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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厚根的「太爺神話」系列中,有一則槍鳥故事。
當時,黃盛鎮的黨委書記調至市裡任局長,新任黨委書記從另一個鄉鎮余馬調來。余馬鎮的經濟條件比黃盛鎮自然差遠了,因此,從余馬調至黃盛,相當於狠狠地被提拔了一級。這位新任黨委書記姓榮名洋江,年僅三十八歲,雄赳赳,氣昂昂地來到黃盛上任,彷彿看到了前面的錦繡前程。
年輕人有年輕人的風格,榮洋江來到黃盛後,準備擺脫過去的人情關係,做出一個清正廉潔的樣子來,大干苦幹它幾年,發誓要拚一個副市長來幹幹。
他整天挺直腰桿,滿腦子想的是如何讓黃盛鎮的經濟再上一個台階,如何使自己得到市委書記黃伯昌的重用。可是,他發現黃盛鎮裡有一個「怪物」,只要一出門,就能看到他。當他出去檢查工作時,這人就在他面前轉呀轉,也不知要幹什麼名堂,讓他很有些惱火。
有一次,榮洋江到醫院工地上去檢查工程進度,這時,他又發現這人在離他五六米遠的地方跟著他,而且還一個勁地朝他笑,似乎很想上來說說話什麼的。榮洋江沒有趕他,也沒給他好臉。回到辦公室裡,他忍不住問辦公室主任小關道:「今天在工地上跟著我轉悠的那個二流子,究竟是誰呀?怎麼我到哪他就跟到哪,黃盛鎮怎麼會有這種人!」
小關道:「你說的太爺任厚根啊,他可是個人物哩。我們鎮裡的幹部呀,誰都不敢得罪他。」
榮洋江驚奇了,道:「是嗎?他究竟是幹什麼的?」
小關道:「他呀,叫任厚根,是我們黃盛鎮南盛村的村委會副主任。」
榮洋江笑了,不以為然地道:「嘿,我說他是誰哩,原來是個小小的村委會副主任,難道這種人也敢跟鎮領導叫板?」
小關見榮書記有些看不起任厚根,便耐心地勸道:「榮書記,這個任厚根有個毛病,他這人愛跟蹤盯梢,抓住幹部的小把柄,很厲害的。你來了以後啊,可要當心哩。」
榮洋江又笑了,道:「想抓我的小把柄?這種人還沒生出來呢!他這種二流子啊,還不知道我榮洋江的厲害,我以前在鎮裡是從政法辦主任位置上上來的,這種地痞似的人物我見多了。」榮洋江指了指上面,又指了指下面,道:「像他這種人呀,就好比是一隻鳥,而我呢,就好比是一桿槍。我想什麼時候把他打下來,就什麼時候把他打下來。」
小關從學校畢業已經三年,已經初步學會了一些馬屁功夫。當榮洋江的槍鳥論一公佈,他就拍了一巴掌,樹起大拇指讚歎道:「精僻啊精僻,榮書記,你的槍鳥理論實在是精僻!這個任厚根啊,到了你面前,就再也稱不上太爺了。」
榮洋江笑道:「他還叫什麼太爺,到了我這裡,他就準備著做我的太子吧!」他想想這話又不對,改口道:「他呀,做我的太子我還嫌他臭哩!」
這話很快傳到了任厚根的耳朵裡,使他惱羞成怒。黃盛鎮是任厚根的家鄉,又是青雲的富庶之地,任厚根把這裡當作他發展勢力的根據地。因此,新上任的黨委書記能否將他盡快拿下,對他來說是至關重要的。本來,他想找機會好好和他聊一聊的,可是看這個年輕人總是把頭抬得高高的,走到他面前他都不願意正視一眼,而且他好像很專心於工作,一時也插不上話。他一直在想,對於這種鄉鎮書記,只要瞭解到他任厚根的後台,便會乖乖就犯,主動向他嗑頭燒香的。他正準備著怎麼把話放出去,讓這個不懂事的年輕人早點上門呢。不料,這個不識抬舉的東西竟然根本沒把他任厚根放在眼裡,更讓人氣憤的是,竟然說出這種槍鳥之類的話。他想,這個小王八蛋,他也太不知黃盛這地方的水深水淺了。既然臭小子他欺人太甚,也只得拿出一些手段來治他一治了。
任厚根遂背起行囊,來到榮洋江的發跡地余馬鎮。
榮洋江是余馬鎮榮家村人,十八歲出去當兵,干了個連級幹部回來,被安置在余馬鎮政法辦,後來一步步干到政法辦副主任、主任,然後是黨委委員兼政法辦主任、黨委委員兼副鎮長、黨委副書記兼鎮長,最後是黨委書記。可以說,余馬鎮的幹部中,沒有比榮洋江的簡歷書寫得更輝煌,更讓人羨慕了。他幾乎是兩年一個跟斗地往上翻,在仕途上沒有遇到過一丁點兒障礙。這時,有人勸他再努力一把力,趁現在年紀輕,搞個市領導干。他當然也是日日夜夜地這麼想。可是,余馬鎮畢竟是個小鎮,要想從這個小鎮直接跳到副市長,就好比是從甘肅寧夏的書記中選個國務院副總理似的,幾乎就是不太可能的事。他得先挪個位置,比如到市裡干個實權部門的局長,但干個財稅局、建設局、土管局的局長什麼的,在有的人看來也同樣困難,這些部門都是實權派,一把手所拿到的實惠和副市長也不相上下,因而很讓人眼紅。所以,這些部門其實並不是他這種年輕的鄉鎮黨委書記所應該去爭取的,弄不好會讓人說閒話。而富裕一點的,實力雄厚的鄉鎮黨委書記呢,卻是最理想的。從鄉鎮調到鄉鎮,說起來是平調,而且擺到桌面上來講,干鄉鎮工作他已經有經驗,容易通過。所以,經過一翻努力,當然是指到市委市政府領導和組織部門的領導那裡一公關,他終於如願以償,被調到青雲市經濟實力排在前三名的黃盛鎮擔任黨委書記。
任厚根首先來到榮家村,找到榮洋江的老家。這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費吹灰之力。村裡的人很熱情地給他指點,很快,他就看到了一幢四層樓的洋房,特別是那個樓上高高的塔尖,幾乎都聳到雲端中去了,成為整個榮家村最高的建築標誌。
任厚根站在「塔樓」底下往村莊四周掃視了一下。他發現這個村比他們南盛村的條件差遠了,洋房很少,稀稀疏疏地,點綴在那些泥瓦紅牆的矮院落之間。每一幢洋房都是那麼挑眼,那麼令人注目。他可以肯定,這些小洋樓的主人,都是靠經商辦企業「先富起來」的那「一部分」人。但也有少數並非靠經商辦企業富起來的,比如這個榮洋江家裡。他就憑著自己是個鄉鎮的黨委書記,這些年來肯定也撈了不少,要不,他怎麼能造起這麼漂亮的洋樓,而且還敢在樓頂上按上這麼顯眼的塔尖呢?
