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手 第29章 重重迷霧 (3)
    范正義微微點頭,他喜歡別人這樣恭敬他:「天明啊,騰龍雲這個人,我們都看錯了,宏大把他看錯了,你把他看錯了,老賈興許就沒看出他是哪種人,這不怪他。我范正義在江湖行走一輩子,閱人無數,自信從看不走眼,想不到在姓騰的身上,我的一雙眼睛不靈了。這個人,不但狠,還毒,他跟我們村裡那條野狗一樣,餵它,它衝你叫喚,不餵它,也衝你叫喚,叫喚久了,它還咬你。讓野狗咬了不要緊,讓這個雜種咬了,不值啊。」

    范正義用了雜種兩個字,唐天明印象裡,范正義很少用這種不雅之詞,他雖為漁夫,說話卻很講究。可見,他對騰龍雲,已是恨之入骨。

    范正義接著說:「天明,快刀斬亂麻,這個人,不能留。」

    「怎麼斬?」

    范正義故做神秘地沉吟了一會,臉一黑,陰沉沉道:「順水推舟,把他交給警察!」

    「這……」唐天明驚了幾驚,原以為范正義會有什麼錦囊妙計,沒想,他竟說出這麼一句不負責任的話。

    唐天明詫異間,又聽范正義說:「當然,你不能公開把他搡出去,那樣既不仁,也不義。畢竟,他跟你朋友一場,有些事他能做,你天明不能做。懂我的意思不?」

    唐天明懵懵懂懂點了點頭。

    「你沒懂,天明啊,我的意思你壓根沒懂。」范正義呵呵笑出了聲,起身,原地走了幾步。唐天明一陣臉紅,為自己的遲鈍和虛偽。好在范正義很快又說:「天明啊,殺人要償命,這句話你懂吧?我聽說為這個案子,你費了不少心,道義上講,你做得對,但你想過沒,你這樣做,等於是助桀為虐。這次你把他保了,下次呢?別忘了,彬江還有另一宗殺人案,那個向樹聲,死得也不明不白啊。」

    「范伯,你是說?」唐天明猛地起身,渾身緊張地盯住范正義。

    「我什麼也沒說,該公安做的事,就交給公安吧,你這個秘書長,沒必要什麼都管,也管不好。」

    就這一句話,瞬間就給了唐天明啟發。該公安做的事,還是交給公安吧。唐天明一路念叨著,回到了金江。

    第二天,唐天明正打算請省廳一位副廳長吃飯,唐天明所有的暗示,都是通過這位副廳長傳遞出去的,他們算是死黨。提起電話的一刻,賈成傑出乎意料地進來了。這可是件稀罕事,賈成傑平時不在省府大院辦公,除了開會或是接待日什麼的,他很少在這幢樓裡出現。

    唐天明一驚,本能地站起身子。

    「忙什麼呢?」賈成傑像老朋友似地問了一句,順手拿起唐天明桌子上一份文件,目光卻對著唐天明。

    「沒忙什麼,下個月中央文明辦要來考察,及早準備材料。」唐天明說。

    「你不說我倒把這事忘了,今天文明辦,明天糾風辦,我這腦子裡,全是考察兩個字。」賈成傑一邊打趣,一邊呵呵沖唐天明笑。儘管兩人關係不錯,唐天明還是讓賈成傑這不陰不陽的笑弄得全身發緊。如果沒有重大事,賈成傑絕不會到他這兒來。

    「您來有什麼指示?」唐天明誠惶誠恐問了一句。

    「沒事,有些日子沒見你了,過來看看。怎麼樣,工作還順頭吧?」

    「順頭,順頭。」唐天明連點頭帶哈腰,腳步打著顫從桌子那邊移了過來,想找個地方請賈成傑坐。

    都說秘書長是省長的跟班,管家,外人以為,他們之間是沒有陌生感的,至少,不應該表現得如此膽戰心驚。那是他們不懂規則,臆想的。真正的官場,甭說是秘書長跟省長,就是秘書長跟副秘書長之間,也常常誠惶誠恐。官場如同一個塔,越到塔頂,規則和玄機就越多。

    兩人聊了幾句,不多,他們之間的聊天總是簡單又精煉,每一句卻都含著豐富的信息量。要不怎麼說,高層之間的談話都是濃縮了的,外人聽起來,近乎讀天書。唐天明剛想把第二天一個會議的準備情況匯報一下,賈成傑卻說:「最近彬江那邊情況怎麼樣,信息不太暢通啊。」

