木船同志接手人大的工作,讓國棟同志退下來。畢竟,出了這樣的事,他以後開展工作,會很被動。還有一個想法,就是讓強偉同志兼一段時間,過渡好了,再作調整。」

    高波臉上露出一絲驚訝,沒想到齊默然會這樣向他匯報,這跟省裡反映上來的情況,相差太大了。他暗自感歎:這個人的腦子,真是好使啊。

    沉吟良久,高波終於道:「就按第二條意見辦吧。」說完,他閉上眼,很吃力地擺了擺手。

    秘書見狀,急忙將齊默然請了出來。離開病房時,齊默然看到,兩個護士急匆匆朝這邊走來。

    一出醫院,齊默然就控制不住了。敢情這一趟北京,就為了看他一回臉色!憤怒了一陣子,他的心情便又重新回到沮喪中:要想拿掉強偉,咋就這麼難!

    他真是後悔,早知如此,兩年前就應該一不做二不休,堅決將強偉從河陽挪開!怪就怪那個余書紅,是她替強偉說話,他才犯了猶豫,讓強偉繼續留在了河陽。

    驀地,齊默然怔住了。余書紅!高波的消息從哪來?除了她,還能是誰?胡浩月的話又在耳邊響起來,齊默然這才確信:余書紅出了問題,還是大問題!

    回到銀州,組織部的胡浩月已等在友誼賓館。剛進房間,齊默然就問:「你跟我說,啥時候發現她有問題的?」

    胡浩月一愣,旋即便明白齊默然在指誰,這次他沒猶豫,道:「有一段時間了,上次老奎的事,就是她到河陽替強偉壓的陣。」

    「那是我讓她去的。還有呢?」

    「我聽河陽那邊說,她跟強偉關係不簡單。聽說強偉去北京,都是她一手安排的。」

    「都是聽說聽說,你到底有沒有真憑實據?」齊默然火了。自己手下,咋都是些沒用的廢物?

    「這……」胡浩月不說話了。他已清楚,是余書紅攪了局,高波一定不同意動強偉。吭了半天,洩氣道:「這女人做事向來隱蔽,不會輕易留下把柄的。」

    「你這不是廢話嘛,說半天等於什麼也沒說!」齊默然發完火,喝了一陣水,感覺心火不那麼旺了,才又道:「他自己都自身難保了還要替強偉撐腰!」

    胡浩月想了一會兒,試探性地說:「既然如此,還不如順著他的意見,免得他壞了大局。」

    「強偉呢,他還有資格把這個市委書記幹下去?順著他?這話是你說的?我看你也是覺悟到家了。」

    「忍一忍吧,齊書記。強偉不過一道小菜,只要時機成熟,怎麼動還不是你一句話?還有,這樣做了,他強偉能無動於衷?能不悔悟?我倒覺得,這是眼下最好的辦法,至於下一步,就得看強偉的表現了。」

    齊默然怔怔地想了一會兒。他倒不指望強偉能悔悟,對此他早已不抱希望,但眼下也只有這樣了。高波的實力,他不能不顧忌。

    他歎了一聲,道:「不甘心吶。」

    胡浩月半是勸解半是添油加醋地說:「留得青山在,何愁沒柴燒。一個強偉遠不值得你這樣。」

    齊默然重重道:「行吧,就按你說的辦。先按程序找他談話,具體怎麼談,你要掌握好,該講原則的時候,一定要講。」

    胡浩月說:「齊書記你就放心,這話我一定會談好。」

    「放什麼心?都到了這地步,我還有哪門子心可放?」齊默然猛地起身。胡浩月臉上剛剛泛起的血色「唰」地沒了,後來他問:「余書紅這邊呢,要不要也找她談一次?」

    「不!」齊默然這次說得非常果斷。胡浩月本來還想,趁這次機會,把余書紅也請出省委大院去。他對這個女人又煩又怵,實在是煩透了。齊默然這一聲「不」,就把他要說的話給打了回去。

    胡浩月臨告辭時,齊默然又說:「完了你抽空去趟河陽,跟週一粲做做工作,不能讓她在這件事上背包袱,該怎麼幹,還得怎麼幹。」

    胡浩月會意地點點頭,告辭走了。

    齊默然心裡,已比來時輕鬆了不少。接下來,他要好好考慮一下那些煩心的事兒了,特別是跟周鐵山的事兒。這些年,他感覺自己的一條腿真是被這個人給絆住了,做啥也不方便。人是不能讓別人絆住的,絆住了,你的行動就不再自由,弄不好,還要讓他連帶著栽幾個觔斗。

    說啥也不能栽跟斗啊!

