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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夜幕下安睡一宿的南州市重又甦醒過來,在晨霧中漸漸舒展出她年輕的面容。南州靠海,是中國南方的著名城市,因較早得到改革開放的滋潤而日顯其獨特的繁華和嬌美。
位於南州市政府大院東側的一排新樓房中,有一幢樓外觀和色彩別具一格,猶如鶴立雞群。這就是令經過這裡的南州市民都要臣服地仰望一番的高官居住地——市長樓。「市長樓」是一種通俗的叫法,其實裡面住著市四套班子的主要領導,層次差的還住著一些部門的正職。這些人的吃喝拉撒當然和普通百姓沒有什麼兩樣,但由於他們都是南州市地位顯赫的人,這幢樓房便彷彿高居於南州市民頭頂上的瓊樓玉宇,日夜散發著神聖的光芒。
市長樓最東側的陽台很大,一樓那戶的裝潢很考究,這可以從延伸出來的金屬架和條磚的品味上看出來。至於房間裡面的裝潢,那更非普通百姓所能想像。它的主人自然也是非同尋常。他,就是原青雲市委書記、現任南州市房管局局長祈成富。
祈成富身高馬大,眉濃膚白,長得氣宇軒昂。他屬於看上去上輩子就注定今生要來世間支使別人的那種人。然而,道家所謂五行相剋,一物服一物。男人可以憑本事統治天下,女人卻可以先治服男人,然後輕而易舉地將天下攫為己有。這位多年來慣於昂首挺胸、到處指指點點的英雄男子,卻常常在一小女子面前低下頭顱。這小女子不是別人,正是祈成富的夫人葉如蓮。
葉如蓮的名字和身份讓人立刻聯想起冰清玉潔的美貌。然而,她的容貌其實很一般,要不是她那種拒人與千里之外的眼神和略顯華貴的衣著,你可能很難將她與農貿市場上賣魚或賣豆板醬的女郎區別開來。葉如蓮的確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二十五年前,她僅是某大型企業醫務室裡的女護士。嫁給祈成富後,很快時來運轉。祈成富從一名小幹事很快混到科長、副廠長,眼睛一眨又坐上了一把手的位置。這名三十郎當的副處級廠長,在一種特別垂青年輕人的政治環境中很快被推上了東臨縣縣委書記的寶座。九年前,又調任位於全省改革開放最前沿的青雲市的市委書記。而葉如蓮呢,也逐漸將女護士的頭銜改為女職工委員會委員、廠婦女主任、東臨縣財政局副局長、青雲市交通銀行副行長,現在,竟然又在行長前面去掉了一個副字,擔任起南州市交通銀行城東分行的行長!有人說她是雞犬升天,也有人說她是克林頓家的希拉裡。是啊,在男人有權有錢就變壞的今天,葉如蓮是憑著什麼藥方什麼套路治服了不可一世的祈書記呢?這正是南州市和青雲市無數大小商人、政客的夫人們,週末躺在冰冷的雙人床上苦苦思索,甚至很想有機會向祈夫人討教的首要問題。
今天早上胃口很好,祈成富端過熱騰騰的稀飯,卻發現餐桌上只有一碟鹹菜。他忍不住嘟噥了一句:「怎麼又是鹹菜?」
葉如蓮白了他一眼道:「你知道什麼?這次的鹹菜是浙江產的『蔡小珍牌』,又便宜又好吃。」
祈成富吃了一口,道:「好吃又怎麼樣?還不就是鹹菜?」
葉如蓮道:「吃鹹菜吃膩啦?你這個腐敗分子,吃白食吃慣了,忘記了艱苦樸素的優良傳統!」
祈成富不服:「那些錢放著幹嗎?何必天天吃鹹菜呢?建議明天早上換換口味,上點搾菜、什錦菜,或者炒點香乾肉絲什麼的。」
葉如蓮道:「你說得輕巧,我剛剛批了三箱鹹菜,你倒想換口味了。」
祈成富睜著一雙大眼,道:「三箱?買這麼多幹什麼?」
葉如蓮道:「這蔡小珍鹹菜是老王頭店裡剛進的貨,買的人可多了。買一袋要一塊錢,買十袋以上是九毛,買一箱是八毛。我一口氣進三箱,憑我局長夫人的面孔,終於壓到了六毛五。你算算看,每袋賺了三毛五,三箱是一百五十袋,一下子就賺了五十二塊……」
祈成富長歎了一口氣,道:「好吧,以後就天天陪你吃鹹菜。就算是減肥吧。」
葉如蓮笑道:「減什麼肥?你天天在外面吃吃喝喝,還減得下來?對了,今天中午你要陪張廳長吃飯,晚上還要打發走別的飯局去喝你弟弟的喜酒,我看今天早上吃不吃也無所謂,是不是?」
祈成富就著兩筷子鹹菜稀里糊塗地灌下一碗稀飯,胃裡咯出一陣酸氣,就懶得與夫人理論。正要叫司機早點來接,一個神秘的電話打了進來。
「祈局長,報告一件事:駱財生已經提起上訴了,聽說他想立功贖罪!」
葉如蓮耳尖,聽到電話裡的話後馬上將咬了其中兩片的半撮鹹菜又放回去,並用筷子將碟子裡的鹹菜三兩下理成一個漂亮的小山包。然後站起來道:「阿富,這件事情你要小心,不會影響到你吧?」
祈成富痛心地歪了歪嘴,道:「這小子,不知道他會說些什麼呢。我得趕快想點辦法。」
晚上,坐在南州大酒店蓮花閣包廂裡的祈成富,一邊應付著前來給婚禮捧場的幾位局長,一邊在回想著駱財生的煩心事。他白天去了一趟市紀委,可什麼名堂也沒探聽到。
正想得有點頭疼,妻子葉如蓮跑了過來,心思重重地把他叫到一邊。起先祈成富以為案子上有傳來了什麼壞消息。不料葉如蓮卻說起酒席上收紅包的事情來。
葉如蓮道:「我剛才走到門口的登記處看了賬本,都已經收了五、六萬啦。」
祈成富道:「五、六萬又怎麼啦?難道不該收?」
葉如蓮道:「收是該收,可這紅包怎麼處理你想過沒有?」
祈成富道:「這是我弟弟結婚的酒席,難道紅包還要歸我不成?」
葉如蓮道:「對,是該歸我們啊。你想,市裡面這麼多幹部來喝喜酒,都衝著誰來的?還不是衝著你這個局長?就憑你弟弟那張臉面能收到多少錢?」
祈成富輕輕地罵道:「這太過份了吧?」
葉如蓮就回得更響了:「誰過份?這錢要是不交給我,就別想喝什麼喜酒!」
祈成富知道她說得到做得到,再吵下去怕有失身份,便苦著臉去和父母親說了。父母親和管賬的在旁邊嘀咕了老半天,都差點要哭了,最後還是把紅包交了出來。
回到家裡,祈成富忍不住勸道:「阿蓮,你還是把錢還一部分給他們吧,這麼做是不是太過份了點?」
葉如蓮收住笑容,數落道:「你就知道為你們家裡人著想。你有沒有替我們家裡人想過。你當上書記、局長後,幫助你弟弟妹妹找工作,謀官職,為你們家裡人謀取了多少好處。現在,連送給你的紅包也要給他們,是我過份還是他們過份?」
祈成富罵道:「你這都是什麼歪理邪說!錢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你已經有很多錢了,還要這些錢幹什麼?每天吃鹹菜喝稀飯,連買只包子買根油條都捨不得,你這究竟是何苦喲!」
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越吵越凶。祈成富怕鄰里的幹部們聽見,便不再與她爭吵,但也懶得理她。
過了一會兒,葉如蓮從房間裡拿出幾張大白紙來。這紙頭也是專門從交行辦公室要來的。她用幾滴膠水將紙頭貼在了大門的背面,祈成富知道她又犯病了,上前一看,只見上面歪歪斜斜地寫道:「打倒祈成富!我們要民主,反對獨裁統治!」
祈成富看了哭笑不得,直搖頭道:「阿蓮,你幹嘛老貼大字報?在家裡面還搞文化大革命?我看你簡直是江青!」
葉如蓮笑道:「沒有江青的手段,怎麼治服得了你這個土皇帝?」
這時,外面響起敲門聲。祈成富呶呶嘴道:「快撕掉!」
葉如蓮昂著頭,輕聲道:「不撕,就是不撕,看你怎麼辦?」過了一會兒,她將紙頭摘了下來,驕橫地道:「下次不聽話,我就不撕,就要讓你獻獻醜!」
進來的是一位小人物,名叫雷堅。此人長得瘦瘦小小,在祈成富面前更有點萎萎縮縮。幾年前,他還是青雲某農場招待所的一名兼職服務員。由於那次祈成富住宿時,右手正貼著一支創口貼。於是,雷堅非常慇勤地倒好水,並且一再堅持要幫助洗腳。祈成富也就不忍心再推辭了,他在美滋滋地享受著有人伺候洗腳的幸福的同時,在考慮著要好好栽培他一番。經他力薦,雷堅從農場招待所調進了城裡,並且進了莊嚴神聖的市紀委工作。去年,祈成富又讓朋友大力舉薦,他又當上了市紀委信訪室的副主任。
祈成富笑道:「喲,是小雷啊。我今天去紀委時都沒想起你。我正有事情要問你呢!」
雷堅極奉承地道:「我有今天,全靠祈局長關心。有什麼事情,您就儘管吩咐吧。」
祈成富道:「最近聽說市紀委找駱財生談了話。駱財生這小子,他有沒有說起我的事啊,你知道他的情況嗎?」
雷堅道:「我今天就是來向您匯報這個情況的。青雲市紀委半個月前就已經找駱財生談話了,他交待的問題越來越多,主要是想立功贖罪,保住那條小命。我們信訪室的幹部只在旁邊做些服務工作,具體情況是不讓涉及的。昨天,我在辦案點無意中聽一位辦案人員說:駱財生為了立功,交待出向祈局長送過五萬塊錢的事。我覺得這件事情不簡單,於是,我就以回來拿衣服為借口,專門向你報告這件事。請您一定做好準備。市紀委很可能會找您談話的。您可千萬不能出事情啊!」
祈成富聽了很吃驚,他仔細地想了想,強笑道:「小雷啊,你匯報得很及時,很好。我當初把你調到市紀委,也就是為了今天能有個人通通氣哩。」
雷堅小心問道:「祈局長,他們說的五萬塊錢的事,是真的嗎?」
祈成富道:「具體多少我忘了,但是小意思呢,是收到過一點的。人情往來嘛,這是誰都免不了的。」
在一旁的葉如蓮早已忍不住了,她焦急地問道:「小雷,你說說看,要是碰到這種事情,我們該怎麼辦呢?」
雷堅看了看祈成富,祈成富使了個眼色,道:「你說吧,你是紀檢幹部,這方面的業務你懂,你就幫助出出點子吧。」
雷堅道:「現在要想退回去已經遲了,案發以後要做點什麼手腳是很容易被發現的,弄不好會壞事。現在唯一的辦法是……」
葉如蓮催道:「快說,什麼辦法?」
雷堅道:「唯一的辦法是,萬一來調查,就堅決不承認。」
祈成富道:「你們辦案不是說坦白從寬的麼?」
雷堅道:「這只是政策宣傳而已。人家不是總結了麼——『坦白從寬,牢底坐穿』,『抗拒從嚴,回家過年』。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祈成富笑道:「真是這回事麼?」
雷堅跟著笑道:「我自己也是辦案的。這種一對一的事情,只要你不承認,誰都沒法結案的。」
祈成富笑道:「好的,我沒看錯人啊。你現在是個副主任,已經有了一定的基礎。關鍵是要把工作做好來。下步要對紀委幹部進行交流,到時候我會推薦你再上個台階的,最好是到案件檢查室去幹個主任,你看怎麼樣?」
紀委幹部的職級比其他單位高半檔,雷堅知道,紀委各室的主任就是副局級,有了這只位置,當過農場招待所服務員的他也算是揚眉吐氣了。
位於南州郊區的假日酒店一直顯得有點孤單寂寞,甚至還有點平淡無奇。但今天的假日酒店卻忽然增添了一種神秘感。在後來的許多日子裡,南州市黨政機關的要員們住在這裡開會或陪客時,仍在細細地體會著什麼,但始終一無所獲。
「我到南州的時間不長,主要在青雲幹得長些。這些年來,我始終問心無愧,我沒有做過對不起黨和人民的事情」,祈成富面對著辦案人員,早已成竹在胸:「青雲這幾年來發展很快,這雖然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但為了青雲,我確實是付出心血的。」
在南州市紀委案件檢查二副主任吳東南看來,祈成富彷彿不是在向組織上交待問題,倒像是一位多年不得志的幹部在向組織部們努力推銷自我。
「你不要關門太早」,吳東南嚴肅地道:「我們知道你在青雲也是做出一定貢獻的。正因為這樣,沒有一定的證據,我們是不會輕易把你找來的。而且,我們找你談話的事,南州市的領導是支持我們的。」
「是啊」,祈成富眨了眨眼道:「我並不怪你們,有的人對我有意見,向組織上提供假證據也是有的。現在社會發展了,什麼怪事都有。我在青雲幹了不少事,也得罪了不少人。幹工作要想不得罪人是不可能的。我在青雲時,就有人想整我,想早點把我擠出青雲,我早有所聞。現在我已經離開青雲了,他們還是不放過我。對於這種心術不正的小人,我們決不能讓他們的陰謀得逞。因此,今天借這個機會,我想請求市紀委的領導幫我澄清一下是非,打擊一下他們的氣焰,決不能讓小人得志!否則,我們黨的風氣是好不起來的。」
在此後的幾天裡,祈成富一會兒擺功一會兒訴苦,全然沒有一點承認錯誤的意思。吳東南也覺得這枚果子比較難啃。他從青雲市這幾年來出現的問題談到駱財生個人的錯誤,甚至還縮小範圍,談到了當年青雲市委在使用駱財生這個人時的失誤。但祈成富只承認自己用人失察,至於經濟方面的往來是沒有的。祈成富想了半天,認為已經摸清市紀委的老底,便肯定地說:「駱財生這個人到我家裡來過幾次,都是逢年過節,送過幾瓶酒幾條煙,我推辭不掉,也就吃掉了。現在大環境就是這樣,要是太正經,周圍關係也搞不好。你們市紀委是這樣,其他部門的領導幹部也免不了這樣。人情往來是不可避免的。但金錢上我是很注意的,我從沒有收過駱財生的一分錢」,祈成富拍了拍胸脯道:「這我可以用我的黨性來保證」。
駱財生已經明確供出他曾經在自己被提拔為市三電辦主任後,於清明前一天到祈成富家裡送過五萬塊錢。在許多細節問題上都講得十分清楚。但是,要讓這五萬塊錢發揮出把祈成富扳倒的作用,還必須得到祈成富本人的承認。吳東南道:「駱財生在青雲市委任命他為市三電辦主任的文件下發後,為了感謝你的大力推薦,曾經到你家裡來過,是嗎?」
祈成富想了想,道:「我想起來了,他是曾經來過的,好像是清明前一天。」
吳東南道:「他都給你送了些什麼?」
祈成富道:「送了什麼?時間長了,讓我想想。」過了一會兒,他拍了拍腦門,道:「好像是兩瓶五糧液,還有兩條中華香煙。」
吳東南道:「你再仔細想想,除了這些,還有什麼?」
祈成富道當然清楚,除了這些就是還有一隻信封,裡面裝著當時他非常喜歡但現在覺得害人不淺的五萬塊錢存折。對於這件事,他不能讓自己多想,他必須裝出的確沒有收到過這只信封的樣子。只有這樣,他才能在心理上百分之百地戰勝市紀委的辦案人員。於是,他皺了皺眉頭道:「真的沒有了,我用黨性、用良心向你保證,真的是什麼都沒有了!」
