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況怎麼樣?」鍾濤問。
陶陶沒應聲,目光懷疑地投向菲可。菲可明白了她的意思,起身往外走。性感而高翹的臀部故意在陶陶視線裡晃了幾晃,報復似的摔響了門。
鍾濤笑笑,在女人的小脾氣小性子面前,他總是抱以微笑。「說吧,我想知道。」他點了支煙。陶陶發現,煙一直在桌上,在菲可面前,他就能堅持著不抽,換了自己,他卻沒了那種紳士風度。
她有點嫉妒地望了一眼門外,除了悠揚輕蔓的音樂聲,她什麼也沒望到。
她垂下頭,考慮怎麼跟鍾濤說話。
「是裸死?」鍾濤問。
「是。」她點頭。
「死亡時間?」
「初步判斷應該在四天以上。」
「致死原因?」
「估計是空調。」
「缺氧厲害嗎?」
「你應該能想到。」
「沒有他殺的可能?」
陶陶搖頭,然後道:「目前還不能確定。」
兩人就都靜下聲來,開始思考。過了一會,陶陶問:「你怎麼知道的消息?」
鍾濤剛想說是菲可,一改口道:「這個你不用管,現在全城都知道了。」
「說的也是。」
「5號失蹤,12號發現屍體,一個禮拜,不長。」鍾濤像是自言自語。見陶陶咬著嘴唇不說話,又道:「屍體呢?」
「拉去解剖了。」
「把現場資料給我。」
「沒帶。」
「……」鍾濤困惑地盯住陶陶,轉而兀自一笑:「看我,又犯錯誤了。」
陶陶也不解釋,只是心裡納悶,他為什麼對此案這麼關心?
「沒有什麼疑點吧?」鍾濤換了一種輕鬆的口氣道。
陶陶沒回答,有些事她還沒想明白,不能輕易下結論,也不能輕易就把懷疑透露給別人。
「那好,你可以回去了,局長等著你呢。」鍾濤起身,臉上顯然有一絲不愉快,掩飾著,盡量不讓陶陶看見。
陶陶能不看見麼?
陶陶慢悠悠起身,似乎不想離去,但局長確實在等她,進咖啡屋前,她還收到過龐局打來的電話,要她立刻回局。
「走吧,如果讓他知道,你我都沒好果子吃。」
陶陶悻悻往外走,極不情願似的,心裡在想,鍾濤說的這個他,是指龐局,還是譚威?
走出咖啡屋時,鍾濤忽然在後面問:「能確定是第一現場嗎?」
陶陶的心響了一聲,很脆,很堅硬,怕鍾濤追問下去,逃也似的離開。
幾乎同時,海濱路42號,一家由美國人投資的商務會所裡,譚偉正跟一神秘人物低聲說著什麼。譚偉離開麗水小區後,本打算驅車回局裡,中途接到一個電話,要他速到海濱路42號,說有人在那兒等他。
譚偉心領神會,每次碰到這種敏感的案子,總有人給他打電話,譚偉對此已習以為常。海濱路是彬江市的開放區,也是彬江對外開放搞活的一扇窗口,這兒除建有豪華別墅區、外國人公寓外,還有各種名目的會所,私人俱樂部。全國前沿都市有的東西,這兒都有,北京、上海、深圳等還沒有興起的一些極具另類的私人娛樂、夫妻聚會,這兒也已經很活躍。
譚偉是這兒的常客。這一帶有什麼新動向,他第一個知道。當然這是秘密。
迎接譚偉的男人譚偉並不認識,譚偉一開始想到過一個人,見面後發現不是,心裡有層失望。
「說吧,找我什麼事?」譚偉接過對方遞上的雪茄,很過癮的吸了一口。
「譚隊,不,譚老闆,事情你是能猜到的,我們只要一個結果,讓它乾乾淨淨。」
「如果乾淨不了呢?」
「那……彬江怕是要地震。」
「地震好啊,地震了,大家不就都熱鬧了。」譚偉幸災樂禍笑出了聲。
「譚老闆說的有理,這事要是乾淨不了,彬江確實就熱鬧了。」
「我喜歡看熱鬧。」
「我手上有份東西,請譚隊拿回去看看。今天我也很忙,就不打擾譚隊了,改天有機會,我請譚隊喝茶。」說著,從皮包裡掏出一個紙袋,遞給譚偉。
譚偉的表情僵住,等他看完紙袋裡的東西,臉色就不僅僅是煞白了。
譚偉起了一身冷汗!
