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的魚 正文 第11章
    "一不小心又是星期天。"

    尤奇覺得這句話相當有意思,雖然它有點王朔語式的味道,於是在這一不小心就遇上的星期天裡,拿它作了一篇小說的開頭。一般說來,星期天是尤奇的做小說日,沒有特殊情況那是雷打不動的。

    但是接下來他的筆一不小心遇上了譚琴的手,小說就做不下去了。

    譚琴奪下筆,不由分說塞進筆筒:

    "就知道趴在這裡寫呀寫,不痛苦嗎?"尤奇說:"你以為不寫就不痛苦了?"譚琴將他從椅子上拉起來:"走,跟我到雷局長家去。"

    尤奇說:"那是你的局長,又不是我的局長,我去干啥?你的事不是不用我管嗎?"

    譚琴說:"我求求你行不行?你跟我一起去,顯得對他尊重一些,你的那點小小虛名派上點用場,不好嗎?也免得資源浪費呀。"

    尤奇重重地坐回椅子裡:"星期天也不放過我,讓當官的糟蹋我的心情,我不去!"

    譚琴咬咬嘴唇,臉就陰了:"哼,想跟我睡覺的時候就左一個愛右一個好,百依百順;這麼點小事都不願做,還算夫妻嗎?這還沒到關鍵時候呢"

    尤奇就無話可說了,只得乖乖地起身,跟在譚琴身後出了門。

    他們先去了商店。去局長家當然不能兩手空空去的,不帶禮物不如不去,這是人之常情。尤奇再清高,也還是懂的,只是情感上總是別別扭扭不是味道。譚琴先要了兩聽雀巢咖啡,接著又稱了十來斤蘋果,她還要拿兩盒太陽神口服液時,尤奇攔住了她:

    "行了行了,我一個短篇小說的稿酬都要送光了!"

    譚琴白他一眼:"你真是沒見過世面,這點東西人家根本沒放在眼裡。"

    尤奇說:"真要捨得了孩子才能打得到狼的話,我們要打狼干什麼,保住自己的孩子得了!"

    譚琴說:"等會到了雷局長家你嘴巴消停點,我看你呀,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尤奇說:"那我多謝你的照顧,我正嫌和當官的講話心裡累!"

    他怏快地把一袋沉甸甸的禮物提在手裡,心裡如堵了一團棉花,呼吸不暢。

    到了處級宿捨區,綠地開闊,花草鮮艷,還有不少盆景奇石點綴其間。譚琴的臉上綻開了笑容,那笑極為少見,但尤奇曉得不是為他綻開的,他無權享受,掠了一眼就自覺地把目光挪開了。

    到了雷局長家門口,譚琴攏攏頭發,整整衣襟,才摁響門

    鈴。尤奇忽然覺得天天看慣了的妻子有點不對頭,她的面部似乎都有點變形了。

    門很久都沒有動靜,但尤奇感到有一縷目光從貓眼射出,直戳在他臉上。譚琴欲再摁門鈴時,門悄然開了,同時,雷局長的聲音也出來了:

    "喲,小譚呀,稀客稀客,請進請進!"

    譚琴歡快地說:"一直想來拜訪您,又怕打擾了您,今天我想局裡這一向沒什麼大事,您可能有空,就和尤奇看望您來了!"

    "好,好,歡迎歡迎!"

    一跨進門,就有一年輕保姆過來,熟練地從尤奇手中接過禮物。尤奇和譚琴在玄關換上拖鞋,才走入客廳。尤奇猛地看見自己和譚琴拘束地站在對面,不由一怔,定睛一瞧,才知那是塊鑲滿牆的大鏡子鏡子裡的自已是一臉的窘態。

    客廳吊了頂,水晶吊燈像一朵巨大的花懸在那裡,酒櫃裡擺著各種洋酒,木地板光可鑒人,大彩電裡正播美國電視劇豪門恩怨,聲音開得很小。尤奇在真皮沙發上坐了下來,心裡直嘀咕,真他媽有處級氣派。

    譚琴和雷局長寒喧的時候,尤奇在一邊悄悄地觀察。尤奇發現局長和局長之間雖相貌各異,作派卻十分相同,也就是說,在下屬面前,他們都要端著一副官架子,那官架子的形式和內涵又都毫無二致,就仿佛是某個工廠成批制造出來的。尤奇杞人憂天地想,成天這樣,他們累不累呢?

    這時雷局長忽然把話扯到尤奇頭上了:

    "小尤,機關裡都曉得你是筆桿子,知名人物呵!最近在寫些什麼呢?"

