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手 第15章 風雲變幻 (2)
    這一次,范宏大聽懂了父親的意思,起身,默默地,跟在父親後面。「鹿園」真大,彷彿總也走不到頭,「鹿園」又太小,小得能感覺到空氣在擠壓著他。

    「去省城了?」父親問。

    「嗯。」他聲音很輕地回答。

    「沒見著?」父親又問。

    「沒。」他聽出自己的聲音在抖,他對自己很失望。

    「你當然見不著。」父親突然停下腳步,回身望住他,「知道為什麼嗎?」

    范宏大搖頭。父親的思維總是比他活躍,也比他老辣,他一輩子都跟不上父親的節拍。

    「他不能見你!」父親重重地說。

    「為什麼?」范宏大幼稚地問出一聲,問過就後悔了,他怕父親罵他,怎麼能問出這麼愚蠢的問題呢?

    父親沒,父親深情地望住他,真的,范宏大真實地感受到,父親那一天的目光充滿了愛,充滿了情。

    「宏兒,爸老了,他也老了,你知道老人最怕什麼嗎?」

    范宏大繼續搖頭,在父親面前,你如果沒有十足的把握,就絕不要輕易開口,否則,失望會更重。范宏大這點上遠比弟弟志大聰明,這也是父親為什麼要把一生的心血花在他身上的緣故。

    「怕被人釣住。」父親說。說完,自顧自往前走了。范宏大咀嚼了一會父親的話,快步跟過去。

    一陣風吹來,掠過父子倆,「鹿園」經過稍稍的騷動,復又平靜。

    「他現在是魚,你是漁竿,明白麼?」父親又問。

    范宏大還是搖頭。

    「很簡單,漁竿上爬滿了魚,這竿就不再是竿,是魚。」

    范宏大這次聽懂了,他輕輕哦了一聲。

    父親沒理睬他,繼續說:「釣魚的最高境界不在於釣到魚,而在於把貪食的魚甩開。這點,你還做不到。」

    范宏大心裡一驚,剛才釣到魚的那股興奮勁一下沒了。

    「他想甩開你,明白麼?」

    范宏大懵裡懵懂點了下頭。

    「錯不在他,在你。」父親重重地說,父親說這話的時候,目光是冷的,極冷,范宏大打了個戰。「宏兒啊,是你太貪了。」

    父親彎下腰,撿起一片花瓣,仔細觀賞半天,問:「知道它為什麼先落了麼?」

    范宏大沒敢點頭,也沒敢搖頭,他還被剛才那話冷著,有點喘不過氣。

    「貪。」父親說。「陽光是大家的,雨露也是大家的,吸得多,不是便宜,這不,自己把自己墜了下來。」

    范宏大心裡又是一驚,隨後,心就黑暗了。父親這些話,似乎在把他引向一個地方,范宏大清清楚楚看見了那地方。

    地獄!

    范宏大這次比上次鎮定,堅定地搖了搖頭:「爸,我真的不知道,這事純屬意外。」

    親不相信地盯著他看了很久,蒼然一笑:「意外就好,意外就好啊。」

    站在「鹿園」那棵梨樹下,他又跟父親說了一句:「爸,英英的死,我也很難過。」

    「不提了,宏兒,這事不提了,爸還是那句話,你要查,不論是誰,都得讓他付出代價。」

    說完,父親毅然掉轉身子,走出「鹿園」。

    范宏大緊隨其後。生怕落下一步,就永遠追不上父親了。其實他是怕「鹿園」,他總感覺,「鹿園」藏著一個秘密,很深的秘密。

    范宏大現在害怕所有的秘密。

    那天父親把他帶到了湯溝灣三區,湯溝灣三區就是廖靜然她們要查的小產權房開發地。對這個區,父親范正義一開始是堅決反對的:「搞什麼小產權房,宏兒,這是在中國,你少幹那些跟政策相背的事!」