吳東南又讓他想了半小時,勸道:「你不要說得那麼堅決,你這種態度對你是沒有好處的。現在你的問題還處在黨內階段,你必須實事求是地向組織上講清楚。」
祈成富裝傻道:「難道他還有錢送給我麼?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我想起來了,當時他的確說過要送點錢給我,但被我一口拒絕了。我記得當時中紀委正在查一位副省長的事情,還向全國通報過,我是深受教育的。你想,在那火候上我還敢收錢,這不是頂風違紀、自取滅亡嗎?」
吳東南覺得很氣憤,但祈成富畢竟是個房管局局長,又不便於發作,對他談話還得講點藝術性。於是又耐心地道:「祈成富同志,據我們瞭解,你的問題是不少的。你這樣下去我們很難幫助你改正錯誤,將來也不可能有從輕處分的機會。省委已經批准我們對你實行『雙規』,你就好好把自己的問題想清楚吧。」
可是,祈成富並沒有認真地去想問題,而是反過來「教育」辦案的同志。他對吳東南道:「上次我聽說有個幹部犯了錯誤,知道自己性命難保後,為了立功贖罪,留住性命,便在裡面胡編亂造,說給這個領導送了多少,給那個領導送了多少。結果呢,一查都是子虛烏有的事。吳主任,我們一定要吸取這個教訓,不能因這種人而冤枉了好人啊!現在南州市房管工作還面臨著許多困難,許多企業在談項目時都指名要找我這個局長談,我在這裡面呆久了,對南州市房管工作非常不利啊!」
吳東南被他說得心煩,便派手下的另兩名辦案人員輪番做他的工作。吳東南覺得,要想讓祈成富認罪服法,恐怕還得從其他地方尋找缺口。剛好,南州市紀委書記方孚白私下來找吳東南,向他透露了祈成富與青雲服裝廠廠長朱強的關係。這幾天,青雲許多對祈成富有看法的幹部得知祈成富被省紀委叫進去後,便紛紛通過各種關係前來反映問題。這些人反映最多的,就是祈成富借幫助青雲服裝廠上項目之機向廠長朱強索要巨額賄賂的事。
朱強很快也被關進了青雲假日大酒店的某一間房裡。吳東南很快瞭解到,朱強這個人年紀輕,今年才三十五歲。十一年前,他畢業於蘇州紡織大學。由於專業對口,進服裝廠工作三年後,便擔任起青雲市舉足輕重的服裝廠的副廠長。兩年後,廠長因經濟問題被判刑,朱強便輕而易舉地坐進了廠長的辦公室。這個人比較好色,據說在擔任副廠長期間,曾經與廠長在同一張大床上共同玩弄過同一名女工。這一正一副,真可謂配合默契。自他親自掌管廠長大印後,更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他從廠裡的近千名女工中選出十大美女,號稱十大時裝模特,經常在上級領導和外地客商面前搞些煽情的表演。有時,也少不了某種特殊服務。而身為一廠之長的他,自然是近水樓台先得月,這十大模特他已經玩得像自己的十個指頭一般得心應手。至於經濟方面的問題,雖有一些反映,但並沒有什麼確鑿證據。據說,他開支很大,花錢如流水。在公關方面很有一套。他和青雲市委書記祈成富之間的關係非尋常可比。
具有豐富辦案經驗的吳東南,用將近一個星期的時間,向年輕氣盛的朱強發動了強大的政治攻勢。雖在經濟上有許多問題,但迫切希望保住服裝廠廠長位置的他,不得不擠牙膏似地向辦案組透露一些在外開支方面的問題。但辦案組需要的不僅僅是在某地買了件貴重物品,在某餐廳開了張一萬元的發票等表面現象,更重要的是要他供出向領導幹部行賄的樁樁事實。每次談到這裡,朱強便信誓旦旦地道:「我自己是沒有問題的,這一點可以用時間來證明。為了企業的生存和發展,我們對外開支的確比較大。可是,我要是說出去的話,今後怎麼出去做人呢?」
吳東南嚴肅地道:「我們辦案組已經查閱了你們廠裡的帳目,在你當廠長的五年時間裡,你們用於請客送禮的費用就達三百多萬。請客吃飯的事你暫且別說,你就把送禮的事一筆一筆向組織上說清楚。否則,這些錢只能算到你個人賬上。」
朱強苦著臉道:「這些明明是送給別人的,怎麼能算到我頭上呢?」
吳東南道:「那你得證明給我們看啊,否則,我們怎麼相信你呢?現在有不少領導都犯有財產來源不明罪,就是因為自己不能說明巨額財產的來源。這和你的問題是同一個道理。你只有把化掉的錢一筆筆說清楚了,我們才能相信這些錢沒讓你變相貪污,落到自己口袋裡。你說是不是?」
朱強想了想,道:「這些年開支那麼大,我就是想說,也記不那麼清楚啊!」
吳東南道:「你記不清楚我們到時候可以把廠裡的賬本全部給你搬來,讓你仔細核對,直到搞清楚為止。不過,我覺得現在沒必要這麼做。有些小的開支我們先不管它,你就把這些年用來公關的最大的幾筆開支先寫一寫吧。」
辦案筆錄紙看上去很簡潔,除了一道道的橫線,其他什麼也沒有。可是,在朱強看來,那一道道的橫線就像是一條條細麻繩,時刻準備捆綁和勒索他,時刻準備了結他的前途和性命。同時,也在考驗著他這個生意人並不怎麼純淨的良心。
香煙抽了一包又一包,房間裡瀰漫著煙霧。深夜裡,朱強流著淚道:「對不起你們,我對不起你們啊!」
吳東南得知朱強在流淚,知道他要寫出點什麼了。過了一會兒,等朱強停筆時,他拿過紙頭一看,只見上面寫道:1997年香港回歸前,送給省建行信貸處處長龍建明價值萬元的金幣兩枚,送給青雲市建行行長一枚,送給青雲市委書……
吳東南發現最後那幾個字還沒寫全,可能是思想鬥爭過於激烈。於是便故意認真地勸道:「這點事情你還想這麼半天,人家早已經說得清清楚楚啦。你沒進來的時候可能就已經知道了,我們找祈成富談了好長時間了,很多問題他自己都已經說清楚了。你是個聰明人,你想,要是他自己沒說到和你之間的事,我們會忍心冒著影響服裝廠的經濟建設的風險把你找來麼?實話告訴你,就是你什麼都不說,我們照樣可以定你們的錯誤,祈成富逃脫不了法律的制裁,你也可以定個行賄罪。」
朱強聽得有點傻了,吳東南便又拋出這麼一句:「據我們瞭解,祈成富收到的,遠遠不止金幣這麼點東西。你還是要把送給他的錢物徹徹底底地,一筆筆地全部寫清楚!這才是你唯一的出路!」
朱強又流下了眼淚,道:「讓我再好好想想,行不行?」
吳東南道:「行,你再好好想想吧。但是,我們時間是有限的。」
第二天,朱強還是沒有寫下去。他像是一位遭受巨大不幸的老婦人,時而沉默不語,時而抱頭痛哭:「我對不起你們,我對不起你們啊!」
吳東南覺得這樣下去還是不行,如果不乘勝追擊,很可能會功虧一簣。
據青雲市紀委書記易鋒反映,朱強父親早逝,最聽母親的話。而他的母親原先是青雲市紀委的案審室主任,後調任市民政局紀委書記,現已退休在家。方書記說,朱強母親是一位比較正直的人,曾經查處過好些違法違紀幹部。在青雲,可以說是一位老革命了。讓她去勸勸兒子,或許會起點作用。吳東南覺得這個辦法很好,於是,就馬上上門找到了朱強母親,向她曉以利害。朱強母親很快就寫了張條子,要朱強盡快向市紀委講清問題,立功贖罪,爭取組織上的寬大處理。
朱強看了紙條,確認這是母親的字,便又是一場大哭。
當天晚上,吳東南看到了朱強寫的材料。上面寫的關於朱強向青雲市委書記祈成富行賄的事實十分清楚:1997年6月送金幣兩枚,價值兩萬元;1998年國慶前夕送人民幣3萬元;1999年秋送給祈成富出國開支美金5千元。
吳東南憑著這一詳細的材料,向祈成富又一次發動了進攻。祈成富也有點傻了,沒想到朱強這個最讓他信任、最講哥們義氣的小兄弟,竟然會把他們之間的事情全都抖了出來。市紀委的辦案人員雖然沒有說得很清楚,但從點到的個別細節上看,朱強顯然已經全面招供。
祈成富向一個辦案人員問道:「要判幾年?要是我承認這些錢,我會判幾年?」
對方模糊地解釋了一通後,勸他主動認錯,爭取從寬處理。祈成富道:「好的,讓我仔細想想,人情往來是有一些的,可是,這叫我從哪說起呢?」
正在他一遍遍重複著「從哪說起」之時,市紀委的這名辦案人員忽然覺得肚子不對,坐上馬桶才知道是拉肚子了,而且毛病不輕。吳東南命他馬上去醫院檢查,同時要方孚白派一個人來臨時看管一下祈成富。由於近來市紀委工作繁忙,檢查室的一些人已經被市紀委一個專案組抽去搞外圍工作了,方書記想不出還有什麼地方可以抽人,正好,信訪室的一名副主任從外地信訪調查回來,便火速命他前來接替。此人不是別人,正是雷堅。
方孚白擔任市紀委書記的時間不是很長,不知道每個幹部深層次的底細。這一下,可是大大地便宜了祈成富,從而也為雷堅提供了一個效命沙場、頂戴染紅的好機會。
祈成富剛在筆錄紙上寫下了「收到朱強兩枚金幣」一行字,腦子裡想的是這兩枚金幣色澤鮮亮、光彩照人,現在要上交組織,真是捨不得。正好,一個瘦小的影子進了房間。祈成富眼睛一亮,便忍不住笑了起來。
另一個看管的同志正好在門口的走廊上散步,雷堅便簡單地瞭解了一下案子進展情況。當他看到祈成富寫的那行字後,便皺著眉頭道:「不行,你怎麼能這麼寫呢?你這不是把自己的脖子伸到人家的刀板上去麼?」
祈成富道:「我也是沒辦法啊。省紀委的人說朱強都已經坦白了,我的事情他們都知道了,有的連細節都十分清楚。他們要我立功贖罪,爭取主動哩。」
雷堅道:「這都是辦案的策略,你怎麼能上他們的當呢。送錢送物都是一對一的事,你自己不承認,就是對方承認了,他們又怎麼能定你的罪呢?」
祈成富歎了口氣道:「我開始也是這麼想,這個道理你以前也說過。可關在這個裡面日子實在難過,我聽他們講道理都聽膩了,想想也有些道理。承認了也就算了。他們舉了好多例子,有的頑抗到底,結果得到了應有的懲罰;有的老實承認,結果是從寬處理,有的僅僅是黨內批評教育一下。我想,我在青雲是有貢獻的,就算承認了這點禮金禮卡之類的問題,他們總不可能撤我的職吧。昨天我問過專案組的人了,他們說這點問題大概是黨內警告或者嚴重警告而已。」
雷堅又苦皺著眉道:「你怎麼能相信他們呢。我們辦案子都是這麼勸人家的嘛。你自己想想,朱強送給你的鈔票是多少?不判個三五年才怪哩。根據黨紀規定,幾千塊就開除黨籍,我們南州地區經濟發達一些,但收了一萬塊也保不住黨籍了,怎麼能保得住職務呢?再說,你承認了朱強的錢,就等於被打開了一個口子,以後的苦還有得受哩。」
祈成富道:「你說得有理」,他把那張紙縮成一團,塞進了口袋裡,道:「我差點上他們的當。人家說共產黨的宣傳工作厲害,真的不假。我這個老共產黨員自己都差點被宣傳得迷糊了。虧得有你,小雷,這一關過了以後,我不會虧待你的。」
雷堅道:「謝謝祈局長的栽培!」
祈成富道:「下一步我該怎麼做呢?」
雷堅道:「永遠別開口,神仙難下手!」雷堅見祈成富笑了,便又繼續道:「另外,朱強那邊的工作,如果有機會的話,我幫助去做一下,能夠叫他翻供的話,那紀委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別想整出什麼問題了。只要再忍半個月,我保證你出去還是幹你的局長。」
在接下來的幾天裡,祈成富什麼也沒寫,什麼也沒說,這讓吳東南好生奇怪。
雷堅一有空就往樓下跑,他早已打聽到了朱強的住處。只是,紀委給辦案人員定的紀律太嚴,樓上的看管人員與樓下的看管人員不能見面,這就使雷堅失去了與朱強直接見面的機會。
雷堅把下面的情況向祈成富作了匯報,並說:「現在唯一的路子是通過餐廳服務員。因為,只有餐廳服務員有機會進入朱強的房間。」
祈成富道:「對,我想起來了,假日酒店餐廳裡有位服務員,好像是叫何小霞的,她是我大姨夫家裡的什麼親戚。當時在農村裡很苦,是我介紹她進假日酒店上班的,而且還轉了戶口。這個人嘴邊有顆痣,三十歲左右,個頭長長的。我以前在假日酒店吃飯時碰到過幾次。我寫個條,你讓她試試看。」
雷堅在去餐廳吃飯時,很快就找到了嘴邊有痣的何小霞。何小霞對祈局長被關在假日酒店的事很吃驚。雷堅道:「現在只有送飯的服務員有機會進房間,祈局長是沒事情的,就是樓下的那個青雲服裝廠的廠長朱強嘴巴不牢,怕他在裡面亂說。你最好是想辦法把紙條送進去,這樣大家就都沒事了。」
何小霞道:「可是,以前送飯從來沒叫到過我呀。都是小紅小月她們去送的。」
雷堅道:「這要見機行事嘛,你可以找個借口,學學雷鋒,幫助送一下的。」雷堅從口袋裡摸出五百塊錢和一張小紙條,塞給小霞道:「這是祈局長的一點小意思,要你一定收下。還有紙條,是送給朱強的。祈局長是個好人,我們可不能讓朱強在裡面亂說,亂說是害人的。只要這次沒事,今後你就有好日子過了,祈局長說準備推薦你當酒店的副總經理呢!」
果然,小月因為這幾天來例假,行走不太方便,何小霞便主動請纓。只是,小月是給祈成富送飯的,那個地方不是她的目的地。於是,何小霞便提出讓小紅送樓上,她負責樓下的那位。小紅沒想那麼多,也就答應了。
何小霞走到朱強房間裡時,發現裡面還有一個人,心裡吃了一驚。因為,紀委辦案子通常都是兩個人看管。用餐時,兩人是輪流去餐廳的。何小霞把飯菜端到朱強寫材料的桌子上。這時,看管的人在看電視,於是,何小霞便用身子擋住那個人的正面,趁機拿出那張條子,在朱強的睜大的目光下,特意把它塞到了碗底下。
朱強一邊吃,一邊留意著看管的人。乘他不備,迅速將碗底的紙條塞進自己的褲袋裡。這時,看管的人又換班了。朱強提出上衛生間。在衛生間裡,朱強打開了那張紙條,只見上面寫道:「朱強,我什麼問題都沒有。請你不要亂說。只要你實事求是,不害我,以後我會重用你的。」落款是三個熟悉的大字:「祈成富」。
朱強不看便罷,一看便癡癡地坐在馬桶上起不來。直到紀委的人叫他名字時,他才迅速地將紙頭撕碎,塞進馬桶裡用水沖走了。他覺得自己犯了大錯誤,他過高估計了市紀委的能力,同時也低估了祈成富的能力。祈成富畢竟是一名當過市委書記的局長。他應該具有頑強的抵抗力。而他竟然沒有想到這點。不能,不能再犯錯誤了。如果自己承認送錢給祈成富,而祈成富死不承認,到時候,只怕祈成富還是做他的局長,而他自己則要離開廠長寶座,弄不好還會被當地法院判罪入獄。因為,青雲市公檢法的領導,都是在祈成富領導下開展工作過,實際上很多班子成員都是祈成富一手提起來的。他們怎麼會不向著祈成富書記呢?
