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傳 第十五章 蘇聯以及蘇聯之外(19581964) 第十五章(1)
    第十五章蘇聯以及蘇聯之外(1958—1964)

    「什麼是毒草?」當把話題引向「大躍進」時,毛澤東問來訪的布爾加寧。這並未激起這位蘇聯人作出滿意的回答。毛澤東接著講起西紅柿的歷史:「一百年前,西紅柿在歐洲被認為是毒草。』,[l]無物長在,一切皆變。耶穌、哥白尼一開始不是被當作毒草嗎?

    如果布爾加寧沒有被完全說服的話,毛澤東只是證實自己愈來愈相信蘇聯人對辯證法已失去興趣。他們開始喜歡穩定的世界。而毛澤東則對世界的動盪感到歡欣鼓舞。

    這是否是中蘇夥伴關係在迅速走下坡路的原因?這也說明了兩國長期不和的氣氛。意見的分歧一開始就表現在很多方面,且無休無止,其中互不信任的氣氛最為關鍵。毛澤東在1958年改變了方向—其原因可以追溯到非斯大林化之初—並且莫斯科很快就斷定毛澤東狡猾而狂妄。

    蘇聯人對「大躍進」感到驚訝是正常的。「大躍進」是毛澤東從以莫斯科為基地的正統思想中獨立出來的宣言書。與布爾加寧談論西紅柿的歷史只是一個小小的信號,說明毛澤東開始抵制蘇聯指導下的國際共產主義傳統。他要從那些「非辯證」的看法認為是毒草的東西中找出明天鮮紅的西紅柿來。

    赫魯曉夫意識到,這對蘇聯人的利益和國際共產主義的團結將意味著什麼。失去了共同的馬克思主義信仰,毛澤東和赫魯曉夫的紐帶關係就像從盤子裡掉出的中國豆腐。

    「大躍進」進人高潮時,赫魯曉夫第二次來到北京。這次訪問是簡短的(三天時間)和務實的。此前毛澤東同自己的軍事顧問密談了好幾個星期。最巫待解決的問題是台灣海峽出現的緊張342Mao1958年7月31日至8月3日,蘇共中央第一書記赫普曉夫訪問中國。在會談中,毛澤東嚴詞拒絕了蘇方要在中國建立聯合艦隊和長波電台的損害中國主權的建議。圖為毛澤東在機場迎接赫香曉夫。

    局勢。透過這一問題背後,更主要的是商量如何對付美國,如果發生戰事如何應對。

    毛澤東和赫魯曉夫各由其國防部長陪同,就中蘇的軍事合作問題直接進行磋商。實際上,赫魯曉夫的目的是想牽制毛澤東。

    「軍事合作」是一顆五光十色的寶石,取決於你從哪一方面去看。赫魯曉夫後來說:「我們要在中國建一座無線電台,與我們的艦隊保持聯繫。」他平心靜氣地回憶說:「我們提出要在他們的領土內為我們的情報監聽站提供一個基地。

    毛澤東對他與赫魯曉夫的會談提供了另一個版本:「他想與我們組建一支聯合艦隊,想控制沿海,封鎖我們。"

    赫魯曉夫正確無誤地判斷出毛澤東的頭腦在發熱,他擔心台灣海峽的緊張局勢會導致蘇聯陣營內部大戰,他要讓蘇聯人握住決策權。

    此時他仍然認為中國是一個堅定的夥伴,他完全支持毛澤東對台灣的主權要求,並對毛澤東要收回台灣給予軍事援助。

    對毛澤東來說,同赫魯曉夫的隔閡加深了,中國的主權在受到輕視,中國反對「帝國主義」的意願不再為蘇聯所認同。赫魯曉夫認為毛澤東的「大躍進」是在開一個惡作劇玩笑,這位蘇聯領導說:「不可能一下躍進到共產主義。

    儘管赫魯曉夫早在1954年對中蘇關係就有過令人不快的談話,但是毛澤東比赫魯曉夫更早地看到了將要到來的分裂,毛澤東決然地向這一步靠近,他想要決裂。

    在這次首腦會晤之前,毛澤東曾在一次軍事會議上有一個講話,如果赫魯曉夫看過這個講話,他就有可能在更深的層次上理解蘇中關係問題。毛澤東的這次講話不是談對外政策—但蘇聯是它的主題。