    唐天明愣了愣,忽地意識到什麼似地說:「是不太暢通,前些日子我還跟柄楊同志說,不能只顧了埋頭工作,該溝通的還得及時溝通。」

    「這個吳柄楊,老資格擺慣了,到了下邊,就快成皇上了。」話雖這麼說,賈成傑臉上,卻看不到一絲兒怒。

    「我抽個空,給他提醒一下。」

    「沒必要,只要能把彬江的工作抓上去,就讓他做這個皇上。」賈成傑說完,誇張地笑了幾聲。唐天明一邊應和,一邊到桌子拐上,拿筆把賈成傑的意思記下來,還特意在吳柄楊三個字下劃了一道黑線。

    「范正義這邊呢,怎麼好久都沒起色,那個龍嘴湖不是搞得很有聲色嗎,怎麼突然又停了?」

    「龍嘴湖出了點問題,正在解決。」唐天明小心翼翼地搪塞道。這種事只能搪塞,因為龍嘴湖出了什麼問題,賈成傑不可能不知道。

    「出了問題就解決問題嘛,停工算怎麼回事?要是都這樣,工作還怎麼幹?」賈成傑忽然就加重了語氣,唐天明注意到,賈成傑談及龍嘴湖時,臉上沒有絲毫的玩笑。他一邊站著,一邊順手在紙上重重寫下龍嘴湖三個字。

    「天明啊,你抽個時間,下去一趟,彬江這盤棋,我們一定得下贏。」說完,賈成傑就往外走,唐天明連忙嗯了幾聲,緊著步子跟過來,快出辦公室的一瞬,賈成傑忽然停下步子,回頭望住唐天明:「對了,騰龍雲找過你?」

    「這……」唐天明讓他問個猝不及防,躲閃顯然是愚蠢的,只好硬著頭皮說:「他來過一次,我請他吃了頓便飯。」

    「你倒有這個閒心!」

    賈成傑這句話幾乎是從牙縫裡碾壓出來的,份量很足,唐天明頭上唰就有了汗。等他從戰慄中緩過神,賈成傑的步子已遠去。

    至少有半月,唐天明沒睡踏實覺。

    這中間,唐天明辦了很多事,包括給公安廳再次暗示,包括兩次約見審計局長孟曠生。

    唐天明自覺把一切都安排好了,該補救的,採取了補救措施,該叮囑的,方方面面都叮囑到了。剩下的,就交給公安廳和審計局去做,他只留心,不要把事態擴大,不要把問題擴展到殺人案以外。至於騰龍雲最後會是什麼結果,他就管不著了。

    昨天下午,唐天明來到金江大飯店,賈成傑平日在金江大飯店辦公。唐天明先是跟秘書打了電話,秘書告訴他,賈省長剛剛送走澳門那邊的客人,正在聽音樂呢。唐天明一陣欣喜。賈成傑聽音樂,就證明心情好。

    賈成傑果然興高采烈地迎接了他:「哎呀天明,我正想找你呢,你倒來了,快坐。」

    唐天明有種受寵若驚的惶恐感,說:「我來看看您,順便把手頭的工作匯報一下。」

    「今天不談工作,今天我心情好,天明,你知道麼,永吳高速批下來了,這是多大的喜訊!」賈成傑臉上燃燒著一股火焰,說話的語氣格外誇張。

    唐天明心頭也是一震,永吳高速是指江東永川市到彬江吳水縣的高速,這條路是六年前修的,當時因為設計欠佳,線路選得不大理想,加之施工中又出了不少問題,路況不是很好。賈成傑當選省長後,一直想修一條復線,說是復線,其實就是把原來的那條廢了,重新設計一條線路。當然,這是明著的理由,暗,賈成傑不想要那條路,那路是原省長駱一兵在任時修的,算是駱的政績工程,後來駱因為另一條高速出事,栽了進去,丟了官抹了帽進了監獄,這條路就有了某種寓意。唐天明陪賈成傑去基層調研,每次走上這條路,總能聽到賈成傑義憤填膺的聲音。賈成傑曾經發誓,他在任期間,最大的心願,就是修一條廉政路。

    永吳高速復線項目報了有兩年,一直未能獲批,前陣子,唐天明聽小道消息,說上面對這種一任領導一條路的做法很不滿,永吳高速怕是很難通過立項。誰知雨過天晴,永吳高速竟給獲准了。