朱強想了半天,終於想出了一招。他向吳東南提出要再看一下自己寫的材料,可能上面的時間和數字有些出入。吳東南把材料給他以後,他乘辦案人員不注意,便將它們都撕碎,然後都衝出了馬桶。辦案人員發現後,才知道被朱強耍了。
吳東南等人聲嘶力竭地要朱強交待究竟是什麼動機。朱強道:「我根本沒有給誰送過錢,這些都是你們逼我幹的。」
一連幾天,朱強都咬住這句話不放。此時,市紀委方孚白等領導接連打電話來催問案件進展情況,並對吳東南提出了批評。市檢察院還專門派出了兩個小伙子前來協助辦案。這兩個小伙子自恃辦過一些大要案,聽說朱強翻供,便自高奮勇地要求由他們來收拾朱強。兩人進屋後,便關上門,讓紀委幹部到外面去。然後,兩人將朱強按在牆壁上,不停地左右開弓。直把朱強的嘴打得歪歪地,嘴角地流出了血。
吳東南怕他們鬧出什麼事來,進去以後,便制止了他們。這時,只見朱強一邊用手擦血,一邊哭道:「我沒給誰送過錢,你們打死我也沒用,我不能害人啊!」
接下來,朱強還真犯了病。經醫院檢查,朱強心臟有些問題,需要住院治療幾天。看來,這個案子要黃了。
經向市紀委領導請示,辦案人員暫時撤走了。
不料,半個月後,朱強向法院遞交一紙訴狀,控告南州市紀委和檢察院的辦案組成員刑訊逼供,將人打傷住院。此案一時轟動市委市政府機關。市紀委書記方孚白非常惱火,沒想到這個案子竟讓吳東南辦成這個模樣,真是讓人失望。好在市紀委與市公檢法領導都是全市反腐敗聯席會議成員,考慮到房管局這個案子的複雜性,朱強告狀的事也就大事化小,協調解決掉了。
市紀委沒有把祈成富扳倒,但覺得他犯罪嫌疑很大。因此,方孚白在列席討論人事問題的市委書記辦公會議上,專門匯報了祈成富的問題,認為此人不能重用。
幾位書記也覺得祈成富年紀差不多了,便想讓他提前退位,干一個正局級的調研員。
文件下來後,祈成富非常生氣,他覺得這是有人在整他。
兩個月後,他突然辭去了調研員職務,來到青雲市大地房地產集團公司,出任青雲市最大的這家私營房地產集團公司的總經理。
祈成富被免去那個年薪幾萬元的房管局局長職務,卻找到了一個年薪三十多萬元的總經理職務。一時成為南州市社會各界的重大新聞。
39
大地房地產集團公司的董事長兼總經理賴大發當年就與青雲市委書記祈成富搞得火熱。後來祈成富調任南州市房管局局長後,更是進一步扶持賴大發,讓他在南州市開發了好多房產項目,很是賺了一筆。因此,祈成富主動辭去公職,到大地公司來擔任總經理,一方面是賴大發想謝恩,一方面則是想繼續利用祈成富的政治地們,發揮他的餘熱。
南州社會各界對祈成富頗有議論,有的人認為他這是違紀行為,應當查處。有的則認為,他當年就與賴大發有交易,現在是坐享其成,應該深入地查一查。
方孚白在接到雪片般飛來的舉報信後,召集常委們開了會。他說:「祈成富的這個案件,我們搞得的確不太成功,也不知道是哪個環節上出了差錯。現在,新的舉報又源源不斷地湧來。我覺得,這個案子不能就此罷休。」他說:「鑒於祈成富現在已經不再擔任房管局局長了,而且他連正局級調研員都辭去了。我建議這個案子改由青雲市紀委繼續查處。這一方面是因為祈成富現在是青雲市大地房地產集團公司的總經理,這個公司屬青雲市管轄,青雲市紀委查起來比較方便;另一方面呢,易鋒雖然是青雲市紀委書記,但他去的時間不長,與祈成富沒有個人恩怨,不容易被祈成富的勢力所左右。況且,這段時間,駱財生的案子正好告一段落,他手頭剛好有空,我看他可以接著查下去。」
易鋒一聽雷市紀委要把祈成富的案子交給他查,他的勁頭就來了。他這個人干紀檢工作多年,最喜歡辦的就是疑難案件,辦那些別人辦了卻還辦不出來的案件。
住在招待所裡的易鋒久久不能入睡。展開在模糊的檯燈下的,是一封皺巴巴的舉報信。半個月前,青雲市的退休老幹部余天海借到南州探親的機會,給曾經在青雲辦案過的南州市紀委案件檢查二室的一位同志送來了這封舉報信。信中反映青雲市個體老闆錢成山為了買下即將轉制的青雲電容器廠,給祈成富送了一張10萬塊錢的存折,戶名是「鄒生」,密碼是「9999」。從這一舉報的幾個特點來看,舉報人、舉報對像、時間、地點及具體細節都非常真實,可信度高,很值得一查。
自從上次吳東南查案受挫後,市紀委領導對青雲的事既十分關心,又十分小心。祈成富一調回來,來自青雲和南州各部門的舉報信紛紛湧來,但許多舉報內容都似是而非,沒有明確的調查線索。而這封舉報信卻非同一般。南州市紀委分管信訪和檢查的常委、副書記都在信上簽了字,要求認真查處。方孚白要易鋒先作個初步調查,等到有了案件有些進展後,再作打算,防止像上次一樣放空炮。
易鋒在瞭解到最新的動向後,精神振奮,決心下一番苦功夫,把祈成富這個在在青雲民憤較大的腐敗分子扳倒。易鋒覺得,辦案子就像是下象棋,越是陷入困局,越是要想出一著妙棋。當這著妙棋想出來,並在最終克敵制勝的時候,那就比獲得什麼榮譽都讓人高興。
在青雲辦案,通常他是指揮指揮就行。具體的事情都是交辦下面的人去辦的。但這個案子不同,祈成富曾是南州市管幹部,現在退了下來,南州市紀委還得管著他。因此,他現在等於是在替南州市紀委辦案,他可不敢怠慢,具體的事情也得親自去辦了。今天白天,易鋒帶著林朝虎等人已經摸清了錢成山的住處和鋼材經營部所在地。但據錢的妻子說,錢成山早在一個星期前就已外出聯繫貨源,恐怕一兩天回不來。易鋒說:「我是建築公司的承包人,想和他談筆鋼材生意」,易鋒寫了張紙條道:「這是我的手機號碼,如果他回來的話,請他馬上給我打電話。」
從白天的情況看來,錢成山並不是存心要舉報祈成富的。但他肯定說過不利於祈成富的話。余天海轉交的那封舉報信,據說是一個不願意透露身份的人讓他轉交的,現在已經查不出舉報人的下落了。可能舉報人本人也是道聽途說,只不過聽得比較仔細罷了。但願這一切都是事實。易鋒幾乎是懷著祈禱的心情,期盼著錢成山能夠早一天給他打電話。
說來也巧,大約晚上十多鐘,錢成山就從外地給易鋒打來了電話。原來,錢成山當晚打電話回家,得知有人聯繫鋼材生意,便馬上撥了易鋒的手機號碼。易鋒要他馬上回來面談,錢成山說辦完成便回來。
第三天早上九點,易鋒的手機裡又響起了錢成山的聲音。在臨時訂下的青雲賓館209房間裡,易鋒表明了自己的真實身份,並直奔主題,詢問了他向祈成富送錢的事。起先,錢成山有些支支吾吾,像是不想害人的意思。易鋒說了幾句當前的反腐敗鬥爭形勢,然後便有滋有味地向錢成山講起黨和國家的各種方針政策、有關法律法規,以及當事人積極配合紀檢機關辦案的重要性和必要性。
藍屏山等人對易鋒的政治教育工作非常佩服,不時在一旁點點頭。
錢成山想了想,有些自言自語地道:「算了算了,我也不瞞你們了,反正我是大虧了。我化了一大筆冤枉錢,什麼都沒撈到,我還保他做什麼!」
錢成山繼續道:「那年我們青雲市流行起企業轉制,有的搞股份制、股份合作制,有的是整體出售,甚至向社會公開拍賣。當時,我看中的是青雲電容器廠。因為我以前在電容器廠幹過供銷工作,熟悉這方面的業務。如果讓我買下,一年賺它一兩百萬是不成問題的。當時很多人都看好這家企業,市工業總公司的領導主張向社會公開拍賣。我為了達到壓低售價並單獨買下該廠的目的,專門到市委書記祈成富家裡向祈書記表明了自己的意向。祈書記早先就認識我的,以前還在大會上給我發過個體企業稅收大戶的獎牌。他很爽快地表示願意幫忙。我說想好好謝謝他。他說到時候辦張存折給他就行。戶名寫什麼『鄒生』,密碼是『9999』。我為了讓他早點去幫我打招呼,第二天就把一張10萬元的存折送到了他家裡。」
易鋒問:「當時他家裡還有什麼人嗎?」
錢成山道:「有的,他妻子葉如蓮也在一旁,對我很客氣。我以為這事百分之百成了。誰知一個星期以後,電容器廠還是向社會公開拍賣了,由於價格抬得高,我沒能買下這個廠。事後,我給祈書記打電話,問他是不是忘了給我打招呼。祈書記說已經打過招呼了,可是市政府的幾個市長都主張拍賣,他一個人頂不過,也就隨他們去了。他問我是否還想買其他什麼廠,他可以幫我去說說看。我報了電纜廠、機械廠等名字,但由於種種原因,最後都沒有辦成。我正要求他辦其他事情,結果,聽說他調到南州當副市長去了,真是見鬼,想起這10萬塊錢丟到水裡我的心就一陣陣地痛。我給祈書記打電話,祈書記不在家,是他老婆葉如蓮接的電話。我就向她討要這10萬塊錢,可她支支吾吾地,說以後有事情還可以找他們幫忙。唉,反正這錢是不可能討回來了,算我倒霉,就比如我自己生了場病吧!」
易鋒問他是不是曾經和別的人說起過這件事。錢成山道:「說是不敢說的。但有時和朋友喝酒喝高興了,忍不住要露幾句出來。究竟和哪些人說過也忘記了。沒想到你們會找到我,真是神了!」忽然,錢成山像是發現一座金礦似的,眼睛裡透出一種異樣的亮光,興奮地道:「對了,現在好了,你們市紀委查一查祈成富這個貪官也好。這下,我的這10萬塊錢可以替我要回來了吧?」
易鋒道:「根據規定,行賄的款子追回來後,是要統一上繳財政的。」他怕錢成山太失望,便又補了一句道:「不過,你要好好配合我們辦案,到時候我盡量幫你說說看。」
錢成山露出一陣傻笑。易鋒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回去以後,決不能和任何人說起我們今天見面的事,包括你老婆。因為這次的工作是秘密進行的,暫時還不能暴露我們的真實行動。要是你透露出去,那是要誤了我們大事的喲!」
錢成山道:「不說,保證不說。我用人格向你們擔保。」
位於南州市委大院大門東側的市紀委信訪室的一間接待室裡,顯得比往常熱鬧了點。現在全國上下反腐敗鬥爭一浪高過一浪,人民群眾反腐敗的信心得到了增強。他們反映的問題五花八門,但都是圍繞著當前反腐敗鬥爭這個主題。
信訪接待室的小方正在記錄一位老同志關於戶口遷置過程中增收城市增容費方面的反映,這時,他身旁的那只電話響了。是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小方機靈地撳下了錄音鍵。這位中年男子在電話裡訴說了一個令人驚詫的故事。他說:「我是青雲市的,什麼單位?我是老百姓啊。我姓葉。我向你們揭露祈成富的腐敗問題。祈成富,就是我們青雲市的原市委書記,後來當了南州市房管局長,現在又回到青雲當總經理來了,對。那一年,我求他幫我找工作,送給他8萬塊錢,可他什麼事也沒替我辦成,真是個徹頭徹尾的貪官。在哪送?在他家裡。是一張存折,他要我送存折的,戶頭上要我寫『鄒生』,還有個密碼,是9999,對。請你們一定好好查查他,不要象上次一樣不了了之。」
小方正要再仔細追問下去,對方就氣乎乎地掛斷了電話。
這天晚上,易鋒正在分析著吳東南上次調查祈成富的案卷,希望從中梳理個眉目出來,避免重蹈覆轍。這時,他的手機響了。裡面傳來他非常熟悉的、分管案件工作的南州市紀委副書記老韓的聲音。
「易鋒啊,沒錯吧,這個電話可不能打錯喲」。老韓在電話裡向易鋒透露出南州市紀委信訪室接到的這個神秘的舉報電話。認為這與上次余天海轉交的舉報信上反映的內容有驚人相似之處。兩個舉報反映的不是同一件事,但說明了同一個道理。那就是祈成富這個人收受賄賂的可能性非常大,而且膽大妄為,到了非常惡劣、非查不可的地步。」
易鋒在電話裡向老韓匯報了錢成山配合辦案的情況,以及錢成山交待的內容。老韓對易鋒配合辦案表示放心,他說:「你能夠取得易鋒的配合就很好,否則,光靠你一個人是辦不成事情的。你們先別忙著去打攪祈成富,反正他現在也不在青雲。接下去的任務是千方百計找出打舉報電話的這個姓葉的人。如果找到,並且證實他舉報的一切,那就可以向祈成富開刀了。」
易鋒完全贊同老韓的計劃。只是,青雲共有一百多萬人口,到哪去尋找這個姓葉的人呢?而且,他也沒有留下任何相貌特徵。唯一可用來推測的憑據,就是舉報人的聲音。對,這倒是個很有用的寶貝。易鋒決定派他的手下倪宜幫去青雲,憑他的條子把小方錄下來的帶子帶來。
倪宜幫長得矮矮地,高額頭、大腦門,看上去很和善。易鋒看他瞇著嘴笑的樣子,就知道他已經兩天沒喝酒了,便笑道:「再熬一熬,等把帶子拿回來了,我陪你喝二兩,怎麼樣?」
從錄音分析,易鋒認為舉報人自稱「老百姓」,很可能恰恰相反,說明他是一位黨政機關幹部。於是,他和藍屏山等人商議,是否排查一下青雲市姓葉的幹部,看看是不是有誰請祈成富幫忙找過工作。兩天後,藍屏山拿來密密麻麻的五頁幹部表,上面是全市各部門各鄉鎮姓葉的幹部名單。但是,經過幾天來的努力,還是沒有找出有哪個姓葉的人有請祈成富找工作的嫌疑。
難道打電話的真是青雲市的普通百姓?不會的,從舉報人舉報的口氣來分析,他對黨政機關的工作比較熟悉,而且瞭解吳東南調查祈成富案件的有關情況。那麼,為什麼青雲市姓葉的幹部裡面沒有這號人呢?是不是調查得還不夠細?
