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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龐龍相比,常務副市長錢謙這邊卻是另番光景。
錢謙太忙了,東州要發展,項目是關鍵。自從市上提出搶抓機遇,招商引資,以大項目推動大發展,以大發展成就大東州以來,錢副市長的日程表就安排得滿滿的,節假日都不得休息。東州是改革開放後崛起的一座城市,它的發展,自然受到國際國內一大片目光的關注。有人說,東州咳嗽一聲,全國的新聞媒體都要感冒。如此好的機遇,如此好的勢頭,如果再不乘風破浪,那真對不起那些關注東州的目光。
上午九點,錢副市長代表市委、市政府,參加了新開工的東川高速公路二號段工程開工儀式,這是今年東州從中央爭取到的大項目之一,也是海東省的重點項目之一,無論省委、省政府還是市委、市政府,都相當重視。十點十分,錢副市長離開東川高速,又往市區趕,他要參加皮氏集團成立五週年慶典暨萬豪大酒店開工奠基儀式。萬豪大酒店是皮氏集團跟香港萬華投資公司聯合投資興建的,這家酒店位於東州宣北區最繁華的八一路,在八一廣場對面。以前那裡是部隊的駐地,部隊撤走後,設施交地方管理,為拿到這塊地,萬豪集團可以說是施盡了手段,當然,錢副市長也從中出了不少力。要支持企業發展,有時候就得採取些非正常措施,老是按原來那一套按部就班,那怎麼行,墨守陳規嘛,這是錢謙副市長的邏輯。在支持企業發展上,錢副市長向來是大手筆,這個城市好幾塊黃金地皮,有些甚至是寸土寸金,都是他力排眾議大筆一揮劃出去的,要發展,不冒險怎麼行。
但是,有些險冒得他也很窩火。現在這些老闆,需要你時,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時圍著你轉,你上廁所他都樂意跟著,一旦目的得逞,地拿到手,項目開工,就不再是那麼回事了。萬豪大酒店就是如此。皮氏集團可以說是他錢謙一手扶持起來的民營企業,沒有他錢謙,這家企業要想取得今天的成就,至少還得五年。錢謙把五年後的成就和夢想提前擺在了他們眼前,這夥人卻……
算了,不提這個了,一提他就氣得要咬牙。他今天本來是不想參加這個活動的,得給他們一點顏色看看,別以為他錢謙是屬棍子的,由著他們指揮,我錢謙要是翻起臉來,那也不認人。後來一想,這活動他還得參加,電視上不能沒有鏡頭,一沒鏡頭,下面又要亂猜測。現實就是這麼回事。有時錢謙覺得,現在的領導是專門當給電視台的,不是電視台圍著領導轉,而是領導圍著電視台轉。不信你試試,要是電視上一周不出你的畫面,不播你的講話,小道消息立馬就鋪天蓋地了。怪不得電視台那些記者那麼張狂,不久前東州還發生過一起案子,市電視台「時代聚焦」欄目一位記者在福樂門夜總會消費,請了三朋四友,消費完一拍屁股走人。服務生過來讓他埋單,你猜他怎麼說:「要埋單啊,我沒帶錢,只帶了一台攝像機,你要不?」服務生不明就理,見他耍橫,動手教訓起他來,結果,雙方打得頭破血流,記者被轟出了夜總會,攝像機讓對方扣下了。這下好,第二天馬上有人把狀告到了錢謙這裡,說記者到福樂門暗訪,被福樂門老闆發現後指使手下打成了重傷,還將攝像機砸毀。錢謙雖然知道是怎麼回事,記者們白吃白喝白耍白蹭油的事發生得多了,一出事,便打出暗訪的旗號。錢謙把福樂門老闆叫來,狠狠批評了一頓,此事最後還是福樂門認倒霉,又是賠情又是賠錢,直賠得那位記者滿意。現在有些新聞單位啊,錢謙苦笑一聲。
