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手 第8章 我不相信 (2)
    鄭春雷腦子裡不由得就閃出一張臉,那曾是彬江的驕傲,也是江東省的驕傲。彬江能發展到現在,他功不可沒,彬江能保持持續發展的強勁勢頭,他更是付出了心血,但,滋生在彬江大地上的一股股罪惡,也不能不說跟他沒有關係。

    他是彬江的保護傘啊。這把保護傘下,既有分享改革成果的彬江幾百萬市民,更有賺得盆滿缽溢的大地產商、大企業家,還有已經蛻化變質了的腐敗分子……

    一想這個人,鄭春雷鼓蕩在胸間的一腔正氣噗就洩了,彷彿一隻充足了氣的皮球,讓一支鋒利的鋼針輕輕一扎,裡面除了沮喪,什麼也沒再剩下。

    這個人比鋼針還堅硬,還鋒利,更難的是,這個人對他鄭春雷有恩,對現任市委書記吳柄楊也有恩,對彬江市太多太多的幹部,都有恩。

    當天下午,四點鐘的時候,公安局政委尚大同接到電話,要他到市委去一趟。尚大同趕到的時候,刑偵隊長鍾濤已在鄭春雷辦公室。

    「大同,來,快坐。」鄭春雷笑容可掬地跟尚大同打招呼。尚大同拘謹地笑笑,並不敢落座。對鄭春雷,他還是心懷敬畏的。

    「怎麼,不會有情緒吧?」鄭春雷一邊為他沏茶,一邊跟他調侃。見尚大同不說話,又道:「我說大同,怎麼老是打不起精神來,這個樣子下去怎麼行,可別讓下面的同志看你笑話噢。」

    「鄭書記,我……」尚大同戰戰驚驚接過茶,臉上閃著驚魂不定的表情。

    「你怎麼了,退休了還是當隱士了?」

    「鄭書記,我向您檢討。」尚大同以為鄭春雷叫他來是為了批評,茶也不敢喝,先做起檢討來。

    「檢討是得做,但不是現在。大同同志,今天找你來,可是想表揚你。」

    「表揚?」

    「坐,坐下慢慢談。」

    一聽表揚,尚大同的情緒好轉了些,表情也漸漸自然,望了一眼自己的下屬,見鍾濤四平八穩坐在沙發上,遂將屁股放在了沙發沿上。

    「連環殺人案有了突破?」鄭春雷盯住尚大同問。

    尚大同趕忙起身,匯報道:「有,三天前,深圳公安在機場抓獲一名嫌疑人,審訊當中,疑犯供出曾在彬江犯過案,就犯案時間和地點,我們懷疑他跟連環殺人案有關。」

    「好啊,這麼重大的消息,怎麼不及時向我匯報?」鄭春雷興奮地責怪道。

    「鄭書記,我想鍾濤會向您匯報。」尚大同不好意思地說。

    「你是政委還是他是政委,怎麼連起碼的規矩都不懂?」

    「我……」尚大同又結巴起來。

    「談談下一步的打算。」鄭春雷接著道。

    「我們正在跟深圳警方協商,以最快速度將疑犯押解回彬江,爭取從他身上打開突破口,另外,鍾濤他們最近也摸到一些線索,鄭書記,您放心吧,連環殺人案不會成死案,我們有信心打贏這場攻堅戰。」一談起案件,尚大同就變得興奮,說話也不再結巴。

    「好,我要的就是你這句話,不過大同啊,案情複雜,你們可千萬不能盲目樂觀。」

    「不會的,我們做好了最壞的準備。」尚大同道。

    「最壞也談不上,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沒有誰逃得過法律這柄利劍。我叫你們來的意思,就是讓你們加把勁,連環殺人案影響巨大,老百姓都眼睜睜望著呢。」

    「我知道。」尚大同面帶愧色地垂下頭去,這一刻,他的心情極為複雜,儘管鄭春雷沒批評,可他不能不批評自己。這段日子,尚大同在工作上的確不怎麼積極,甚至有種牴觸情緒。這跟龐壯國的霸道有關,但也與他自己的鬥志有關。他不得不承認,自從到政委這個位子上後,他的鬥志正在一點點消失,比起原來干第一副局長時,可就差遠了。鄭春雷不止一次提醒他,讓他不要對組織的安排與分工有什麼情緒,他也希望能這樣。但,真不抱情緒,難。自打班子調整後,他這心裡,總是窩著一股不滿。

    這也是他不主動找鄭春雷匯報工作的緣由之一。

    鄭春雷是市大案要案領導小組組長,他是連環殺人案專案小組第一副組長,沖這點,他就多該向自己的老上級、老領導匯報工作。

    他主動匯報過麼?