這個人,有搞頭。任厚根從心裡笑到了臉上,轉身就往洋樓裡面走去。
在客廳裡,一位白髮老太正坐在太師椅上打嗑睡。任厚根知道這必定是榮洋江的老娘了,便從行囊中拿出兩盒營養品,遞給老太道:「大娘,我來看你來了!」
老太用她的老花眼睛瞧了半天,瞧不出個所以然來,便吃力地道:「喲,對不起,我看不太清楚。你究竟是誰呀?」
任厚根指了指這屋子,道:「我呀,就是給你造房子的人,你不記得啦?」
老太聽說是造房子的,便說:「是不是那個阿寶啊?」
任厚根笑嘻嘻地道:「對對對,就是阿寶,我就是阿寶哩。」
老太道:「阿寶啊,我們一直在記掛著你呢。我們阿江常說,你這房子造得好,是全村最好、最漂亮的。村裡人進來都誇我,說我福氣好,老太婆一個,住這麼寬大的房子。嘿,你說,我住這麼大的房子幹什麼?你這阿寶也真是的,我一個人要住這麼大的房子幹啥?給我造小一點不就得了?反正阿江也難得回來住。」
任厚根道:「沒關係,反正你們阿江有得的錢!」
老太道:「錢?」她用手指壓著嘴唇道:「噓,錢的事你們都說好了吧?」
任厚根道:「說好了,說好了,他對你是怎麼說的?」
老太道:「他說這房子總共造了二十萬,阿江已經付了十萬了,還有那十萬,是你們之間的事,他說不用我管,這事還不能亂說,說了他要罵我的!」
任厚根道:「對,這事不能亂說。還有那十萬,我也不用他付了。咱們都是朋友嘛,還算那麼清楚幹啥?」
老太急道:「呃,那不能這麼說,十萬塊可不是個小數目哩。你還是要和他算清楚。你不要他付可以,有什麼事,儘管找他去,他現在啊,調到黃盛去了,你儘管到黃盛去找他。」
任厚根道:「好,我正想去找他哩。」
老太道:「阿寶啊,你儘管找他去。鎮裡面有什麼活,你都找他包來做,他是書記嘛,能夠做主。」
任厚根說完了房子的事,又想起了別的事。他覺得這個老太真是好玩,便笑道:「大娘,最近那個女的有沒有到這裡來找過阿江?」
老太道:「哪個女的?你說的是哪個呀?」
任厚根道:「就是那個腰細細的,皮膚白白的,年紀輕輕的,就那個。」
老太道:「噢,你說的是阿白啊,你怎麼知道她的,是不是阿江告訴你的?這個阿江啊,這種事怎麼都跟你說呢?」
任厚根道:「我和阿江是朋友嘛,他跟我說起過阿白的事。他說阿白常來找他,弄得他們夫妻都吵架呢。」
老太道:「是啊,你替我勸勸阿江,別和那個阿白在一起了,都是有老婆有孩子的人了,幹這種事不好,傳出去不好聽。」
任厚根道:「對對對,傳出去不好聽。」
老太道:「上次阿江把她帶到這裡來住了幾天,我就勸過他了,讓他趕快回去,要讓我媳婦知道了,那是要罵我的,說我這個做娘的,連個兒子都管不住。是不是?」
任厚根道:「是啊,不過,那個阿白長得也真是齊整。」
老太道:「長得齊整能當飯吃?長得齊整就帶回來?不行,這是不行的。阿白也真是的,年紀輕輕,也該找個對象了,對了,阿寶,你替我注意一下,幫助阿白物色一個,省得她經常來煩我們阿江。」
任厚根道:「好的,我一定幫她找個好人家。」
老太道:「她在哪你知道吧?聽說是在余馬信用社工作,還一心想調到黃盛去呢!我和阿江說了,千萬不能把她調到黃盛去。」
老太太又嘟嘟噥噥地說了好一會兒,把阿白的事說得一清二楚了。
任厚根覺得收穫頗豐,便又收拾起行囊告辭。老太一定要拉他吃飯,任厚根說還要去工地上看看,老太也不再勉強了。
任厚根又來到余馬鎮上,到一些飯店酒家轉了轉,問了問榮洋江的一些奇聞逸事。那些老闆都要任厚根點了菜再說,任厚根便很是破費地點了些菜,才聽到了一些關於榮洋江的花邊新聞。接著,他又去其他地方證實了一番,掌握到了更多的材料。
回到家裡休息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任厚根便重新穿起那件便警服,走到黃盛鎮政府大樓。還沒走到樓上,鎮政府辦公室的小關便將他攔住了,道:「你找誰?」任厚根道:「我找你們榮書記。」小關知道他的厲害,便陪著笑臉道:「對不起,我們榮書記正在辦公室裡商量事情,等我上面稟報一聲。」任厚根道:「好吧,快去!」
小關把任厚根要求見榮洋江的事說了,榮洋江又不高興了,道:「什麼?他又來了,究竟想煩些什麼?」小關說不知道。榮洋江道:「不見,你就說我沒空。」
小關下來通報說榮書記沒空。任厚根便蠻橫地推開小關,顧自上了樓。
榮洋江正一本正經地坐在辦公室裡批文件,一見任厚根,便凶道:「你來幹什麼?誰讓你進來的?」
任厚根也不理他,走到他面前,竟一屁股坐到了他的辦公桌上。
這下,可把榮洋江惹惱了,他不禁怒道:「你究竟想幹什麼!」
任厚根倒顯得很有耐心,他冷笑道:「榮書記,你不是說你是槍,我是鳥嗎?你不是說你什麼時候想把我打下來,就什麼時候把我打下來嗎?」
榮洋江聽了這句,覺得這的確是出自他本人之口的名言,便默認了。
任厚根忽然拉高嗓門,厲聲道:「榮洋江,今天我告訴你:我才是槍,你才是鳥!我要什麼時候把你打下來,就什麼時候把你打下來!」
榮洋江年輕氣盛,覺得這傢伙太不像話了,便指著任厚根道:「你再胡說!你趕快給我下來,趕快給我出去。要不,我就叫派出所來人了!」
任厚根耐心地道:「榮洋江,你別發火,該發火的是我不是你!你不信我能把你這隻鳥打下來是不是?那你就耐心地等一會兒,等我給市領導打個電話,行不行?」
榮洋江當然不相信任厚根能夠當著他的面幹出什麼驚天動地的事,便道:「打電話?打什麼電話?」
任厚根拿起榮洋江辦公桌上那只紅色的話機,撥通了白邊海的電話,道:「白書記,我是厚根啊。我有個重要情況要向你匯報一下,是關於黃盛鎮新來的書記榮洋江收受賄賂和亂搞婦女的事。」
電話那頭很感興趣。任厚根便把榮洋江造洋房和包養阿白的事在電話裡統統說了,而且還說了幾則余馬人編出來的「阿江笑話系列」。
榮洋江聽任厚根在電話裡叫白書記,還有些吃驚,等到任厚根說起阿寶造房子和阿白要嫁人等等時,榮洋江的臉一會兒青一會兒白,幾乎都冒出了冷汗。
這些年他仕途順利,從未遇到過什麼挫折,碰到這種事,還不知道該怎麼應變。
正傻著呢,這時,任厚根把話機遞給了榮洋江,道:「白書記要和你講話。」
榮洋江接過話機,那邊果然是白邊海那充滿威嚴的聲音:「榮江洋嗎?我是白邊海啊。小榮,任厚根反映你的問題你心裡清楚,我們市紀委到時候還要看情況核實一下。不過,你心裡要明白,你是個年輕的鎮黨委書記,本來是前途無量的。我不希望你在經濟上和生活作風上出問題,在我們紀委調查之前,希望你好自為之,在各方面要檢點一些。」
榮洋江正要為自己辯解,白邊海卻道:「任厚根是南盛村的村委會副主任,是我的老熟人。我們紀委的很多案子,都是他舉報的。這些年來,他舉報的事情,失實的很少,大多是比較真實的,舉報的案子成案率很高。所以,我還是要一再提醒你,你到黃盛以後,一定要在各方面嚴格要求自己。」
