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的魚 正文 第24章
    無所事事的日子令尤奇身心俱疲,一天到晚昏昏沉沉,像沒睡夠。這天下午楊衛衛不在,尤奇就借口身體不適,跟巫兵說了一聲,提前兩個小時下了班。回到譚晶家,進了自己住的房間,隨手將門一措,倒頭便睡。

    真的睡起來,又睡不著了。一片肥大的龜背竹葉子在窗口搖曳,攪得光線蕩漾不止。床好像浮起來了,令尤奇有些微的眩暈。他乾脆半躺在床頭,拿過一本余秋雨的《文化苦旅》,百無聊賴地隨意翻閱著。目光迷離中,尤奇看見無數的黑螞蟻在書頁上蠕動。

    客廳的防盜門響了一下,有人開門進來了。聽那高跟鞋的響聲就知是譚晶。還有一個男人,低聲說了句什麼,譚晶嘻嘻笑。無疑是秦大。

    尤奇沒在意,埋頭看自己的書。

    但是,客廳裡的聲響變得暖昧起來了。

    尤奇立即意識到自己陷入了尷尬的境地,心懸了起來,臉上一陣發燒。他屈起了雙膝,背對著門蜷成一團,試圖關閉自己的聽覺。但他的努力是徒勞的,門沒有掩緊,他越是排斥,那些聲響越是清晰。

    後來總算安靜下來了。門響了一聲,秦大走了。他聽見譚晶塞寒率搴地收拾房間,還輕輕地哼著一支流行歌。

    尤奇躡手躡腳地爬起床,輕輕一推,將門關死。

    誰知弄巧成拙,譚晶察覺了,喉嚨裡一聲驚呼:"姐夫?"尤奇默不作聲。

    譚晶砰砰地敲門:"姐夫,你在家呀!"尤奇只好把門打開。

    譚晶滿面酡紅,囁嚅著:"對不起姐夫,我們不曉得你在屋裡。"

    尤奇窘迫極了,擺擺手:"沒關係、沒關係。"

    "對不起,讓你難堪了,"譚晶垂著眼簾,"你別在意。"尤奇拿起旅行袋,往裡頭裝自己的衣服:"我沒在意,我是過來人,能理解。"

    譚晶立即奪過旅行袋:"你這是幹什麼呀?"

    尤奇想想說:"譚晶,謝謝你收留了我這麼久。我想我不該打擾你們的幸福生活了。插在你們的二人世界中,我算什麼呀?"

    "哎呀姐夫,你別跟我計較了!又不是有意傷你的自尊!"譚晶嘟起嘴道。"我都不在意,你較什麼真呀!"

    尤奇說:"不是,我住到集團公司集體宿舍去,我們都方便一些,我不能老當電燈泡吧?""方便什麼?集體宿舍十多個人一間,你能住?"

    "別人住得,我也住得。"尤奇說。

    "你不是別人,你是作家,你要看書、寫作,你需要安靜。"譚晶說。

    "謝謝你還記得我是個作家,我自己都不記得了。"尤奇歎口氣,繼續往袋子裡裝東西,"出來這麼久,除了那個電視本子,正兒巴經的文字沒寫一個,沒那個心境,還寫什麼狗屁作品!"

    "你要走了,我怎麼跟姐交待?"譚晶憂愁地說。

    "別扯你姐,我跟你姐沒關係了!"尤奇說。

    "我知道你們沒關係了,可她還這麼關心你,那就是還有關係,關係還挺大!"譚晶說。

    "你,知道我們"尤奇訝然。

    "她是我親姐,我能不知道?"譚晶說。

    "那你更應該明白,我沒臉面在你這兒住了,你應該理解我。"尤奇說。

    "我怎麼不理解你?我知道你自尊心強。你強著要搬走,其實是神經脆弱的表現,而且是小心眼!這麼一個小小偶然事件,就讓你耿耿於懷侗你賠禮道歉了,你還不放過!以後,我們保證不在你面前親熱,手都不拉,行嗎?"