    「現在,有些教條主義者主張照抄蘇聯。」毛澤東抱怨說,「我想知道,蘇聯過去又照抄了誰呢?」

    他奇怪的是,為什麼總是中國照抄蘇聯而不是蘇聯照抄中國。他反對「對外國人的盲目崇拜」。他坦然宣稱,中國為繼續向前邁進已積累了比蘇聯更「豐富的經驗」。

    赫魯曉夫對這個問題是在不同的層面上同毛澤東打交道。他認為,他在同一位小夥伴一起經營一個響噹噹的聯盟,這位小夥伴需要正確地加以遏制。在這次會談之後,毛澤東告訴他的醫生,他是在「用針扎(赫魯曉夫的)驢子屁股」。

    歡送赫魯曉夫的宴會開過三周以後,毛澤東下令炮轟金門、馬祖島。這震驚了世界。但在紫禁城看來,這只是小事一樁。毛澤東的外交路線和外交政策已有新的面貌,他要努力在中國國內建設社會主義。

    毛澤東越發不斷地用過去扛槍生活的調色板來塗抹當前政治鬥爭的顏色。他自我辯解地說道:「我看還是農村作風、游擊習氣好。二十二年的戰爭中它們總是管用。

    毛澤東在把中國農民推進人類歷史上規模最大的社會實驗之中時向台灣海峽插了一刀。大多數西方觀察家認為這二者沒有邏輯聯繫,但對這位視鬥爭為拯救之道的人來說是合情合理的。

    「全民皆兵」成為「大躍進」的主題口號。毛澤東在1958年9月發出號召,「人民公社裡頭都搞民兵,全民皆兵。各省造344Mao輕武器,造步槍、機關鎗、手榴彈、小迫擊炮、輕迫擊炮。當然,戰爭的陰雲籠罩著台灣海峽,但這不是這種軍事動向的根源。

    毛澤東坦率地承認,是他—而不是蔣介石—導致了金門、馬祖危機。他若無其事地稱他的行動「只是打了幾炮」。他並不真正想打一場戰爭。他承認:「我並不指望引起這樣的一場風暴。」』

    但一場外部危機能給「大躍進」火上澆油。毛澤東在同一個場合說:「除了其不利方面,危機的局面使我們動員了很多力量—使落後階層和中間派也做好了戰鬥準備。」

    1958年是年老的毛澤東把軍事精神注人政治的第一次努力的一年。當然,這是一次倒退,退回到令人興奮的年代。當然,這使很多計劃者皺眉頭,也使赫魯曉夫大吃一驚。

    毛澤東說赫魯曉夫「他瘸著一條腿,不是用兩條腿走路』,他反對莫斯科在政治和經濟方法上缺少靈活性。「他們相信技術和幹部可以決定一切。他這樣評論蘇聯人,是為他自己直接向群眾施號發令做辯護。

    毛澤東反對莫斯科的世界觀,一言以概之,是對「全面鞏固」的提法的厭惡。他說:「在宇宙中,在地球上,萬事萬物都是不斷地產生、發展、消亡,不可能有全面的鞏固。這與他放棄已成定規的第一個五年計劃而掀起「大躍進」的浪潮出自同一哲學。

    毛澤東對赫魯曉夫的態度是惡作劇式的,他把第一個人民公社稱做是放了一顆「衛星」。

    莫斯科的世界是穩定的,毛澤東的世界是不斷變動的。毛澤東不滿意於周圍的世界。

    *毛澤東後來認為他在台灣海峽的舉動可能是輕率的。他在1958年12月的一次會議上說:「如果我們過於衝動,在國際問題上就可能犯錯誤。」

    一年以後,毛澤東與赫魯曉夫再次會晤。中蘇關係又罩上了一層烏雲。印度和中國在邊界地區發生了武裝衝突,而莫斯科在這件事上倒向印度一邊。赫魯曉夫被毛澤東的固執嚇住了,說:「他開始了某種病態戰爭幻想。」赫魯曉夫還在美國兜了一圈,並同艾森豪威爾共進晚餐。毛澤東把這視為阿談奉承。蘇聯人也把

    1959年10月12日,毛澤東、劉少奇、朱德接見參加國慶10週年典禮的各少數民族觀才乙團。

    毛澤東的人民公社斥為「發瘋」。

    最糟的是,由於中蘇關係的旋轉不定和相互間的指責,蘇聯援助中國發展核武器的計劃告吹。

    赫魯曉夫不願意再去北京,是否該輪到毛澤東去莫斯科了呢?可是毛澤東紋絲不動。在一種緊張不安的氣氛下,兩國的高級會晤於1959年秋天在北京舉行。

    赫魯曉夫從美國直接飛抵中國首都,以及時參加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10週年慶典,這似乎有些不成體統。這裡一派節日的氣氛,用後來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標準來衡量,這是一次最大的國際慶典。胡志明、金日成和其他許多外國首腦都出席慶典,貝多芬的第九交響曲用來作為主題音樂。