榮洋江一邊冒著冷汗,一邊忙著點頭:「是是是」。
白邊海那頭道:「今天先說到這兒,下次我到黃盛來,再當面和你說。」
榮洋江擱下電話,仍舊傻乎乎地將兩眼盯著話機,彷彿那話機裡有什麼秘密似的。任厚根坐在桌子上乾咳了一聲,才將榮洋江喚醒過來。
榮洋江看了看任厚根,任厚根也毫無表情地看了看他。榮洋江明白過來了,便走到門口,輕手輕腳地關上門。然後回到辦公桌前,抱著雙拳對任厚根道:「實在是抱歉,榮某有眼不識泰山,今天算是給你賠禮了!」
任厚根胡亂地「嗯」了兩聲,還是不下來。榮洋江便從抽屜裡掏出一包大中華來,抽出一根給他遞上,道:「來,先抽根煙!」任厚根接了過來銜在嘴上,只是把兩隻眼睛盯著榮洋江。榮洋江又找來了打火機,道:「來,我給你點上!」
任厚根猛吸了一口,在辦公桌上晃著二郎腿,道:「嗯,這煙倒是不錯。」
榮洋江見這樣不是說話的姿勢,便從旁邊挪了只椅子過來,道:「來,請你老人家坐這兒說話吧。」
任厚根聽說叫「老人家」,便笑了起來,屁股從桌子上滑將下來,斜靠在椅子上,又冷笑了兩聲,道:「怎麼樣,榮書記,現在還想把我這隻鳥打下來不?」
榮洋江無奈地道:「任,噢,不,太爺。對了,太爺,你的名聲可是大得很,我榮某人初來乍到,你就原諒我的年輕無知吧。」
任厚根道:「你都當上鎮黨委書記了,還年輕無知?」
榮洋江笑道:「是啊,我今年還只有三十幾呢。你今後就別叫我什麼書記了,就叫我阿江吧,咱們不打不相識,今天就算交個朋友吧。」
任厚根道:「那你真的不想打我這隻鳥了?」
榮洋江苦笑道:「還提什麼槍鳥的,你就別再取笑我了。今天我可是知道你的厲害了,你啊,今天只要別把我當鳥打,我就謝天謝地嘍!」
任厚根笑了,道:「好,爽快,算你榮書記,不,算你阿江爽快。我任厚根就答應交你這個朋友了。」
榮洋江也笑了,道:「好吧,走,咱們哥倆到飯店裡坐坐,好好喝幾杯。」
任厚根道:「到哪家飯店啊?」
榮洋江想了想,知道他說的意思了,道:「還有哪家,就紅太陽唄!」
榮洋江進了紅太陽,就與任厚根成了莫逆之交。從此,紅太陽更紅了,任厚根更橫了,榮洋江也更服了。
此後,榮洋江一步一步地拜倒在任厚根的旗子下。當年曾經說任厚根做他「太子」都嫌臭的榮洋江,竟然顛倒了過來,差不多成了太爺任厚根的「太子」。他之所以會這麼沒骨氣,是因為想借用一下太爺的力量,實現他副市長的偉大夢想。
這是五年後的事了。那年青雲市政府班子換屆,苦熬了這麼多年的榮洋江開始躍躍欲試了。他跑到太爺任厚根家裡,毫不含蓄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並要求太爺幫助出點力。
任厚根拿出太爺的架勢,緩緩地道:「好啊,阿江,這次機會不錯,也該好好闖一闖嘛。黨校也去過了,組織上也有話放出來過了。不過,能不能上,還要靠天時地利人和啊,少一樣都不行。」
榮洋江巴結地道:「主要還得靠太爺費心。」
任厚根耐心地道:「沒問題,你的事,我不關心誰關心呢。不過,你自己也要多努一把力。青雲市裡你放心,黃伯昌那裡我去幫你說,沒事的。南州市委組織部那裡,我是用不上力的。你在黨校有同學,現在都在南州市的重要崗位上,南州那邊你自己去跑跑,該花的銀子還得花。」
榮洋江道:「對,要跑一跑。」
任厚根補充道:「我也是青雲市的人大代表,我手上也有一票。當然,靠我這一票是不夠的,得大家投。我在代表中間還有一些威望,有些工作我替你做。話要別人來說,別人說你好才是真的好。所以,代表那邊的事也請你放心。」
第二天,任厚根便專程去找了一趟黃伯昌,道:「榮洋江這人不錯,他想幹個副市長。這事你看能不能幫他一把。」
黃伯昌想不想,道:「我有數了。現在還早,等事情發展下去再看吧,只要能上,我就盡量讓他上吧。」
年底,副市長的候選人定下來了,榮洋江果然名列其中。
關鍵的一步邁出來後,榮洋江滿懷喜悅地又來找任厚根了。這回,他拿出了一個塑料袋,裡面是一疊疊的人民幣。他對任厚根道:「太爺,我的事讓你費心了。現在候選人已經定下來了,接下來的人大選舉就是關鍵的關鍵了。你為我的事,恐怕還要開支不少。我今天拿了些錢來,麻煩你幫我排一排。」青雲人有句習慣用語,安排一下就叫做「排一排」。
任厚根摸了摸那錢,道:「我知道了,我一定幫你好好排一排。」
幾天後的一個晚上,任厚根給黃伯昌打了個電話,約後時間後便單獨去了黃伯昌的住處。兩人客氣了幾句後,任厚根道:「榮洋江進了候選人名單了,他讓我轉告你,說是謝謝你了。」
黃伯昌笑了笑,道:「大家都是朋友嘛,沒什麼的。你要勸勸他,當上副市長後,各方面都要注意一點。當然,這次選舉的事,還要多當心。不管怎麼說,他今年還沒有什麼基礎,有的人條件比他好哩。」
任厚根道:「知道了,反正我們大家一起幫幫他吧。在人大代表那裡,多幫助他說說好話。」然後,任厚根掏出了準備好的一些錢,塞進了黃伯昌床鋪的枕頭底下,道:「這些錢給你用,阿江的事,還要多靠你幫忙。」
黃伯昌一般是不直接收錢的,他見任厚根這麼一來,就推辭了幾句。任厚根知道他的脾氣,也順著說了幾句客氣話,黃伯昌也就不再說什麼了。
在選舉前,任厚根又買了些名煙名酒,分頭送給他熟悉的一些人大代表。
這些基礎工作都做完後,選舉也就正式啟動了。
在市委領導和組織部門的密切關注下,選舉工作進展得很順利。黃盛鎮黨委書記榮洋江一躍而成為新一屆政府的副市長,通過電視和報紙,很快成為一百二十萬青雲人中的政治明星。
據說,副市長陳莫進也是太爺給推上的。那年政府換屆選舉時,市裡要新增一名副市長。開始定下的是市勞動局局長江一葛,可任厚根與他的死黨、同為市人大代表的某房產開發公司經理蔡冒商量後,覺得江一葛這個人不太肯幫忙,應該想辦法把他弄下去。於是,他們合夥推上了市工商局長陳莫進,新增為副市長候選人。任厚根與蔡冒在人大代表中極力活動,在說陳莫進好話的同時,把江一葛貶得一無是處。江一葛聽說後,立即向南州市委組織部作了匯報。組織部門立即派人督陣,做人代表的正面工作。最後,陳莫進和江一葛同時被選為副市長,而江一葛的票數,僅僅比半數多了一票。可以說,要是沒有組織部門做工作,他這個副市長必定是沒戲了。
這段故事,是「太爺神話」的一段插曲而已,如果再找一段的話,那就是宣傳部長游大南的事了。
游大南當年只是田鼎鎮的黨委書記。他聽說太爺力道足,跑太爺比跑黃伯昌管用。於是,他找到了太爺,送上了一皮袋的人民幣。因為這些錢都是田鼎鎮上一些包工頭出的,反正用的不是自己的錢,送出去也不心疼。
好段時間,他坐在辦公室裡整天神情恍惚,覺得這事幾乎是不太可能的事。你想,要當官不找領導,不找組織,竟然去找一個小小的副村長,這不是笑話麼?