    尤奇說:"我是寫著玩,瞎寫,想到什麼寫什麼,豐富業余生活。"

    譚琴插話說:"他呀,書呆子,就這麼一點點長處,上次發了一篇反映改革的小說,據說省委宣傳部魯部長評價很高,說有資格在省裡獲獎,尤奇,是不是?"

    尤奇臉驀地紅了,慍怒地瞥了譚琴一眼。在一個偶然的場合,魯部長確實看過他的小說,在省作協的一次會議上,也確實說過他的小說還不錯的話,但那小說與改革毫不搭界,被譚琴拿來如此渲染,令他十分難堪。她那顯而易見的用心更讓他鄙視,他沒好氣地擺手:"沒有的事,謠傳,謠傳!"

    雷局長笑道:"小尤如此謙虛,難得!"

    譚琴說:"他呀,寫那些東西,雖然沒多大用處,可也算有點成績,還有人提起,不像我把自己給耽誤了"

    雷局長說:"哎,小譚,不要小看自己嘛。你是我們局裡的業務骨干喲!我二一向對你很看重的,你的能力和成績,都在很多同志之上,組織上心裡還是有桿秤的!"

    譚琴說:"局長,有您這句話,我工作上再苦再累再吃虧,我也認了。士為知己者死嘛!可是,別人只怕不這麼看呢,我進機關七年了,還原封未動,小蔡進來還不到三年,就提了副科長,不知情的,還以為我工作不好,或者犯了什麼錯誤呢!"雷局長說:"你的苦惱我清楚,我也能夠理解,可提干是個很復雜、很敏感的事,牽扯到方方面面的關系。再說,職數又有限。僧多粥少哇!機關裡的情況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在這個位子上干了也有六年了,我也很苦惱呢!"

    譚琴拿出一條手帕在手裡纏著:"我時常心裡苦悶,就想不清楚自己哪方面不如人?因為怕影響工作,我至今不敢要孩子!當然我不會把情緒帶到工作上來,給您臉上抹黑;我是想我如果提了,更能發揮我的能力。黨培養教育這麼多年,不多做點工作,也問心有愧呀!我眨眼就是而立之年了,可還沒立起來,連我媽都說我怎麼還沒有進步呵?再不提,我年紀大了,更沒有競爭力,恐怕再也沒希望了,我就完了"

    譚琴說到傷心處,競嗚嗚地哭了起來,用手帕捂住面孔,肩頭一聳一聳。尤奇大吃一驚,急忙推了她一把。她甕聲甕氣地說:"你別管我!"哭得更起勁了,全身一抽一抽的。

    尤奇心怦怦直跳,感到臉上有螞蟻在爬,恨不得給她一耳光。她怎麼能這樣呢?心中的惱怒和恥辱感一寸一寸往上漲,他再也坐不下去了,立起身道:"你們談吧。"就出了雷局長家。尤奇腦子裡一片混亂,不知該往哪裡去。他在炫目的陽光裡亂走了一通,踅到宿捨區中央的小花園,忿忿地把自己擱在葡萄架下的水磨石板凳上。

    他背靠一根水泥柱,仰起頭。忽然,沒來由的憂傷像頭頂那無邊無際的淺藍色天空一樣覆蓋了他。扭曲糾結爬滿棚架的葡萄籐令他回憶起大學裡的紫籐園在紫籐園裡散步、讀書的莘莘學子,是那樣的無憂無慮呵。園中小徑旁有個宣傳櫥窗,是紫籐文學社的陣地。每過半月,作為文學社社長的尤奇就要把那些自辦的油印社刊往櫥窗裡張貼。出於青春的激情和創作的興奮,他總是邊工作邊吟誦著自己的詩文,讓略帶稚氣卻熱情四溢的語言在樹蔭深處回蕩不已。那正是書生意氣,揮斥方遒的時光呵!