    「爸,不是我想幹,而是……」

    「是什麼?」父親怒恨恨瞪住他。

    「是他打了電話,讓小九子先在這兒起步。」范宏大不得不實話實說,這個他,就是省城那人。

    「今天小九子,明天小八子,就他事多!」父親恨恨丟下一句。

    父子倆靜靜地盯著那錯落有致的別墅群看了一會,范正義歎了一聲:「宏兒,你告訴我,那些樓像什麼?」

    范宏大又仔細看了一會,答不上來。

    「是不是像瘡?」

    「瘡?」

    經父親這一提醒,范宏大再看,就覺對面那些別墅還有樓群真的像瘡,像極了。對面本來是鬱鬱蔥蔥的一片山林,灌木鋪嚴了大地,綠色一直延伸到遙遠處,跟水天相連。但是小九子的建築公司一到,那兒便變得一派狼籍。如今別墅雖然起了一半,但原有的綠色被支離破碎的分解或蠶食,殘磚斷瓦還有各色垃圾飄浮在山林之上,目光擱上去,就忍不住地要痛。

    范宏大感歎了一聲,為父親眼光的獨到,形容的準確。

    「人身上不能長瘡,地身上也不能長瘡,宏兒,明白我帶你來的意思沒?」范正義收回遠眺的目光,充滿期待地擱在兒子臉上。

    范宏大心裡一驚,他絕不是傻子,他太清楚父親要做什麼了,但他還是固執地搖了搖頭。

    范正義略略顯出點失望,不過不是太濃,興許,他也捕捉到了兒子的表情,他知道兒子有難處,但還是堅定地說了一句。

    「把它給我炸掉!」

    這話如同一個響雷,一下就把范宏大驚在了那兒。半天,他像是反應過什麼似地問:「那,小九子那邊,咋說?」

    「咋說,他不就為錢麼,我給他!」

    應該說,是范正義那句話給了市長范宏大信心。一度時期,特別是省城求見碰到釘子後,范宏大的信心受到重挫,他都感覺自己在彬江快待不下去了,要麼逃跑,要麼就向吳柄楊和鄭春雷他們繳械。然而,父親在關鍵時刻點醒了他,而且支給他一奇招。

    范宏大立即主持召開市長辦公會議,會議的主題就是關於湯溝灣小產權房。

    當晚,副市長王華棟就找到了鄭春雷,將情況做了匯報。鄭春雷聽完,也是一陣納悶。

    「他真要拿湯溝灣開刀?」鄭春雷半信半疑地問。

    王華棟點頭,又不敢確定地搖了搖頭:「老鄭,這事不好琢磨啊,一周前他還大發脾氣呢,怎麼?」

    大約是在向樹聲案發後第五天,范宏大還批評過土地執法組強行拆除小產權房的做法:「拆除?那些房子值多少錢,能安置多少戶居民入住?就算拆除,也應該提前下達通知吧,不是你想啥時去拆就啥時去拆吧?開發商怎麼了,開發商也是經濟建設的主力軍,是建設者,對他們,我們應該尊重!」

    鄭春雷想了一會,問:「你估計這一次他唱的是紅還是黑?」

    「難說。」王華棟搖搖頭,他也判斷不出范宏大葫蘆裡到底在賣什麼藥。

    「華棟,你我得做好應對複雜局面的準備啊。」鄭春雷忽然預示到一層不祥,心情無端地變得鬱悶起來。

    一周後,由王華棟帶隊的聯合工作隊正式入駐湯溝灣。對此,吳柄楊只給了鄭春雷一句話:「不要急,謎底總會揭開。」

    湯溝灣的小產權房目前有兩大塊,一塊是湯溝灣人自己開發的,這些樓房修得早,目前已全部入住。王華棟跟聯合工作隊商量後,決定先避開這一塊,不查,重點查另一批。另一批就是開發商開發的,其中有黃金龍開發的錦秀花園,再就是小九子新開發的麗晶園。

    王華棟他們來到麗晶園時,麗晶園的工程已全部停了下來,開發商小九子不在,負責承建工程的建築商也撤了人,工地上空落落的,到處是破磚爛瓦,修了一半的別墅群面目猙獰地躺在那兒,形同怪物。兩輛塔吊如同龐然大物一樣聳立在山腰處,上面飄著兩面鮮艷的紅旗。幾台攪拌機懶洋洋地臥在建築群中間,像飢餓的獅子,虎視眈眈盯著他們。

