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庫驗屍那天,譚偉從車座上拿走的,並不是什麼傳說中的金鑰匙,而是一把實實在在的鑰匙。
「鑰匙當時在向樹聲口袋裡,譚偉拿衣服的時候,鑰匙掉了出來。我故意避開目光,他以為我沒看見,悄悄藏了起來。」陶陶說。
「那你為什麼不早說出來?!」鍾濤質問。
「你傻子啊?!」陶陶忽然來氣,半是撒嬌半是斥責地怪了一句。見鍾濤臉紅,她又道:「要是早說出來,他能暴露?」
鍾濤長長地哦了一聲,原來如此啊——
陶陶進一步說,她早就知道譚偉跟華英英的關係,按說,看見華英英死,譚偉應該震驚,可是沒有,真的沒有。他就像面對一個陌生女人那樣,完全是例行公事的樣子。也正是這點,引起了她的警覺,她才決計,暗中對譚偉進行偵察。
「可惜你們不理解,都還在怪我。」陶陶帶著遺憾說。
「對不起,我……」鍾濤一時不知說啥,他的心裡,早已對陶陶多了層敬意,這個外表柔弱內心剛烈而又孤僻的女子,心裡原來藏著如此沉重的秘密,不容易啊。他再次深情地望了一眼陶陶。
陶陶捋了捋頭髮:「現在說對不起頂啥用,證據一個也沒拿到,我看,華英英之死,又成了揭不開的謎。」
「別急,他做得再密,總還是要留下破綻的。」鍾濤安慰道。
「破綻?」陶陶瞪了鍾濤一眼,「你以為他是你啊,做啥事都留破綻。」說完,陶陶離開坐位,跑吧檯要酒去了。
鍾濤怔怔地想了好長一會,才忽地明白,陶陶所謂的破綻,是指他在尚大同面前暴露了他們二人的關係。
他的心裡微微漾起一股甜蜜,旋即,又犯酸犯苦了。
現在江武死了,證據鏈突然斷裂,如果不能盡快找到新的證據,譚偉這張嘴,怕是很難撬開。想到這一層,鍾濤憂鬱著的心更憂鬱了。清江的夜景雖然美麗,但美麗的夜景是進不到他眼裡的,他看到的,仍然是茫茫一片未知。
「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你不會多心吧?」走在後面的陶陶跟上來,哈著如蘭的氣息說。
「還有什麼事?」鍾濤的思路被陶陶打斷,帶著幾分訝疑地問。
「華英英跟……」陶陶像是張不開口,難為情了一會,道:「我實說了吧,華英英跟向樹聲,也有那層關係。」
「什麼?!」
「你別大驚小怪好不,好像你不食人間煙火似的。」
「你把話說清楚點!」鍾濤突然感覺陶陶還有很多事隱瞞著他。
陶陶美麗的眼睛撲閃著,有點不敢正視鍾濤,又像是刻意躲避著什麼,嘴唇蠕動半天,終於道:「鍾濤,人是看不清的,比如你我,其實我們每個人身上都附著魔。」
「少給我哲學,快點說,我想知道內情。」鍾濤急不可待。
陶陶歎了一聲:「這事我藏了很久,沒辦法,一開始我也不信,但事實就是事實,誰也改變不了。」
鍾濤的心往下墜。
陶陶接著道:「向樹聲很早就跟華英英認識了,地產公司為了提升自己的資質,還有企業等級,每年都要從相關部門拿到很多證,財務審計和資產評估是兩大重題,向樹聲以前兼著會計事務所所長,彬江很多企業主,都跟他有關係。」
「說這麼多廢話幹嘛,挑重點的說!」
陶陶白了鍾濤一眼,她是想把事情說得完滿點。
「一開始,向樹聲跟華英英也只是一般關係,兩人的接觸僅僅限在工作上。三年前,向樹聲到北京學習,華英英正好也去北京參加一個地產峰會,皇城根下的意外邂逅,拉開了他們感情的序幕。」
「不可能!」鐘頭像是拒絕什麼似的否定道。
「沒有什麼不可能的,鍾濤,我說的是事實,為調查這些,我把不該動用的手段都動用了。」陶陶有點哀傷。
「什麼手段?」