    那一年秋天特別的清爽寧靜,尤奇身邊出現了一個身材窈窕的女子。她不聲不響地幫他遞圖釘,晶瑩的目光不時掃過他的臉。她不是尤奇班上的,但尤奇知道她。她臉上的天真和單純太引人注目了。那時尤奇過於迷戀繆斯女神,對於優秀的女生並未予以更多注意。他是真正的心無旁騖呵。但是,這位女生一連數次的悄然出現,還是令他感到子有些異樣。這傍晚,出完刊,女生消失了。尤奇還站在櫥窗前自我欣賞。忽然,櫥窗後面的紫籐架下傳來嚶嚶的啜泣聲,打斷了他的雅興。作為蓮城師范學院一個有名的才子,不能對這樣的哭泣不聞不問。他繞過櫥窗,驚訝地覷見剛才那位當他下手的漂亮女生躲在籐影裡,顫動著她婀娜的身子。他隨即被一種古典的淒婉美打動了,緩緩過去,輕聲喚道:"這位同學,我能為你做點什麼嗎?"那女生慌張地看他一眼,埋下頭不吱聲,淚珠卻從她臉上無聲地滾落下來。尤奇柔腸百轉,安慰她說:"有什麼難處。只要說出來,總可以解決的。"女生擦了淚,卻出乎他意料地說:"我想加入紫籐文學社,行嗎?"尤奇說:"行呵,歡迎你加入我們的行列!可是,你難道為這點小事,就這麼不珍惜自己的眼淚嗎?"女生難為情地紅了臉,垂下眼簾,搖搖頭說:"不,我哭是因為我沒救了。"他說:"什麼事讓你沒救了?"女生抬起頭,紅組的眼眸哀哀地瞥他一眼,望著別處說:"因為因為我太喜歡你的文章,也太喜歡你了!"尤奇像被一粒子彈擊中,立即感動得說不出話來。就像一部外國電影裡看到的一樣,他先是探索著抓住她一只手,然後不聲不響地將她摟進懷裡,她滾燙濕潤的臉蛋在他的胸脯上留下了經久難忘的感覺。

    他的夢一般的初戀就這樣詩意地開始了,並且一帆風順地導致了曾使許多同學羨慕不已的婚姻。因為有了一位城裡的女朋友,畢業時他就免去了分配到鄉中學當教書匠的命運,而留在了城裡;在市一中教書不到一年,又進了局機關,成了一名小公務員。

    那位女生就是過去的譚琴。那是尤奇第一次看見她哭,在那個黃昏裡她的淚珠像真正的珍珠晶瑩閃爍,令他永世難忘。而多年後她的淚水再一次流出時,卻玷污了自己的形象。尤奇想著多年前譚琴的那句話,那句說她沒救了的話,覺得簡直是一語成讖。

    尤奇坐了很久,又坐了很久,看看太陽當了頂,記憶中的黃昏又已悄然隱去,才疲憊地踱回家。

    四他把洗衣機搬到走廊上,接上水管,洗完一桶衣服,譚琴回來了。

    尤奇瞟瞟她的臉,見她面容平靜,若無其事的樣子,不由幾分詫異。不想理她,可又忍不住說:"打動局長沒有?"

    譚琴說:"他說明天就在局黨組會上提出來,然後整理有關材料往組織部門報。"

    尤奇倒吃了一驚:"他被你的淚彈擊倒了?怎不見你興高采烈?"

    譚琴說:"這是我應該得的,有什麼值得興高采烈?"

    尤奇點頭:"嗯,,你操練出來了,領導的風采就是不動聲色。看來我也只有靠聲淚俱下去感動上帝了。"

    譚琴白了臉:"尤奇,你為何對自己老婆這麼刻薄?難道我願意這樣嗎?"

    一尤奇想了想說:"正因為你是我老婆,我才對你高標准、嚴要求,若不是我老婆,關我屁事!譚琴,說真心話,我真不願意你這樣你為什麼要讓我覺得你下賤呢?"

    譚琴驀地瞪大了眼,嘴唇一陣顫抖,尖起指頭向他一戳:"你,你以為你有多高貴是嗎?你連機關看大門的都不如你曉得嗎?看大門的還有權,要你下車你就得下車!要權沒權要錢沒錢你以後子怎麼過?還跟我談什麼高貴下賤,你撒泡尿照照你自己的樣子!"

    尤奇一時被妻子的激烈態度震懾住了。

    尤奇當然用不著撒尿,別人的臉就是他的鏡子。那些臉

    每天都在他面前晃來晃去。那些臉跟譚琴的臉一樣能清晰地照出他的樣子,只是不像譚琴的臉那樣毫不掩飾。每當人們恭維他是作家時,他都能讀出那笑臉後面的潛台詞:這小子是個書呆子,就會扒拉幾個字。

    機關就是機關,以級別論英雄,這是毫無辦法的事。本來,混跡機關多年,他是能夠理解譚琴,對她的所作所為抱寬容態度的。毋論她譚琴,別的人不也是這樣的嗎?存在決定意識,馬列經典理論早就說明了這個道理。但一面對她那益冷漠板結的臉,他就油然生厭,無法寬容起來。

    他對妻子確實比對別人苛刻,他不知道為什麼。

    晚飯後,尤奇看著譚琴頎長的身影飄出門去,就坐在沙發上琢磨這件事。待天黑了,譚琴回來的時候,他覺得琢磨透了:原來譚琴的臉就是機關的臉,譚琴的態度就是機關的態度,這張臉漠視他,蔑視他,把他當作一個異己分子,他怎能不抱敵對情緒呢?何況這種敵對情緒出自一種本能的自我保護意識。

    尤奇心裡豁然,臉上就對妻子舒展開一絲笑來。譚琴卻不領情:"我曉得你高興了的。"

    尤奇說:"什麼意思?"