    可是,毛澤東與赫魯曉夫在一起的照片所透出的氣氛與其說是慶典,不如說像是葬禮。兩人的眼睛都緊閉著,眼皮差不多快合上了。赫魯曉夫後來說:「我一到那裡就感覺到一股寒氣。」江青說,赫魯曉夫的訪問是「單調又乏味」。

    令毛澤東惱火的是,赫魯曉夫稱讚艾森豪威爾愛好和平,又批評中國是「好鬥的公雞」1121—在北京的正式宴會上很少有這樣的情況。赫魯曉夫講蘇聯和美國兩大力量對於維護世界和平共同負有特殊的責任,這更加激怒了毛澤東。

    赫魯曉夫再次提出在中國國土上設立長波電台,以保證他的346Mao艦隊在太平洋上的活動。「我最後一次告訴你,不行。」毛澤東發出雷霆之怒:「我不想再聽到這個問題。」

    1957年在莫斯科,毛澤東在這些問題上採取了主動。1958牛與赫魯曉夫在北京會談時,他讓赫魯曉夫對台灣海峽的局勢估摸不透,可能也掌握了主動權。但1959年間的主動權似乎已轉移到赫魯曉夫手中,他只能戳戳赫魯曉夫的後背。

    一天下午,用茶時他問赫魯曉夫:「有多少征服者侵略過中國?」「可多啦,」他自問自答,「但中國人同化了所有征服者。」在赫魯曉夫對毛澤東此話的用意感到迷惑時,毛澤東又說道:「想一想,你有兩億人口,我們有七億。"

    在同一次會談中,毛澤東同赫魯曉夫談到漢語的獨特性—像他以前在中國人中間講過的那樣。「世界上所有的語言中都有『電』這個詞。」他緩緩地說,「但是他們都是從英語中借用來的,只有我們中國人才一有自己的詞。"毛澤東選擇了一個赫魯曉夫無法爭辯的話題來對付他。

    在1959年的最高級會晤中,最令毛澤東惱怒的是,赫魯曉夫要求見一見彭德懷,並要送給這位被撤職的元帥一份漂亮的禮物!這在毛澤東看來是對中國內部事務的干涉。

    赫魯曉夫的姿態表明,這是他對僵持著的蘇中關係危機的指責,也是對毛澤東偏好「大躍進」的指責。正是在這些問題上,毛澤東已受到彭德懷及其同僚的困擾。

    赫魯曉夫在冷冰冰的氣氛中回國,他沒有見到彭德懷。沒有任何聯合公報發表。毛澤東後來再也沒有見過他。

    由於彭德懷和赫魯曉夫之故,毛澤東度過了一個多事之秋,後來到中國最南端寧靜的海南島度假去了(沒有帶江青)。

    一年之內,蘇聯對中國的援助停止了。這在1959年的高級會晤後已成不可避免的現實。然而跡象表明,毛澤東這一次與往常一樣,過分樂觀地估計了自己同外國同夥交往的能力,又猛擊了赫魯曉夫這個俄國佬不可承受的一拳。於是,蘇聯在1960年年中突然撤走了它的1.2萬名技術人員。

    赫魯曉夫叫嚷,昏庸的中國人(一個少見的民族)侮辱了蘇聯恩人。毛澤東答覆道,蘇聯專家對關鍵計劃和資料一直保密。

    毛澤東疾言厲色說:「還不如法國的資產階級,他們還有一點商業道德觀念。他遲遲才發現,蘇聯的產品「笨重、原始,而且價格昂貴」。

    表面上的外交禮節還保持了一段時間。1960年秋,毛澤東還到蘇聯大使館參加了一年一度的慶祝布爾什維克革命紀念日招待會。但是在1961年蘇共第二十一次代表大會—自1956年令人驚心的非斯大林化的大會召開以來,蘇聯黨的第一次大會—引起公開的大論戰。阿爾巴尼亞是主要議題,中國是爭端所在。周恩來率領中國代表團怒氣沖沖地離開莫斯科,毛澤東破天荒地在北京機場迎接他的夥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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