錢謙趕到現場時,現場已是人頭攢動,彩旗招展,巨大的氣球飄在空中,二十多個拱門外加五顏六色的幾千面三角小旗更是將慶典現場渲染得一派喜慶。皮氏集團大老闆皮天磊遠遠地衝他走來,臉上堆著厚厚的笑。皮天磊個頭不高,不到一米七,人長得更是像個圓球,但就是這個圓球,在東州卻是數一數二的人物。他的產業無處不在,人也無處不在,他的笑更是無處不在。有人說皮天磊跺一下腳,東州城都要抖上幾抖,這話雖然誇張,但也道出了幾分事實。皮天磊身後,跟著婀娜多姿的孫黑妹,這女人也怪,人明明長得跟出水芙蓉一樣,皮膚白嫩得像藕,卻偏要起這麼個名。黑妹兩邊,是一男一女,男的個子奇高,怕有一米八五吧,女的也是亭亭玉立,氣質上甚至還要勝過孫黑妹一籌。錢謙心想,這兩位大約就是香港萬華的代表吧。到了跟前,一介紹,果然是。女的姓戴,叫戴邈思,是香港萬華派往東州的首席代表。男的姓成,成龍大哥的成,叫什麼,錢謙沒記住。人這麼多,現場又亂哄哄的,記不住也是常理。握過手,問過好,錢謙在一干人的陪同下朝主席台走去,這中間他跟戴邈思說了兩句話,一句是:「戴小姐這名挺有意思的,邈思,是有點意思。」另一句是:「戴小姐對東州印象如何?」第一句話戴邈思用淺笑做了回答,第二句話戴邈思回答得比較莊重:「東州是個美麗的城市,人美,環境更美。」
「有了戴小姐,東州就更美了。」錢謙說,目光很深刻地在戴小姐臉上望了一望。
「謝謝市長。」戴小姐臉上飛過一團紅。
錢謙發現,政法委書記華喜功也來了,滿面春風地坐在主席台上,離他不遠處,坐著光大實業的老總關燕玲。看見關燕玲的一瞬,錢謙的心裡疼了一下,很尖銳,像是被人紮了一錐子。這兩年,錢謙在任何場合,任何時候,都喜歡拿自己跟華喜功比,儘管他跟華喜功私人交情不錯,但私人交情歸私人交情,所得又是另一回事。官場就是這樣,你不可能跟職位比你高的人去比,比不過,官大一品壓死人,老百姓都懂的道理,錢謙不可能不懂。更不可能跟職位比自己低的人去比,那不是自我陶醉麼,錢謙還沒無聊到那程度。官場的比較和競爭,都是同級之間展開的,只有跟同級比,你才能比出水平,比出高下。但是華喜功比他滋潤,儘管他是副市長,按說比華喜功那個政法委書記來頭大,但他就是比不過華喜功。比如女人,華喜功就比他佔優勢,優勢很多,華喜功有關燕玲,錢謙卻沒有。錢謙倒也不缺女人,副市長嘛,缺了女人那成何體統,道理上也講不通。但那些女人都是小角色,只會躺在他懷裡撒嬌,三天要這個,兩天要那個,要得他心煩,哪像人家關燕玲,女中豪傑,大手筆。兩人曾經一塊對電視台二號女主播楊妮發動過進攻,錢謙採取的手段還比華喜功更有爆炸力一些,一出手就是一套房,外帶一輛車,但最終他還是敗給了華喜功。楊妮現在也是華喜功的女人,他錢謙想讓人家做個專訪,人家都藉故工作忙,安排不了,其實是華喜功從中作梗。這口氣錢謙嚥不下,過去嚥不下,現在更嚥不下。憑什麼?在全國各地,市一級的政法委書記,哪一個混得超過了同是常委的副市長?錢謙沒聽過。思來想去,問題還是出在東州上,東州是個怪胎,這地方,只要跟公檢法一沾邊,你不火都不行。
錢謙盯著關燕玲,情不自禁嚥了口唾沫,又奮力咳嗽一聲,將剛才嚥下去的吐出來。這女人,艷得沒邊了。錢謙說的艷,並不是常規女人那種香艷,或者色艷,俗,錢謙不玩那個。她的艷,是骨子裡的,是女人身上對男人的那股征服力,是女人不得不讓男人臣服的一種魅力,這種魅力是與生俱來的,後天修煉很難,關燕玲就屬於這種女人,初看她像一團火,再一細品,就成水了,能淹死你。