「這個你就不用操心了,總之,華英英跟向樹聲有感情,他們在一起已有三年。華英英在萬通花園留了一套房,那裡就是他們兩個人的家。」
「什麼?」鍾濤再次震驚。向樹聲這個人,給鍾濤留下的印象太完美了,他怎麼也把向樹聲跟華英英聯繫不到床上。
「這事他們瞞過了太多的人,但是偏偏,就沒瞞過范宏大。鍾濤,我現在糊塗的是,范宏大跟華英英到底什麼關係,這個謎解不開,我腦子裡很多判斷就聯不在一起。我頭痛。」
「還能什麼關係,跟范宏大有染的女人,除了上床,還能做什麼?!」鍾濤粗暴地說。
「俗!」陶陶搶白了一句,她今天顯得很特別,就像一個抒懷詩人,不住地在對人生發感慨。
「有些事我們未必能看透,也許做警察久了,看誰都不乾淨,鍾濤,每個人的心底,都還是有一片淨土的。包括騰龍雲這樣的人,心裡依然有陽光,只是,我們沒有注意到罷了。范宏大跟華英英,絕對不是你說的那種關係。要想揭開向樹聲的死亡之謎,就得先搞清華英英跟范宏大的關係。鍾濤,這一點我做不到,還是你來吧。我現在好累,真的好累。真想閉上眼,永遠地睡著,再也不要醒來。」
一份特殊的禮物擺在鄭春雷和吳柄楊面前。
這是證據,更是一束重磅炸彈。
禮物是一位老者送來的,老者六十多歲,跛腿。騰龍雲被擊斃的第二天,下午,鄭春雷在公安局開完緊急會議,往市委去,出了公安局大門,老者突然走過來問:「你是鄭春雷鄭書記吧?」鄭春雷說了聲是,老者上下打量他一會,自言自語道:「看著也像。」
「老人家有事?」鄭春雷覺得奇怪,他好像不認識這位老者。
老者點了點頭,慢吞吞地從一黑皮包裡掏出一封信:「有人托我交給你的,你收好了。」
說完,老者走了。鄭春雷好生納悶,但時間緊迫,容不得他亂分神。等他把清理狼園的工作安排完,又到醫院看望了吳雪跟蒼兒,再次回到辦公室,才記起還有一封信沒看。鄭春雷打開信,只看了幾行,就傻眼了。
信是騰龍雲寫的,話不多,但句句刺耳。
鄭大書記:
知道你很辛苦,一直想查到我騰龍雲的犯罪事實,也想找到我騰龍雲跟各位高官聯手圈地圈錢的幕後證據,這事其實很簡單,你直接問我就行了,不用那麼費勁。
現在好了,我把它送給你,東西很多,可能會浪費你不少時間,但你千萬要耐心,因為這些機密如果我不說,你是永遠也查不到的。我膩煩了,不想再玩了,跟你們這些人玩遊戲,沒勁。我把它藏在一個你想不到的地方,其實那地方很容易找,就在網上,是你們這些人老往複雜裡想,怪不得我啊。下面是網址,你按我的提示輸入口令和密碼就能打開。
千萬別嚇壞,因為很多東西是你想不到的,但願,這封信能給你帶來好運,我在天堂等著你的好消息。
信的末尾是網址,一大串口令,還有十多個密碼。
鄭春雷馬上打電話叫來公安局網絡警察,按照騰龍雲給的網址及密碼,很快打開了網頁。網頁製作得很簡單,類似於普通的遊戲網,裡面遊戲內容卻很少,瀏覽的人就更少,鄭春雷還以為,騰龍雲是用遊戲做煙幕,掩人耳目。點擊遊戲後,屏幕上出現一個對話框,要求輸入口令,輸入口令後,又提示輸入密碼,等密碼輸入,原來呈現為遊戲的網頁,忽然變成了另一個頁面,上面有若干個文件。再按口令打開文件,鄭春雷就驚得目瞪口呆了。
騰龍雲沒有騙他,文件裡記載的東西,的確是他沒想到的,他看了不到一半,頭就炸了!
現在,這些機密全都擺在桌上,網絡警察花了近一天時間,才將這些加了幾層密的文件下載下來,然後打印,加蓋了絕密章,呈到市委書記吳柄楊這裡。
吳柄楊花了半天時間,才大致看完,看的中間,吳柄楊幾次從椅子上彈起,爾後又緩緩坐下。從來不抽煙的吳柄楊,這個下午抽了將近一包煙。
屋子裡煙霧繚繞,比煙霧更濃更驅不開的,是厚重的黑幕!