案情很快報到市委。
在此之前,市紀委已經接到舉報,有人檢舉,審計局長向樹聲借這次整頓土地市場,清理和審計全市土地開發整理資金,大肆向土地開發部門和資金管理部門索要賄賂,並且借追查資金流向為名,向市內三家房地產企業索要高額賄賂。其中一家房地產企業因為怠慢了他,被他強行開出一張高達兩千萬的罰單。反貪局也收到一封檢舉信,說向樹聲帶領的審計組查扣了金地房地產公司一筆土地交易資金,數額高達三千萬,其中兩千萬凍結在了銀行,另一千萬不明去向。有人懷疑,這一千萬被向樹聲秘密轉移。
自從龍嘴湖工業園區違規征地問題曝光後,土地兩個字,在彬江就成了敏感詞。由於龍嘴湖工業園區徵用土地數額大,牽扯面廣,加上又有中央和地方高達三億元的土地整理資金在裡面,彬江市不能不做出反應。三個月前,按照省上統一部署,彬江市成立了龍嘴湖土地徵用及土地整理資金清理整頓小組,彬江市審計局奉命組成三個審計組,進入各相關單位,進行審計。此舉在彬江引起強烈震動,被譽為彬江改革開放以來聲勢最大的一次「土地風暴」。
誰知三個月來,有關土地整理資金被佔用和挪用的問題一個也沒查實,審計部門倒是頻頻曝出信任危機,先是一名公務人員接受涉案單位性賄賂,酒後洗桑拿死在了小姐肚皮上。接著又曝出審計人員替土地受讓單位做假賬,跟交易雙方串通一氣,企圖混過這次大檢查的醜聞。跟著便是審計局長、號稱「清廉鬥士」的向樹聲神秘失蹤,現在,向樹聲跟彬江房產界的風雲人物、外號「金百合」的房地產老總華英英雙雙裸死在小轎車內。醜聞一樁接著一樁啊。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是這樣!
鄭春雷焦躁地在辦公室內踱步,真是怕啥就有啥。對向樹聲的失蹤,他在心裡已做了最壞打算,但他萬萬沒想到,向樹聲會跟華英英搞在一起。哪跟哪麼?這兩個人怎麼就能搞在一起!他越想越憤怒,越想越覺不能接受。
向樹聲是彬江幹部隊伍裡的一面旗幟,兩年前獲得過全省優秀共產黨員稱號,一年前又被評為全國十佳公務員,審計系統標兵。他在審計局長位子上,做出了有目共睹的成績。為維護彬江經濟秩序,打擊經濟犯罪,立下了汗馬功勞。
誰知劍未出銷先自折,虎未躍起中彈亡!
電話一直在響,鄭春雷像是聽不見。一個小時前,公安局龐壯國和張曉洋專程來到市委,先向柄楊書記匯報了案情,接著又到他這裡。對龐壯國這個人,鄭春雷真是生不出好感,但工作不是由個人的好惡來決定的,他耐著性子,聽完了龐壯國的匯報。
龐壯國說:「根據初步偵查,向樹聲跟華英英早就有不正當男女關係,這次向樹聲派工作組進駐龍騰實業,就是幫華英英消滅對手。審計局給龍騰實業開出的兩千萬罰單,我們已做為證據留了下來。還有,審計局通過法院查扣的金地房地產公司三千萬土地交易資金,兩千萬於一周前已經解凍,具體手續是向樹聲通過法院辦的,另一千萬不明去向。」
龐壯國匯報到這兒,故意停下,目光迷離地游弋在鄭春雷臉上。
「真有此事?」鄭春雷問。
「查扣三千萬並不是空穴來風,我們跟法院的同志調查過,相關證據也已拿到。」龐壯國說。
「審計局有權查扣資金?」
「審計局是沒有,不過,他們通過法院可以行使此項權力。」
鄭春雷沒再問下去。查扣三千萬的事,其實是法院所為,金地房地產公司跟龍騰實業發生經濟糾紛,龍騰實業向法院起訴,申請保全,法院查封了金地帳戶。沒想查封的是土地交易資金,就在查封前三分鐘,有人取走了一千萬。這事跟向樹聲他們有一定關係,但關係不大。鄭春雷已經派人調查過,法院方面也承認查封三千萬土地交易資金不合法,這筆錢受法律保護,目前法院已查封了金地其他帳戶。鄭春雷所以不點破,就是想看看有人怎麼借這件事做文章。
「鄭書記,我們在調查中還瞭解到,金地房地產公司在麗水小區給向樹聲送了兩套房,其中一套就在車庫那幢樓上。」副局長張曉洋插話道。
「證據確鑿嗎?」鄭春雷問。
「只是初步查明,相關證據還得進一步核實。」
「那就等核實了再匯報!」
「鄭書記……」龐壯國吞吞吐吐。
「什麼事?」鄭春雷轉向龐壯國。
「這案子會不會影響到全市的經濟發展,是低調處理,還是……」
「你說呢?」鄭春雷反問一句。
龐壯國不吭聲了,他知道在鄭春雷這兒討不到什麼便宜,他也沒想討什麼便宜。匯報只是例行公事。案子究竟怎麼破,他心裡早已有底。
送走這兩個人,鄭春雷心裡就是另種滋味,有人顯然要利用這起案件,給龍嘴湖工業新區攪渾水。向樹聲啊向樹聲,你怎麼就這麼不爭氣?