錢謙喜歡有這麼一個女人來淹死他,他情願。可惜,到現在他也沒遇到。
錢謙把目光從主席台上挪開,往人群中望,這一望,他就望見了更新鮮的。先是看見了公安局副局長龐龍,皮氏集團搞的任何活動,都缺不了龐龍,錢謙一直鬧不明白,龐龍為什麼喜歡參加這樣的活動?就如同他始終搞不清每次參加這類活動龐龍那身打扮一樣。今天的龐龍仍然是一身黑西裝,戴著墨鏡。望著龐龍的樣子,錢謙忍不住就笑了,他想起一個笑話,說有次市裡一位主要領導召集公檢法領導開專題會,商討怎麼扼制越來越猖獗的黑勢力,開始是通知了龐龍的,但龐龍沒來,參加會議的高安河說他臨時執行任務去了,那位市領導也就沒多說什麼。公安嘛,跟別的部門不一樣,隨時都會有重要任務。可是會議開到中間,龐龍忽然來了,就是今天這種打扮,穿著一身皮衣,把身子裹得緊緊的,當然是黑色,他走進會場半天,臉上的墨鏡仍未摘下來,看得那位市領導不高興了。當時會議正出現僵局,有人說東州存在黑勢力,而且不只一股,也有領導認為,東州哪有什麼黑勢力,抱怨個別人神經太過敏感,總是誇大事實,兩個孩子打架,也說是黑社會。市領導盯了龐龍半天,問他怎麼看待這問題,龐龍想也沒想就說:「你們到底見沒見過黑社會啊,沒見過就回家看看周潤發演的那些碟,帶勁,別看見只耗子就說瘟疫來了,自己嚇自己。」
主持會議的市領導被他這種不成體統的作派還有回答激怒了,拍案而起,指著他的鼻子罵:「我看你就像黑社會,還讓我們看什麼碟,看你就夠了!」原以為市領導說了這樣過分的話,龐龍會鬧出不快,哪知他立馬摘了墨鏡,笑瞇瞇地沖市領導說:「謝謝領導誇獎,我一直覺得自己扮演得不像,今天我終於成功了。」
龐龍就這德行,誰也看不慣他,但誰也不能把他咋樣,因為東州公安局,離了他還真不行。那些離奇荒誕的案子,只要他到場,準能給你破了。聽說那些黑社會的成員聽到他的名字,不由得會發抖。這樣一個人,市裡雖是有這樣那樣的說法,但每次遇到提拔,他總能順利通過。這麼些年過來,非但沒能把他身上那股黑氣改造掉,改造得像個公安局長,相反,他那股惡氣黑氣,越來越嚴重了,好像不這樣不足以表明他就是龐龍。不但他這樣,他身邊跟的幾位警察,也是那打扮。還有人說,龐龍靠著他這股黑勁,愣是在公安系統征服了不少人,外界傳聞他有六大弟兄,個個都是辦案好手。當然,錢謙也在個別場合聽到,有人不管這六位同志叫六大弟兄,而叫六大金鋼。
為這股傳言,有人曾含沙射影在會上公開質疑過公安局長肖長天,說公安頻頻出席那種活動,而且裝扮得跟黑社會分不清,是何用意?肖長天回答得也很巧妙:「公安有時候就得像黑社會一點,要不然,讓黑社會一眼認出了,你還抓誰?」肖長天這番話,算是為龐龍擋去了尷尬,但還有一種說法,肖長天卻無法遮擋住,有人說,龐龍喜歡玩黑社會那一套,他辦案完全不按法律程序,更多的時候,是在以黑治黑。
這些都跟今天的活動沒關係,人家皮天磊皮老總不是黑社會,這是常委會上反覆強調了的,人家是民營企業家,是精英,是東州的建設者,當然也是納稅人。皮氏集團每年向東州納的銳,是過去同類規模的國有企業的三倍還多。要不然,他頭上能頂那麼多光環?什麼政協常委、工商聯副會長、商會會長、房地產協會常務副會長,等等。
錢謙再往那邊望,就望到了一個女人。
在公安局副局長龐龍那邊,眾人簇擁著的,竟是從東州走出去的歌星譚敏敏!
