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
讓錢亮亮食不甘味寢不安席的裝修方案任務,在收到窩頭寄來的金龍賓館四號樓裝修資料之後,立刻變得簡單而且圓滿了。窩頭的資料是用特快專遞的專用紙箱,而不是用那種深藍色的紙信封寄過來的。資料非常齊全,不但有裝修設計說明書、裝修效果彩圖、裝修工程預算,就連裝修工程施工計劃書、裝修材料明細賬等等非常細緻入微的資料都整整齊齊的一塊寄了過來。
特別巧的是,金龍賓館四號樓和郝冬希的湖邊廠房總面積差不多,都是兩千多平方米左右,如果不是怕郝冬希覺得自己偷懶耍滑,錢亮亮真想直接把這些資料提供給郝冬希讓他照抄照搬。窩頭一點都沒有誇張,那座曾經在錢亮亮管事時期接待過諸多高級領導和國內外名人的四號樓,現如今已經徹底變成了一座集娛樂、休閒、餐飲、健身功能齊全的豪奢場所,這種把五星級酒店的所有功能集中到一座兩千多平方米建築內的設計和裝修讓錢亮亮歎為觀止。
錢亮亮用了一周的時間,把這些裝修設計資料改頭換面,找一家經營彩擴、複印、彩噴的小店重新製作了一份,然後將所有名稱冠上了"中國式飯局休閒會所"字樣的裝修方案提交給了郝冬希。郝冬希拿到這厚厚的裝修設計和預算資料的時候,有點不太相信,因為據他瞭解,鳥蛋那邊弄了一幫人加班加點現在才剛剛起步,連項目策劃書都沒有搞清楚,更別說設計圖紙、裝修效果圖等等這些東西了。而錢亮亮就自己一個人,居然短短十來天就拿出了這麼齊整而且看上去很像回事兒的裝修方案,如果這份方案真能用的話,錢亮亮現在就值十萬年薪。後面這句話是郝冬希心裡想的,他不會在沒有可靠結論之前輕易給別人承諾什麼,不然他也就不會是大東南集團的董事長了。
錢亮亮和熊包、李莎莎被郝冬希集中到了湖邊廠房的一間辦公室裡,辦公室裡擺上了桌椅板凳,郝冬希還給他們配了一台電腦,辦公室的門口掛上了"中國式飯局休閒會所籌建辦"的白牌子。錢亮亮把原來廠房裡不知道幹什麼用的幾間房子打掃收拾了一下,自己和熊包還有李莎莎統統搬了進去作了宿舍,不管怎麼說,住到這裡把房租省了。這件事情他們沒向郝冬希匯報,郝冬希知道了之後也沒有說什麼,於是他們幾個就算有了單位提供的住處,享受到了正規企業正規員工的待遇。
安頓下來之後,錢亮亮整天瘋狂的啃會所管理知識方面的書,又讓窩頭給他寄過來一整套金龍賓館接待程序、管理制度之類的資料惡補。熊包和李莎莎沒事可做,又不敢亂跑,熊包整天換著樣兒給錢亮亮做飯吃,李莎莎充當了服務員的角色,一段時間下來倒把錢亮亮養得白胖白胖的。
阿蛟負責給會所跑執照,帶"中國"兩個字的執照要中國工商總局才有權力批,"中國式飯"屬於結構緊密的詞組,和"中國"並不相同,但是既然這個詞組中有中國兩個字,就要按規矩辦,在會所前面加上"中國"兩個字鷺門工商局沒權批。阿蛟為這事給錢亮亮打過兩回電話,問錢亮亮該怎麼辦,錢亮亮說兩個辦法,一是到北京國家工商總局去辦,二是改名字去掉中國兩個字。這兩個辦法阿蛟都沒辦法,阿蛟在鷺門有路子,可是路子通不到北京。去掉中國兩個字郝冬希又堅決不幹,他認為這是他長這麼大最閃光的創意,甚至說出了如果沒有中國式飯局裡的中國兩個字,寧可不辦這個會所。
