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洋,現在是什麼時候,局裡四處用人,案件一起接著一起,一起比一起棘手,上頭怎麼突然想到讓你去學習?」不等張曉洋想到什麼,曾麗又說。大約她也覺得張曉洋想不到這麼深刻。
一語點醒夢中人!張曉曉啊了一聲,猛就奔到曾麗面前,也不管曾麗煩不煩他,一把抓住曾麗的手說:「對呀,曾麗姐,我怎麼就沒想到這層?」
曾麗不露痕跡抽回手,輕輕一笑:「曉洋啊,往後遇事,別這麼莽莽撞撞的,多動個腦筋。跟你說了多次,就是不聽。」曾麗口氣裡有種別樣的嗔怪味兒。
張曉洋憨憨地笑了笑,也只有在曾麗面前,張曉洋才會露出這種憨。「曾麗姐你說的對,我這人,腦子裡缺根筋。」
「去吧,曉洋,先打聽清楚,別不明不白就丟了位子。」
曾麗不虧是曾麗,張曉洋打聽的結果,果然跟她猜測的一樣。
這結果把張曉洋嚇了一跳。
有人要借黨校這座橋,把他引到河那邊。張曉洋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慌慌張張來到局裡,想再次跟曾麗討主意。誰知曾麗不在。張曉洋等到九點,曾麗還不來上班,張曉洋不敢等了,他懷疑曾麗也被人使了調虎離山計,拿開了。滿頭虛汗走進龐壯國辦公室,龐壯國正在批閱文件。
「有事?」龐壯國抬起頭,不緊不慢問了一聲。「我說曉洋,這次機會,我可是替你爭取到了,這期短訓班,黨校給了彬江兩個名額,你不知道競爭有多激烈。」
「龐局——」
「曉洋啊,你也甭太高興,學習是個苦差事,可不比坐辦公室喝茶看報輕鬆,你要做好思想準備喲。這兩天就不必上班了,在家陪陪老婆,走前局裡給你送行,把弟妹跟孩子也一併邀請上。」
「龐局,不能去啊。」
龐壯國的目光平靜地盯住張曉洋:「什麼不能去?」
「龐局,這是陷阱。」張曉洋真是急了。
「曉洋,這是什麼話!」龐壯國猛地摔下手頭的材料,一臉嚴肅地站起來。
龐壯國像被別人捅了一刀,但他忍著,沒把刺痛表現出來,就在張曉洋進一步想表明什麼時,突然轉過身子,十分嚴肅地說:「曉洋同志,你讓我很失望,這種思想,你是哪兒來的?!」
「……」
張曉洋最終還是去黨校學習了,走前,龐壯國並沒為他送行。不是龐壯國不想送,是情況不容許。
市上關於彬江連環殺人案的風聲忽然緊起來,市委連著召開兩次會議,專門就此案做了要求和部署。市大案要案領導小組也召開緊急會議,要求公檢法三家通力配合,密切協作,限期偵破這起在全國產生惡劣影響的大案。
7月22號,也就是張曉洋到黨校報到的第二天,風傳中的彬江市政法委書記工作變動變成事實,這位來彬江不到兩年的年輕常委在各種各樣的傳言中到另一個市擔任副書記去了。他的位子暫時空缺,省委並沒急著派新的政法委書記到彬江,政法口工作暫時由鄭春雷同志代管。
鄭春雷例行公事地主持召開了一次政法口工作協調會議,這次會議開得極短,不到一小時。鄭春雷在會上只提出一條要求:公檢法三家各盡其責,各司其職,相互監督,相互制約,目的,就是讓彬江的法治環境越變越好。
這次會上他破例沒提連環殺人案。
一切似乎在變,但又看不出明顯痕跡。
7月24日,尚大同和鍾濤從深圳回到了彬江,經過交涉,外號「三魔頭」的疑犯楚廣良被押解回彬江。也就在同一天,女警官陶陶從二大隊回到了一大隊,再次成為鍾濤的助手。
龐壯國感到了壓力,這壓力來自方方面面。如果說,讓副局長張曉洋去黨校學習還未引起他足夠警覺的話,從深圳押回楚廣良,抽調包括陶陶在內的六名警員到鍾濤身邊,就讓他感受到某種山雨欲來的雷霆架勢。儘管這兩道命令都是他簽署的,但簽署這兩道命令時,他的手在微微發抖。
這天傍晚,確切說是在晚飯以後,龐壯國接到了地產商騰龍雲的電話。
騰龍雲在電話裡笑呵呵說:「忙啊,大局長,現在到處都是你的新聞。」
「新聞?」龐壯國警覺地豎起眉,近段日子,他對新聞兩個字特別敏感。
「我聽說,你把張局給做了。」騰龍雲依舊一副朋友間的口氣。
「扯什麼淡!」龐壯國脊背上陡地起了冷汗,類似的話他已從幾個渠道聽到,說得都還有眉有眼。說他龐壯國容不下人,身邊放誰都覺礙手礙腳,也說他龐壯國卸磨殺驢,架空尚大同後,張曉洋成了多餘,就想攆他走。把我說成了什麼東西,龐壯國很憤怒,他是看不上張曉洋這種人,當初確實也有利用他的意思,可,讓張曉洋去黨校學習,是組織部突然決定的,他龐壯國都蒙在鼓裡,怎麼成了卸磨殺驢?