錢謙心裡呀了一聲,譚敏敏來了東州,怎麼他一點消息都沒聽到?
這天的慶典活動,錢謙參加得心不在焉,完全被譚敏敏攪亂了。中間講話的時候,他差點把話講錯。整天趕場子似的來回講,有時候腦子裡就是一鍋粥,根本分不清出席的是誰家的慶典活動。幸好,秘書史小哲在邊上及時提醒了他,要不,錢謙就鬧出笑話了。慶典還在繼續,錢謙接到市委佟副書記的電話,要他馬上去市委一趟,錢謙帶著沒跟譚敏敏打招呼的遺憾,回了市委,中午的宴會自然沒有參加。
這對錢謙來說實在是件正常不過的事,他的活動經常會被各種各樣的突發事件打亂。佟副書記叫他,就是發生了突發事件,經濟開發區另一家工地上,開發商跟原國有東州閥門廠的職工起了衝突,開發商整體收購了東州閥門廠,但職工的善後問題未按協議解決,就強行開工,遭到了職工的抗議。開發商居然動用黑社會,威脅和恫嚇職工。雙方在開工現場發生衝突,現場發生了流血事件,兩名職工代表被打成重傷,閥門廠原工會主席、全國勞模蘇進泉被歹徒頭上砍了三刀,生命垂危。錢謙趕到市委時,佟副書記已去了醫院,市委五樓會議室,坐著市裡相關部局的領導,其中就有市公安局副局長高安河。後來召開的緊急會議上,佟副書記責令公安局限期破案,緝拿兇手,同時以警告的口吻跟錢謙說:「我寧可不要這個開發區,也不能讓流血事件一而再再而三地發生!」
這話令錢謙非常惱火,建設開發區也是市委、市政府做出的決定,當初開發商收購國有東州閥門廠,是市長辦公會議定的,同時向市委兩位主要領導也匯報過,都點了頭。現在矛盾激化了,佟副書記又反過來批評他,好像是他錢謙硬讓搞這個開發區。這便是不出問題你好我好,出了問題誰分管誰挨板子。典型的冤大頭。
惱火歸惱火,在佟昌興面前,他還得姿態低一點。當天下午,錢謙趕到開發區,將開發商黃蒲公狠狠罵了一頓。錢謙一開始還擔心,黃蒲公僱用的黑勢力是皮天磊的手下,後來一問,不是,是張朋那邊的,心裡的火就不一樣了,沒好氣地說:「好啊,你黃蒲公也學會了這套,知道讓黑車給你輾路了。錢多是不是,這次我讓你傾家蕩產!」
說歸說,還不能讓人家傾家蕩產,也蕩不了。不過放點血是應該的。黃蒲公是聰明人,一看錢謙發火,立馬就知道怎麼做了。他帶著人趕到醫院,先是向蘇進泉的家屬賠了一大堆不是,接著將一撂票子推蘇進泉兒子眼前:「請最好的大夫,花多少錢,我們出。」
至於參與了械鬥的黑社會成員,錢謙已給公安局做了交代,嚴格按照法律程序,該怎麼收拾怎麼收拾,誰要膽敢庇護,自己掂量著辦。
這事他交代給了高安河。
突發事件後的第三天,皮天磊突然打來電話,連著賠了一大堆不是。皮天磊並不知道那天錢謙遇著了什麼事,還以為錢謙生氣了,也怪他,那天怎麼也得把譚敏敏給錢副市長引薦一下,人家認識是人家的事,到了他的地盤上,不介紹就是他的不對。忙暈了頭,真是忙暈了頭。
皮天磊賠完了不是,笑著道:「怎麼樣首長,累壞了吧,晚上我邀了幾個人,一起坐坐,幫首長放鬆放鬆?」