    譚琴的臉幽幽地白著:"雷局長說他的提議沒通過,我提拔的事擱下來了。這回遂了你的心意吧?"尤奇啞然。

    其實,尤奇並不反對她當官,妻貴夫也榮,他只是反感她求官的方式,鄙視她把官位看得高於一切的生活態度。空氣凝滯而悶熱,而他感到妻子的語調透著一股寒意。尤奇歎一口氣,說:"譚琴,你怎麼這樣說話?家裡的氣氛已經夠壓抑的了,何必再弄得那麼緊張?"

    譚琴不理睬他,光燈下,她的神情淒涼。

    尤奇想想說:"奇怪了,雷局長既然提議了,怎麼會通不過呢?誰不曉得民主集電是大家來民主,主要負責人集中,一把手說了算?只怕根本就沒有提你吧?"

    譚琴悶聲回應一句:"我知道。"

    尤奇又想想說:"恐怕是你攻關力度不夠。"譚琴說:"你怎知道是力度不夠?"

    尤奇說:"沒吃過肉還見過豬走路呵,平時不燒香,臨時抱佛腳是不行的。別人早抱在你前頭去了。要不,就是你哪句話沒說好、哪件事沒做好,一不小心踩了他的尾巴。"

    譚琴頓一頓說:"這是天意。"尤奇訝然:"真是這樣呵?"譚琴欲言又止,咬咬牙,還是忍不住把事情說了。原來這

    一向有提拔的動向,局裡人工作都很積極,不僅串門的人沒了,而且都要工作到下班時間過了才回家。譚琴當然更是要好好表現,於是有一天中午十二點半了,還想去打印室親自打印一份文件。因她手頭的材料多,為備急時之需,她是配了打印室的鑰匙的。誰知,她一捅開門,就看見雷局長坐在椅子上,把打字員黃美麗抱在懷裡。她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時競僵在門口了。

    "原來是這樣!"尤奇急切地問,"後來怎麼樣了?"

    "後來我急中生智,連忙跑過去叫道,呀,黃美麗是中暑暈倒了吧?打字室空氣太不好了!我還掏出身上的清涼油,搽了一些在她腦門上。"

    "妙,太妙了,真機智,太機智了,沒有比這更好的應對方法了!"尤奇擊掌叫絕,眼睛亮得好似他寫小說時想到了一個絕妙的細節,"如此巧妙地替局長解了圍,他該感激涕零呵!"

    "感激?事後,一見我他的臉就板得像鐵一樣,你叫他,他也只用鼻子應付你了。"

    尤奇沉沉地點點頭:"是呵,你壞了他的美事,損了他的面子,看見了他官架子後面的丑陋,心裡怎麼都不會舒服的老婆,這事麻煩了,只要他不調走,只怕你永無出頭之日吶!"譚琴不吱聲,癟了癟嘴,竟流露出一些哭喪的模樣來。她搖搖晃晃地起身,從櫃子裡翻出一件織了一半的毛衣來織。那毛衣從去年冬天就開始織了的,離完工卻還相當遙遠。她的手在顫抖,針老是戳不准。

    尤奇動了側隱之一,坐攏去,摟住她的肩:"琴,你看淡一些,不就是一個破副科級嗎,有什麼了不起?不提干就不過日子了?你沒見樓上肖阿姨,從婦聯退休時,科長都不是的,照樣樂樂呵呵,門球打得棒極了。而即使你是市委書記,退休了還不是和她一樣要上市場買菜?流行歌唱得好,平平淡淡從從容容才是真呵。有權有勢,也不一定生活就幸福。"

    譚琴沉默無語,把毛衣放下了。

    尤奇在她脖子上吻了吻,見她沒有拒絕的表示,便把她抱了起來。

    譚琴很結實,也很有重量。尤奇挺著腰,踉蹌著走進臥室,把她輕輕地放在床上,然後摁亮床頭燈。

    譚琴無言地蜷縮著,微弱燈光裡那張晦暗的面孔似有無限的憂怨。

    尤奇心頭熱潮湧起,捧住她的臉,輕聲說:"譚琴,我真不希望你煩惱,你看你都把自己弄蒼老了!後退一步天地寬,即使失去一切,我們也還有個家呀!以後你生個漂亮的小寶寶,一家人和和美美過日子,比什麼都好!"