選舉結束後,他打聽了結果,副市長裡面果然沒有他的名字。其實,這也在他的預料之中。所以,他沒有急於去找任厚根,更沒有去要回錢的意思。
不想,他不找任厚根,任厚根倒連夜找他來了。在電話裡,任厚根問道:「阿南啊,副市長沒得干,常委行不行啊?」
游大南笑了,覺得這個任厚根真逗,便胡亂地應道:「行行行,行啊!」然後就將被子裹著腦袋睡了。
第二天醒來,已是十點多了。反正田鼎的書記是他,他管著別人可沒有別人敢管他。於是,他慢悠悠地到街上買了點點心吃,吃飽回到辦公室裡,就聽有人在喊,道:「游書記,市委組織部打電話找你啊,怎麼你的手機也打不通呢?」
游大南一想,對了,昨天睡昏了頭,早上醒來連手機都忘了開了。
他當下找開手機,撥通了市委組織部的電話,部長在電話裡道:「恭喜啦,游部長!」
游大南聽不懂,道:「什麼?把我調到統戰部去啦?」
部長道:「不是統戰部,是宣傳部。早上南州市委剛下來了通知,你已經被任命為青雲市委常委,負責宣傳部的工作了!」
游大南一聽已經自己已經是市委常委了,傻乎乎地楞了半天。關了手機,他還楞著呢,後來慢慢緩過來了,大喊一聲,道:「太爺!」,接著長歎道:「啊,真是太神了,任厚根真是青雲的太爺爺啊!」
如果說這些是「太爺神話」中的小插曲的話,那麼葉逢秋的上台可謂是「太爺神話」中的經典之作了。
黃伯昌當上市委書記後,市長夏文成當然對他不服氣。要知道,當年夏文成做市委副書記兼市長時,他黃伯昌還只是分管政法工作的市委副書記,在副書記中排第老三。可是,現在一躍而成為青雲老大,名次竟然排到他夏文成上面去了。這種事不論攤在誰的身上,都有些想不通的。
想不通歸想不通,黃伯昌不管這些。反正只要他看不順眼的,對他不是心服口服的,他都得讓他難看,讓他離開位置。
年底南州市委組織部來考察幹部的時候,黃伯昌進一步說了一些不三不四的話。他一方面說夏文成能力強,經濟豐富,工作幹得不錯。另一方面呢,又說他群眾基礎差,不適合青雲的工作環境,建議將他調到上級機關部門干,可能更合適一些。他還舉了一些生動例子,以便增加可信度。
在這之前,組織部早就考察過夏文成,也知道夏文成能力強,而且一心想謀取南州市副市長的位置。可惜這個人不太爭氣,在廉政建設問題上有反映,周圍關係又不太好,覺得繼續讓他在這裡工作的確不太妥當。於是,兩個月後,南州市委果然將他調任南州市國際信託投資公司總經理。這樣一來,市長的人選問題又可以唱一齣戲了。
黃伯昌最看中的是常務副市長葉逢秋,而組織上考察的結果呢,卻是另一個副市長劉一鐵。這個劉一鐵雖只是個副市長,但資格老,聲望高,後來組織上給他加了爵,也給他的頭上按了個常委。因此,青雲市的副市長中,就出現了兩個常委。一個是市委常委、常委副市長葉逢秋,一個是市委常委、副市長劉一鐵。
要論工作能力和個人聲望,自然應該讓劉一鐵接任。可要說聽話,乖巧,那就得數葉逢秋了。他知道黃伯昌這個人講權術,比較專斷,所以政府這頭有什麼事,常常越過市長夏文成這道坎,直接向黃伯昌匯報,從而取得了黃伯昌的高度信任。黃伯昌曾經私下許願:「那個夏文成,你要注意他的動向,別什麼都由他說了算。他在青雲可能也幹不長了,等他一走,我推薦你坐他的位置。」
經黃伯昌這麼一說,葉逢秋匯報得就更起勁了,並且漸漸和夏文成產生了矛盾。夏文成覺得青雲這個地方太複雜,也心生離意。所以後來調往南州,其實也是迫不得已。當然,等夏文成真的走了之後,葉逢秋就整天圍著黃伯昌,等候著他兌現自己的諾言了。
黃伯昌並不想違背自己的諾言,只是這個市長人選,他只有推薦的權力,卻沒有最終決定權。現在南州市看中了劉一鐵,這事就麻煩起來了。本來劉一鐵就劉一鐵吧,沒必要管那麼多。可葉逢秋並不死心,硬要黃伯昌再幫他一把。黃伯昌也想過了,這個劉一鐵上來後,必然不會像葉逢秋那麼合他的口味,到時候,政府那邊的事,不能由他黃伯昌說了算可不行。因此,還得想辦法幫葉逢秋一把。
想來想去,黃伯昌還是想到了太爺,想到了任厚根。
任厚根聽說這回要扶葉逢秋一把,把劉一鐵壓下去,就又來勁了。這種事,只要黃伯昌用得到他,他就來勁。因為,只要他幫助扶上去的官,將來沒有一個不聽他指揮的。連黃伯昌都感謝他當年的相助之恩,遇事總要徵求一番意見,更何況下面的這幫小蘿蔔頭呢?於是,他就滿口答應道:「這事好說,不就是把葉逢秋扶上來,把劉一鐵壓下去麼,不難不難。」
黃伯昌都還沒想到用什麼辦法呢,這任厚根倒答應得快,便問道:「你又有什麼高招?」
任厚根笑道:「我有什麼高招,不還是那一招麼?」
黃伯昌不解地道:「哪一招?」
任厚根道:「你忘啦?當年你和傅克林之間的競爭,我不就是靠這張三寸不爛之舌幫你的麼?今天啊,別的辦法沒用,還得靠我這張舌頭。」
黃伯昌恍然大悟,道:「對,還得靠你這張舌頭。具體我也不說了,你自己去想著辦吧。反正幹這個,你比我在行。」
果然,幾天以後,青雲城裡又流傳出劉一鐵的風流韻事了。有一個故事說的是劉一鐵包了一個十八歲的東北佬,是南下打工的,長得很有幾分姿色。她一心想嫁給劉一鐵,因此在和他睡覺時故意不採取措施,後來就懷了孕,還瞞著他生下了孩子。她以為這一招可以治服劉一鐵了,哪知劉一鐵並不吃她這一套,見了孩子卻說不是他生的。害得這個東北佬整天鬧著要尋短見。劉一鐵沒辦法,他當然是不可能和結髮妻子離婚的,這樣做影響自己的地位和名譽。於是,就拿出五十萬,將她打發走了。至於那個孩子,有的說被帶到東北去了,有的則說在劉一鐵老家的鄉下,讓一個遠房親戚帶著呢。
除了劉一鐵包二奶外,還有一則故事是說他貪錢的。不過,貪人錢財的事普通人不太感興趣,所以,這類故事的篇幅就短了些,說起來也沒有東北佬的故事精彩。這裡不提也罷。反正,這個劉一鐵似乎一夜之間掉進了染缸裡,由白變黑了。在青雲人的心目中,他可是個不折不扣的色官貪官了。
南州市委領導陸續地收到了來自青雲的舉報信,都是反映劉一鐵收受賄賂和包養二奶的。南州市委組織部會同紀委信訪室的兩個同志來了一趟,呆了一個星期,沒有問出一個所以然來,但是,劉一鐵當市長的事就這樣擔擱下來了。
不久,南州市委決定讓葉逢秋任代市長。人大選舉的程序一走,市長前面的代字也就很快取消了。而劉一鐵呢,雖然被狠狠地整了一回,但他並不像夏文成那樣已經被整慘了,還想往上陞遷,最後灰溜溜一走了之。這個劉一鐵比夏文成鐵的地方就是,儘管有人和他過不去,可他還是巋然不動,大不了做不成市長。但是,這個常務副市長可就是他的了,因為他本來就是常務。他覺得,只要自己不犯錯誤,憑著這個位置,還是可以和這夥人較較勁,不能讓他們胡來。
51
在青雲市裡,從市委書記、市長到市委常委和副市長,其中有一半以上是借太爺任厚根的力量爬上去的。因此,任厚根這個南盛副的村委會副主任不僅關心著青雲市委市政府,事實上,他一直在左右著這批人。