騰龍雲詳細記載了他跟范宏大賈成傑二人從認識到相交再到沆瀣一氣,同流合污狼狽為奸圈地圈錢的整個過程。每一個文件裡,又是若干子文件,每一個子文件,就是一次圈地的過程。從湯溝灣到鹽水坪再到龍嘴湖,十年時間,他們先後圈了將近二百六十宗土地,獲利數目大得驚人,單是范宏大和賈成傑從騰龍雲這兒拿走的好處費,就多達九位數!這還不算,他們又利用國土資源局錢煥土和梁平安等人,虛報冒領,大肆造假,非法侵吞土地整理資金及土地補償金六千多萬。從省城金江到彬江再到吳水等縣,他們密織了一個龐大的網絡,這個網絡裡除了有錢煥土梁平安等人外,還有龐壯國譚偉等公檢法的領導,也有二十餘位縣鄉級幹部,這些人每年都要從騰龍雲這兒拿錢,有的甚至拿車拿房拿女人!
太可怕了!原以為,一道審計令,僅僅能撕開騰龍雲這張網,想不到這張網裡,竟藏著這麼多魚,而且還是大魚!
一筆筆骯髒的交易,一幕幕不堪入目的男女苟合畫面,記錄的,是一個腐敗王國長達十年的腐敗歷史,不,比十年更長。騰龍雲第一次跟范宏大交易,是范宏大在吳水縣工作時,算來,也有十五年光景了。十五年啊,這麼大的黑幕,居然沒被揭開,居然就被他們牢牢地捂到了現在!
吳柄楊縱是有再好的想像力,也難以想到真相會是如此!
他的身上已不知驚起幾層汗。特別是看到騰龍雲關於七年前江武那宗案子的記錄時,他的思維完全空茫了,怎麼也回不到現實中。這哪是在看案卷材料,簡直就是在看美國警匪片!
七年前讓江武逃走的那場車禍,居然是當時的獄警譚偉有意製造的。得到范宏大默許後,公安方面以異地關押為名,將江武從第一看守所轉往第三看守所。途經吳水縣紅水橋時,警車突然失靈,一頭撞向橋墩,爾後翻車。兩名警員受傷,一名當場死亡。譚偉當時也負了傷,不過他還是同江武展開了搏鬥,後被江武打昏,倒在了血泊中。江武卻藉著夜色的掩護,拿著從譚偉身上劫得的槍,從容逃走了!
夜幕早已降臨,位於彬江市西區的九江飯店,黑得似乎比往常更早。直接策劃和組織實施了這次圍剿戰的兩位市領導,心情比平日要沉重幾倍,不,遠不止幾倍。騰龍雲用這種方式,既嘲笑了他們,又幫了他們。然而,他們心裡沒一絲興奮。
收網在即,他們的心情卻遠比撒網時還難受。
沉悶了半天,吳柄楊重重歎口氣:「春雷啊,這禮物太重了,你我都收不起。」
「那咋辦?」鄭春雷頭腦裡仍然亂麻一團,要說騰龍雲把證據整理得夠詳細了,可他仍然亂得理不出一點頭緒。後來他才明白,那不是亂,是驚。
「沒有別的辦法,馬上備車,到省委匯報!」
半小時後,一輛黑色奧迪駛出彬江,車子駛上高速公路時,吳柄楊突然問:「吳雪同志傷勢怎麼樣?」
「問題不是太大,醫院方面正在積極治療,她是受驚過度。」
「那個蒼兒呢?」
鄭春雷沒回答,半天,搖搖頭,暗淡地歎了一聲。
吳柄楊清楚了,沒再細問,但心,卻忍不住往下沉。
也是在這個夜晚,市長范宏大一樣忍受著內心的煎熬。
有些事該告訴父親了,不能讓他一直蒙在鼓裡。
父親懷疑得沒錯,沒錯啊,華英英的確是他殺的!
父親提醒他:「她是一塊玉,我把她交給你,是讓你雕琢讓你打磨,幫她發出該發的光。但你不能把她毀了,損傷一根頭髮也不行。」他呵呵笑笑,父親多慮了,范宏大不缺少佔有的女人,也不缺少供他揮霍的女人,獨獨,還沒有一個讓他仰望讓他俯首讓他心甘情願去付出進而像神一般朝拜的女人。現在華英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