    譚琴瞥他一眼,眸光閃閃,似有所動,側轉身子,緩緩地伸展開四肢。尤奇便幫她解開裙扣,稍稍搬動一下她的身體,將裙子小心翼翼地褪下來。

    她忽然說:"你不是嫌我下賤嗎?"尤奇的手就僵住了。

    尤奇緘默了很久,才長歎一聲說:"你總是在最關鍵的時候打擊我!"

    譚琴的目光鞭子一般狠狠地甩過來:"我是向你學的,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尤奇說:"我向你道歉行嗎?我收回我說的話,我不是有意要傷害你。"

    譚琴哼一聲,偏過頭去。

    尤奇言辭懇切地:"譚琴,難道你就不需要愛嗎?難道我在你眼裡真的一錢不值,激不起你一絲半點的激情來了嗎?"譚琴凝然不動,一聲不吭。

    "還記得紫籐園裡那些時光嗎?那時你多麼純真,多麼質樸,你的身影多麼動人是你讓我嘗到了愛情的真滋味,認識了幸福是什麼模樣我們就不能回到從前嗎?"

    尤奇捧起她的臉轉過來,只見她眼裡有薄薄的淚光,便不顧一切地俯下身去,嘬起嘴唇啜吻她的眼睛,她的額頭,她的鼻子和她的面頰。這些地方,他都有一些生疏感了。她開始還左右搖擺著頭,躲避著他的熱情,慢慢的也就聽之任之了。後來,在尤奇頑強的攻擊下,她那對他關閉了很久的雙唇終於開啟。他摟緊她,兩人的身體糾纏在一起難解難分。她的身體開始顫栗了,她的腰肢也難以抑制地扭動起來。這是很久以來他沒有取得過的勝利,他的內心為這勝利呼號吶喊終於,他們都從欲望的巔峰滑到了谷底。尤奇仰躺著,只覺全身骨節松懈。便疲憊地攤開四肢。

    譚琴起床去,少頃,廚房裡傳來嘩嘩的水聲。她不怕麻煩,每次都要沖洗自己。她有一個專門沖洗自己的東西,一個橡皮球,兩端有皮管,能夠插入很深的地方。她一這樣他心裡就有些不是滋味,仿佛被沖洗掉的是他的感情。她說這是避孕的補救措施,但他知道主要是講衛生,也就是說嫌他身體裡的東西髒。他的激情他的愛欲乃至他的尊嚴都是不值一提的東西,一沖了事。今天這種感覺分外強烈,隨著妻子捏動那個皮球,他感到那藥水直接沖到他臉上,他被自己的妻子羞辱了。譚琴回到臥室,帶來了一身的人工香味。尤奇眼神茫然地望著她。她拿了條濕毛巾,擦干淨她睡的那塊地盤,然後坐在床沿上,覷著他說:"尤奇,你聲聲別人下賤,我希望你不要做下賤事。"沒有比在這種時候以這種氣說這種話更滑稽的了。尤奇說:"難道你認為丈夫與妻子做愛是一件下賤的事嗎?"

    譚琴說:"你不要偷換概念,我並不是無的放矢。""你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不要耐不住寂寞搞什麼第三者、婚外戀。"尤奇一激靈,想了想說:"你為何要讓我感到寂寞呢?我不能保證今後感情上不出一點差錯,這不現實。但只要你以後對我好,我想我是能夠約束自己,不發生這類事情的。"

    譚琴逼視著他:"這就是說,我現在對你並不好,而且已經發生了這類事情嘍?"

    尤奇心中一跳:"你不要曲解我的話!"

    譚琴鼻子哼哼:"曲解?你以為我不曉得,你們搞文學的總要鬧點風流韻事的,把肉麻當有趣!"

    尤奇反駁:"那你們搞政治的呢?把有趣當肉麻!"

    譚琴喝道:"你不要胡攪蠻纏,早有人告訴我你和一個小女孩拉拉扯扯不清不白。"

    尤奇極快地說:"那是一個文學青年。"

    譚琴說:"你們有共同語言是不是?需要到河邊去手把手地切磋技藝交流思想是不是?"

    尤奇結巴了:"既然你,你你這樣反感我,你剛才為什麼還和我做愛?"

    譚琴眼一瞪:"那不是你往我身上爬的嗎?!"尤奇瞠目結舌,差點背過氣去。

    譚琴不再理他,背對他躺下了,不一會就打起了鼾。

    尤奇熄了燈,呆坐在黑暗裡,無比懊喪。羞恥感從慘痛的心境中滲出,漸漸地布滿他的全身。似乎,他被自己強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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