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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夏可可這邊的情緒還沒安定,陸玉那邊,又在製造麻煩了。
江北省教育廳。一場特別會議在這裡召開。
負責召集此次會議的,是省教育廳廳長、黨組書記李希民。張朝陽中槍事件發生後,公安廳和教育廳採取緊急措施,一方面嚴格控制消息,防止消息向外界無節制地擴散,引發不必要的爭議。另一方面,教育廳協同公安廳,成立調查小組,對中槍事件展開調查,同時負責這件事的善後。今天這個會,既是情況通報會,也是處理意見徵求會。
參加會議的,除兩廳領導外,還有長江大學校長吳瀟瀟,一名主管學生工作的副校長,學生會代表陸玉。江北商學院作為合辦單位,也派出一名副校長參加。按照調研組的建議,黎江北也列席了會議。
李希民先是向與會者通報了醫院對張朝陽同學的救治情況,李希民說,意外事件發生後,省教育廳跟省公安廳十分重視,按照省委、省政府領導的指示,立即對傷者進行搶救,軍區醫院發揚人道主義精神,對傷者全力救治,眼下傷者已脫離生命危險,相信他一定會恢復健康。接著,李希民就這起事件發生的原因作了如下闡述:「這是一起典型的非法聚眾擾亂社會公共秩序事件,事件發生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有一條,與我們高校對大學生疏於管理有關,重教學、輕思想,特別是在人生觀、世界觀的教育上,個別院校還存在嚴重問題。這起事件提醒我們,在這個變革的年代,各種思潮互相碰撞,對我們的學生衝擊很大。大學生政治思想工作一定不能放鬆,世界觀教育更不能放鬆。誰放鬆,誰就要犯錯誤。」
講到這兒,他有意作了停頓,目光越過會場上一張張臉,在台下第三排的吳瀟瀟臉上停留了一會兒,咳嗽一聲,道:「鑒於目前事件原因還在調查中,今天在會上就不多說了,不過有一點,我要提醒大家,特別是民辦高校的同志,一定要澄清自己的模糊認識,要在思想上引起高度重視,絕不容許類似事件再次發生。」
吳瀟瀟的臉色很暗,走進會場到現在,她的臉色就一直沉著,頭勾得也很低,像是被什麼東西壓著。黎江北的目光在她和陸玉臉上來回移動幾次,他在揣摩,聽到這些話,她們心裡會是怎樣的滋味?
李希民講完,將話筒遞給公安廳陶副廳長,陶副廳長講得不多,不過就是他這簡短的幾句話,突然就引發了會場騷亂。
陶副廳長說:「事件發生後,廳黨組迅速作了調查,初步查實,張朝陽同學是在車子爆胎後伺機逃跑,值勤幹警向他發出警告,他竟然置若罔聞。為防意外,值勤幹警鳴了槍。」
「謊言!」台下忽然發出一個聲音,黎江北扭過頭,就見坐在會場最後面的陸玉憤然起身,她這一聲讓沉悶的會場震了一震。
「坐下!」未等陸玉喊出第二聲,主席台正中的李希民勃然喝道。
陶副廳長帶著幾分蔑視地掃了一眼陸玉,接著道:「當然,值勤幹警也犯了不可原諒的錯誤,目前他已被停職,接受調查。」
「你在撒謊!」剛剛坐下的陸玉霍地站起,又衝會場大喊了一聲。李希民正要發話,離陸玉不遠的吳瀟瀟搶先說:「坐下!」
陸玉看了一眼吳瀟瀟,極不甘心地坐下了。
會場響起一片嗡嗡聲,有人私下交流起來,似乎對陶副廳長這番話存有不滿。
「安靜!」李希民重重強調了一聲。
鑒於陸玉的意外表現,情況通報完後,李希民宣佈休會。休會是假,讓個別人離開會場是真。10分鐘後,會議轉到另一間會議室接著開,不同的是,除校長吳瀟瀟外,長江大學其餘人員一律被拒之門外,作為長江大學特邀代表,黎江北也被告知,他可以提前回去了。
黎江北臉上露出一絲無奈的苦笑,他跟怔在那兒的陸玉說:「回去吧,站在這兒也沒用。」
陸玉畢竟還年輕,沒想到他們會來這一手。面對黎江北,她忽然有種負疚感,哽著嗓子說:「對不起,黎教授,是我害了您。」
「哪裡,怎麼能讓你說對不起呢?」黎江北想安慰陸玉,卻又不知該安慰什麼,只好客氣地跟她笑了笑。出了教育廳大門,陸玉不甘心,紅著臉問:「黎教授,您相信他們說的話嗎?」
「不談這個,現在不談這個。」黎江北像是在躲避這個話題,又像是困在這話題裡回不過神。見陸玉滿懷希望地等他答覆,他尷尬地說道:「還是先回學校吧,回學校等消息。」
副校長攔了輛出租車,請黎江北上車,而陸玉堅決不肯回學校,她說要在這兒等校長吳瀟瀟。黎江北說:「好吧,不過你千萬要記住,衝動解決不了問題。」
車子駛出教育廳,往長江大學去。黎江北一路都在恍惚,這張臉怎麼這麼熟悉啊?那眼神,那執著勁兒,還有她突然發火的樣子,甚至受了委屈後渴求安撫的柔弱相,都像是在哪兒見過,可又真的想不起來!