藍屏山和林朝虎也在一旁分析舉報人身份的種種可能。林朝虎道:「我們可以找一找與找工作相關的部門領導瞭解一下。」
藍屏山道:「是啊,姓葉的人如果要找工作,肯定會找人疏通。比如所在單位的一把手,或者市人事局的局長。」
「對」,易鋒接過來道:「這個人可能是幫助自己的什麼親戚找工作,當然不會是到什麼企業去當工人。目標應該是黨政機關事業甚至行政編制的幹部。身兼市委組織部副部長的市人事局局長很可能會認識這個姓葉的人。」
市人事局局長王丁榮正在辦公室裡通過因特網瀏覽當天的國際國內新聞。當市紀委易鋒帶人進來後,他好不容易才恍過神來。這位王局長其實也是祈成富一手提到人事局這個重要崗位的,但易鋒並不知道這一內情。
易鋒說要找一個姓葉的幹部談一談黨風廉政責任制方面的問題,但一時又找不到這個人。但這個人有一個特點,就是近一兩年來向人事部門要求幫助什麼人安排過工作。在機關裡混了大半輩子、頗有城府的王丁榮局長,早已從易鋒漫不經心的談話中看出了問題的嚴重性。前段時間紀委在南州和青雲查了好幾個月,一無所獲地退兵之後,自然不會善罷甘休,此次以調查黨風廉政建設責任制為名,可謂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王丁榮心裡十分有譜。近年來要他幫助安排工作的人何其之多,姓葉的人也有好幾個,但都已辦得非常完滿,不可能會出什麼漏子的。加上他王某人做事一向老道,他做官的原則一向是既要撈好處又決不給紀委留下任何把柄。於是,他十分大度地把南州市紀委和青雲市紀委的領導統統請進了小會議室,然後叫來了市人事局的幹部調配科科長和科技幹部科長,請他們幫助找一找這個姓葉的人。
查閱了幹部調配檔案並經大家努力回憶,近三年來與姓葉的機關幹部有關的調配人員共有五人:第一個是灘頭鄉黨委書記葉志海,自他一步步當上領導幹部後,自己雖然吃了皇糧,但家裡的結髮妻子還是個地地道道的農業戶。為了既讓她找到工作,又保證收入豐厚,他已多次找過市人事局局長王丁榮,請局裡的正副局長和幹部科長吃飯不下十次,到王局長家裡也去過三次。最後,葉書記的妻子終於被安排到市計經委下屬的散裝水泥辦公室輕輕鬆鬆地做了名收發員。葉書記雖然開支了不少,但那都是公款,因此,他對王局長始終是心存感激的。第二個是機關事務管理局的副局長葉長松。他的女兒因大學畢業後一直找不到理想的工作而有意在家「候補」。去年,市土管局公開招考土地監察大隊工作人員。他女兒分數入圍後,經過有關領導打招呼,終於順利地進了土管局。第三個是市委辦公室秘書葉洪,他從中專畢業後便安排在某鄉政府當文書,由於有些文字功底,被調至市委辦當秘書。但他的女友還在鄉里當計生員。在他所服務的某市委副書記的關照下,他的女友也順利地調到了城關鎮計生辦,現在兩人正是新婚燕爾之際。第四個是南湖鎮一位副鎮級調研員,姓葉名土根。他的兒子在部隊裡混到了個副連級,但在家裡等了一年還是進了入市機關。老葉就到處跑了一年。在南湖鎮黨委書記、鎮長的關心下,現在他的兒子已經進了市委統戰部民族宗教科工作。小葉的調動是屬於組織部管的。但由於當時老葉曾經到人事局來跑過多次,所以人事局的幹部都是知道這一情況的。第五個是姓葉的,王丁榮差點忘了,是幹部調配科長重點補充的。這個人是市工商局的退休女幹部,名叫葉詩。她的女兒曾想進工商局,但南州市工商局一直卡著不放。由於現在工商部門是垂直管理的,南州市工商局不同意,青雲市人事局也沒法子。因此,市工商局現暫時安排她在局辦公室打字,屬於臨時工性質。葉詩一家的活動目標是南州市工商局,只要上面工作做通就行。因此,她不必去找當時的青雲市委書記祈成富,況且她是個女的,與舉報人的性別有異。
看來市人事局已經提供不出這個舉報人的下落了。易鋒惆悵地想了想,準備結束今天的人事局之行,便道:「算了,我們只是想隨便瞭解一下。聽說這個人對黨風廉政責任制落實情況,以及人事制度改革方面有些積極的建議。我們就找機會來看看。沒想到你們青雲市人事局這麼重視,還翻閱了這麼多的材料。」他轉過頭對藍屏山道:「藍局長,我們再去找找那個老馬,看看他有什麼好的建議。」
從市委大院出來,藍屏山道:「看來這個姓葉的人一下子是找不到了,我估計,這個人根本不姓葉。我們是不是再留意一下,看看機關幹部中,有其他什麼人在幫助自己的親戚找工作,而且現在還沒有找到的,很可能在人家面前發過牢騷。這個人的特點,一是機關幹部,二是中年男性,三是聲音略微沙啞,四是對祈成富意見比較大。」
易鋒覺得很有道理。於是,他便派出案件檢查室和黨風廉政室的四名幹部,分成兩個小組到各鄉鎮各部門暗中瞭解具有以上條件的機關幹部。但是,兩個暗訪組辛苦了幾天幾夜,仍然找不出明顯符合上述條件的機關幹部。有的人聲音雖然沙啞,但看不出他對金顯貴有什麼特別大的意見。這也難怪,因為我們黨一直教育廣大黨員要團結不要分裂,因此,廣大黨員幹部即使對某人或某事有些看法,都已經習慣於深藏不露,甚至已經習慣於在辦公室說好話、回到家裡說壞話的「兩面人」生涯。況且,暗訪組也只是比較隨意地瞭解,又不能打草驚蛇,搞得滿城風雨。這就大大阻礙了這次暗訪行動成功的可能性。
易鋒在馬路上走著,心裡一直想著案子的事,他擔心這個案子深入不下去,對不起方孚白的信任,心裡便有些沉甸甸的感覺。
走在市機關會堂門口,腦子裡還在想著那個神秘的舉報人,想著他的種種特徵。有時又好像想出了是誰,有時又覺得根本就沒有這號人。正在低頭納悶,迎面晃過一個熟悉的身影。
「易書記!你在想啥呢?」
易鋒抬頭一看,此人不是別人,正是金林奇。
易鋒便熱情地拉住老金道:「去去去,家裡正好有兩瓶高梁燒,我熱兩個菜,咱們好好喝兩盅。」
金林奇推辭道:「這次就算啦,你心思那麼重,太為難你了吧?」
易鋒道:「不不不,你對我的工作那麼支持,我今天正好又有一些事情要向你討教呢。藉著老酒,找你這個老領導聊一聊,不是正好麼?」
曾經擔任過青雲市市長的金林奇,經易鋒這麼一客氣,酒癮也就真的勾上來了。
因為金林奇年紀大,患有輕微的風濕和關節炎。易鋒就向他推薦了浙江產的著名的五茄皮酒。像血液般鮮紅而粘稠的五茄皮酒,略帶藥味,但也很好進口。
金林奇喝了口酒,道:「易書記,駱財生查完了,下一步該查誰了啊?」
易鋒道:「下一步要查的人,恐怕我們青雲市紀委就管不著嘍。上面那些人,有的也非常腐敗啊!」
金林奇道:「是啊,我們市裡的黨政一把手,黃伯昌、葉逢秋他們,都該好好查一查。你應該好好向上面建議一下,讓上面派人來收拾他們。」
易鋒道:「難哪!上次駱財生交代出祈成富的問題,可最後還是不了了之。」
金林奇道:「這件事,我也聽說了。現在紀委辦案,想保密都難哩。祈成富這個鳥東西,他在青雲這幾年,都幹了些什麼?整天就知道搜刮民脂民膏,他們夫妻倆都可以開銀行了!」
易鋒笑道:「他老婆本來就是交通銀行的行長嘛!」
金林奇道:「她是不光在外面開銀行,我看她家裡面也可以開銀行了。」金林奇伸長脖子,有點神秘兮兮地道:「易鋒啊,你聽說過沒有?去年一個撿垃圾的跟著金顯貴老婆的屁股後面,剛看她一包東西甩進垃圾箱就鑽了進去,結果在一盒發臭的生日蛋糕裡發現了厚厚一疊人民幣,回家一點,剛好是一萬塊錢。還有一次,據說是春節過後,一個親戚在自己開的雜貨鋪裡幫助祈成富代賣幾條大中華香煙。在青雲做生意的兩個小年輕剛好在這家雜貨鋪裡一人買了一包。其中一個人在路上拆開抽時還不注意,回到家裡繼續找煙抽時,才發現裡面儘是一卷一卷的鈔票。當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雜貨鋪準備買下鋪子裡所有的中華牌香煙時,老闆告訴他說剛才和他一起來買煙的另外一個人剛剛把所有的香煙買走。」
易鋒道:「真是稀奇古怪,什麼事都有,難怪老百姓對祈成富的舉報不少。可祈成富這個人非常狡猾,現在紀委雖然查了,但也缺少有力的證據啊。」
金林奇道:「證據總會有的,我就不信他祈成富事情做得那麼周密。」
易鋒藉機探道:「金主席,我聽說青雲市機關幹部裡面,有一個人曾經找祈成富幫忙過。他為了幫助自己的親戚找工作,給了祈成富一筆錢,可祈成富至今還沒有幫上忙,而且也捨不得退錢。我們聽說過這事,可就是不知道這個人究竟是誰。」
金林奇拍了拍腦袋,道:「找工作?後來又沒找到?好像聽說過這事。」
金林奇喝了口酒,想了半天,才恍然大悟地道:「有個叫鄭韓子的人曾經找過我。他是從部隊轉業的,在部隊裡是個技術副連。可是一直呆在家裡,就是找不到理想的單位。現在企業形勢不好,職工紛紛下崗,他最想去的還是機關裡的行政事業單位,可行政事業單位現在編製卡得又緊,他找了好些人幫忙都沒辦成。開始,我也並不認識鄭韓子。是我女兒單位裡的一個同事介紹到家來的,她的這個同事是鄭韓子姐夫的小舅子。鄭韓子要我幫他去說一說,他不知道我這個人是不管事的。我女兒也是礙於情面,才硬著頭皮把人家帶到家裡來的。」
易鋒道:「他現在在哪上班?」
金林奇道:「我也不清楚,可能還在家待業吧。我雖然沒有幫助人家找到工作,可從我女兒那裡聽到了你剛才講的那件事。我女兒也是聽她的同事講的。據說,鄭韓子剛從部隊回來時找過市委書記祈成富,花了不小的開支,但一直沒有辦成。我女兒說:『人家許諾說,只要你幫助他進機關,他可以送你五萬八萬的呢。』易書記啊,你看,我這個人從來不喜歡借自己的老面孔去替人家說情,也沒福氣享用這幾萬塊錢呢。啊,哈哈!」
易鋒聽了很興奮,便繼續問道:「這個鄭韓子是不是有什麼親戚在機關裡工作?」
老趙道:「好像有,對了,聽說他的哥哥在南郊鎮當副鎮長,名字也叫鄭韓什麼的,對,叫鄭韓兒。這兄弟倆都是外地人,連名字都有點特別。」
雷陽縣森林招待所看上去就像一座美麗的別墅。前幾年,這裡僅僅是雷陽林場的職工食堂,後來外面的客人多了,經過幾次修建,終於成為一個普通又不太普通、平常又不太平常的好去處。
青雲市南郊鎮副鎮長鄭韓兒與易鋒面對面地坐著,雙方都在不經意地琢磨著什麼。
易鋒覺得鄭韓兒長得有些傻楞楞地,況且他是揭露祈成富的舉報人無疑,便開門見山地試探道:「聽說你曾經為弟弟工作的事,找過祈成富?」
鄭韓兒眨了眨眼,一字一句地答道:「找祈成富?沒有,我沒找過祈成富。」
易鋒沒料到他會這麼堅決,便繞一個彎問道:「聽說你和祈成富比較熟?」
鄭韓兒道:「是的,我們是比較熟。祈成富是從東臨縣調過來的,我們都是東臨人。見面時,我們都說一口地道的東臨話。因此,我們是比較熟悉的。」鄭韓兒忽然有些結巴,但還是傻模傻樣地道:「不,不過,我沒有為弟弟工作的事找過他。」
易鋒嚴肅地道:「鄭韓兒同志,你一定要實事求是向組織上反映問題。雖然我們不是調查你的問題,但不管是你自己的問題,還是別人的問題,只要牽涉到你,只要你瞭解的,你都要毫無保留地向組織上說清楚。」
鄭韓兒道:「那當然。知道了肯定說。」
易鋒道:「聽說,你不但找過祈成富,還在他身上開支不少?」
鄭韓兒又結巴道:「沒有,沒有的事。我要是送錢給他,他幹嘛不幫我弟弟安排工作?我弟弟現在還沒有找到工作呢。況且,憑我和祈成富的老鄉關係,要是有事求他,還用得著送錢麼?」
易鋒道:「那你究竟有沒有找過祈成富?」
鄭韓兒好像很委屈地道:「沒有,真的沒有。我要是找過他,送錢給他,他不會不幫忙的。我們是老鄉,說話更要實事求是,我不能隨便冤枉他的。」
接下去,不管易鋒、藍屏山等人如何勸說,鄭韓兒還是一口一個不知道,一口一個沒找過祈成富。
難道舉報人真的不是鄭韓兒?會不會是鄭韓子?