    譚晶看著尤奇,坦誠的眼神很能打動人。

    在這樣的眼神注視下,尤奇猶豫了,覺得自己有點理屈詞窮。

    "反正,也住不了多久了。你的試用期快滿了,一滿就是正式員工,就可以辦調動。到時我跟嚴總說一下,盡快給你分一套住房。你再在我這兒委屈幾天,不行嗎?"譚晶顯得非常誠懇。

    尤奇喟歎一聲。坐到床上。

    "你一定要和打工仔扎堆,我也攔不住你,不過我敢肯定,你一天都住不慣。"譚晶抓過旅行袋,將裡面的東西拿出來一一放回原處,接著掏出五十元錢,朝尤奇一伸,"幫我做點事,去買點潮州柑回來。"

    "我有錢。"尤奇擋回她的手,兀自走了出去。

    晚飯時,兩個人都還有點不自在。為掩飾這種不自在,譚晶不停地說話,誇張地笑個不停。秦大川蒙在鼓裡,一個勁跟著傻笑,好像他有義務跟著女朋友笑似的。

    吃過飯,尤奇就獨自散步去了。

    他走得很遠,一直到了那條沿海岸修建的著名的情侶大道。蜿蜒遠去的路燈晶瑩璀璨,像一串美麗的珍珠掛在夜的胸前。可燈下除了偶爾掠過的車影,見不到任何行人,更沒有依偎的情侶,冷清得很。也許是天涼的緣故吧,深冬時節,即使在這南方的海邊,夜風中也有一縷輕寒了。

    聆聽著海浪的呢喃,凝望著空蕩的馬路,尤奇形影相吊,心境淒涼。

    夜深了,尤奇往回走時出了一件事。一輛警車悄然而來,突然擋在他跟前三個警察跳下車來,要他出示邊境證、暫住證和身份證。這三證他都有,可沒帶在身上。無論他怎麼解釋,警察都不聽,就像他從許多的警匪片裡看的一樣,抓罪犯似的將他惡狠狠地往警車裡一塞,要送往收容所,然後遣送回原籍。情急之中,他急忙大呼:"我住在姨妹家,我姨妹的男朋友就是你們******局刑偵隊的秦大川!"警察們這才轉變態度,對他笑笑,說聲誤會了,讓他下了車。

    他背上出了一層冷汗。虧得他在這有譚晶這麼個親戚,如不把秦大川搬出來,結果真是難以想像。

    他腳步沉重,搖搖晃晃地回到了譚晶家。

    星期天,譚晶和秦大出去了,尤奇守在電視機前,手裡捏著遙控器,讓電視節目在香港的翡翠台、明珠台和本港台之間跳來跳去。如今,他千方百計避免與熱戀中的姨妹和偵察員在一起。他最大的消遣,也就是獨自看看電視了。

    電話鈴響,尤奇抓起話筒不假思索地問:"找誰?"

    "就找你!"

    尤奇聽出是譚琴,頓了頓:"哦,是你呀。"

    "感到意外?樂不思蜀了?"譚琴問,"怎麼樣,還好吧?""還好。"尤奇說。

    "話說得有點勉強呢。"譚琴敏銳地說。"你有什麼事嗎?"尤奇問。

    "沒有事就不能打嗎?別忘了這是我妹妹家。今天還真找你有事呢,告訴你吧,我已經把那件事辦了。"譚琴說。

    尤奇心裡一跳:"哪件事?"

    "離婚的事。找了熟人,說了情況,還出示了你我的協議,就順利地辦妥了。"譚琴很平靜.言語間還帶點調侃,"離婚證印得蠻精緻呢。感覺怎麼樣?是大喜過望,還是若有所失?"尤奇感到心裡一空,但是他說:"我感覺很正常,沒什麼特別。"

    "是嗎?那很好。"譚琴說。

    尤奇想想說:"為何在這個時候辦?對你的進步無礙了?""你呀,自以為懂官場,其實只是略知皮毛。時代在進步,人們對離婚已習以為常,很多時候,官場對單身女子更加青睞。"譚琴說。

    "談論官場當然你更權威。"尤奇說。

    "我之所以此時辦手續,是基於兩點考慮。"譚琴說,"第一點,你試用期一滿,就可辦調動了。而珠海有條規定,凡調動須夫妻倆同時調,以免造成兩地分居。離了,有利於你調動。"

    "謝謝你為我著想。第二點考慮呢?"尤奇問。

    "你出去也有半年了,你對這種漂泊生活的忍耐力,可能也到極限了。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你若打馬回朝,我們再住到一個屋頂下,那就尷尬了,不合適了。所以說,形勢逼人,不辦這個手續也不行了。"譚琴。

    "你還是那麼自以為是!"尤奇頗為反感地脫口道,"你就斷定我一定會吃回頭草?"