任厚根是個聰明人,他知道,有些東西他並不懂,也不多去插手。但人事上的問題他是非管不可的。他常常背起某領袖的一段話:「幹部路線決定之後,人是決定性的因素。」他的「路線」卻是,幹部能幹不能幹不管,必須得聽他任厚根的話,必須始終掌握在他老人家的手上。因此,他就像是一位「垂簾聽政」的太皇太后,又像是一位主動退位的太上皇,既把位置讓給別人,又擔心繼位者用了與他犯沖的人。
任厚根深深地懂得,用錯了一個人,就會影響到他的經濟利益,影響到他在青雲這畝地裡的收成。
他對幹部人事問題的關心,也有幾則小故事。
一則故事的題目叫做「野貓丟官」。故事的主人翁是青雲市農業局局長葉茂,因為他的名字與野貓諧音,官場上的人愛以野貓呼之。野貓因為在農業局干了七年了,他已經厭煩了農業和農村工作,不光是這項工作煩,更重要的是油水少。因此,他做夢都想著換換位置,比如到土管局、建設局、工商局之類的地方,好好地撈上幾年,也算是對他多年來堅持在農業崗位上的安慰吧。於是,他多次找市領導匯報,匯報之後不見動靜,便非常痛心地從存折裡取出一筆資金,藉著某個節日,給黃伯昌和葉逢秋都送了一份。
說來也巧,那段時間正好是民政局長退休,黃伯昌與葉逢秋商量了一下,決定讓野貓補上這個缺。黃葉兩位想想民政局也不是什麼特別緊要的位置,那幾天任厚根正好身體欠佳,沒有及時溝通,兩人就這麼定下來了。幾天後,市委常委會就進行表決,表決的結果當然是一致贊成。
幾個小時以後,青雲市的黨政機關到處都流傳著野貓當民政局長的消息。
任厚根在醫院的輸液室裡掛鹽水時,也聽到兩個機關幹部在議論此事。一聽野貓要離開農業局,坐上民政局局長這個肥缺,他心裡就起毛了。要知道,這個野貓與太爺有過一段過節。
野貓這人有個毛病,喝酒時愛開玩笑。那年他到北雲區召開鄉鎮農業工作座談會,中午喝酒時,有人提起南盛村有個厲害的角色叫任厚根,這個人憑著跟蹤盯梢的本事,征服了不少領導幹部,成了青雲的「地下組織部長」。還有人說,任厚根比「地下組織部長」還厲害,他是青雲的「太上皇」,所以被稱為「太爺」。
野貓喝了酒,想逞能了。他想起了不久前聽來的小道消息,便賣關子地道:「太爺?你們誰知道?他為什麼叫太爺?」
有同樣好勝的人回應道:「太爺,歸初是因為任厚根做了巫師,裝神弄鬼時自稱太爺附體,後來就漸漸被人稱為太爺了。」那人又補充道:「不過,現在人家叫他太爺,可不是當初那個太爺的意思了。現在的意思是太上皇的意思。」
野貓又賣關子了,道:「你們可知道任厚根在做巫師以前還做過什麼?」
沒有人知道,有人胡亂地說:「做什麼?小混混唄!」
野貓嚴肅地道:「不對,在家裡是小混混,可後來混出問題來了,逃出去了。你們可知道,他逃到哪去了,為什麼一逃就是好幾年,回來以後才做巫師,到廟裡做起太爺?」
這下可把所有的人問倒了,也把所有的人的胃口都提起來了。
野貓要的就是這種氣氛,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接下來,他便在大家求知若渴的目光中,開始了他的故事。故事當然說的是任厚根逃上天姆山做和尚的事,而且他還說:任厚根在天姆山做和尚很不老實,和山下姆頭村的一個小寡婦搞上了關係,被村支書老虎面追上山羞辱了一頓。據說,那個老虎面啊,現在還說要到青雲來把太爺閹掉去呢!
任厚根有著發達的信息網絡,半個小時以後,他就在家裡得知野貓在說他的壞話。這時,他想到了三個方面的問題:一是野貓這小子要好好收拾他;二是那個小寡婦,不,那個小蘭,差點都給忘了;三是那個笑面虎,那個王八蛋,更得好好收拾收拾才行。
任厚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派出三五個小兄弟,趕到天姆山下住了下來。幾個人一打聽,得知笑面虎進了南州城,於是便趕到城裡尋他。幾經周折,終於在南州市五馬路邊發現了笑面虎的蹤影。此時,笑面虎正躲在一個角落裡使勁地往褲襠裡掏東西,準備灑尿尿。小年輕們很快走近了他身邊,有一個厲聲道:「幹什麼?隨地拉小便!」笑面虎以為是南州市的衛生協管員,便笑嘻嘻地道:「沒,沒拉小便,我只是把它拿出來看看。嘻嘻。」那人便追問道:「什麼,拿出來看看,有什麼好看的?」笑面虎還是笑道:「嘿,自家的東西嘛,想看就拿出來看,看看又有何妨。」說完就想把那東西塞進去。不料那人厲聲道:「且慢,什麼東西那麼好看,讓我也看看!」那人走到面前,背後幾個人就將他攔腰抱住。那人從笑面虎褲襠裡抓出一根東西來,順手就一刀割了下來。
回到青雲後,這些小兄弟每人從太爺手裡領到了兩萬塊獎金。因為太爺在他們臨行前下的指令就是:「把笑面虎的那根鳥給我割下來!」
當任厚根趕到姆頭村時,聽說笑面虎已經死了。至於死因,村裡人的說法不盡相同。有的說是暴病而死,有的說是被汽車撞死,有的說是被人砍死。
任厚根找到了小蘭,小蘭比以前老了,不過,她的皮膚還是那麼白,還是顯得那麼風騷。小蘭說至今還沒有嫁人,也不知是另有相好了,還是一直被笑面虎佔著不放。小蘭對笑面虎的死表現得很平靜,她對任厚根說:「死得好,他總算死了。」
任厚根覺得這句話還不解氣,便胡亂地發揮道:「我聽說啊,笑面虎是被人閹死的。他在南州城裡有個相好,兩人正幹那事時,被她男人發現了。那男人一發火,就把笑面虎的鳥抓起來,一刀給割了。後來,笑面虎就死了。」
小蘭被他說的故事給逗笑了,道:「瞎編亂造!」
任厚根也不管她信與不信,當晚就又與她好了一夜。完了以後,任厚根說要帶她到青雲去,小蘭不肯,道:「我跟你去青雲,難道跟你去喝西北風啊?」
任厚根笑道:「女人啊,真是頭髮長,見識短!你也不打聽打聽,現在的任厚根是青雲的什麼人!」
小蘭以為他在吹牛,就嘲笑道:「什麼人?還不是地童和尚一個!」任厚根道:「噓!可別再說什麼地童和尚了,青雲人誰都不知道我以前的事。他們只知道青雲有個任厚根,有個風風光光的太爺!」
小蘭還是不信,道:「別瞎吹了,快睡吧,謝謝你來看我,我可捨不得離開姆頭村。除非你現在手頭有個一二十萬的,好讓我們享受幾年,那我就跟你去。」說完,小蘭又看了看任厚根,見還是那副賊頭賊腦的樣子,便搖了搖頭,道:「看你也不像個發財的樣子,你沒那個命,我也沒有這麼好的福氣!」
任厚根笑了,他一躍而起,打開電燈,從外衣口袋裡摸出一個本子來,遞給小蘭,道:「看好嘍,這是我其中的一本存折。」
小蘭打開一看,上面一行行地打印了阿拉伯數字。最下面一行,已經是長長地一串了。她個十百千萬地念了一通,道:「喲,有六十多萬也!」
任厚根道:「要是不發財,我也不敢來見你。這點錢,只是我家產中的一點零頭數,是我的一點零花錢。不瞞你說,我的家產早就超過一千萬了!」
小蘭驚愕了,道:「真的嗎?」
任厚根動情地道:「我剛才說過了:要是不發財,我也不敢來見你。當年我和你分手時,曾經對天起過誓,這輩子一定要做官發財,而且要發大財。現在我做到了。我現在是南盛村的副村長,官雖然不大,但我的權力大。青雲的市長書記市長全部都聽我的,我任厚根才是青雲市真正的書記,真正的市長。只不過我不願意出這個頭罷了。所以,在青雲你去打聽打聽,他們都不叫我任厚根,都叫我太爺。太爺你知道什麼意思嗎?就是太上皇的意思。我們青雲市委書記黃伯昌號稱青雲老大,而我則是青雲的太爺,是老大的爹。」