錢謙一聽這話,就曉得皮天磊已經曉得張朋手下惹亂子的事,這種消息他們聽到的最快。以前皮天磊也幹這個,剛起家時,靠給人收欠賬,討要三角債過日子,再後來發展到替開發商做搬遷戶的工作。做工作是文明說法,其實就是用一些下三爛手段,逼迫搬遷戶就範。東州著名的「3?12」槍案,就是皮天磊手下干的,當時把趕來值勤的一名110警察腦袋都打穿了。皮天磊現在不幹這個了,早就洗手,他現在是民營企業的代表性人物,大企業家,是市裡豎起的一面旗幟。
「放什麼松,我能放鬆麼?」錢謙沒好氣地說,他不清楚皮天磊都請了些什麼人,有些人,真是不適合一起坐的。別借這個名,再給他弄來一些不三不四的人,給他腳底下挖坑。
「市長大人,革命工作是幹不完的,該注意身體的時候,還是應該注意身體。對了,那天太忙,忘了給你引薦一位客人,北京來的,說來也是咱東州人,眼下在演藝界還算有點小名,譚敏敏,最近正好在東州拍戲,市長如果不介意,我把她叫來,給市長助助興?」
「拍戲,她會拍什麼戲?」錢謙心一動,嘴上仍然很嚴厲地說。
「好像是一部古裝戲,還擔任女三號呢。」皮天磊進一步說,其實他也不知道譚敏敏拍什麼戲,他對這些不感興趣,那天請譚敏敏,也是事出無奈,依他皮天磊的性格,是斷然不會讓這些末流的演員前來捧場的。可眼下有人喜歡這個,東州每一項大的項目開工,總有人要變著法子請來一些演藝界的歌星影星或者笑星什麼的,好像這樣才能顯示出他們的能量。而且此風愈演愈烈。其實檯面上每一種風氣的盛行,都跟官員私底下的的嗜好分不開,試想一下,如果官員不好這一口,他們會動這個腦子?吃飽了沒事幹,撐的。
果然,一聽譚敏敏到場,錢謙口氣不一樣了,不過他還是沒失掉威嚴:「好吧,我盡量來。你也注意一下,人不要太多。」
地點選在江邊的獅子樓,一個很有個性的地方,酒店檔次也不低,跟五星級酒店沒什麼兩樣,這裡的廚師據說常常出國,給國外那些大財團大企業的富豪們做私宴。東州人好吃,便也吃出一大批頂尖級的廚師來。不只如此,這家酒店的廚師還在東州電視台開了一個「吃在東州」的欄目,收視率奇高,擁有一大批粉絲,不過都是些老太太或者退了休賦閒在家的婦女。但這裡的菜,味道的確沒得挑。
錢謙到獅子樓的時候,譚敏敏她們到了已有一刻鐘,譚敏敏目光瑩瑩,在殷切地盼望著市長大人。譚敏敏跟錢副市長是在北京認識的。去年五月份,錢副市長去北京開會,中間有一天,一位姓方的東州老闆出面請錢副市長吃飯,為了熱鬧,就把譚敏敏也請去了。姓方的老闆說話特別油,也特能侃,跟北京人學的,他把譚敏敏簡直侃到了天上,說央視「同一首歌」馬上要請譚敏敏去紅色地區江西,還說央視著名主持人老畢也看中了譚敏敏的潛質,計劃讓她走星光大道。侃得譚敏敏心驚肉跳,其實她還不知道央視大門朝哪邊開。譚敏敏在北京的情況,只有譚敏敏自己清楚,像她這種跑到北京打拼的,起碼有上萬人。