    "你沒忘記我和你同床共枕了六年吧?還有誰比我更瞭解你?"譚琴語氣咄咄逼人,鋒芒畢露,也許與她職務的陞遷不無關係,"就連你自己,都不如我瞭解你!你不是個想錢的人,更不是個賺錢的人,呆在那兒幹什麼?搞文學嗎?NJ1根本沒有文學氛圍,許多名氣比你大的文人到那裡就改行了。既沒有對的專業,又沒有你喜歡的工作,還沒有朋友,那兒的官場與內地也沒有什麼兩樣,生活習性審美趣味甚至連語言都是你不適應的,在那兒苟延殘喘地活著又有什麼意思?回到蓮城,至少你還有心情搞點業餘創作,浪得一點虛名,也還有人恭維你,算個人物。在那兒,你算什麼?什麼也不是,純粹是浪費生命!"

    尤奇心頭一震,腦子裡閃過在蓮城當小公務員的情景,嘴裡猝然叫道:"不!回到那個局裡,無異於自戕!"

    "好馬也吃回頭草,不想回那個局,我可以找找領導,給你安排個合適的崗位,你畢竟還算個人才。"譚琴說。

    "不,我決不回去!"尤奇話語鏗鏘。

    "面子上過不去,怕別人議論?你不是個講究獨立人格的人麼,你又不是為別人活著!"譚琴話裡隱含著譏諷。

    "我不會回去的,你少操閒心。你已經不是我老婆了,我的生活不需要你來支配。"尤奇心煩意亂。

    "我沒想支配,民不過在力所能及的方面給你做點安排,也有利於塑造我離異後的形象。你我都不是不成夫妻就成仇敵的人。在這場婚變中你是過錯方,但我寬宏大量,不與你計較,一日夫妻百日恩,即使離了,也還願意是朋友。"

    "沒想到你變得這樣高尚了,"尤奇悶聲悶氣地道,"不過,我確實還沒想逃回去。"

    "我懂你的自尊,即使想回來,也不會向我說的。"譚琴說。"既如此,費這麼多舌做什麼?還有別的事嗎?沒有就省點電話費吧。"尤奇說。

    "好吧。"

    譚琴掛了電話。尤奇似乎看見在千里之外,在他過去的家裡,譚琴一屁股坐在沙發上,蹙起了好看的眉毛。

    電視上的節目再精彩尤奇也視若無睹,他的心亂了。

    韓富化纖公司是富麗集團與韓國元山集團共同出資創辦

    的一家合資企業。總經理一職原由富麗集團派任,但因經營無方,效益一直不好。後雙方商定,由韓方人員出任總經理,引進國外先進管理機制與經營理念。此舉果然有效,一年之後,企業經營狀況大為改觀,由年年虧損而轉為盈利百萬。嚴總一個電話,點名要尤奇進行採訪報道,文章不僅要在《富麗大觀》刊頭條,而且要拿到《珠海特區報》上去發表。

    這位韓國總經理是個女士,叫樸淑英,三十多歲,據說還是個老姑娘。她在中國留過學,一口中國話不僅順溜,而且還帶點京味。

    尤奇對這個人很感興趣,這一上班,就讓楊衛衛帶他去採訪。化纖公司在西區,有三十多公里遠,集團派了輛車送他們。一路上楊衛衛喋喋不休,說這個韓國女子一眼看上去倒像個日*本人,白白胖胖,矮矮墩墩,眉毛畫得很細。她養著一頭純種的英國犬,最大的業餘喜好,就是外出遛狗,由於那狗高大威猛,看上去不是她在牽狗,而是狗在拉她。平時她很和藹,尤其對男性,總是笑吟吟的;可是一進公司就判若兩人,對員工特別凶,尤其對女性從來沒有過好臉色,幾乎天天都有人挨她的訓。聽楊衛衛這麼一說,尤奇好奇心更甚,更想見識見識這位樸淑英了。