小蘭紅了紅眼睛,道:「我相信你了,你是個爭氣的人!」
任厚根忍不住也紅著眼睛,繼續道:「在這個社會上,不爭氣還真不行。我任厚根沒文化,沒根基,家裡也沒什麼人幫襯,一切都要靠我自己。這些年來,我在青雲苦過來了,拚過來了。我什麼苦都不怕,什麼苦都肯吃。只要把這些做官的把柄抓住,只要讓他們聽我的話,我什麼苦都吃得下。現在,我終於熬過來了,終於熬到頭了。」他抱著小蘭道:「今天,我這麼遠跑來看你,就是真心真意地想把你接去的。我們青雲條件好,是全中國最富的地方之一。而我任厚根呢,則是整個青雲最風光的人物,也是最有錢的人之一。你就大膽地跟我去,準備下輩子安安耽耽地享福吧!」
小蘭被他的話說哭了,眼淚止不住地滾滾而出。
她緊緊地靠在任厚根的懷裡,道:「我小蘭也苦了半輩子了,沒想到還能遇到你這麼好的男人。你是個真正的男子漢,是個有出息、有良心的男子漢。」小蘭說著說著,進一步動情地道:「我愛你,我要你!」
任厚根便又抱著小蘭的身子,要死要活地與她恩愛了一回。
第二天,任厚根便帶著小蘭來到了青雲,讓她住進了他在青雲城裡買的一幢別墅裡。從此,任厚根在南盛村有一房原配,在青雲城裡有一房二奶。好在南盛與青雲城距離並不遠,只不過二三十分鐘的路程。他經常從青雲城和南盛村之間來回跑,日子過得風流快活。
任厚根要做的第三件事,就是收拾那個野貓了。他帶了幾個兄弟上門,說要割下野貓的舌頭。野貓嚇得不敢出門,便請一位與野貓要好的朋友出面調解。後來經過再三談判,野貓同意將農業局的所有招待都放到青雲外灘上的海鮮樓,並且還在農業技術推廣中心安排進一位任厚根的親戚,這事才算了結。
現在,野貓這小子竟然拋開他太爺任厚根,想坐上民政局的交椅,實在太便宜他了。於是,任厚根馬上拔掉手上的輸液針頭,趕到黃伯昌的辦公室,興沖沖地非要他收回成命,選派其他人到民政局去。
黃伯昌只好同意了,但他說:「常委會都已經開了,要變的話,還得一個個去做工作,然後再開一次常委會。」黃伯昌擦了擦汗,補充道:「還好,還好文件還沒打印好,也還來得及。」
任厚根說:「來得及就好,這件事我親自辦,我去和他們一個個交換意見。」於是,他拿起電話,從葉逢秋到白邊海、游大南等等,凡是與他關係鐵的常委們,他都一一說到了。
黃伯昌無奈,第二天只好重新召集常委們開會,將昨天通過的決議推翻,議定由任厚根信得過的另一位局長到民政局上任。
任厚根的「太上皇」作風由此而不得不讓人咋舌。而另一段故事,或許也可以作這一個補充。
青雲市有兩位副局級領導,一個叫肥豬,今年四十八歲,在副局長的位置上都熬了十多年了,一心想轉個正;一個叫兩頭烏,今年五十出頭,按理都該退二線了,可他還想弄個正職幹幹,趁退下來前再撈幾個回家。他們整天都想著如何巴結黃伯昌,逢年過節也猶豫不決地在黃伯昌辦公室門口轉悠過。有兩次,還婆婆媽媽地把紅包遞了出去,不料黃伯昌又目怒視,一頓狠批,還給他們上了十幾分鐘的黨風廉政教育課。肥豬和兩頭烏局長的位置沒撈到坐不說,他們反而成了黃伯昌的義務宣傳員,一時間,青雲市委大院裡流傳出黃伯昌一身正氣,兩袖清風,誰都送不進禮的黑臉作派。那年年底,黃伯昌還被各機關部門推選為全市優秀共產黨員,南州市經過嚴格考察後,召開隆重的表彰大會,將黃伯昌與其他九名領導幹部一起,授與「南州市十大人民公僕」的光榮稱號。
肥豬和兩頭烏是朋友,他們在一起時常感歎自己官運不濟,得不到黃伯昌的垂青。後來,他們不斷地四處取經,在一起進一步交流經驗,互通信息。在找到一些自稱與黃伯昌關係好的途徑後,便拿出紅包,讓人代為疏通。可惜的是,兩人先後花了七八萬人民幣,連一點陞遷的跡象都沒有看到。
在失望之餘,他們聽說了太爺任厚根的事。太爺的大名是早就聽聞的,只是以前一直不相信,況且他又是一個小小的副村長。副局長要請副村長出面向市委書記說情,這種事要傳出去的話,是要讓人笑掉大牙的。肥豬和兩頭烏愛面子,可到了這個年頭,為了做官也不要這張臉了。於是,他們一起找到太爺家裡,支支唔唔地向他提出了個人要求。青云「太上皇」、「地下組織部長」任厚根在收了數目不小的紅包之後,一聽說是此等小事,便滿口答應了下來,道:「明天晚上聽我的信,在市委門口等我,我帶你們到黃伯昌家裡去一趟。」
第二天晚飯後,任厚根與黃伯昌預約了一下,便帶著肥豬和兩頭烏來到了黃伯昌家裡。任厚根正要和黃伯昌說些什麼,這時手機響了,有個小兄弟在電話裡說某歌舞廳裡來了兩個東北小妞,長得很正點,慫恿太爺趕去嘗嘗鮮。太爺一聽有這等好事,便急於要溜走。可肥豬和兩頭烏的紅包也收了,他們的事情也很要緊。於是,就對黃伯昌道:「你看你看,這兩個人加起來都一百多歲了,還要我親自領著他們到你這兒來,我把他們交給你了。」然後,他又對肥豬和兩頭烏道:「我有事先走一步,有什麼話,大膽跟黃書記說,黃書記人很好的,很肯幫忙的。」
兩人忸忸捏捏地向黃伯昌提了要求,黃伯昌連稱「有數有數」。
一個月後,市裡開常委會討論人事問題,肥豬和兩頭烏的名單都在其中。這回,終於輪到他們走運了。
據說,太爺也碰到過不識相的人。有一次,太爺對某局副局長小白兔道:「你都幹了多少年的副局長啦?也該搞個正的幹幹啦。」小白兔道:「請太爺多指點。」太爺道:「你有空跟我到老大家裡去一趟,保證給你解決。」小白兔心想,這太爺消息靈通,一定是他知道黃伯昌準備提拔他了,想從中撈一點。於是,他就背著太爺獨自去了黃伯昌家裡,送上一份厚禮。不料,小白兔走出黃伯昌家門不到二十分鐘,手機就響起來了。太爺在電話裡罵道:「你老兮!說好兩人一起去的,你怎麼一個人去啦?」小白兔如夢初醒,大歎道:「我的天,原來老大是聽太爺的,太爺才是真正的青雲老大呀!」小白兔馬上找太爺賠不是,不久也如願以償。
任厚根就這樣憑著他的太爺地位,利用組織人事上的實權安插親信,使青雲越來越多的幹部成為他的徒子徒孫。另外,那些他看準目標想拉攏的人,凡是不聽話,或者抓住陰私踩在腳底下,或者就想辦法乾脆拔掉這顆「釘子」。
被任厚根的踩在腳底下的,除了榮洋江等人外,其實還有兩個重量級的人物:一個是新盛片區黨委書記於成榮,一個是市土管局局長郝有弟。
新盛片區是青雲市經濟最發達的地區之一,任厚根的家鄉南盛村、黃盛村即在新盛片區管轄之下。任厚根認為,南盛村是他的發跡之地,黃盛村也已經成了他的根據地,接下去,他的勢力要不斷擴展,至少要擴展到新盛片區。因此,當黃盛鎮黨委書記榮洋江被拿下後,新盛片區黨委書記於成榮就成了他的下一個目標。
於成榮的經歷也和榮洋江差不多,開始也不怎麼把任厚根這粗鄙小子放在眼裡。直到有一天,任厚根來到他辦公室,突然將一盒錄像帶扔到他桌子上,他才傻了眼。任厚根走了以後,於成榮偷偷地辦公室裡放起了錄像,上面儘是他和一些小姐干醜事的鏡頭。這個任厚根,也不知他是怎麼弄到這些錄像的!