最常用的中國式解困手段就是遇到困難開飯局,阿蛟輪著請了幾幫人開飯局,就有了效果,工商內部人出主意,讓他們註冊的時候別提中國兩個字,就註冊"式飯局休閒會所",等到掛牌子的時候在牌子上加"中國"兩個字,誰也不會在意營業執照上到底是怎麼寫的。於是郝冬希的休閒會所的工商營業執照上就有了一個奇怪的名字:式飯局休閒會所。
2
把老兩口接回家以後,讓咪咪稍感寬心的是,她代墊的四千多塊醫藥費回家後一個星期內,由林阿嬤出面,如數還給了她,同時,林阿嬤提示她的租期到了,續租就要由原來四百漲到八百。
接下來的幾天,咪咪到街巷裡問了幾家,不問不知道,一問嚇一跳,這一帶的房價不知不覺間翻了一番,有的比林阿嬤的報價還要高出一兩百塊。咪咪思前想後,決定還是要續租林家老兩口的房子。咪咪沒有搬家,卻要每個月多負擔四百多塊錢的房租,這讓她非常鬱悶,她按照自己正常的平均收入算計了一下,按照現在的收入水平,每個月賺的錢除了交納房租,維持自己的生活之外,不但沒有結餘,甚至還會有虧空。咪咪非常煩惱,每天天一亮伴隨著陽光落到自己身上的就是兩個字:虧本。
生活的壓力如同萬鈞重擔,咪咪沒有解脫這種沉重壓力的渠道,站街的阿彩就過來半真半假地動員咪咪去"做"。
"你就算生意好,時時不落空,一天能賺多少?叫個人到家裡去,幾分鐘就能賺幾十塊。你要是願意,我給你介紹兩個客戶,沒事兒,只要記著戴套子,褲子一脫眼睛一閉,就當跟套子做,這世道誰認識誰啊?賺了錢才是真的。別跟自己過去去了,你看看你現在混得多慘,中午連個盒飯都捨不得吃,下午在家裡等著。"
下午,她的小靈通響了起來,電話是阿彩打過來的,阿彩在電話裡不容置疑地說:"快回去等著,人我給你弄好了,馬上給你送過來。"
阿彩領著一個五十來歲看不出身份的男人站在咪咪租房的門口,咪咪這才想起來原來是叫她回來做這個。咪咪不是一個很有主見的人,阿彩已經把人都領過來了,咪咪這時候已經顧不上多想,既不好意思駁了阿彩的面子,又有馬上可以得到幾十塊錢的現實利益,雙重的推力讓她把恐懼和羞恥扔到了腦後,她甚至還客氣地沖那個男人和阿彩笑著點點頭,阿彩則抿嘴一樂,把那個男人狠狠地朝她一推,咪咪也就領著那個男人進了自己租的房子。
3
郝冬希領錢亮兩到觀海山莊來的目的,就是學習人家的管理,順便談談幫助會所培訓員工的事情。
回去的路上,郝冬希問他先準備送誰過來培訓,錢亮亮說:"把熊包和李莎莎都送過來怎麼樣?"
郝冬希點點頭:"嗯,你想得周到,這兩個人對我們肯定會盡心盡力,人也都聰明實在。"
錢亮亮正要趁機再用好聽話撓撓郝冬希的癢癢肉,手機卻響了起來,錢亮亮連忙接聽,一個陌生、生硬的鷺門普通話問他:"你是錢亮亮嗎?"
錢亮亮連忙答應:"是啊,請問您是哪一位?"
對方告訴錢亮亮:"我是濱海路派出所,請你馬上到我們這兒來一趟。"
錢亮亮懵了,他實在想不透派出所找他幹什麼:"什麼事?"
對方冷冷地說:"你來了就知道了。"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郝冬希關心地問:"怎麼回事?派出所找你幹嗎?"