    然而。這注定了是一次難以為繼的採訪。

    一進辦公樓,就聽到總經理辦公室傳來氣勢洶洶的吼叫,尤奇心裡立即跳出河東獅吼這個詞。辦公室門半掩著,幾個員工在門外窺探,臉上交織著膽怯與好奇的神色。

    尤奇和楊衛衛在門口停住,問怎麼回事。一個員工壓低嗓門說,樸總上洗手間前把一枚鑽戒脫在老闆桌上,回來就不見了,總經理辦公室只有勤務工和秘書曾雲霞進去過,樸總正在審問她們。

    尤奇很納悶,她怎麼會把鑽戒這樣的貴重物品亂扔呢?

    此時此刻,他們不好貿然進去,只好佇立在門外靜觀事態的發展。

    尤奇挪挪身子,從不寬的門縫裡望進去,目光一下碰到了衝門站著的樸淑英。果然矮墩,果然白胖,也果然凶悍。眉吊得老高,五官因為憤怒而擠作了一堆,有點分不出彼此,左手叉在腰裡,右手倒拿著一把雞毛撣子。兩個被審者一高一矮,背門而立。矮的那個穿著灰色工裝,身子瑟瑟發抖,顯然是勤務工;高個子的秘書曾雲霞穿一身職業女性的天藍色套裝,背影凝然不動,很倔強,很有威武不能屈的味道。

    "啪!"樸淑英用雞毛撣子猛抽了一下老闆桌,吼道,"說,你們誰拿了?!"

    "我、我沒拿。"勤務工帶了哭腔,怯怯地說。曾雲霞也說:"我沒拿!"

    "不是你們拿了是誰拿了?難道鑽戒自己會長腿嗎?"樸淑英拿雞毛撣子的把戳戳勤務工的胸口,。我知道,你家裡很窮,中國有句話,叫饑寒起盜心!"

    "我真的沒拿呀!"勤務工聲音都打顫了。

    "還有你,"樸淑英轉而指著曾雲霞,"你長得漂亮,可是沒有漂亮的首飾佩戴,你幾次讚歎我的鑽戒好看,你早就想把它攫為己有了!是不是?"

    "不是!"曾雲霞頂嘴道,"我從不要不屬於我的東西,我沒那種習慣!你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什麼?你說我是小人?"樸淑英愀然作色,臉漲得通紅,朝曾雲霞肩上抽了一雞毛撣子,"你竟敢罵你的老闆!跪下!你們都給我跪下!"

    勤務工立即老老實實地跪下了。曾雲霞卻昂首挺立,紋絲不動。尤奇的心裡,立即對這個女秘書有了幾分敬佩,而那樸淑

    英的做派,是太令人憎惡了。

    "好呀,你敢違抗你的上司!你跪不跪?不跪我炒你的魷魚!"樸淑英將雞毛撣子一扔,雙手叉腰,瞪眼吼叫。

    曾雲霞稍稍側臉朝門外看了一眼,仍站立不動。

    尤奇瞥見了一張秀美的臉,臉上那對大眼睛裡噙滿了屈辱的淚。

    "我看你跪不跪!"

    樸淑英氣急敗壞,一手捏住了曾雲霞的腮幫住下拉。那張秀美的臉立即變形了。

    尤奇再也看不下去,只覺血往頭頂一衝,脫I1叫道:"你住手!"他扒開前面一個人的肩,就要往裡走。

    "老尤,你要幹什麼?"楊衛衛趕緊抓住尤奇一隻手,但尤奇一下就掙脫了。

    他不假思索地推門而入,指著樸淑英氣憤地說:"你這樣做不對!"

    樸淑英驚愕地瞪著尤奇:"你是誰?"

    "我是誰無關緊要!你這樣做是錯誤的!丟失了東西可交給保衛部門或者警方來處理,你沒有權力侵犯員工的人身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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