她到底是誰呢?黎江北心裡再次畫出一個問號。
到長江大學還沒10分鐘,屁股還沒落在椅子上,黎江北的手機就響了,是那位副校長的聲音:「黎教授,不好了,張朝陽的父親來了,正在醫院裡大喊大叫呢。」
「張興旺?」黎江北剛問出聲,就聽見電話那頭響起一個激動的聲音:「償命,我要讓他們償命!」
果然是張興旺!
黎江北合上電話,急忙往醫院趕,路上他想,張興旺怎麼會知道消息,不是一再強調,不要讓他家裡人知道嗎?
到了醫院,黎江北還沒來得及上樓,那位50多歲的副校長就已慌慌張張跑下樓,看到他,副校長惶恐至極地說:「攔不住啊,黎教授,這個張……張興旺,比他兒子還血性。」
「到底怎麼回事?」
「他要搶走他的兒子,說交給我們不放心。」副校長邊說邊抹著頭上的汗。
「胡鬧!」喝完這一聲,黎江北一頭鑽進了樓洞,電梯晃晃悠悠,還在12樓,黎江北等不了,索性爬起了樓梯。氣喘吁吁爬到5樓,就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有本事你們把我也斃了,要不然,我會背著兒子,去北京!」
黎江北心裡一沉,自己判斷得果然沒錯,張興旺搶兒子,並不是交給誰不放心,他是想背上兒子去上訪!
然而,等他來到醫生值班室,從圍觀者中間擠進去,就傻眼了!
張興旺的雙手分別被銬在兩張椅子上,一個年輕的警察摁著他的脖子。已經失去自由的張興旺只能用嘴巴發洩自己的不滿,他的臉色血紫,頭上冒著一股熱氣,襯衫已被撕破,可以想見,兩個經驗不足的警察為了制服他,費了多大勁!
兩個警察是奉命到醫院值勤的,有人害怕張朝陽再次逃跑!
兩隻控制了張興旺自由的銬子發出明燦燦的光,張興旺叫一聲,兩隻銬子就咯吱咯吱響上一聲,接著就像老虎咬人一樣,將張興旺黑瘦的手腕再往深裡咬上一次。
黎江北閉了一下眼,又閉了一下,等他奮力睜大雙眼時,猛地看見,那個一直在琢磨整治辦法的警察竟然拿了一張報紙,揉成團,想塞進張興旺的嘴裡!