    跟斗這玩意兒,不是每個人都栽得起的。爬得高,栽得重,這點淺顯的道理齊默然能不懂?

    亂想了一陣子,齊默然乾脆不再想了。多想等於是自己給自己洩氣,自己亂自己的陣腳。與其關起門來找怕,不如拿出點真手段,跟高波搏一搏。

    第二天上班,齊默然正在琢磨著召集辦公廳的幾位同志,強調一下胡楊河流域綜合治理專項會議的籌備工作——這個會必須開,而且要開好,開出聲勢,要讓全省上下樹立起使命感和緊迫感。目前只有抓好這項工作,才能贏得上級的贊同,才能在工作思路上跟高波徹底區別開來。這時候電話響了,是內線。

    齊默然以為是秘書處打來的,「喂」了一聲,電話裡卻傳來周鐵山驚慌的聲音:「老領導,出問題了,你那邊方便接聽吧?」

    「你怎麼能打內線?」齊默然下意識地責問了一句。

    「老領導,事情急,我也是托了人才打通這條線的。」周鐵山急忙解釋。

    齊默然這才記起,早上忘了開手機,外線他又跟秘書叮囑過,上午一個也別接進來。

    「什麼事,說!」

    「週一粲這娘們兒,瘋了!她在查去年那起車禍案!」

    「她查案子關你什麼事?我很忙,沒工夫聽你說這些。」

    「老……老領導,這案子查不得啊!」一聽齊默然裝糊塗,周鐵山破天荒地結巴了。

    「你到底在說什麼?查得查不得是她的事,你犯哪門子急?」齊默然已沒耐心了。周鐵山越發急了:「老領導,你得阻止,不能由著她亂查下去!」

    齊默然「啪」地壓了電話。半天,他才反應過來,明白了周鐵山話裡的含意:反了,都反了!居然連週一粲都心懷不軌,背著他做這種事了!他抓起電話,對秘書說:「給我接河陽週一粲辦公室!」

    過了一分鐘,電話通了。齊默然抓著電話,只聽得週一粲在電話那頭一個勁兒地「喂喂」,他自己卻氣得發不出一個字。最後,他在心裡恨恨地咒了一句,將電話扔了。

    多險啊!差點兒就將她放到一把手位子上,這女人,了得!

    平靜了好長一陣兒,齊默然才讓秘書打電話通知強偉,讓他來一趟省城。

    一周後,河陽的班子定了,強偉取代喬國棟,兼任河陽市人大常委會主任。宣佈這天,省上來了好幾位領導:胡浩月,省人大李副主任,還有一位副省長,可見這次班子調整,對銀州高層來說,是多麼的舉足輕重。出乎胡浩月意料,齊默然讓余書紅也一道去了河陽,還特意安排她在會上講了話。

    當天晚上,齊默然給強偉打電話,向他表示祝賀。儘管他們談完話才幾天,這個電話,在強偉心裡還是激起了層層波瀾。

    幾乎同時,胡浩月跟週一粲的談話,也在艱難地進行著。

    第二天,省人大李副主任召集各方負責人,要求河陽迅速成立專案組,盡快查清老奎的死因,給方方面面一個說法。同時,由河陽市人大向省人大寫出專題報告,對河陽的執法工作進行匯報。作為新上任的人大主任,強偉當即表態:此事由陳木船同志全權負責,公安那邊,由徐守仁局長親自抓。

    已經冷下去的老奎自殺案,忽又成了一個敏感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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