「騰大老闆,有什麼話請直講,沒必要拐彎子。」龐壯國沒好氣地道
騰龍雲在電話裡哈哈大笑,那笑聲令龐壯國毛骨悚然,騰龍雲這種人,仗著自己錢多勢大,底氣足,對龐壯國他們,表面上尊重,背後,卻看得比雞毛還輕。笑完,騰龍雲一本正經道:「怎麼樣大局,兄弟我燙了一壺好酒,想請弟兄們喝喝,龐大局不知肯不肯賞光?」
龐壯國是很想拒絕的,騰龍雲這種暴發戶,他是最看不上眼的,一沒素質二沒道義,今兒個跟你稱兄道弟,能把女人讓給你睡,明兒個,就敢跟你背後捅刀子。龐壯國在公安局也不是一天兩天,騰龍雲幹過什麼,沖誰下過黑手,他不是不知道,知道得太多了。但是知道又能怎麼樣呢,多的時候,龐壯國不得不聽命於他們!
「好啊,騰大老闆,我正閒得發慌呢,有酒不喝,還稱什麼兄弟。」龐壯國心裡恨著騰龍雲,嘴上說出的話卻比跟自己親哥說出的話還要肉麻。
「那好,到金龍的盤子上去,龍虎山莊。」
一輛悍馬H3載著龐壯國,風馳電掣從江邊大道向龍虎山莊。龐壯國來這種地方,向來不坐自己的車,也不著那身讓他不大舒服不大方便的警服。
兩保鏢迎上來,龐壯國面色慍怒地衝他們亮了亮手裡的卡,兩位惡煞般的男人立刻小女人一樣和顏悅色起來,迅速撥通對講機,不大工夫,黃金龍和騰龍雲在幾個慓形大漢的呼擁下,笑哈哈迎了出來。老遠,就聽見黃金龍的大嗓門:「哎呀呀,貴客駕到,有失遠迎。」
龐壯國的目光繞著龍虎山莊掃了一圈,跟第一次來時,這裡又發生許多變化。原來用鐵絲網圍著的龍虎山莊如今已相當氣派,專門燒製的仿古青磚取代了原來的鐵絲網,錯落有致宛若長城一般曲延的磚牆上爬滿了各種花草,遠處看,那不是磚牆,而是花牆。造型別緻的探照燈不知從山的的哪個角落探出來,將夜晚的龍鳳山映得秀麗多姿,神秘無比。遠山近水間,一座座歐式建築、典雅幽靜的林中別墅小屋錯落其中。遠處,射擊場、跑馬場、釣魚池等一系列的娛樂設施俱全。景景之間小徑迂迴,綠樹成蔭。站在這裡,近可以觀山林、聽松濤,遠可以望草原、賞白雲,白天可以射擊、騎馬、垂釣,晚上可以參加篝火晚會,品嚐野味。如果你對這些都不感興趣,主人或許會帶你走進地下娛樂宮,從澳門引來的最先進的設施還有玩法保你大開眼界。
縱是在香港,這樣的狩獵山莊也足以讓你驚歎不已。
龐壯國有些走神,他忽然就想,當年批項目時,方方面面廣泛論證,多次實地考察,那副嚴肅勁兒跟今天眼前的實景相比,是不是開了一個莫大的玩笑?廉租房、經濟適用房,說的多好聽啊,你在這兒能聞到一絲廉價的味兒麼?
或許有,但絕不是房子。
騰龍雲的目的很簡單,今天請龐壯國,就為一個字:賭。這個字有兩層含義,賭錢,賭局勢。
任何人都有軟肋,拿捏別人最好的辦法,就是找準他的軟肋。軟肋就等於命門,把別人的命門掐在自己手裡,讓他一步步跟你走,這是騰龍雲縱橫江湖而不敗的法寶之一。
怕是連龐壯國最親密的老婆都不曉得,龐壯國除了其他愛好外,尚有一個很隱秘的愛好:賭。
接待室坐了一會兒,騰龍雲道:「大局,金龍新弄了一張檯子,感覺很不錯的,要不要去看看?」
一聽檯子,龐壯國心一動,他喜歡檯子,但又害怕檯子,那是個比江湖還江湖的地方,一步不慎,就會陷入身不由己的地步。龐壯國不是沒在這小小的江湖裡翻過船,前年騰龍雲在龍嘴湖搞第一塊地,因為手段粗暴,又不願給老百姓給太多補償,結果引發一場大衝突。衝突中騰龍雲手下有個叫江武的保衛科長用警棍捅死了龍嘴湖一村民,龍嘴湖的百姓抬著屍體和棺材,鬧到了市政府,公安逼迫介入。那晚,龐壯國就讓騰龍雲請到了檯子上。其實檯子只是他們之間的一種稱謂,越是刺激越是國家法律不允的東西,到了他們嘴裡,叫得就越簡單。那天龐壯國手氣出奇的好,五個小時下來,他手裡的籌碼已迫近8位數。儘管最後幾注失了手,休戰時他粗略算了下,這一晚的收穫,怕是比一位縣級官員一輩子的工資收入還要高。
第二天上午,龐壯國還沉在香噴噴的美夢中,門突然敲響,進來的是二大隊的譚偉,譚偉驚惶失措說,江武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