譚敏敏算是運氣好,碰上了紀老闆,紀老闆一直答應,要包裝她,推她,但到現在為止,她除了陪紀老闆睡覺,再就是偶爾花一下紀老闆的錢,唱歌的事,八字還不見一撇呢。但這些話譚敏敏不能跟外人講,外人面前,她總是努力保持著歌星應有的風度和傲氣。這次到東州,起先是紀老闆安排的,說是有家化妝品公司,要拍一個廣告,原先請的是櫻桃小姐,可一切都準備妥了,櫻桃小姐又因拍片忙,抽不出空,臨時換了主角。紀老闆多方活動,才在32秒的廣告片中為譚敏敏爭得一個鏡頭,譚敏敏演廠家一個質檢人員,出鏡不到一秒鐘。但為了造聲勢,紀老闆愣是給譚敏敏雇了助理兼保鏢,就是此時站在她身邊的男人。
吃哪碗飯也不易啊,譚敏敏現在是身陷泥潭,身不由己。她除了陪紀老闆睡覺,還要陪紀老闆的老闆睡覺,有時候,還要陪身邊這位保鏢睡。
睡覺她不怕,反正陪誰都是睡,眼睛一閉,任他們折騰,只要他們不累,她是不會累的。譚敏敏是怕青春。青春這東西,流逝得太快,怎麼也擋不住,青春一過,譚敏敏還能剩什麼,她想都不敢想。
所以譚敏敏非常看重跟錢副市長的關係。上次北京吃飯,譚敏敏能感覺出,錢副市長對她有點那個,如果不是錢副市長太忙,說不定在北京的時候,譚敏敏就向錢副市長發起進攻了。北京幾年,譚敏敏別的膽沒練大,向男人進攻的膽卻練大了。不大白不大,這個世界,什麼都是假的,只有錢是真的。譚敏敏早就想通,無論有錢的,還是有權的,只要對她感興趣,她就一個也不放過。
抓住一個是一個,逮住兩個是一雙。就是當不了歌星,她也要靠「歌星」兩個字掙夠下半輩子的。
皮天磊老早就等在電梯間,看見錢副市長,馬上恭迎過去:「市長辛苦了,本該開車去接你的,又聽史秘說,你不在市委。」錢謙對皮天磊這些話不感興趣,皮天磊這種人,十句話九句是假,剩下一句還是廢話。他的心思在譚敏敏身上,他用目光詢問皮天磊,皮天磊馬上會意:「到了,到了,敏敏小姐在恭候市長呢。」
進了包房,譚敏敏立刻撲上來,熱情似火地說:「市長大人姍姍來遲,小女子可是望眼欲穿。」她說話跟唱歌一樣動聽,加上那豐富的肢體語言,男人真還抵擋不住。錢謙繃著的神經立馬鬆開:「大歌星,到了東州怎麼也不吭一聲,是不是害怕給你接風啊?」
「市長忙麼,我哪敢打擾。」譚敏敏嬌滴滴道。說著,一把拉過身邊的女伴,向錢副市長介紹道:「這是我妹妹,冷灩秋,還請市長多多關照。」
「冷什麼?」錢謙挪開盯住譚敏敏的目光,掃了一眼灩秋,像是漫不經心地問。
「冷灩秋,我最好的妹妹,以前也在北京發展,歌唱得比我好,現在當老闆了,搞食品。」
灩秋趕忙道:「市長前些天參加過我們的開業慶典。」
「是麼?」錢謙這麼問了一句,就把目光拿開了,在包房裡掃了一圈,又落到譚敏敏身上。「怎麼,現在兩棲了,搞起電視劇了?」
灩秋討了個無趣,感覺被人狠狠地冷了一下,她後退一步,盡量不阻礙住錢副市長視線,好讓錢副市長跟譚敏敏交流得更從容些。