被叫到森林招待所來的鄭韓子,同樣是一問三不知。
藍屏山把舉報人的電話錄音一遍接一遍地播放著。
易鋒皺著眉頭道:「不像,這兩兄弟的聲音都不太像。」
藍屏山兩手插在褲袋裡,在屋裡轉來轉去。倪宜幫到衛生間裡洗了幾隻蘋果,一人一隻地遞了過去。他很隨便地笑道:「很簡單,要麼是其他人,要麼是他們中的一個人裝出了這種聲音。」
易鋒道:「對,這錄音裡的聲音有點沙啞,要說是裝的,也有可能。」
藍屏山道:「聲音可以裝,說話的口音應該是差不多的。」
易鋒道:「是啊,我們可以根據口音的特點,把這幾句話仔細地分析一下,看看這種口音和鄭韓兒兄弟倆是不是一樣。」
接著,倪宜幫把帶子倒到頭,又重新開始放了起來。
易鋒道:「注意,老百姓的『姓』字,他念成『行』。」
藍屏山道:「還有,我姓葉的『葉』字,他念成『也』。」
易鋒道:「9999的『9』字,他念成了『舅』。」
倪宜幫恍然大悟似地道:「呃,你們這麼一說,還真是這麼回事。這個人說話挺有特點的。只要照著這種聲音去找,不怕找不著。」
易鋒建議道:「我們分兩步行動。一方面我們再去瞭解一下鄭韓兒這個人的情況。另一方面,我們把鄭韓兒兄弟再找來談一談。注意,這回要偷偷錄音。」
鄭韓兒再次坐在易鋒面前的時候,看上去仍然很平靜,但臉色卻與上次有些不同。
易鋒要藍屏山拿筆錄紙做好筆錄準備,然後故意非常嚴肅地道:「這次又叫你進來,為什麼你知道嗎?」
鄭韓兒惶恐地道:「不,不知道。」
易鋒問:「你,姓什麼?」
鄭韓兒傻傻地,答道:「我姓(行)鄭。」
「你是黨員幹部,還是普通的老百姓?」
「我是黨員幹部,不能把對自己的要求等同於普通老百姓(行)。」
「你是哪一年提副鎮長的?」
「我是一九九(舅舅)六年當副鎮長的。」
「哪一年參加工作的?」
「我是一九(舅)八五年參加工作的?」
「你父親姓鄭,你母親姓葉,是不是?」
「我父親姓鄭,我母親姓吳,不姓葉(也)。」
「你母親不姓葉?那你老婆姓葉,是不是?」
「我老婆也不姓葉(也),她姓張。」
藍屏山和林朝虎在偷偷地笑。
不料,易鋒忽然在桌子上拍了一巴掌,厲聲道:「鄭韓兒,你站起來!」
鄭韓兒更傻了,只得乖乖地站了起來。
易鋒指著他鼻子,怒罵道:「你!你明明給祈成富送了錢,還給南州市紀委打了電話。為什麼不承認?是不是心裡有鬼?」
鄭韓兒眨了眨眼,嘴巴張得大大地,像是犯了大錯誤。
易鋒從他的臉色上進一步明確了自己談話的方向,便繼續罵道:「你還是不是個黨員幹部?還想不想當這個副鎮長?是真的送過錢,還是在誣告人家?據我們調查,你對祈成富有些想法,乘他調走之際,胡亂編造事實,捏造祈成富的罪狀,想把他搞倒是不是?」
鄭韓兒木訥地道:「沒,沒這個想法。」
藍屏山過來插道:「你老實交代,你給市紀委打的那個電話,是不是捏造事實?」
鄭韓兒沉默了一會兒,道:「我沒打過電話。」
易鋒道:「我問你是不是捏造事實!沒有問你有沒有打過電話!你有沒有打過電話,我們早已調查清楚。市紀委信訪室早就錄了音,你打電話的地點和號碼都已經查得一清二楚,難道還要我把調查的經過向你仔細說清楚嗎?」
鄭韓兒低下了頭。
易鋒見他有些承認的意思,便也平靜了下來,耐心地問道:「鄭韓兒,你說,你在電話裡反映的問題,是不是你捏造的?」
鄭韓兒眼睛紅紅地,歎了口氣,道:「我沒有捏造事實。」
易鋒道:「那你究竟送了多少錢?是怎麼送的?請你把事實的前後經過老老實實向組織上講清楚。」
鄭韓兒道:「我,我沒有送過錢。」
易鋒道:「沒有送過錢?那還不是捏造事實嗎?如果真的沒有送過錢,那也要說清楚。為什麼沒有送過錢卻要說送過錢,為什麼要誣告領導,究竟是出於什麼目的。查清你誣告陷害領導的錯誤,對你進行黨紀政紀處分,甚至法律上的制裁,也是我們的職責。市紀委雖然查過祈成富的問題,但如果有誰要誣告他,我們同樣要查。如果祈成富真的沒有什麼錯誤,我們對他進行保護,也是應該的。」
鄭韓兒癡癡地道:「這件事不太好說,讓我再想想吧。」
與此同時,易鋒已經派封強和祝侃等人搜集到了有關鄭韓兒的詳細情況。他對易鋒道:「鄭韓兒是祈成富的老鄉,他們都是東臨人。據說,兩人經常在一起吃飯,說一口東臨話,讓人覺得他們倆挺熱乎地。估計祈成富也曾經幫過鄭韓兒處理過一些小事情,但在關鍵問題上,也就是他弟弟鄭韓子落實工作的事情上,沒有幫成。於是,鄭韓兒對祈成富明裡尊重,暗地裡很有些意見。他舉報祈成富的可能性還是有的。」
易鋒道:「鄭韓兒這個人看上去挺傻的,他怎麼當上副鎮長的?」
藍屏山道:「我們青雲是個縣級市,很多幹部都是從農村來的。可能土是土了一點,但實際上並不傻。特別是鄭韓兒這個人,長得又矮又胖的,說話速度慢,一字一句,有板有眼地,讓人覺得智商不高。從小就被他的同學們稱為『憨兒』。但這個憨兒看上去憨厚,實際是挺精明的。在南郊鎮,他處理問題,協調問題的能力還算比較突出的。因此,他從一個小小的農技員很快就干到了經濟發展較快的南郊鎮副鎮長,而且還是鎮長候選人呢。他今年才三十出頭,很有發展前途。」
林朝虎道:「易書記,據我們掌握的情況,鄭韓兒很可能給祈成富送過錢,而且打舉報電話的就是這個人。經過我們再三教育,他的態度已經有所好轉。但他現在還有一些顧慮,還需要我們繼續做工作。」
易鋒道:「是的,像他這樣一個精明能幹、很有前途的年輕幹部,是不會願意被牽涉到這種事情裡面去的。」
藍屏山道:「為什麼?」
易鋒道:「你想,如果他向你們交代了向祈成富送錢的事實,就會在許多方面不利於自己.給領導送錢的事,本身就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情,而且現在又主動去舉報人家,讓某些心存雜念的領導知道這件事後,就會對他另眼相看,覺得他是個不講義氣、不可信的人;更要命的是,承認這種事情後,可能會被判犯有行賄罪。這不是白白地葬送自己的大好前程麼?」
藍屏山道:「嗯,是這個道理。我們要對症下藥,針對他的這些想法,努力做些疏導工作。我們要真正做到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他向領導行賄是錯誤的,但只要他積極配合組織上查清祈成富的錯誤,我們可以不作計較。」
鄭韓兒開始在筆錄紙上寫材料了。
經過易鋒等人的反覆勸說,鄭韓兒終於甩下袍袱,輕裝上陣。他彷彿又回到了中學時代,坐進了老師命題作文的課堂裡。他的其他功課並不出色,只有語文課,特別是寫作文是他的強項。幾乎每篇作文寫完後,第二天都會被老師作為範文在課堂上公開點評。自從中學畢業後,他只寫過幾篇較為簡單的公文,而這一次,市紀委書記易鋒給他佈置了一個嶄新的命題,他覺得自己文如泉湧,語句特流暢,特深刻。要是早在十年前,恐怕又是一篇出色的範文哩。
40
易鋒躺在床上細細地品味著手裡的一疊材料。他覺得,這幾頁材料不僅寫得漂亮,提供的證據也非常有查辦價值。他相信,有了錢成山和鄭韓兒這兩個人的證供,不怕祈成富不認帳。
鄭韓兒寫的材料內容很多,但易鋒很快就理出了重要的幾條線索:兩年前,鄭韓兒的弟弟鄭韓子從部隊轉業,希望能夠安排到黨政機關工作。可是,鄭韓兒憑著他的活動能量,多次托人說情,終因當前機關單位人滿為患且面臨精減,只有幾家效益好點的企業,努力一下還是可以進的。但鄭韓兒兄弟倆對企業不滿意,一心想進黨政機關,最好是擁有實權、將來能夠有所發展的重要部門。於是,鄭韓兒想起了平時不太願意動用的、在普通人看來是最管用的一條門路——他的東臨老鄉、當今青雲市委書記祈成富。有天夜晚,他打電話後得知祈成富在家裡,於是便帶著弟弟鄭韓子前去拜訪,手裡只是拎了點補品。祈成富明白了他們的意圖後,滿口答應,並開門見山地問他們想到什麼部門。鄭韓兒說他們是外地人,為了防止別人欺負,最好是能夠進公檢法。祈成富表示可以向公檢法和人事部門說說看。臨走前,鄭韓兒說要謝謝祈書記,不知道該怎麼謝。祈成富聽後,竟然大膽地提出送他一張存折即可,署名『鄒生』,密碼為『9999』。第二天,鄭韓兒就再次上門,送上了一張8萬元的存折。過了幾天,鄭韓兒見沒有音信,便給祈成富打電話,祈成富說工作忙,還沒有去說。又過了一個星期,鄭韓兒再次打電話給祈成富,祈成富在電話裡說已經幫助說過了,現在法院還需要兩名法警,只要他沒有得罪過法院領導,這件事情是沒有問題的。正在鄭韓兒兄弟倆滿懷喜悅地期盼時,人事部門又傳來壞消息。由於很多人都想進法院,法院領導和人事局領導的條子、電話應接不暇,市裡領導意見有分歧,最後決定用公開招考的方式錄用。由於鄭韓子文化程度不高,況且他是送了8萬塊錢的,於是他連報名都沒有報。祈成富答應再幫助到其他單位去說說,可還是沒有消息。這樣,一直到他調離青雲,還是沒有幫他辦成這件事。鄭韓兒兄弟倆對此異常惱火。鄭韓兒曾打電話給祈成富,要他歸還那8萬塊錢。可祈成富說現在還是剛到南州,還沒站穩腳跟,等以後上下左右的關係熟了,再幫鄭韓子安排到南州來工作。鄭韓兒再也不相信他了,便在電話裡威脅說:如果不歸還,就向省紀委揭發他。可祈成富膽子大得很,掉進嘴裡的肉還是不肯吐出來。於是,鄭韓兒就向省紀委打了那個匿名電話。
易鋒帶著藍屏山、林朝虎二人立即趕到青雲市交行,要求新任的青雲市交行行長王一平幫助調查錢成山的10萬元和鄭韓兒的8萬元這兩筆款子的下落。祈成富的老婆葉如蓮曾經是這家銀行的行長,下面的很多幹部都是他提的。但這位新上任的王行長卻是南州市裡派下來的,因此,他很願意配合紀委的工作。經過電腦搜尋,發現這兩筆款子都已經被取走,但取走的地點不在原先的存款處,而是在南州市的湖山儲蓄所。
「事不宜遲,我們要馬上回南州去查一查,這個裡面肯定有重大秘密。」
易鋒帶人立即趕到南州,在南州市交行領導和湖山儲蓄所主任的支持下,兩筆款子的下落很快查清:18萬元均已在去年下半年先後分43次取走,戶名已註銷。
易鋒問:「難道就沒有留下取款人的筆跡?」
「有的,取款底單上面留有取款人的筆跡」,湖山儲蓄所主任說:「但是,由於時間太長了,底單已經存到倉庫裡,恐怕一時難以找到。」
易鋒堅定地道:「只要底單還在,我們就是大海裡撈針,也要非把它找到不可。」
去年下半年的底單共二十多隻大麻袋,在倉庫裡紛紛排開。易鋒、藍屏山、林朝虎等人像垃圾婆似地一人打開一隻麻袋,仔細地搜尋著標有「鄒生」名字的存款底單。
易鋒在一旁看得吃力了,自己也動手打開一隻麻袋。過了一會兒,易鋒像發現新大陸似地道:「找到了,這張『鄒生』,取走的是六千元。」
藍屏山也喊了:「我也找到一張『鄒生』,是四千元。」
接下去,林朝虎等人也都陸陸續續找到了『鄒生』。
經過將近一天時間的努力,43張寫有『鄒生』的底單均已找到。最令人興奮的是,其中有一張底單上面,在取款人姓名欄裡,竟然寫了「祈成寶」三個字。
祈成寶,祈成富。看上去是多麼像兄弟倆的名字啊!
易鋒馬上與南州市紀委黨風廉政室取得聯繫,他們在翻閱了幹部廉政檔案後告知,祈成富的確有一個弟弟,名字就是祈成寶!
在南州市做水果生意的祈成寶被帶到了雷陽縣森林招待所。
與此同時,銀行底單上的簽字筆跡與祈成寶的筆跡一起,被火速送往省公安廳作筆跡鑒定。結果很快出來了,43張底單上的28張共10萬元,全系祈成寶一人的筆跡。但另外15張共8萬元卻並非祈成寶所為。
易鋒建議道:「我們先向祈成寶發動攻勢,同時,還要想辦法查清另外8萬元上面究竟是誰的筆跡。」
藍屏山道:「對,一定要把筆跡搞清楚。」
林朝虎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道:「這個人肯定也是祈成富非常親近的人。我們可以從近到遠展開調查。首先是祈成富本人的筆跡,其次是他老婆葉如蓮的筆跡,再次是他們夫妻雙方的父母或兄弟姐妹等。」
易鋒肯定道:「你分析得很對,我看,說不定就是他老婆葉如蓮所為。」然後,他對倪宜幫道:「小倪,你負責辦這件事。你可以到南州交行去一趟,請南州市交行紀委的同志協助一下,馬上搞到葉如蓮的筆跡。然後送到省公安廳去。」
森林招待所裡的日子很不好過。起先,祈成寶是做好了賴賬準備的。不料,銀行底單和公安部門的鑒定實在讓人躲不過去。沒辦法,他招了。
那是一個夏天,祈成富在從青雲去南州開會的途中,用手機給祈成寶打了電話,約他中午一起吃餐便飯,有點事情要面談。在一間小餐廳裡,祈成富拿出一張8萬元的存折,並告訴了他存折的密碼。祈成富還說,他家裡的錢都是老婆管的,他沒有自主權,因此,這筆錢就委託弟弟保管。萬不得已的時候,千萬不要取出來用。
祈成寶遠沒有祈成富精明。他做水果生意並不用心,加上嗜賭成性,生意上賺來的幾個錢都輸得差不多了。於是,就一次次從銀行裡取出這10萬塊錢。最後,同樣也都輸在了賭場上。
祈成寶已經交代清楚了,市紀委的辦案人員都鬆了口氣。
這段時間,南州市紀委方孚白覺得應該支持一下,便也派人來協助辦理此案。湊巧的是,看管人員便竟然又是市紀委信訪室副主任雷堅。
中午,易鋒由於腸胃有些不適提前離開了飯桌。不知為什麼,他想親自去陪一下祈成寶,然後替下還沒有用餐的雷堅。
走近祈成寶住的房間裡,聽到裡面有忽輕忽重的談話聲。他覺得有些奇怪,就在門口站住了。可是,他越是想聽,就越是聽不清楚。他就這樣像影子一般無聲無息地移進了房間。這時,他發現雷堅正咬著祈成寶的耳朵,輕輕地說些什麼。當他轉過身來看到易鋒時,忽然傻了,臉色瞬間發青,又由青變紫。
易鋒裝作一無所知,告訴他先去吃飯。雷堅一邊走,易鋒一邊送出來。送到走廊上,易鋒忽然叫住他,問他剛才在和祈成寶談些什麼。雷堅支支吾吾地道:「沒什麼,天氣,身體,對,我要他注意身體。因為他似乎吃不下飯,我勸他保證身體,一定要吃飯。」
易鋒覺得他解釋得有些荒唐,便笑了起來,道:「好的,謝謝你這麼關心,你快去吃飯吧!」
雷堅以為自己解釋得很圓滿了,便步伐輕鬆地走進了餐廳。
在房間裡,易鋒問道:「祈成寶,我問你:剛才雷堅在和你說些什麼?」
祈成寶猶豫道:「剛才沒說什麼。沒有啊。」
易鋒道:「我走進來的時候,明明看到雷堅正咬著你的耳朵說什麼嘛。」
祈成寶慌張道:「噢,是是是。他剛才是對我說了。他說什麼時候約我去釣魚,我們都是朋友嘛!」
易鋒道:「什麼?你們是朋友?」
祈成寶知道自己說漏了嘴,本能地用手掩住嘴巴,道:「不,我們不熟悉。這次是剛剛認識的,大家一回生兩回熟嘛。易書記,你雖然是領導,但我們也可以做朋友的嘛。你說呢?」