錢亮亮懵懵懂懂:"不知道啊,我上次跟熊包他們發生誤會就是在他們那裡處理的,不會又有什麼事情吧?也可能是要補辦暫住證?"
郝冬希心寬:"沒事,叫你你就去一趟,只要沒事害怕什麼派出所,要是有什麼麻煩,趕緊打電話叫我,我就不相信在鷺門還有我郝冬希辦不通的事情。"
錢亮亮心裡沒底,急著想知道派出所找他幹嘛,跟阿金商量:"阿金,麻煩你順路把我送到濱海路派出所行不?"
郝冬希插話:"有什麼行不行的?阿金,送錢總到派出所去。"
4
咪咪帶著那個男人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經過樓道的時候,剛好碰上了林阿嬤,林阿嬤疑惑地上上下下打量著咪咪和她身後的那個男人。
咪咪悄聲對那人說:"別急,別急……"
那人也悄聲對咪咪說:"能不急嗎?趕緊幹完事趕緊走,夜長夢多。"
那人說著放開了咪咪,開始脫鞋做上床的準備,咪咪出於職業習慣,眼睛瞄到了人家的皮鞋上,那是一雙很髒的皮鞋,上面蒙著厚厚的一層灰土,皮鞋已經變形,兩頭翹翹著,活像兩隻年久失修扔在沙灘上的小舢板。
咪咪說:"我給你把皮鞋擦擦吧?兩塊錢,用好油三塊錢。"
那人愣住了:"你給我擦皮鞋?你到底是幹嘛的?"
咪咪讓他問住了,到了這個時候,她自己也說不清楚自己應該算幹嘛的了。
一心一意要給那個人擦皮鞋:"沒關係,我先給你擦皮鞋,過一會再說。"
皮鞋擦好了,咪咪告訴那個人三塊錢,因為她給他用的是好鞋油。那個人在這種地方這種時候也就充大方,掏出五塊錢遞給了咪咪:"不用找了,趕緊辦事情吧。"
就在這個時候房門被人從外面猛然踢開,幾個警察和協警衝了進來,咪咪和那個男人都嚇懵了,其中一個協警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咪咪手裡攥著的五塊錢,驚訝地說:"現在打炮這麼便宜?五塊錢就干啊?"
咪咪和男人被警察帶出了房子,下樓的時候,咪咪看到了林阿嬤仇恨、輕蔑的眼神,她心裡一冷,知道這些警察是林阿嬤叫過來的,這是咪咪被警察帶出大門的時候,滿腦子混亂中能夠記得起來的唯一念頭。
5
阿金把錢亮亮卸到了濱海路派出所外面的街道上,郝冬希說:"辦完了打電話讓阿金過來接你。"
阿金的車開跑了,錢亮亮一直目送他們拐過街口消失了,這才跑進派出所問警察:"請問,你們找我幹嗎?"報上了自己的名字,警察馬上用對講機告訴了什麼人:"錢亮亮先生已經來了,請你出來接一下。"
從接待崗旁邊關閉的鐵門裡頭出來一個警察:"你就是錢亮亮?進來吧。"
他一走進這個院落,就聽著旁邊的屋子裡一個女人大聲哭叫著他:"錢大哥,救救我,救救我啊,他們冤枉我。"
錢亮亮尋聲看去,領他進來的警察卻制止了他:"不准理她,跟我過來。"然後又對那個哭喊不休的女人呵斥:"別瞎嚷嚷了,再鬧就加重處理你。"
進到一間屋子,警察示意錢亮亮坐下,翻開桌面上的一個公文夾,又示意旁邊的一個協警準備記錄,要求他出示身份證、暫住證等等,錢亮亮把身份證和暫住證交給警察,警察的眼睛在證件和錢亮亮臉上走了幾個來回,然後把證件還給了錢亮亮,這才開始正式訊問:"你認識蘇阿咪嗎?"