「市長取笑我哩,我哪是拍電視劇的料,是人家喚我來捧場,就算是試試水吧。」
「好,好,這水該試,這水該試,沒準還能試出個大明星呢。」錢謙的聲音既誇張又飽滿,說得譚敏敏一陣花枝亂顫,都不知該擺什麼造型了。
皮天磊感覺著差不多了,道:「市長入座吧,菜馬上就好。」
「好!」錢謙痛快地應了一聲。
這頓飯,灩秋吃得相當尷尬,她本以為,跟著譚敏敏來,主角當不了,至少也能混個配角,就算配角混不到,也不至於讓人像垃圾一樣遺棄在一邊。可灩秋真就做了一回垃圾。從飯局開始到結束,她就像一把冰冷的椅子,閒置在那裡,沒有人關注她,最起碼的一點照顧都沒得到。灩秋是不指望皮天磊照顧的,算起來,皮天磊還曾經是她的老闆,只是那個時候,灩秋沒有福氣一睹皮天磊廬山真面目,這天見了,倒也覺得皮天磊沒傳說中的那麼可怕,倒是比錢副市長還顯得彬彬有禮。可惜他的彬彬有禮全送給了錢副市長,對在座的女士,他似乎視而不見。皮天磊還帶了黑妹,灩秋原來以為,黑妹是因為長得黑才叫黑妹的,她錯了,黑妹白得讓人嫉妒,白得讓人眩目。三個女人中,要論姿色,或論風采,黑妹當之無愧要撥頭籌,這沒辦法,漂亮就是漂亮,你是嫉妒不來的。灩秋跟她相比,遠著呢,怪不得她能做皮天磊的壓寨夫人,也怪不得她能替皮天磊統領住千軍萬馬,不一般啊。除了黑妹和皮天磊,桌上再就是發改委一個主任,光禿禿一顆腦袋,上面居然一根頭髮也沒飄,灩秋起初以為是此人喜歡光頭,後來仔細看半天,才發現不是,那兒原本就寸草不生。灩秋就替這位主任傷感了,主任年齡應該不是太大,不到五十歲吧,可因了這顆光頭,一下子就老了許多。這位主任倒是對她慇勤一點,見她冷落得不知怎麼是好,主動跟她說了幾句話,但僅僅也是說話而已,目光裡並沒什麼別的內容。灩秋就有些失望,不,這一天帶給她的是絕望。女人是不能讓人如此冷落的,哪個女人不渴望被人眾星捧月,哪個女人不渴望像璀璨的花一樣一枝獨秀?可灩秋秀不起來,她總算是知道自己的差距了。
至於錢副市長,灩秋來時的期望有多高,失望就有多大。灩秋記得,三和開業那天,錢副市長的胸花還有貴賓牌都是她戴上去的,當時錢副市長的目光還在她臉上刻意停頓了那麼一會兒,像一條蠕蟲,爬得她癢癢,沒想,人家一點不記得了。他的興趣還有熱情全讓譚敏敏一個人吸引了,就連黑妹,也無法把他的目光搶過來。
男人吶,灩秋深深歎了口氣。
灩秋既為自己悲哀,同時也為洪芳難過,洪芳為那天能請到錢副市長,激動了好幾天,說以後可就要有靠山了,錢副市長如此重視企業,有困難不可能不幫三和解決。現在看來,市長剪綵就跟她當初陪客人一樣,只是在例行公事罷了,一撥接著一撥,輪到這個便把那個忘了。灩秋又想,如果全記下,還不得把人累死。
這麼想著,她臉上終於有了笑,但也是苦笑。
灩秋把這天的感受牢牢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