「住手!」黎江北再也保持不了鎮定,一股血湧上頭頂,大喝一聲。
「放開他!」兩個小警察還在愣神,黎江北的手已指住他們鼻子。
「我讓你們放開他,聽見沒有!」
終於看到有人出面制止,門外的圍觀者發出一大片議論聲,又過了幾分鐘,值班醫生才帶著兩個護士匆匆趕來。看到屋子裡的場景,值班醫生的臉先綠了。
兩個小警察並不認識黎江北,他們不明白這個戴眼鏡的男人憑什麼命令他們?黎江北又喝了一聲,其中一個怕了,想打開手銬,手拿報紙的那個不服氣,脖子一伸道:「憑什麼?」
「就憑他是一個無辜的農民,受傷孩子的父親!」
「這個人很危險,他擾亂公共秩序,還罵警察。」小警察扔了手裡的報紙,振振有詞地說。
「我沒工夫跟你閒扯,你放不放?」黎江北嗓子裡不只是火了,是血,一團血幾乎要噴到兩個警察的臉上。
「你是誰,憑什麼要替他說話?」小警察索性擺出一副審訊犯人的架勢,不緊不慢跟黎江北斗起嘴來。見黎江北鐵青了臉,兩隻拳頭緊握,像要襲擊他,小警察威脅道:「信不信,再鬧我把你也銬起來。」
就在雙方相持時,醫院院長帶著一干人趕了過來。院長認得黎江北,曾經跟黎江北一同參加過專家民主評議行風會議,還在黎江北的幾份建言書上簽過名。他掃了一眼辦公室,沖牛氣十足的小警察說:「馬上放開這位老鄉。」
小警察還在猶豫,要不要給院長這個面子?不料院長突然就發了火,沖身後的保衛科長說:「把他帶到該去的地方去!」
小警察還沒反應過來,身體便失去了自由。另一位警察這才慌了神,匆忙打開張興旺手上的手銬。院長沖黎江北說了聲對不起,目光一轉,盯住慌了神的警察:「你們要為今天的行為付出代價!」
一場風波總算是平息了,儘管張興旺還在耿耿於懷地理論著,但事態畢竟還是控制了下來。可是誰也沒想到,另一幕可怕的事發生了!
趁著這邊混亂,病房裡沒有人留守的空當,陸玉幫著張朝陽,從軍區醫院跑了出去!
陸玉的魯莽行為為她後來背上記大過處分埋下了種子,後來有一天,她跟黎江北談起這件事,面色紅潤地說,當時她是真怕,她懷疑張朝陽中槍事件被人做了手腳,有人想加害於他。
「你把他帶出去,萬一發生意外怎麼辦?」黎江北指的是另一種意外,當時張朝陽的傷勢還未得到完全控制,如果感染,後果不堪設想。
陸玉垂下頭,絞著雙手說:「我沒想過,我只想幫他。」
黎江北沒再責備她,畢竟擔心的事沒有發生。況且,他從心底裡,早已認同了這個敢作敢為的女孩子。
陸玉後來是挨了處分,但她幫男友逃走的行動,在同學中間卻傳為佳話,也為有關方面迅速查實中槍事件起到了積極作用。
據校長吳瀟瀟講,中槍事件當時已有了定論,那天黎江北他們被排擠出會場後,教育廳長李希民在接著召開的會議上講了三點:第一,張朝陽確係逃跑,警察鳴槍警告是對的,只是一時失手,子彈打中了張朝陽。第二,出於對張朝陽同學的保護,此事不爭議,不外傳,善後工作按公安方面有關規定進行。第三,長江大學要教育好另外四名同學,校長吳瀟瀟對此次學生聚眾鬧事負全部責任。
如果不是陸玉帶著張朝陽跑了,怕是中槍事件的真相,會被個別人篡改掉。當天黎江北便得知,被公安部門提前放回來的另外四名同學異口同聲改變了證詞,他們說,張朝陽不是內急,從被帶上車的那一刻,他就在尋找機會逃跑。
「謊言,他們居然逼著學生撒謊!」吳瀟瀟憤憤地說道。
黎江北本想安慰幾句吳瀟瀟,聽完這番話,好似一根魚刺卡在喉嚨裡,半天發不出聲音。
陸玉和張朝陽失蹤的第二天,龐書記緊急約見了黎江北。這是龐書記到江北後,第二次單獨約見黎江北。第一次是在七個月前,龐書記視察江北大學,專門聽取了江北大學二期工程項目變動情況的匯報。當時有兩種意見,一種堅持要按原計劃上馬,已經批准立項的項目一個也不能減,而且要擴大投資,爭取新建一座全國最先進的室內體育館。另一種意見正好相反,以孔慶雲為代表的江大骨幹教師堅決反對在新校區建設中搞攀比,盲目追風,特別對已經圈地準備開工的高爾夫球場和大學生電影城提出質疑,大學是學生學習的地方,不是對學生進行貴族化教育的地方。兩種意見爭論很激烈,老校長被兩種意見左右,一時也拿不定主意。龐書記聽完,沒在會上發表意見,會後他將黎江北召去,想單獨聽聽他的意見。