    鄭春雷似乎不計較這些,今天他的談興非常高,發表的也儘是些中肯的意見。在他的影響下,尚大同和鍾濤的情緒也高漲起來。

    三個人就連環殺人案下一步如何加大偵破力度進一步做了商討,鄭春雷對鍾濤的很多想法表示贊同,欣賞的目光默默擱在這位有智有勇的年輕人身上,對這位曾經的部下兼搭檔,鄭春雷有種說不出的鍾愛。

    最後,鄭春雷握住尚大同的手,語重心長道:「加把勁,千萬別再鬧情緒,現在不是鬧情緒的時候,而是組織考驗你的時候。」

    尚大同似乎明白了什麼,鄭重地點頭。

    從鄭春雷辦公室出來,往回走的路上,鍾濤悄聲告訴尚大同,市委政法委書記工作可能要變動,政法這一塊,暫時由鄭春雷代管。

    「哦?」尚大同輕歎一聲,怪不得呢。

    也就在同一天,公安局副局長張曉洋接到市委組織部通知,要他到省委黨校學習三個月。剛接到通知的一刻,張曉洋心裡湧出一股止不住的激動,省委黨校,這意味著什麼啊?張曉洋的心通通直跳,跳得他都按捺不住了,都要放聲大喊了。他相信這是龐壯國積極跟組織周旋的結果,也是龐壯國對他多年來忠心耿耿鞍前馬後侍奉的報答。他準備送他一份厚禮。送什麼好呢?張曉洋難住了,後來,他決計去見一個人,這個人的意見很管用。

    曾麗的辦公室在二樓。張曉洋進去時,曾麗正在讀報,曾麗的工作好像就是讀報,她是政治處處長,這個處好像是專為她設的,以前公安局並沒這個處,曾麗從彬江市政府接待處調到公安局後,公安局就多了這個處室。但曾麗不知道該幹什麼工作,公安局也不知道該分給她什麼工作,就讓她在辦公室裡看報紙,間或,為領導們服務一下。曾麗對此安排相當不滿,認為是浪費人才。她雖是服務員出身,但出身不能決定一切,她不是通過個人奮鬥從彬江飯店一名普通的服務員努力到了政府接待處的副科長麼,她不是又從副科長位子上努力到了公安局麼?怎麼誰都記得她的出身而看不見她的努力呢,曾麗想不通。

    曾麗想進的部門是經偵處,經偵處以前叫經濟執法大隊,專管企事業單位包括民營企業經濟犯罪與職務腐敗,性質跟檢察院反貪局有點相似,反貪局管的是國家幹部,經偵處管的是企業老闆或事業單位領導,都是紀檢委領導下打擊腐敗的鐵拳單位。龐壯國她當這個處長不合適。曾麗問為什麼?龐壯國說不為什麼,不合適就是不合適。曾麗忽然就來了氣,鼓著小嘴道:「那你跟我明鋪暗蓋這麼些年,合適?」

    龐壯國臉一紅,訕訕而笑:「哪跟哪嘛,看你,哪壺不開提哪壺。」

    「哪壺,你除了好這一口,還有哪壺?」

    龐壯國生氣了,公安局長龐壯國一向在下屬面前很威嚴,甭看他跟曾麗上過床,上過還不止一次,該威嚴時照樣威嚴。臉一怒道:「曾處長,這麼下去,你會犯自由主義的,公安局不比彬江飯店,政治處長也不能跟一個飯店服務員相比,是要講政治的。政治是什麼,是我們的生命線,是我們的……」龐壯國還在講,曾麗卻已嗚嗚咽咽哭起來,她跟了龐壯國這麼些年,跟得都快要人老珠黃了,都已成為他身上某個部件了,他竟然……

    哭歸哭,曾麗的夢想不死,她發誓,一定要把自己努力到經偵處長那個位子上。她不止一次跟副局長張曉洋說,誰都懷疑我的能力,你們不給我機會,怎麼知道我沒能力?有一次說得甚至更嗲,到底是不是水貨,試了才知道呀。

    張曉洋相信她不是水貨,對這個女人,副局長張曉洋有著跟別人完全不同的認識,她絕不是一般意義上的風塵女子,甚至根本與風塵無關。不能把遊走於男人之間就當成風塵,更不能把女人對男人的誘惑理解為風塵,有些誘惑是與生俱來的,是男人抵擋不了的。

    真的,抵擋不了。

    張曉洋自己就深有體會,他喜歡有事沒事到曾麗辦公室轉轉,跟她說會話。張曉洋愉快地將黨校學習的好消息說給了曾麗,說話間,他還忍不住往曾麗跟前湊了湊,一股清香令她心旌神蕩。

    曾麗身上的香味從來跟別的女人不一樣。

    曾麗聽完,莞爾一笑:「果然是好事呢。」她這麼說了一句。

    「是龐局幫的忙。」張曉洋跟著又道了一句。

    曾麗的表情就凝固了,本來她的笑奤都已展開,微微漾起的笑紋在她不太年輕卻依然嫵媚的臉上一圈圈盪開,楞巧的鼻子上都已泛起胭脂般的紅潤,那翠翠的秋葉泛紅時初露的潤澤剛要在張曉洋心裡泛開,突地,就給靜止了。

    曾麗裝作回身取東西,掉給張曉洋一張背,張曉洋忽然就感覺這張背有點蒼涼。

    其實蒼涼的是他的心。

    本來已經被艷光四照,楊柳輕拂了,誰知這一轉身,張曉洋就看到一大片的茫然。

    「曉洋,你真認為是好事?」

    半天,曾麗固定著那個背影,似從遙遠的地方問過來這麼一聲。

    張曉洋打了個寒噤,按說這麼一句輕軟的問話,遠不止於他打寒噤。但他還是打了,打得還很真實。這話是曾麗問出的啊。

    「曾麗姐,有什麼不對嗎?」

    「曉洋,你再好好想想,我怎麼覺得這裡面有文章。」

    「文章?」張曉洋犯起糊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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