易鋒順著他的意思,繼續問了其他一些事情。下午,易鋒將這一情況向南州市紀委書記方孚白作了匯報。方孚白說,他對雷堅的情況不太熟悉,他說:「雷堅這人,你在這裡時他就來的,他這個人看上去挺老實的,平時也看不出有什麼問題。不過,應該馬上派人調查一下。」
傍晚,方孚白急乎乎地趕到森林招待所,對易鋒:「這件事,是我一時馬虎了。雷堅這個人的確有些問題。他原先在青雲林場招待所當服務員,後來不知怎麼和祈成富搭上關係,被祈成富推薦到市紀委來的。因為我到市紀委來時間不太長,他們之是的這層關係我還沒瞭解清楚。據說,雷堅這個信訪室副主任的職務,也是祈成富讓組織部的朋友極力推薦提上來的。」
易鋒對方孚白道:「我們應該突擊審一審雷堅,要他交代出自己和祈成富的關係。憑我的直覺,這個人一直在幫助祈成富和我們搞對抗。說不定啊,上次吳東南出師不利,就是這個人在從中作梗。」
倪宜幫從省城打電話來說,省公安廳的鑒定已經出來了,另外8萬塊錢果真是葉如蓮取走的。
「我必須馬上向方書記匯報」,易鋒道:「必須加大力度,爭取盡快突破此案!」
在市經貿培訓中心宿舍樓裡,三層樓分別關進三個重要人物:一位是大地房產集團公司總經理祈成富;一位是祈成富的夫人、南州市交行城東分行行長葉如蓮;再一位就是祈成富的弟弟祈成寶。
易鋒對辦案人員部署道:「我們分三組進行談話:第一組由我親自負責對祈成富談話;第二組由藍屏山負責對葉如蓮談話;第三組由林朝虎等人負責對祈成寶談話。」
藍屏山道:「恐怕人手不夠。」
易鋒道:「我們另外再抽些人來。」
藍屏山想了想葉如蓮這個人,皺了皺眉頭道:「女人比較麻煩。」
易鋒道:「女人就用女人來對付,我們抽兩個女同志來看管,你負責談話就行了。」
由於祈成富已經與南州市紀委有過一次對抗的經歷,這塊骨頭可能最難啃。易鋒決定加大力度對付祈成富。易鋒很善於做思想工作。祈成富雖然比易鋒官做得大,但兩人並相識,但聽說過他的名字,對他很有些敬畏。
易鋒那雙睿智的雙眼裡,總是不經意地在琢磨著對方的,通過漫不經心、不著邊際的談話,忽然抓住對方的某個要害,把被談話人一步步引向黨紀國法砌成的死胡同裡。
錢成山的10萬塊錢和鄭韓兒的8萬塊錢,不僅有送錢人的口供,而且還有他親弟弟祈成寶的交代材料。這兩件事情,可謂事實清楚,鐵證如山。儘管祈成富身為南州市副市長,腦子極管用,他想千方百計地迴避這一切。可是,這些證據和材料恰如一支支「小李飛刀」直逼其心窩,讓他禁不住冒出一陣陣冷汗。
易鋒的思想攻勢,加上其他同志在一旁勸說,終於使祈成富拋棄了南州市紀委信訪室副主任雷堅私下傳授的秘方,在紀委辦案專用的筆錄紙上交代了收受這兩筆錢的前後經過。他希望紀委就此了事,把他的問題控制在「黨紀的範圍」,以使今後在工作中改正錯誤,繼續「為黨和人民做貢獻」。
第二組藍屏山碰到了一個真正的「釘子戶」。葉如蓮這個人貌不驚人,文化程度也不高,但視錢如命,極其狡猾。雖有省公安廳的筆跡鑒定,但葉如蓮裝作很委屈的樣子,說是鑒定有問題,要求紀委慎重對待一個幹部的前途問題。吳東南反覆向她做思想工作,可謂苦口婆心,但葉如蓮似乎一句都沒有聽進去。當吳東南說話的時候,她像一個犯了錯誤的小學生似地低著頭,豎著耳朵;當吳東南要葉如蓮交代問題時,她又像一個聾子似的,表示剛才什麼也沒聽見,什麼也不知道。至於她和她的丈夫有什麼經濟問題,更是一問三不知,完全是一副弱智女人的狀態。
易鋒已經將祈成富的問題向方孚白作了匯報,檢察院決定以受賄罪對祈成富進行立案偵查。緊接著,檢察院就對祈成富的住處及他們夫妻倆的辦公室進行了搜查,但均未發現有價值的線索。這一切,真深感讓人意外。
據群眾反映,祈成富夫妻利用職權之便,近年來大肆攫取錢財,數額巨大,恐有數百萬元,甚至上千萬元之多。但目前僅掌握18萬元的證據,離這一目標相差還太遠。為了進一步控制祈成富,便於下步辦案工作的開展,省檢察院作出了對祈成富拘留決定。
可能是祈成富覺得易鋒的勸說帶有一點「欺騙」的性質,拘留之後,他忽然翻供,認為以前交代的18萬元錢純屬逼供誘供。他說,那18萬元錢都是問他們借用的,並且早已經歸還。
更讓人可惡的是,易鋒及藍屏山、林朝虎等人負責談話的金顯寶,不僅沒有繼續交代出其他問題,而且也翻了供。
易鋒認為祈成寶翻供疑點最多,便追查起他翻供的原因。
由於祈成寶在翻供後多次重複幾句紀檢監察機關內部的專業術語,這使易鋒想起了那天南州市紀委信訪室副主任雷堅和祈成寶竊竊私語的情景。
南州那邊,有關雷堅的案子不再有什麼進展。易鋒便當夜趕往南州,從祈成寶的那幾句專業術語大膽推斷出雷堅的口授內容,並以祈成寶已招供為借口,向他施以強大的政治壓力下,經過三個小時的努力,雷堅於凌晨時分承認了事實。
易鋒再接再勵,又使雷堅交代出了上次吳東南查祈成富時,他從中通風報信的行為。
有了雷堅的交代,祈成富和祈成寶的翻供行為很快就徹底破產。祈成寶承認了在雷堅的指導下,適時翻供的事實。祈成富了承認了當初老實交代是想保住位置,而現在翻供是害怕受刑事處分的心理過程。另外,他還承認了上次南州市紀委調查時,雷堅的確從中「幫過忙」的事實。
易鋒要祈成富繼續交代其他方面的經濟問題,但是,不論易鋒等人如何做工作,他還是一口咬定就是這18萬,其他問題一點都沒有了。
最讓易鋒傷腦筋的還是葉如蓮。這個女人的確不簡單。「要是在解放前,派她去搞地下工作倒是挺適合的」,藍屏山無奈地嘲笑道。易鋒也笑了笑,苦著臉道:「這個人就是什麼也別說,與案子有關的話你一句也別想問出來。她一會兒低頭不語象頭瘟豬,一會兒瘋瘋癲癲像個傻大姐。唉,這種貨色我還是第一次碰到。」
負責看管她的那位女同志也在向易鋒訴苦。一個說:「這個人行為很反常,昨天我們倆到走廊上去了一下,回來發現這個人沒有了。我們四處找,想想不可能跑出去呀。這裡是四樓,她不可能跳窗戶的,從門口出去更不可能,因為我們倆始終站在門口的走廊上。虧得我們沒有到樓下去找,否則就上當了。我們找遍了衣櫃和床底下,還是沒有。最後,從捲著的窗簾布裡發現她一動不動地躲在裡面。」
另一個說:「我們雖然是兩個人看她一個人,可我們比她還要吃力。從看管她開始,我們還沒有好好地睡過一覺。這個人白天也不怎麼休息,可晚上神氣好得很。她一會兒上廁所拉小便,一會兒又拉大便。一個晚上不知道要折騰多少次。而且,一進廁所就老半天不出來,我們擔心她出事,就守在門口,時間久了,就大聲喊她,她才出來。」
藍屏山道:「是啊,看管這種人,她自己是裝瘋,看管她的人倒真要被她搞瘋了。」
易鋒聽了他們的反映後,想了想,堅定地道:「你們辛苦了。不過,她越是這樣胡搞,越是說明她問題嚴重,說明他們夫妻倆有著嚴重的經濟問題。你們要時刻提高警惕,不能讓她的陰謀得逞。同時,還要注意她是不是會露出什麼破綻,以便我們快速突破案件。」
這天晚上,葉如蓮意外地沒有上廁所。但是,她在床上翻來覆去,就是不睡覺。
到天快亮的時候,兩位負責看管的女同志終因幾天幾夜沒睡覺,疲勞過度,這會兒竟然同時睡著了。
有一位女同志睡夢裡還提高警惕,夢見葉如蓮跳窗逃跑了。驚醒過來後,一看床上,果真沒了人影。她趕忙叫醒另一位。
兩人四處找,仍舊找不到人影。最後,她們發現窗戶被打開了,而且,窗戶的鐵框上面捆著布毯的一角。這時,她們聽到窗戶下面有聲音。把頭伸出去一看,原來是葉如蓮將布毯和被單撕捆成一條長長的「繩子」,現在她正抓著「繩子」的另外一頭懸在空中,由於「繩子」太短,沒地方落腳,而她身體附近恰好有一隻空調排風機,她蕩著身體想努力地踩上去,可怎麼也夠不著。當她聽到上面兩位看管人員的斥責聲時,便大喊「救命!」
兩人用力拉「繩子」,終於將葉如蓮「救」了上來。這一天,葉如蓮稍稍老實了點,她躺在床上幾乎睡了整整一天。
到了晚上,這條死魚重又鮮活起來了。她還是不停地上廁所,而且每次上廁所的時間都很長。兩個女看管可被她給折騰苦了。
有一次,她們覺得葉如蓮進廁所的時間實在太長久了,便起了疑心。她們守在廁所門口好一會兒,決定突然推門進去。
葉如蓮正坐在馬桶上,將一張紙揉成一團,然後匆匆地回到了床上。其中一位女同志警惕性極高,她很想拿到那張紙頭,便跟著她到了床頭。這時,葉如蓮乾脆把那張紙頭塞進了褲檔裡的最隱秘處。
這下,要把那位女同志給激怒了。越是如此,越是說明這張紙頭有鬼。在厲聲呵斥下,她還是不肯拿出那張紙頭。
兩位女同志一個按手,一個按腳,費了好大勁,才把那團紙從葉如蓮的短褲裡面掏出來。
經貿培訓中心宿舍樓一片黑暗,只有四樓和五樓的幾個房間裡還亮著燈火。易鋒正懷著異常激動的心情,傳閱著一封尚未寄出的「信件」。
阿海、阿秀:
你們好。我們現在出了點事,可能你們已經知道了。市紀委正在調查我們,請你們務必幫我辦一件事。我這裡有一筆大額資金,是朋友存放在我這兒的,現在不宜明說。但市紀委查得緊,需要想辦法解釋一下。阿秀的舅舅在香港的,你們盡快與他取得聯繫,讓他幫助承擔一下,就說是他存在我這兒的。下面的話,要想辦法讓他記住。
問:「你在葉如蓮那裡共存了多少錢?」
答:「大概有一千多萬元。其中人民幣一千一百萬元,港幣三百萬元,美金二十萬元。」
問:「你為什麼要把錢存在葉如蓮那裡?」
答:「葉落歸根,我始終想回到老家來的。阿蓮是我外甥女的表嫂,又是銀行的行長,我信得過她。」
問:「你是用什麼辦法把錢存進去的?」
答:「我每次回來都帶些錢給她存,或者托親戚帶去。每次錢存進去後,她都給我一張收條。」
…………
很明顯,葉如蓮隨時都準備逃出去,或者買通什麼人,把這封信帶出去。不料,聰明反被聰明誤,這麼一來,祈成富夫婦擁有一千七百萬元巨額財產的秘密就這麼輕而易舉地暴露了出來,為易鋒全面突破祈成富夫婦經濟問題提供了鐵證。
易鋒認真做了葉如蓮的思想工作,要她徹底交代一千多萬元財產的來龍去脈。葉如蓮開始仍舊是沉默不語,後來問久了,便說是她信口雌黃,是她臨時編出來的,她極「誠懇」地道:「我應該向你們檢討,我用這種方法來戲弄你們是不對的。」
她的這番鬼話當然不會有人相信。從她的種種反常舉動來看,她擁有一千七百萬元財產不僅可能,而且是經過她反覆計算過的,應該說是一筆極為準確的數字。難就難在葉如蓮太工於心計,這個女人不太好對付。
阿海和阿秀也被找來了。阿海說:「我們和祈成富、葉如蓮雖是親戚,但並不常往來。他們當官的,有錢有地位,不太看得起我們。我們也不去找他們的。」
阿秀說起來則是一肚子的火:「你們別以為我們會幫他們。他們就是找我們幫,我們也不會幫的。祈成富雖是我的表哥,可有事求他他照樣不幫忙,他們夫妻倆只認錢,不認人。我的一個親戚在中學教書,想調到縣城來,我找了他之後,他答應幫助說說看,可他根本就沒去說。我這個親戚的一個同事,各方面表現都比他差,但在給祈成富送了兩萬塊錢後,很快就被調到了縣城。」
易鋒耐心地道:「如果他們有存折或者什麼貴重物品存放在你們這裡,請你們盡快交出來。否則是要按照窩藏罪論處的。」
阿秀道:「存折和貴重物品?他們才不會放我這兒呢!他們不會擔心被我們貪污掉嗎?這兩夫妻才小氣呢。他們到我們家來過兩次,可每次都是空手來的。我到他們家也去過兩次,看到他們家裡的香煙老酒到處都是,水果補品都堆到陽台上去了,有些水果已經發臭了,可他們從來不捨得分點給我們。據我瞭解,其他親戚也從來沒有沾到過什麼便宜。」
葉如蓮看來是不太會開口說真話了,於是,易鋒等辦案人員一起研究了一下,決定把重點放到祈成富身上。因為這些錢雖是葉如蓮存放,但絕大多數都是通過祈成富收受來的,他應該是這場戲的主角。
接下來的許多天時間裡,易鋒和藍屏山等人輪番做祈成富的思想工作,至於思想工作的方式方法,也作了一些改進。他們不再和他講大道理,而是拿出刑法和黨紀條規,逐字逐句地向他講解。易鋒在講解中還結合了近年來全國各地的一些大要案,把法律條文和黨紀條規講得非常生動,非常深刻。
祈成富態度有了好轉,但還是沒有如實交代所有的問題。他聽說自己妻子保管了一千七百萬塊錢後,也嚇了一跳,張大嘴巴道:「怎麼會有這麼多?」接著又無奈地道:「我們家的錢都是她保管的,她究竟從哪裡弄來了多少錢,我確實也是不清楚啊!」
易鋒覺得還是要繼續做祈成富的思想工作。半夜裡,他獨自靠在床上想呀想,忽然就有了一個好主意。他馬上找到藍屏山,道:「我們以前不是查過楊善良等案件嗎,這個案子後來是從寬處理的。我們向方孚白匯報一下,不妨讓他們來個現身說法,讓他們來做一做祈成富的工作。」
方孚白覺得這個辦法可行,反正,試試看吧。第二天,他專程來到省第三監獄,找到了原寧縣政府副秘書長楊善良。楊善良曾因誣告陷害縣政府領導並犯有嚴重的經濟錯誤而受到市紀委的查處,案件的直接經辦人就是易鋒。楊善良由於在交代問題時有立功表現,法院量刑時作了適當考慮,同時,在服刑期間態度較好,最近剛被減刑兩年。方孚白通過監獄領導,要楊善良給祈成富寫封勸告信,奉勸祈成富如實向組織上交代問題,爭取組織上的寬大處理。
祈成富在看了楊善良的信後,禁不住流下了眼淚。這天晚上,他一口氣就寫出了十筆共七十萬元的收賄問題。
第二天,還在接著寫。他正像一位處於創作高峰期的青年作家,寫了一行又一行,寫了一頁又一頁,幾乎都快寫瘋了。
易鋒要葉如蓮交代出自己與祈成富共同收受賄賂的違法違紀事實,他們反覆說道:「祈成富已經徹底交代了,他要你積極配合,爭取組織上從寬處理。」
葉如蓮還是裝聾作啞,不肯交代問題,關鍵是她認為紀委在欺騙她。
易鋒把錄像放給葉如蓮看。在錄像裡,祈成富流著眼淚,誠懇地道:「阿蓮,我們還是如實向組織上交代問題吧,我已經徹底交代清楚了。我們犯下了大罪,現在,只有老實交代,將功贖罪了!」
葉如蓮睜大眼睛,她簡直不相信祈成富真的會交代問題。但是,錄像裡的人分明就是她朝夕相伴的丈夫祈成富。忽然,她失聲大哭,並要求紀委的同志再給她放一遍。
接著,葉如蓮也如實交代了夫妻倆共同收受賄賂的事實,其中還有十餘筆是她利用行長的權力單獨受賄的。兩人攫取的錢財總數,與上次寫的那封信裡的數字完全相符。
為了爭取立功,葉如蓮還供出了錢財的存放處。在祈成富第一次被市紀委調查之際,葉如蓮就僱人打造了一件大衣櫃,並把保險箱也安裝也進去。前段時間,她把這件大衣櫃裝上貨車,運到了一個遠房親戚家裡。當檢察院和紀委的同志趕到這戶人家家裡時,他們自己也不敢相信大衣櫃裡有什麼值錢的東西。直到檢察人員用斧頭劈開後,才發現裡面真的藏了一隻保險櫃。打開櫃門,裡面是一疊疊的存折,美金、港幣和人民幣。此外,還有金條、金銀念幣、珍貴郵卡等。全部加起來,共有兩千萬元之巨。
41