柄楊書記跟鄭春雷的談話是在這天晚上進行的,龐壯國他們匯報完後,柄楊書記本想馬上找鄭春雷碰頭,又一想,人已死了,急也沒用,還是讓大家都先冷靜一下吧。
這事帶給柄楊書記的衝擊決不亞於鄭春雷。
談話是在九江飯店2010房間,這是柄楊書記的另一個辦公地點,遇到重大事務,這裡就變為臨時會議室。
「一個堂堂的審計局長,居然……我都說不出口!」柄楊書記還處在憤怒中。怎麼不憤怒呢,審計局長跟房地產商裸死在小轎車中,這要是傳播開來,整個彬江的形象都會大受影響。
「一盤棋讓他給下砸了。」鄭春雷歎息道。
「根本就沒下,下了嗎?」柄楊書記忽然站起,「審計令下了有三個月,他查出了什麼,違法亂紀的事情到現在沒一件落實,他自己倒是惹了不少風波,現在好,居然惹出了天大的桃色新聞。」
「吳書記……」鄭春雷欲言又止。
「你少替他辯護,現在也辯護不了。這個向樹聲,我是看走眼了!」
「……」
「怎麼都過不了美人關,他老婆不是挺優秀的嗎,怎麼就能糊里糊塗跟華英英搞在一起?!」
「他以前作風還是挺正派的。」鄭春雷小心翼翼解釋道。
「你說正派他就正派,正派的人能做出這種事?讓他去查人家,他倒好,跟人家赤條條睡在了車裡!這種幹部,我們還寄予厚望?!」
「也許……裡面有貓膩?」鄭春雷抱著一絲僥倖說。
「我倒也希望有貓膩,但法醫的鑒定結果出來了,華英英體內有他的精子,這怎麼解釋?」
鄭春雷垂下了頭,好像這事是他做的。柄楊書記比他大不了幾歲,但在柄楊書記面前,他總像個學生。見他委屈地不說話,柄楊書記長歎一聲:「跟你發火也沒用,找你來,就是想商量一個善後的辦法。」
「怎麼善後?」
「還能怎麼善,這事總不能吵得沸沸揚揚吧?我的意思,就讓公安方面盡快結案。不能讓一個老鼠害了一鍋湯,要是因他損害了彬江幹部隊伍的形象,你我可都無法向省委交待啊。」柄楊書記說完,重重地坐在了沙發上。
「問題是……裡面有沒有其他背景?」
「這事留待以後,不管有什麼背景,只要我們一鼓作氣,都能查出來。現在棘手的是他,這事我還沒跟省委匯報,張不開口!」
「是張不開口。」鄭春雷越發洩氣。柄楊書記的意思已經很明確,這也是龐壯國他們希望的。自己呢,是同意,還是?
「你的意見呢?」柄楊書記似乎不滿他今天的態度,找他來,柄楊書記就是想得到明確的答覆。
「吳書記,這事能不能再斟酌斟酌?」
「怎麼斟酌,斟酌到啥時候?」
「先讓公安局查,看看向樹聲的死到底跟這次土地風暴有沒有關係?」
「你是說?」柄楊書記忽然警覺地盯住他,「春雷,你是不是掌握了什麼?」
「沒,沒。」鄭春雷緊忙搖頭。
「春雷,如果掌握了什麼,我希望你能跟我說實話。」柄楊書記的語氣突然緩和,變得誠懇,目光也殷殷的。
鄭春雷再次垂下頭,一絲內疚漫過心頭,他感到對不住柄楊書記。他心裡確是有疑惑的,向樹聲死得太過蹊蹺,但他沒有證據,所有的疑惑都來自於直覺,來自於預感,但直覺和預感是不能拿出來說服別人的,特別是市委書記吳柄楊。
他一狠心,抬頭道:「吳書記,我個人意見,這事由紀檢委牽頭,反貪局配合,整合彬江公檢法力量,來一次徹查。」
「徹查什麼?為一個向樹聲,你想動用全市的力量啊?」柄楊書記再次不滿,他從鄭春雷的猶豫裡看出什麼,但鄭春雷今天的態度的確令他失望。
柄楊書記不喜歡在他面前裝聾賣傻的人。
談話不了了之。
向樹聲裸死案開始全力偵破,按公安局長龐壯國的指示,專案組須在一周內將此起案件告破。
副局長張曉洋召集專案組成員,研究分工。
「譚隊,你還是跟陶陶一個組,案子以你們為主,其他人跑跑外,幫你們取證。」儘管上面對此案十分重視,到了張曉洋這裡,卻顯得很是輕描淡寫。
譚偉掃了一眼眾人:「抽調這麼多人幹什麼,不就死了一個局長,省點警力幹別的去。」
「譚隊。」陶陶情急地責怪他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