第二天,任厚根又來到他辦公室,可憐在官場上辛辛苦苦拚殺了幾十年的於成榮,只好在一個小小的副村長面前舉手投降。於成榮的手下心腹干將,也逐漸被任厚根收了心。從此,擁有青雲最富裕的五個鄉鎮、管轄著二十五萬人口的新盛片區,就成了任厚根的勢力範圍。因此,青雲人所說的太爺管著「一大片」,說的就是繁榮昌盛的新盛片區。
第二個被他踩在腳下的市土管局局長郝有弟。土管局號稱青雲的第二財政局,手頭上倒進倒出的土地,比金子還貴,比存在銀行裡升值還快。因此,土管局長郝有弟則是青雲炙手可熱的人物。任厚根熱衷於倒騰建築工程,熱衷於土地和建築等行業,因此,早日拿下土管局局長,成為他的一大奮鬥目標。
解決個把中層幹部的事,倒不必都去找黃伯昌和葉逢秋他們。對於任厚根來說,他的辦法有的是。在盯上郝有弟後,機會終於來了。話說有一天晚上,郝有弟正在某歌舞廳包房間玩,與一個新開戶的小姐玩了個把小時後,郝有弟喘著粗氣,走出來要杯茶喝。這時,任厚根神秘兮兮地出現在他身邊,並且拿出半握的手掌來罩住他的耳朵,小聲對他道:「你今天玩得好快活啊!」郝有弟正癡癡地想再聽他說些什麼,卻見任厚根一句也不再多說,板著臉孔,竟然揚長而去。
於是,於成榮和郝有弟等人,一個個都成了他「家裡養的狗」。
任厚根後來常在背後把一些幹部當作「狗」,而他們也確實是任厚根眼裡的「狗」。
有一次,任厚根的一個朋友、鄰縣一個村的算命先生沙半仙想到青雲來發展,看中了青雲城郊的塊土地,想在那裡造間兩層樓的房子,把一家人都搬過來住。李半仙道:「聽說土地的事很難辦,你們青雲市的土管局局長郝有弟架子很大,鈔票都送不進啊!」
任厚根道:「不會,不會的。」
李半仙便猶豫地問道:「郝有弟那裡,不知你能不能帶我去送點禮進去?」
任厚根受到了刺激,道:「什麼,郝有弟那裡還要送禮?」
李半仙道:「你不會不認識吧?」
任厚根道:「不認識?郝有弟啊,他是我家裡養的一條狗!」
李半仙笑了,道:「厚根兄,你跟我開玩笑了。」
任厚根道:「誰跟你開玩笑?」然後,就拿起手機撥通了郝有弟的電話。
過了二十分鐘,郝有弟就趕到了任厚根家裡,任厚根看都不看他一眼,忽然冒出一句道:「有弟啊,我背脊上有點癢,你給我撓撓。」
郝有弟滿臉笑容地過來給他撓背脊,任厚根擺起架勢,指揮道:「對對,這裡這裡。」
完了以後,任厚根道:「沒事你就走吧。噢,對了,有弟,我的朋友想在那個什麼地方造個房子,土地的事你到時候幫他辦一下。」
有弟點頭道:「有數有數」,他對李半仙道:「你到我辦公室來辦就是了。」
郝有弟走了以後,李半仙大喊佩服。為了測試任厚根的社會關係,李半仙一一問到了青雲的一些實權派人物,而任厚根呢,則大大方方地用一句話概括:
「財政局長錢永光啊,我家裡養的狗。」
「房管局局長烏德關啊,我的狗。」
「公安局副局長皮卜麻,狗,也是我養的狗。」
「文化局局長劉淑一,也是我養的狗。」
「項德關啊,孟左光啊,都是狗,都是我家裡養的狗。……這些小狗狗啊,我叫他吃屎就吃屎,我叫他喝尿就喝尿,聽話得很呢!」
李半仙甘當小弟子,一口一個厚根兄,把個任厚根叫得心裡歡歡喜喜的,覺得自己也像個人物了。
第二天,任厚根還帶李半仙到他的海鮮樓去轉了轉。李半仙驚詫於這裡生意的興隆,便向任厚根兄討教起開飯店的秘方。
任厚根道:「有什麼秘方?這裡的生意,都是機關部門幫忙的結果。他們的招待費,有很大一部分都流到我這裡來了。」
任厚根一邊喝酒,一邊向李半仙吹起他開飯店的輝煌史。
他在青雲外灘開起海鮮樓後,便通知各機關部門的頭頭,讓他們把客人都帶到這裡來招待,於是,生意漸漸好起來。可是後來他發現,有一個綽號叫青面鬼的局長有些不通人情。海鮮樓開了半年了,他一次都沒來過,任厚根見面就電話催了好幾次,他就是不買賬。於是,他就拿出了他的殺手鑭。
有次,青面鬼正在接待一個南州市來的檢查團,正匯報得有板有眼時,市長葉逢秋打來了電話,叫他馬上到海鮮樓來一趟。
青面鬼急匆匆地趕到海鮮樓,卻見市委書記黃伯昌,市委副書記兼市紀委書記白邊海,還有其他一些常委和副市長都在坐。
青面鬼正準備坐下來和這些領導親近親近,好好在酒量上表現一番。卻聽得有人喊了聲「慢!」他抬頭一看,原來坐在主人席上的是太爺,也就是常打電話叫他來捧場的任厚根。他一時傻在那兒了,卻又聽任厚根道:「沒什麼事吧?」
青面鬼說「沒什麼事」,任厚根非常鄙夷地將手掌朝他一揮,道:「沒事你就給我出去,下次有事再叫你來。」
青面鬼終於嘗到太爺的厲害了,從此,青面鬼也成了海鮮樓的常客。
任厚根把青雲幹部當狗驅使的傳說中,還有一段可以進一步證明他的威力。據說有一次,南盛村有個村民來找任厚根,要他幫忙解決其兒子居民戶口問題。任厚根覺得這是小事一樁,也沒有想到要麻煩什麼更高層的領導。他來到黃盛派出所,找到民警小趙。這個小趙平時見了任厚根總是滿臉巴結的意思,這回,任厚根便想賞他個臉,給他個好好表現的機會。於是,就把某人要轉戶口的事給說了。小趙滿口答應,可是,三四個月過去了,小趙還是沒想出辦法。說實在,那時上面來了政策,轉居民戶口的事也實在太難了。小趙覺得沒臉見任厚根,躲了幾次後,覺得這樣下去不是個事,而且對自己的前途也不利。於是,他籌集了一萬塊錢,主動找到任厚根,一面向他道歉,一面送上這個大紅包,這樣才算了卻一樁心事。
任厚根如此威風八面,他越來越覺得自己這個村委會副主任的位置是太小了,他得再加把勁,弄個村支部書記幹幹。
干支部書記首先得是黨員,可他連個黨員都不是。因此,入黨是第一步要做的事。當然,再難的是對於太爺來說,也能夠迎刃而解。
那時,黃盛鎮和新盛片區的幹部,都已經在任厚根的掌握之下。為了任厚根入黨員事,從區裡到鎮裡,大家都在積極地幫助做工作。按規定,入黨須經過支部討論報上級黨員批准,也就是說,任厚根本事再大,入黨還得經過南盛村這個小小的黨支部,經全體黨員討論才行。那時的南盛村黨支部書記已經換了個人,叫艾則鵬。艾則鵬有好多事情需要鎮領導和區領導幫忙,自己也就需要太爺任厚根幫忙。區鎮領導都把任厚根入黨的事作為一個政治任務壓了下來,艾則鵬也只得全心全意地為這事動起了腦子。由於任厚根小時候在村裡名聲不好,後來名氣雖然大了,但也不是什麼好名氣。因此,村裡的那些黨員,反對任厚根的人也還大有人在。為了避人耳目,艾則鵬在提名入黨考察對像時,一下子就提了十幾個,然後把任厚根也包括在其中。