被易地關押在雲清市看守所裡的駱財生,一直在等候著法院的終審判決。
一審已經過了兩個多月了。法庭上,死刑判決嚇壞了這位曾經風雲一時的青雲財爺,回到看守所,他猶豫再三,還是抖抖縮縮地吐出了前任青雲市委書記、現任南州房管局局長祈成富的受賄問題,終於撿回了這條小命。
由於是在去鬼門關的路上硬生生逃回來的,身上難免沾了些「鬼」氣。祈成富的案子一發,駱財生又成為輿論關注的焦點,甚至被有些人稱為「害人精」。
駱財生害了祈成富,免不了還會去害別的人。於是,青雲城裡一時熱鬧起來,議論紛紛。絕大多數的平民百姓笑看財爺破產、貪官將傾,而即將危及自身的那一小撮人,終究有些惶惶然。為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有的人便殫精竭慮地玩出些陰謀陽謀來。
駱財生在被判死刑後,本應立即執行槍決。但因檢舉祈成富重大受賄案有功,法院決定從輕發落,準備判處死緩。據有關人士透露,死緩已基本成為定局。這一點,駱財生本人也早已經知道了。不過,他還是有些戰戰兢兢,畢竟終審還沒有判下來,他怕夜長夢多,途中生變。於是,他還是動用他的所有關係,委託律師和至友親朋四處疏通。據說,有一幢屬於合法財產的別墅也被他賣掉了,錢自然都用在了「保命活動」上。
對於駱財生來說,花出去的是銀子,保住的是小命,一切都漸漸不斷向著好的方向發展。但是,他沒想到這一招其實對自己並不是十分有利。他的這一做法急了點,有畫蛇添足的嫌疑。後來律師私下對他說,這一招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白花花的銀子全扔進水裡了。更要命的是,還不如扔進水裡更爽快,更清白。
有人拿住駱財生賣別墅四處活動的事大做文章,特別是《南州日報》和《華夏都市報》,一段時間裡連篇累牘地發表評論和雜文,對駱財生貪污受賄和行賄等問題進行辛辣地諷刺。接著,還對《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裡有關行賄受賄的章節進行了一番熱烈地討論,似乎是駱財生鑽了《刑法》的空子,愚弄了百姓。
省檢察院和南州市檢察院的個別領導彷彿被報紙上的這些觀點說服了,他們一再向法院施加壓力,要求對駱財生予以重判,決不能因為立了點小功而逃脫死刑的懲罰。省檢察院一位姓巫的副檢察長在南州市檢察院「調研工作」時嚴肅地指出:「駱財生檢舉祈成富有功是事實,可有功並不意味著就得判死緩,就可以逃過這一劫呀。刑法雖然鼓勵犯罪分子立功以減輕罪責,但是,一切得看具體情況而定,立功有個度,減罪也有個度,在刑法的適用上,也得講個定量分析。駱財生是個罪大惡極的犯罪分子,他不是我們全省第一貪麼?民憤極大嘛!像這樣的巨貪大蠹,不殺不足以平民憤,不殺不足以懲腐惡嘛!怎麼能因為他交待出自己行賄幾萬塊錢的事而改判死緩呢?駱財生交待的行賄問題僅僅是給反貪機關提供了一條線索,其實,究竟有多少價值也很難說,最後祈成富交待的問題,也遠遠不止駱財生所說的這些,有的情況也不太符合嘛。總之,如果法院改判駱財生死緩,我建議我們檢察機關應該提出抗訴,決不能讓法律向腐敗分子傾斜……」
省委副秘書長兼省委辦公廳主任歐陽春也及時地趕到南州「調研」。
在易鋒帶人查處駱財生案件過程中,歐陽春屢次對易鋒施加壓力,千方百計地欲使易鋒查不下去。尤其是在陳獻金自殺後,他竟然唆使《華夏都市報》發表失實文章對青雲市紀委提出嚴厲批評,在社會上造成嚴重的負面影響。可是,當易鋒頂住壓力終於扳倒了駱財生後,特別是在駱財生檢舉出祈成富問題後,他又一反常態,似乎成了本省反腐倡廉的代言人,擺出一副不殺駱財生不罷休的架勢來。
他在南州市委常委會議室裡對南州市委書記鞠江峰、市長尹向中、市紀委書記方孚白等人道:「我不是搞法律工作的,但有一點也清楚:刑法是明確行賄罪的,可為什麼犯了行賄罪的駱財生不但沒有加重罪責,反而要減輕對他的懲罰呢?難道行賄有功嗎?如果法律只懲處受賄而不懲處行賄,那豈不是治標不治本麼?我看,那些行賄的人比受賄的人更可惡,可應該受到法律的嚴懲。我們黨組織培養一個幹部多麼不容易,可是,關鍵時刻就是被一些所謂的朋友的幾顆糖衣炮彈給摧毀了。雖然,外因是次要的,內因是主要的。可我們黨員幹部畢竟也是人,不是神,處在市場經濟的大潮中,有時候也是身不由己,難免不會有偶爾濕鞋的時候。所以,有時候外因就顯得非常重要。我認為,要根除受賄行為,根本上應該根除行賄行為。像駱財生這種全省第一貪,民憤如此之大,我簡直不敢相信法律會對他如此寬容!」
鞠江峰和尹向中都是官場中的老手,他們對歐陽春的一番宏論並沒有表示出有絲毫的反對意見,只是不時地看了看方孚白。
方孚白有些聽不下去,可又不敢與上級領導過於對立,便不溫不火地道:「現在死緩還沒有判。究竟要不要改判,我們黨委和紀委都沒有發言權,現在司法獨立,而且還有人大的監督。我相信法院自會公斷的。」
歐陽春當然聽出了方孚白話裡的味道,便毫不留情地刺了他一句,道:「聽說駱財生為了籌措活動經費,把自己的一幢別墅都賣了。小方,你是南州市紀委書記,我看這件事本身就應該好好查一查!可不能讓腐敗分子橫行無阻,在南州的地面上肆無忌憚喲?」
方孚白每次聽到歐陽春叫「小方」,心裡都要麻一下。這個「小方」在別人叫起來可能會顯得親切,可在歐陽春嘴裡叫出來,難免有些蔑視的味道。不管怎麼說,方孚白也是堂堂地方大員,大小也是個副廳級,而歐陽春也不過是個正廳級而已。可是,歐陽春這傢伙仗著當年出道早,現在又是省委副秘書長兼省委辦公廳主任,而且由於他與省長丁沖關係很鐵,最近風傳他還要再上個台階,出任丁沖的副手。照現在的形勢分析起來,這個歐陽春更是春風得意,全然不把他這個方孚白放在眼裡了。
「官大一級壓死人」,方孚白心想:「像歐陽春這種素質的幹部,在當前的形勢下不但沒有受到任何警戒和約束,反而官越做越大,竟然還要坐上副省級的交椅,這不能不說是對我們黨反腐倡廉工作的一大諷刺啊!」
這時,鞠江峰書記插了一句道:「這件事我已經和方孚白交換過意見了,確實是該好好查一查。」
方孚白也只得順勢匯報道:「是啊,我前兩天在青雲調研工作時也專門瞭解了這件事,我讓青雲市紀委書記易鋒密切關注這件事,如果青雲有人包庇駱財生我們就查青雲的人,如果南州市公檢法的幹部出問題,我們南州市紀委也決不會聽之任之的。請秘書長放心,我們將盡全力把這件事搞清楚。」
歐陽春走後,鞠江峰和尹向中都向方孚白施加壓力,要他立即查清駱財生向公檢法人員行賄的問題,並且嚴厲打擊這種行賄行為。
方孚白召集易鋒等人反覆商議,在南州市檢察院和法院的大力協助下,對駱財生進行審訊,駱財生不得不承認這是律師壽作義出的點子,而且賣別墅和向公檢法公關的事也是委託他具體經辦的。
壽作義是個年輕的律師,曾經做過南州第一中學的語文教師,口才極佳,在同行中以能言善辯著稱,因打贏過不少複雜官司而在南州享有較高的知名度。但是,這個人頭腦太活,心太黑,藉著打官司之名狠心撈錢。在南州市紀委辦案人員面前,壽作義交代出了將駱財生的別墅廉價賣了四十萬的事。由於這幢別墅裝修豪華,市場價至少在五十萬以上,壽作義僅在賣別墅這個環節上,就收受了買方的回扣五萬元。別墅賣了以後,他拿出二十萬元到法院打點,其中經辦的法官黃發仁、庭長董樸法,以及副院長史偉千、魏錢皖等人各收受了四萬元。由於駱財生因交代出祈成富受賄立了功,這些人收了錢後都爽快地答應說「沒問題,沒問題。」因此,餘下的二十萬元還在壽作義的口袋裡,他說還沒有送出,其實從各種跡象分析,這些錢他已經準備私吞了。
南州法院腐敗窩案查清後,《南州日報》和《華夏都市報》又猛炒了一番。百姓都對法官們的腐敗行為深惡痛絕,對駱財生這名腐敗分子屢屢犯下違法勾當更是義憤填膺。一時間,兩家報社收到的數百封群眾來信以及一些網站上發表的網民來信上,都紛紛譴責駱財生的可恥行為,並且強烈要求法院對駱財生進行重判,立即對其執行槍決。
在青雲市委召開的一次常委會上,市委書記黃伯昌嚴肅地指出:「駱財生這個人,害了不少幹部。這個從素質低下,當初在使用幹部的問題上,我們市委是有責任的,我作為市委一把手,也要檢討。現在看來,市紀委在查處駱財生案件上是積極的,成功的,也是非常及時和有必要的。他不僅在案發之前害人,案發以後,關進了看守所,還在害人,而且一下子就害了南州市中級法院的四個人,還有兩個是副院長。像這種人,法律決不能寬容,昨天省委副秘書長歐陽春在電話裡對我說:不殺不足以平民憤,這話說得很深刻啊。雖然法院是依法判決,獨立行使審判權的。但我們青雲市委一定要把一百二十萬青雲百姓的呼聲提交給法院,供他們在判決時參考。」
市長葉逢秋拿出一塊花手帕,使勁擦了擦上排的幾顆門牙,道:「是啊,黃書記說得對,駱財生這種人,不早點解決掉還要害人,他可真是害人害己啊!這段時間把輿論搞得很亂,我們青雲市委市政府的臉都給他丟盡了呀!」
南州市中級人民法院迫於輿論和某些領導的壓力,還是準備給駱財生判死刑。
方孚白在得知這一消息後,馬上向省紀委書記練茗作了匯報。
練茗借一次到南州開會之機,專程去了一趟法院,對他們說:「你們一定要對駱財生的案件慎重一些,要依法判決,不要為輿論所左右,也不要被人情所左右。駱財生在祈成富案件上,是立了功的,減輕罪責也是有法律依據的。而且,這個人留著的話,對將來的反腐敗鬥爭可能不會有用。一些人想讓駱財生早點殺頭,是別有用心的。」
練茗又對方孚白道:「當初有人想保駱財生時,我們紀委是非扳倒他不可。現在,有人又想滅了駱財生。可是,他們越是想滅他,我們卻偏要保他。而且,我們還要利用這次機會,再把駱財生的資源好好開發一下,讓他為我們反腐敗再作出新的貢獻!」
方孚白明白了練茗的意思,在看守所裡,把社會輿論和有關領導要殺駱財生的意思一一說了。駱財生顯得有些絕望,但是,他還是一再要求方孚白幫助說說話,他說:「我是立了功的,當初你們紀委答應過我的。你們可不能出爾反爾啊!」
方孚白道:「我們當初是曾經答應過你,只要你交待出重大的案件線索,只要立了功,我們一定會建議法院從輕判決的。可是,現在你又犯了新的罪行,法院要重新判決,數罪並罰,判你一個死刑,也並不過分啊!」
駱財生哀求道:「方書記,你可要幫幫我啊!只要從輕判決,讓我幹什麼都行。」
方孚白道:「這樣吧,你再仔細想想看,還有什麼問題要交待的。如果你又有重大的立功表現,我倒是可以再幫你建議建議,或者還能保住你這條命。」
駱財生雙手抱住腦袋,抓了抓已經蓬亂的頭髮,忽然流淚道:「立功,我再立一功吧。除了祈成富,還有一個大的,他就是鄭湯楷。」
鄭湯楷是青雲市分管工業的副市長。據駱財生交代,他曾經多次給鄭湯楷送錢,共計二十餘萬元。
駱財生在紀委的辦案人員面前抹著眼淚道:「鄭湯楷這個人比較貪婪,每逢過年過節,他都會含蓄地提醒我,要我替他買這買那。於是,我就又給他供上一筆錢,讓他自己去買。」
42
副市長鄭湯楷被紀委兩規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青雲。老百姓們拍手稱快,為紀檢機關又揪出一個大貪官而叫好。
這個時候,青雲的大人物太爺急了。
太爺任厚根與財爺駱財生有些貌合神離。俗話說:一山容不得二虎。在青雲這塊地盤上,是容不得太爺之外還有一位爺的。所以,當駱財生被關進去,甚至風傳要槍斃時,太爺在家裡偷偷地高興。有一回他很難得地在家裡喝了兩盅酒,對老婆子道:「駱財生這個小子早就該死了,他算什麼東西?他也算個爺麼?青雲最大的是我太爺,今後啊,太爺和財爺都是我任厚根一個人了。」他笑著用筷子指了指老婆子的頭道:「你啊,今後就好好伺候我這位爺吧。把我伺候好了,那也是你上輩子修來的福氣哩!」
可是,令太爺意想不到的是,駱財生的倒下據然牽出了原先的青雲老大祈成富和現任的副市長鄭湯楷。要知道,這兩位都是他的老朋友,用他的話說,是他「養在家裡的兩頭老虎」,或者是「兩隻狗」。「老虎」死了是一大損失,「狗」在臨死前也是會咬人的,而且咬得很猛。所以,祈成富和鄭湯楷的事讓太爺大傷腦筋。這幾天他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動不動就在門口喊一句「他媽媽個崩嚓嚓!」
太爺想來想去沒別的招數,便找市委書記黃伯昌詳談了一次。太爺道:「當前青雲的形勢對我們都不利,當然,我是個小老百姓,充其量不過是個小小的村支書而已。主要是怕對你這個市委書記不利,所以我來找你談一談。」
黃伯昌道:「我們之間還說那些幹什麼?都是自己人,大家都是為了把青雲建設得更好,一起出把力吧。」
太爺道:「你看,前段時間是駱財生出事,現在又是鄭湯楷出事。按照這樣發展下去,據我分析和推斷,遲早一點青雲的班子裡還會有人出事,弄不好啊,一出來就是一串哩。」
黃伯昌有些疑惑地看了看眼前的這位男巫兼村支部書記,道:「有這麼嚴重?」
太爺道:「這些天來,我掐指頭算了算,測了測,覺得青雲的政治形勢對你不利,必須提高警惕,引起高度重視啊!」他看黃伯昌聽得很認真,便繼續道:「青雲的最大禍害是易鋒,這個人一到青雲,青雲就沒有一天太平日子。你看,他來了以後,先是查占典泉,後是查陳仁威。要不是你保著,陳仁威也早完蛋了。接著就是駱財生、祈成富、鄭湯楷。雖然祈成富和鄭湯楷是南州市管幹部,但是根子都出在易鋒上面,都是他使的壞。這個人啊,得想辦法治治他。」
黃伯昌顯得有些心情沉重,他站了起來,道:「易鋒這個人,不好對付啊。當初我們想借上面的力量把他弄走,就是不撤職,哪怕是調出青雲也好。可是你看,連陳獻金自殺那麼大的事情都動不了他,省紀委和南州市紀委的人都護著他,一個勁兒地支持他在青雲開展反腐敗鬥爭,現在成績都一個個出來了,上面更信任他了,我們怎麼能動得了他呢?」
太爺道:「是啊,除非找幾個人,乾脆把他幹掉算了!」
黃伯昌楞住了,側過頭來盯住太爺道:「任厚根,這可是你說的啊,我可沒說過啊。我是搞政法出身的,你以前也幹過民兵連長,這種事情也做得出來麼?」
太爺道:「你不是愛看三國嗎?關鍵時刻可不能有『婦人之仁』啊!」
黃伯昌道:「你要干是你的事情,我可沒有和你合謀過,到時候可別拖我下水。不管怎麼說,我還是個市委書記呢,而且是中國最發達發區的一個縣級市的市委書記。萬一出了這種事情,那可是臭名遠揚,遺臭萬年哩!」