    「值得慶賀,真是值得慶賀!」唐天明由衷地說。

    「值得慶賀的事還多著呢,天明啊,這下我們又能大幹一場了。」賈成傑興奮地拉他坐在了沙發上,拿出一份機要文件:「天明,你看看,不但永吳高速獲准,金江機場擴建工程也通過立項,還有金江大橋,清江治理工程,這麼說吧,我粗算了一下,這些工程要是全上馬,江東的投資至少能增加五百個億,江東經濟再次騰飛指日可待!」

    唐天明的心怦怦直跳,熱血彷彿已經沸騰,還有什麼比這更激動人心的事呢?這麼多項目,這麼多錢,江東經濟就是不想騰飛都由不得。對地方官員來說,能爭取到項目,特別是中央財政支持項目,就等於一條腿搭上了經濟的快車,一條腿搭上了仕途的快車。看來,前些日子風傳的中央對賈成傑有意見,對他擔任省長以來的工作不滿等純屬謠言,純屬謠言啊!

    兩個人圍繞著項目,談了一下午,談得很愉快,也很興奮。情緒高漲時,賈成傑拿出一包普餌,非要送給唐天明。唐天明哪敢要,一看包裝,就知道是普餌茶炒得最火時的存貨,按當時的市場價,這包茶葉,少說也值十來萬。

    唐天明最終還是收了,盛情難卻啊。

    收下茶葉,唐天明就想告辭,過久地打擾主要領導,是工作當中一大禁忌,誰知他剛起身,賈成傑又一把拉住他:「對了天明,有件事差點忘了,明天有個朋友路過機場,你代我去看看她,順便送她一件禮物。」

    唐天明哦了一聲,原又坐穩屁股。

    賈成傑從櫃子裡取出一樣東西,很隨意地交給唐天明,順口說:「這人你也熟,老朋友了,她去上海,中途在機場停一小時,你早點過去,不要耽誤了時間。」

    唐天明剛想說句我記住了,厚實而精緻的包裝袋上躍出的兩個字,驀就驚了他的眼。

    溫虹!

    這一晚,唐天明都被這兩個字困擾著。賈成傑跟溫虹的關係,唐天明略知一二,唐天明印象裡,溫虹是一位有風情而輕易不露風情的女人,她知道怎樣吊男人味口,更知道怎樣把男人拿捏於手掌間。這是一個很危險的女人,不只是有姿色,關鍵,她有心計,有野心。

    四年前一次商務宴會上,賈成傑通過省工商聯一位負責人,認識了溫虹。當時溫虹是深圳一家珠寶行的經理助理,大約是她身上的珠光寶氣吸引了賈成傑,賈成傑不喜歡清湯寡面的女人,更不喜歡不施粉黛的女人。跟她關係曖昧的女人,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脂粉味很濃、珠寶氣很重。當然,死去的華欣欣是個例外。賈成傑跟溫虹認識後,一度時期過從甚密,大有墜入愛河之勢。可以說,溫虹在江東珠寶和古玩市場的業務拓展,全得益於賈成傑。對溫虹在商業場中展現的魅力,賈成傑大加讚賞,誇她是難得的商業奇才。有段時間,賈成傑甚至提出,讓溫虹擔任江東省駐深圳辦事處副主任。對於這個官,溫虹不大感興趣,一次當著唐天明的面,溫虹纏著要賈成傑介紹幾位重量級的老闆跟她認識,賈成傑將這項光榮而艱巨的任務交給了唐天明。唐天明跟溫虹的關係,就是那時密起來的。當然,這個密跟賈成傑那個密不一樣,女人問題上,唐天明向來把持得很好,尤其對溫虹這種女人,更是時時保持著警惕。

    溫虹跟江東商界大腕的關係,有一半是唐天明牽線搭的橋。搭橋越多,唐天明心裡犯的嘀咕就越多,這女人到底要做什麼啊,她怎麼胃口那麼大?後來一次偶然的機會,唐天明得悉溫虹跟騰龍雲關係神秘,這更加重了他的心病。

    有心病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對唐天明而言,多一份心病,就能多一份提防。不只是替自己,更重要的是替賈成傑提防。秘書長這個角色,不只是替首長把工作幹好,還要把首長的生活安排好,還要處處為首長的安全考慮。這個安全當然是指經濟安全,感情他管不著,也不敢管,首長自會打理。

    一次去香港考察,唐天明把溫虹當作重點,暗中調查了一番,竟然就調查出一個驚天內幕:溫虹不是別人,正是當年逃往國外的王洪山的私生女!這個消息極大地震動了唐天明,未等考察結束,他便提前回國,那段日子,唐天明幾乎天天跟公安廳那位副廳長泡在一起,副廳長禁不住他的軟磨硬泡,將心裡藏了很久的一個秘密道給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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