    工地上只留了一位老頭,蹲在簡易門房前,抬著望天。

    「你們老闆呢?」王華棟走過去,問老頭。

    老頭沒反應,他像石雕一般刻在那兒,對周圍的事物視而不見。王華棟又問了一聲,老頭依舊大瞪著雙眼,盯住天望。

    國土局副局長梁平安走過來,大聲問:「市長問你話哩,怎麼不回答?!」

    老頭大約是被梁平安的大嗓門驚著了,極不耐煩地收回目光,瞥了一眼梁平安,沒說話,閉上眼丟盹去了。

    梁平安望一眼王華棟,感覺有點無從下手。王華棟掏出手機,想打給誰,號撥一半,停下,回頭跟梁平安說:「打電話叫他們老闆。」

    梁平安趕忙掏出手機,撥號時又茫然了,想問王華棟,沒敢,走過去恨恨地沖老頭吼:「你們老闆呢,把他找來!」

    老頭屁股稍稍動了動,往穩裡坐了坐身子,原又打盹去了。

    這時候就見村主任、湯溝灣工業總公司董事長范志大帶著一干人,慌慌張張走過來。老遠,范志大就伸出雙手,熱情而又謙恭地沖王華棟綻放出笑臉。

    「哎呀呀,王市長,真是罪過,罪過啊,我剛從吳水趕來,怎麼先不到村裡坐一會呢?」

    王華棟伸出手,跟范志大簡單握了握:「他們人呢?」

    「這幫白眼狼,一聽要整頓,丟下這個爛攤子就跑了!」范志大氣怵怵地說。

    王華棟哦了一聲,這個情況他還是才聽說,事先沒有人跟他提起。

    「都跑了?」他又問。

    「不跑咋辦?蔡小九一跑,建築商當然不幹了,跑村裡鬧了兩天,吵著跟我要錢,被我一頓惡罵。天下哪有這種事,不找開發商要錢,居然跑來跟我耍賴皮。」范志大婆婆媽媽說了一大堆,王華棟算是聽清了原委。

    蔡小九就是小九子,一個年紀不過二十五歲的年輕人,據說他原本在一所民辦大學讀書,一年前突然離校,隨後,註冊了這家名叫「久久」的地產公司。

    人不在,工作當然沒法干。眾人面面相覷,最後將目光集中在王華棟身上。王華棟只好表態:「那就先到錦秀花園去。」

    一行人離開麗晶園,徒步走過泥濘的山路,乘車,往河這邊的錦秀花園去。

    黃金龍第一時間就聽到了消息。聽到消息的那一瞬,黃金龍暴跳如雷:「想撤掉我的錦秀園,吃了豹子膽!」那時市長辦公會還沒結束,最終決議還沒形成,黃金龍只能等。等的中途,他把電話打給騰龍云:「老大,他們要對湯溝灣來硬的!」

    「誰?」騰龍雲問。

    「還能是誰,市政府唄,這陣還在開會呢。」

    「還在開會你犯什麼急,我還以為……算了,這陣我忙,等決議出來後我找你。」那天的騰龍雲果真忙,他又被老五咬住了,還有那個下了他槍的女人。騰龍雲後來才知道,那女人非同一般,聽說她在女子特警隊受過訓,差點還被選進維和部隊,不幸的是她愛上了自己的上司,一個比她大十三歲的上校團長,那個上校並不愛她,或者想愛不敢愛,結果她拿人家老婆出氣,差點鬧出人命,嚴重違犯軍規,大好前程就這樣斷送了。被部隊開除後,她索性破罐子破摔,至於怎麼跟老五這樣的人攪到一起,騰龍雲還沒搞清

    騰龍雲那兒沒討到主意,黃金龍不甘心,又將電話打給公安局長龐壯國,沒想,龐壯國開口就給他潑了一盆冷水:「我說兄弟,眼下氣候不對勁,你我還是收斂點,不就幾幢樓麼,對你黃大老闆來說,九牛一毛都不值,就讓他們拆好了。」

    「放屁!」黃金龍心裡惡惡地詛咒一聲,摔了電話。九牛一毛,九牛一毛也是錢,也是我黃金龍拿汗水換來的,拆,說得輕巧,你當誰的錢都是貪來的啊,站著說話腰不痛!

    收斂,老子又不是貪官,又不害怕中紀委,收斂個什麼?黃金龍越想越氣,越想越覺窩囊,越窩囊心裡越不是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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