太爺急道:「好好好,他媽個崩,我不說行了吧?可是,你也得想想辦法治一治他吧?再這麼下去,我們大家都沒好果子吃,關鍵是你這個市委書記。我看啊,再讓他這麼鬧下去,你還是不是市委書記都難說哩!」
黃伯昌怒視了他一下,又覺得他說得在理,便自言自語地道:「我知道,我會想辦法的。我會想辦法的。得想個辦法。」
第二天,市委常委會專題研究農業和農村工作。
在樓梯口,易鋒又碰到了市委宣傳部長游大南。游部長說話的口氣還是那麼誇張,還是那麼一驚一乍地帶有幾分幽默,道:「易書記,你果然是拿著尚方寶劍來的啊!」
易鋒笑道:「我不是說過了麼?我連木頭寶劍都沒有一把!」
游大南道:「那你就謙虛了,你到青雲來以後,在短短的時間裡就查處了一個又一個的違紀幹部,真是雷厲風行,令人佩服啊!」
易鋒道:「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我也不想這麼做,可青雲的情況就是這樣,不這麼做還不行,不這麼做對不起青雲的老百姓啊!」
兩人邊說邊往常委會議室走,快到時,兩人的聲音都低了下來。畢竟,在其他常委面前,有些話還是不方便說的。特別是在老大黃伯昌面前,常委們就像是一幫小弟弟,大家說話是不敢太油的。
黃伯昌主持召開的常委會討論了當前青雲市的農業工作,包括漁業和防汛抗旱工作。另外,還有當前農村治安形勢,以及計劃生育等問題,都進行了分析和研究。
最後,黃伯昌還是忍不住要講一講當前的政治形勢,講一講當前的反腐敗工作。他摸了摸這幾天緊張得忘了修理的絡腮鬍,道:「當前青雲的政治形勢,總的是好的。反腐敗鬥爭的發展總的說,也是健康的,積極的,也是有成績的。但是,中央一再強調,一切工作都要圍繞中心,為經濟建設服務。所以,穩定是壓倒一切的因素,發展是一切工作的總目標。我們黨風廉政建設和反腐敗鬥爭也是一樣,也要為穩定著想,為發展服務。這段時間,我們紀委的工作是有成效的,查了不少案子,影響很大,而且帶動了更大的、更有影響的違法違紀案件的查處,這些是有目共睹的。但是,現在下面有些同志議論紛紛,似乎有些亂了陣腳,工作也不專心了,缺乏熱情了,整天忙於探聽消息,忙於瞎議論,忙於串門,這些,都是不利於穩定的,不利於工作的。如果再這麼下去,必定會影響到投資環境,影響到我們青雲市的整個政局穩定和經濟發展。」
常委們聽了以後都在面面相覷,不少人都把目光對準了易鋒,彷彿易鋒又犯了錯誤似的。
黃伯昌道:「易鋒同志來青雲時間不長,工作大膽潑辣,抓得很有成效,這一點應該表揚。不過,鑒於目前形勢的發展,我建議下一步的案件查處工作,應該由市委書記、分管紀檢和政法的黨群副書記以及紀委書記一起總負責,這樣做,既可以從全局出發,有一個全局性,同時,又有利於案件的查處,保證查案力度。大家看,怎麼樣?」
市長葉逢秋道:「對,黃書記說得對啊。黃書記以前是搞政法出身的,當過政法委書記,對辦案可以說是在行得很啊。我認為由市委書記、黨群副書記和紀委書記一起抓案件,更可以體現兩手抓、兩手硬的思想,更有利於我們青雲市的政局穩定和經濟發展。」
書記和市長說行,其他常委們便一一表態,認為可行。
易鋒清楚紀檢機關的職能和職責,便順水推舟地道:「我們市紀委雖然在市委市政府大院門口也掛了一塊牌子,有時候也算一套班子,人家看起來有點像是和市委市政府市人大市政協四套班子平起平坐的樣子。其實,紀委還是在當地黨委的領導下開展工作的,這是《黨章》規定的。所以,我們紀委辦案子,一向是及時向黨委的主要領導匯報的,比如像占典泉案子,陳仁威案子,駱財生案子等,一旦發現重大線索,準備兩規或者立案檢查時,都是向主要領導匯報的,在徵得同意的情況下才著手工作的。現在青雲的反腐敗形勢發展到這個局面,我認為不僅僅紀檢機關的成績,也是市委正確領導的結果。剛才黃書記提出由書記、黨群副書記和紀委書記三人負總責,齊心協力抓好大要案的查辦工作,我覺得這是市委進一步重視反腐敗鬥爭的體現,這也是我們紀檢機關進一步抓好黨風廉政建設和反腐敗鬥爭的好時機,我個人完全同意這個意見,同時也代表市紀委常委會感謝市委領導對我們工作的重視和支持。」
黃伯昌見易鋒說得那麼體面,便笑道:「易書記,你說得那麼客氣幹啥?黨風廉政建設也是市委工作的一個重要方面嘛,抓好這項工作,我們在座的都有責任,無非是大家的分工不同,側重點不同而已,啊?今後我們大家合心合力合拍,共同把青雲的工作做好,不辜負黨性民心,不辜負一百二十萬青雲百姓的期望,啊?」
黃伯昌又摸了摸漸漸長起來的絡腮鬍,越摸越覺得味道。
他覺得今天的常委會開得很成功,開得很好。
易鋒回到辦公室,電話響起來了。易鋒「喂」了一聲,對方嘰哩咕嚕一通青雲話,意思是向易書記問好。易鋒是個普通話的積極推廣者,自從到部隊當兵後,在部隊首長的倡導下,他已經練就了一口標準的普通話,多年來已經不習慣於說南州話了。到南州工作後,他仍然沒有改口,還是一口普通話。青雲話與南州話有些區別,但語系相同,語調相近,能夠相互交流。易鋒本可以在電話裡和對方用南州話談的,但他不習慣,用普通話問連問了對方兩次「你是哪位」,結果對方遲遲不說話,最後就掛了機。
易鋒覺得有些蹊蹺,最近他常接到這種莫名其妙的電話。不過,直到一兩個月以後他才知道這些電話是誰打的,因為對方後來在許多場合說過:「新來的書記不會說南州話。」這話後來就漸漸傳到了易鋒耳裡。
這位神秘來客,正是青雲太爺任厚根。
太爺輕易不出場,一出場就收拾人來了。
一般來說,他對於瞄準了的新任領導,先要主動去拜訪一回。而在拜訪之前,得先去個電話,在電話裡和他聊上幾句,探聽一下虛實。對於易鋒,他準備先禮後兵,先想辦法拉籠他,實在不行再下黑手。不過,按常理是沒有必要下黑手的,因為他想拉籠的幹部,歷史上是沒有不成功的。因為他拉籠的辦法比較特別,只要面對面談一陣,把自己的優勢吹一吹,對方再去打聽打聽他太爺的手段,沒有不甘拜下風的。如果對方還有不懂事的,他就拿出他的看家本領,抓住對方的陰私,最後讓對方不得不俯首稱臣。這種人,他一般都叫做「我家裡養的一條狗」。
可是,易鋒這個人在電話裡就讓他為難了,因為易鋒在電話裡說的是一口普通話,而且以前也聽說這個人只說普通話,看起來像個外地來的教書先生似的。這可是要他太爺的命了。因為太爺的弱點就在於自己沒喝過丁點墨水,連自個兒的名字都不會寫,更不要說講普通話了。他會講的,就是一口地地道道的青雲話,而且新盛口音很重,就連青雲本地人聽起來也有些吃力。所以,也怪不得易鋒不和他說南州話,因為新盛口音的青雲話與南州話區別就更大了一點。
太爺覺得,自己要和不會用本地話交流的人聊一番是吃力的。而且,早就聽說易鋒這個人有點鐵石心腸,簡直有點六親不認,鐵面無情。現在從電話裡聽起來,口氣也非常地生硬,這種人與地方上一丁點一丁點做上去的官有著很大的差異,性格脾氣上不大好接近,可以感覺得到他是個架子大的人。太爺是個擅長於揣磨對方心理的人,他已經感覺到,如果自己硬生生地闖到易鋒辦公室裡去胡吹猛侃,很可能就會落一個熱臉貼冷屁股的下場。
對這種人,乾脆就來點絕活給他瞧瞧。太爺認定,這個世上沒有不吃猩的貓,在太陽底下走路沒有不丟下影子的人。他不相信世上的人會沒有自己的陰短之處,特別是那些做官的人,哪個沒有些營營苟苟之事呢?
太爺背上他的「秘密武器」上路了。他去的第一站是南州市大鹿區南河村的村委會主任修正友家。之所以先去這裡,因為南州這地方雖然離青雲近,但他任厚根來得不多,熟人也不多。唯一打過交道的,就是這位新上任的村委會主任修正友,由於修正友開了一個家庭工廠,到青雲市新盛片區黃盛鎮南盛村來買過一批原料,
當時任厚根也是新上任的村支書,正在興頭上,便幫他出了一把力,給修正友留下了不錯的印象。另一個原因就是,當時聽修正友偶爾說起過,這個南州市紀委的紀檢一室主任易鋒是他弟弟修正發的戰友。要瞭解易鋒的情況,找修正友沒錯。
修正友熱情地接待了任厚根。他知道,任厚根是青雲太爺,這是青雲上上下下都知道的事,很多南州人也已經風聞了。只要和青雲太爺搞好關係,將來到青雲這塊地盤上辦事,篤定是順順當當的。
修正友打了個電話給弟弟修正發,修正發便扔下汽車修理的生意來見任厚根了。修正發聽說任厚根對易鋒感興趣,便直爽地道:「慚愧得很,如果說我是易鋒的戰友,那是有點往自己的臉上貼金了。」
任厚根斜了一眼修正友,對修正發道:「什麼?你們不是戰友?」
修正發道:「準確地說,我是他手下的兵。」
修正友道:「那不也是戰友嘛,官兵一家,親如兄弟嘛!」
任厚根道:「說得也是。不過,你是他手下的兵也好,對他的情況肯定也瞭解不少,你說說看,易鋒這個人怎麼樣?我聽說他這人毛病不少,愛貪點小便宜是不是?」
修正發笑道:「那倒沒聽說。恰恰相反,這個人有點認死理,不貪人便宜。」
任厚根道:「不會吧?你怎麼知道他不愛貪便宜?」
修正發道:「說實話,要是易鋒是個愛貪便宜的人就好了,我這個人啊,就愛當官的貪點便宜,那樣我們當兵的才有機會呀,是不?」修正發接著道:「我說的全是實話,當年我剛入伍的時候,易鋒正是我們連的連長。我當時高興呀,因為部隊裡講的是老鄉關係,我和易鋒都是南州地區的人,可以說是老鄉里的老鄉呀。我的戰友們都說,在部隊裡混,只要碰上老鄉首長,將來做官就容易,有的人是連蹦帶跳,升得很快。所以,我就非常注意接近易連長。平時工作積極肯幹,在連長面前笑臉相迎,很快贏得了易連長的信任。不久,在易連長關心下,我被派到了駕駛班學習駕駛汽車,很快就拿到了駕駛證。你知道,我這人有良心,講義氣,人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呀,是不是?所以,我就省吃儉用,一個鋼板一個鋼板地把錢省下來,終於省下了幾塊錢。買什麼巴結他好呢?我想了想,這個易連長沒有別的愛好,平時就愛抽煙,所以,我就買了兩條大紅鷹香煙,那天見易連長辦公室裡沒人,我就提著香煙進去了。」
修正發停了停,準備喝口茶。任厚根聽得正來勁,催道:「說呀,快說下去呀!」
修正發道:「易連長笑盈盈地問我有什麼事,我說這兩條煙是謝謝連長讓我學會了駕駛技術。易連長還是笑盈盈地道:『駕駛證拿到啦?拿出來給我看看?』我就高高興興地把駕駛證拿出來給了他。不料,易連長拿到駕駛證後就翻了臉,厲聲道:『小修,我告訴你:你要麼把駕駛證留下,要麼就把香煙拿回去,愛怎麼你就怎麼,你自己選擇!』我見易連長那麼凶,沒敢去拿駕駛證,就提著香煙走了。我正提心吊膽地走到門口,易連長道:『小修,回來!把駕駛證也拿回去吧!』我這才回頭去拿回我的駕駛證。沒想到我修正發頭一回拍馬屁就碰到了一匹倔馬,一巴掌拍到了馬腿上。易連長還教訓我道:『小修啊,讓你學駕駛技術並不是我易連長的功勞,這是部隊對你的培養,你要感謝就得感謝部隊。』我說:『兩條香煙是小意思嘛!』他還是嚴肅地說:『不對,兩條香煙是小意思?兩條香煙要好幾塊錢哩。如果你們每個戰士都送兩條香煙給我,我這個連長還不要發財?這樣下去,部隊的風氣不要壞下去嗎?』他又是稀里嘩啦把我訓了一通。唉,那天我是被訓得滿臉通紅,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營房的。」
任厚根道:「這個易鋒就那麼倔?」
修正發認真地道:「對,他就這個牛脾氣。一本正經地認準個死理兒,誰都別想改變他。在部隊裡,不光是我這麼說他,其他戰士也都這麼說他。我還聽說,他在部隊裡一直幹得不錯的,特別是到軍校拿到大專文憑後,還被列入部隊首長的接班人培養。那一年,他才三十幾歲,就已經被提為副團長了,聽說還是正團長的熱門人選,可是,由於他看不慣團長搞的不正之風,兩人鬧起了彆扭。於是,他提出要轉業。在那位團長的反作用下,部隊還是同意他轉業了。由於他提的副團還沒干夠兩年,到地方上只能按正營職安排。所以,他到南州市紀委時,只安排了個正科級的紀檢員,後來才一步步提上去的。我還聽很多戰友說,當年要是不那麼正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今天早就升到師級了。何況現在正提倡幹部年輕化,說不定啊,他都已經干到軍級了呢。」
任厚根道:「照你這麼說,易鋒這小子還是個好幹部哩?」
修正發道:「是啊,但是這種幹部不吃香。當年在部隊裡就是這樣,現在到了地方上啊,我想他一定要吃虧的。」
任厚根咳了幾聲,在地上狠狠地吐了口痰,罵道:「我還是不太相信。現在的幹部,都是當面一套背後一套,有的是在台上報廉政報告,回家就收受紅包,什麼吃喝嫖賭收受賄賂,現在的幹部什麼都敢幹,而且既當婊子又想樹牌坊,表面工作做得很到家。別的地方暫且不說,就拿我們青雲那些烏龜王八蛋幹部來說,他們身上有幾根骨頭骨根痙我清楚得很,別看他們在台上在會上講得好聽,背後一個個都不是好東西。可是到了年底呢,有不少都評上了優秀幹部,優秀黨員,有的還他媽個崩崩被稱作廉政幹部哩。」
修正發的哥哥修正友插嘴道:「估計易鋒不是這種人,他是南州市紀委幹部,到青雲的時間還不長。而且他在南州時的反映也不錯。」
任厚根道:「這種人啊,往往善於偽裝,用現在的話說,是會包裝。你們想想看,當幹部為了啥?辛辛苦苦當幹部,還不是為了找個機會好好撈一把?所以我說,只要當上幹部,就沒有一個是好人,沒有一個是乾淨的。這個世上本來就沒有不沾腥的貓,除非他奶奶的是雜種貓,是貓的變種。你們說呢?他易鋒總還是人吧?是人就愛名利,不愛名利就不是人,這是我幾十年來認準的真理。所以我敢肯定,易鋒這小子他媽的肯定也有不乾淨的地方,只不過他善於包裝,一時讓他蒙騙過去了。但是,人民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哪怕一時沒有看清楚,最後總會看清楚的。哪怕大多數群眾看不清楚,也總有群眾會把他看清楚的。」
修正友看青雲太爺任厚根那麼頂真,也懶得和他狡辯,道:「這麼說,你老人家這次是準備把他看看清楚嘍?」
任厚根道:「是啊,我這次到南州來,就是想把他弄弄清楚。你們正發被他蒙騙過去了,我可不是那麼好蒙騙的。我這個人啊,其他方面不行,眼睛可是亮得很。人家眼睛再好也不過是一點五,我啊,起碼在兩點以上,你們信不信?」
修正發已經聽說過太爺「洞察秋毫」的「威力」,便點頭道:「這一點,我倒相信。你太爺的大名,在我們南州都響得很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