考察對像報到鎮黨委,大家都沒有什麼意見。只有黨員委員、人武部長梅小程從部隊轉業來不久,他聽說了任厚根那些鬼事以後,很有些反感,便在黨員會上提了反對意見,道:「怎麼一下子提那麼多考察對像?」
任厚根知道後,立即趕到鎮政府,對梅小程道:「提一百個關你屁事!」
梅小程氣不過,就與任厚根對罵了幾句。不出一個月,梅小程便被調到另一個鄉了。後來任厚根曾碰到過他,還當面教育道:「識時務者為俊傑,你這個人不識時務!」
考察期滿,接著就是正式表決了。鎮黨委和艾則鵬都商量過了,覺得任厚根在村裡有不少反對面,怕討論時通不過。於是,鎮黨員還特別指派了組織委員老錢前來督陣。任厚根怕光有文官不行,還得派個武官來才行。於是,他給黃盛派出所所長馬大山打了電話,馬所長便在第二天的黨支部大會上出現了。
南盛村的二十幾名黨員看今天的會議勢頭不妙,特別是那個派出所長,莫名其妙地在會場上轉來轉去,兩隻眼睛烏溜溜地直打轉,讓人有些害怕。於是,支部書記在宣讀了關於吸收任厚根同志為中共預備黨員時,一時鴉鵲無聲。艾則鵬趕快來個順水推舟,宣佈表決通過。
令艾則鵬沒想到的是,當任厚根的預備黨員一轉正,自己支部書記的位置也動搖了。「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腳」,後來艾則鵬逢人便說。
在任厚根的指使下,黃盛鎮黨委書記榮洋江做了艾則鵬的勸說工作,認為他年紀大,可以退位了。但艾則鵬想不通,表示還能「為村民們再服務幾年」。
榮洋江不管艾則鵬怎麼想,就又派鎮黨委的組織委員老錢到南盛村召開黨支部會議,對支部領導進行改選。老錢說:「鎮黨委提名由任厚根同志擔新南盛村黨支部書記,請大家表決。黨員們要求投票表決,老錢只好同意投票。很快,投票結果出來了,票數最多的還是艾則鵬,任厚根只得了第四名。
榮洋江在黨委會上對南盛村的選舉工作很不滿意,特別是對黨支部書記艾則鵬近年來的工作很有想法。他認為艾則鵬缺乏進取心,南盛的工作沒有實質性進展,更沒有帶領群眾搞好經濟工作。在批了一通艾則鵬後,榮洋江提議由任厚根來擔任南盛村的黨支部書記,因為黨支部書記是可以由黨委任命的,鎮黨委有這個權力。
有個別黨委委員含蓄地提了不同看法,認為艾則鵬年紀雖然大了點,但工作經驗豐富,還應發揮點餘熱。於是,榮洋江便最後敲定:「這樣吧,任厚根干書記,艾則鵬干副書記,讓他再扶一扶厚根。讓他們互相彌補,互相配合,共同把南盛的工作搞好來。」
其他委員當然不敢提反對意見。於是,任厚根便成為南盛村的最高領導。
南盛村離青雲城只有二三十分鐘的路程,交通便利,經濟發達。任厚根做了南盛村的「土皇帝」後,大膽地將村裡的土地轉讓出去,從中撈了不少好處。他一會兒在南盛主持工作,一會兒又跑到青雲城裡瞎忙乎,由於兩邊都安了家,這邊吃頓飯,那邊吃頓飯,另外還要照顧好海鮮樓的生意,這些雜七雜八的事,也真夠他忙的。
任厚根成為青雲太爺,控制了青雲高層的事,僅僅是傳說。但他憑著種種卑劣的手段一步步奪取南盛村的政權,卻是南盛村人人皆知的事實。有的村民當面不敢頂撞他,但背後也在做小動作,千方百計地想把這個任厚根給扳倒。
在這些人中,最突出的要數鄭金龍了。鄭金龍是南盛村二組村民,幹農活和做生意樣樣在行,他是個相信這個世界上得憑真本事吃飯的人,對任厚根靠這種歪七歪八的手段過上好日子的人很看不慣。特別是有次任厚根因為收受了某人的紅包,而同意將某人的新房地基侵佔了鄭金龍菜園地兩個平方後,他憤怒了,發誓要把這個南盛貪官告倒不可。
他偷偷去了一趟青雲市檢察院,向他們當面反映了南盛村支部書記任厚根在村裡的種種劣跡,並且還提供了他搞到的一張發票,這張發票可以證明任厚根貪污公款一萬多元。檢察院的同志對鄭金龍狠狠表揚一番,表示在向領導匯報後,將派人對任厚根進行調查。
不料,鄭金龍還在回南盛村的路上,任厚根便得知鄭金龍在舉報他,而且舉報的內容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任厚根奇怪了:「這個鄭金龍,他是怎麼知道我的事情的?怎麼會知道得這麼詳細?難道他也像我一樣……不行,此人竟然想偷學我的招術,用我任厚根多年來練成的獨門功夫來對付我,哼,這還了得!」當下,任厚根便招來一幫人,要他們務必盡快滅了此人。
這天晚上八點多,鄭金龍正在自己皮件廠的辦公室裡看報表,忽然燈黑了,他以為是停電,忙著去找蠟燭。
蠟燭還沒找到,門口突然闖進三個蒙面人。鄭金龍沒法看清他們的臉,但他們手裡的匕首卻亮閃閃地,看得有些分明。
鄭金龍熟悉自己的辦公室,趕忙往裡間逃竄。三個蒙面人一邊追一邊用匕首猛砍。等他跳窗而走,逃到安全地點時,發現自己的身體已經被他們砍了個遍體鱗傷,鮮血不停地一滴一滴往地上滴。
鄭金龍在報案後住進了醫院,並且請法醫作了鑒定。然而令他奇怪的是,公安部門竟然沒有立案。他知道,公檢法都聽任厚根了,他想與任厚根斗簡直就是雞蛋碰石頭,遲早要沒命的。
出院後,他便丟下妻兒,獨自逃往中緬邊境的山區裡,做一些小本生意。
在他離家出走後,任厚根以鄭金龍拖欠稅款為由,將他的那個皮件廠一步步地蠶食了去。皮件被廉價變賣掉不說,後來連廠房都轉給了一個外地人。他的妻子兒女怎以哭都沒有用,在南盛村也呆不下去了,後來,妻子帶著孩子回到了娘家,靠租幾畝地養活三口人。
可憐的鄭金龍,就這樣一直躲在中國最南端的山溝溝裡。他怕任厚根的人找到他,不敢與家人通信,偷偷地寄幾次錢,也是從外地輾轉而來的。在那個鬼地方,他一呆就是五年。要不是後來任厚根出事的消息通過新華社傳遍了全中國,鄭金龍至今都不敢回家門一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