黎江北那次實事求是地談了自己的看法,他認為,江北高校建設的確存在盲目投資、亂投資、違規投資等問題,特別是投資興建擁有四個標準場地的高爾夫球場,純屬違背國情。黎江北還向龐書記反映了一個情況,在閘北高教新村建設中,存在有違規徵用土地、佔用農田等不法事實。另外,很多項目都是先動工後立項的。正是因為他的匯報,龐書記才在後來一次會議上點名批評了曾經負責高校新村建設的馮培明。但這件事也讓馮培明等人對黎江北有了警覺,如果不是夏聞天堅持找龐書記,要求讓黎江北參加全國調研組,怕是這次調研他又要被排斥在外了。
龐書記簡單詢問了一番長江大學的情況,對黎江北作出三點指示:第一,盡快幫助長江大學做好學生思想工作,保持安定團結的局面。第二,迅速找到陸玉跟張朝陽,確保張朝陽同學的治療。第三,也是最最關鍵一條,龐書記要他務必幫助吳瀟瀟鼓起信心來,不要被眼前的困難嚇倒。
「吳女士是歸國華僑,她父親是美籍華人中的傑出代表、著名教育學家,他來家鄉投資,幫助家鄉辦教育,我們理應以誠相待,以禮相待,可惜我們沒把工作做好。如果再讓他女兒傷心,我這個省委書記,就成了罪人。」龐書記發自肺腑地說。
龐書記的話深深觸動了黎江北,回家不久,他打電話給吳瀟瀟,想請她單獨坐坐。吳瀟瀟在電話那頭沉吟片刻,道:「黎教授,實在抱歉,我這邊亂得一塌糊塗,哪還有心情去坐?」
黎江北忙說:「我能理解,我真是能理解。不過吳校長,兩個人總比一個人辦法多,有些事,我想跟你碰碰頭。」
吳瀟瀟淡淡地說:「謝謝黎教授,我現在心好亂,張朝陽一天不回來,我一天就靜不了心。」
黎江北哦了一聲,從吳瀟瀟的語氣裡,他似乎聽出一種拒絕,儘管很委婉,卻仍是拒絕。她為什麼要拒絕我的幫助?掛上電話,黎江北陷入了沉思。
晚上8點鐘,黎江北去公園散步,這是他多年養成的習慣,無論工作多忙,多辛苦,每天都要堅持去公園走一走。江濱公園離他家不遠,風景秀麗,景色宜人,兩年前金江市政府作出決定,江濱公園取消門票,讓市民免費遊覽。這是一件大好事,是金江市政府興辦的十大公益事業之一。江濱公園自此人氣大增,成了老年人散心或鍛煉身體的好去處。黎江北在那兒認識了不少新朋友,他們有些是退休工人,有些曾是機關領導,更多的,卻是普通市民。無論何種身份,大家都願意在樹蔭下、江畔停下腳步,互相扯上幾句。有時談家事,談兒女,有時,也談談國事,對政府的某項決策發表一些自己的看法。黎江北很珍惜這種機會,這是真正的來自民間的聲音,老頭老太們對時政發表的看法還有意見,成了他這個委員掌握到的第一手關於社情民意的信息。去年關於擴招的提案,有一半信息就來自江濱公園。
黎江北剛到公園門口,手機響了,一看是陌生號碼,沒接。正要抬腿往裡走,手機又一次叫響,這次他接了。
「黎教授,我想見你。」說話的是陸玉!
黎江北一驚:「陸玉你在哪兒?」
「我……我……我在金江醫院,我們沒有錢,醫院不肯接收朝陽。」
「胡鬧!」黎江北心裡罵了一聲,迅速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對陸玉說:「你別急,我馬上趕過來。」
跟陸玉通完話,黎江北跳上一輛的士就往金江醫院趕。路上,他打電話給吳瀟瀟,告訴陸玉跟張朝陽找到了,就在金江醫院。吳瀟瀟顧不上說謝,也急忙往醫院趕。半小時後,兩人在金江醫院見了面,吳瀟瀟滿頭是汗,黎江北忍不住說:「不用那麼慌,他們不會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