錢亮亮肯定地告訴警察:"我從來不認識一個叫蘇什麼……。"警察連忙提示他:"蘇阿咪。"錢亮亮更加肯定了:"對,蘇阿咪,我從來不認識。"
警察緊接著問他:"那剛才那個女人為什麼認識你,就是剛才在留置室裡喊你錢大哥,讓你救她的那個女人,她說你是她丈夫。"
此話一出,錢亮亮驚跳起來:"什麼?她說我是她丈夫?她是不是有神經病?你們怎麼把神經病抓進來了?把她叫進來當面對質一下就行了。"
警察說:"不用對質了,我們也相信你不是她丈夫,剛才你一進來她不是就喊你錢大哥嗎?哪有老婆把老公叫大哥的。不過我要告訴你的是,你知道她為什麼被抓進來嗎?"
錢亮亮煩躁地說:"我怎麼知道?我也沒興趣知道。沒別的事我走了,你們沒有權力抓我。"
警察說:"我們沒有抓你,是要請你過來證實一下到底是不是那個女人的丈夫。"
錢亮亮好奇地問:"她真說我是她丈夫?"
警察說:"那還有假?不然我怎麼知道你的聯繫電話,怎麼知道你叫錢亮亮呢。"
"怎麼回事?那個女人為什麼說我是她丈夫?"
警察反問他:"你真不認識那個女人?"
錢亮亮說:"剛才進來的時候裡邊太暗了,我看不清,她又哭又鬧的我也聽不清楚,我能不能看看她,沒別的意思,就是想弄清楚她為什麼要說我是她丈夫,僅僅是一點小小的好奇心。"
警察想了想,答應了他的要求,示意旁邊那個協警出去把那個叫蘇阿咪的女人帶進來。女人一看到錢亮亮撲到他跟前撲通一聲就跪了下來,反倒把錢亮亮嚇得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你、你這是怎麼了?"他終於看明白了,這個女人就是咪咪,那個擦皮鞋的女人,曾經和他一起救助過兩個林姓老人家,在醫院裡還替那兩個老人家墊了醫藥費。
咪咪哭著說:"他們冤枉我,非說我嫖娼。"
錢亮亮更加不明白了,看著警察問:"怎麼現在女人也開始嫖娼了?"
協警呵斥咪咪:"什麼嫖娼,那個男的是嫖娼,你是賣淫。"
咪咪馬上強硬起來:"誰賣淫了?你把證據拿出來,你們冤枉我。"
錢亮亮也難以置信咪咪那樣一個善良好心的女人會賣淫,試探著對警察說:"你們是不是鬧錯了?我倒真認識她,她是擦皮鞋的,人很好……"
警察打斷了錢亮亮:"你們也認識?那倒要請你說說你們是怎麼認識的了。"
交待完了和咪咪相識的過程之後,錢亮亮做出了結論:"要說她賣淫,打死我也不相信,要說你們製造了冤假錯案,不用打我也相信。"
警察朝錢亮亮瞪圓了兩眼,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說,錢亮亮也沒容警察再說什麼,又提出了一個讓警察語塞的要求:"你們說人家賣淫了,把證據拿出來,沒有證據我就要投訴你們,還要讓你們賠償精神損害。"
旁邊的協警對錢亮亮在警察面前囂張看不過眼,冒出來一句:"嫖資都讓我們繳獲了,還說沒證據。"
咪咪連忙澄清:"那不是,那是我給他擦皮鞋他給的錢。"
協警又說了一句蠢話:"哪有擦一雙皮鞋給五塊錢的?"
錢亮亮徹底明白了,警察根本就沒有咪咪賣淫的證據。錢亮亮推測的一點也沒有錯,咪咪和那個男人被帶到派出所以後,兩個人當然異口同聲的否認賣淫嫖娼。到了這個時候警察也沒了辦法,沒有按到床上抓住現行,當事人一口咬定沒幹,這種事情還真沒辦法認定。他們唯一可以當作證據的就是現場繳獲的五塊錢,可是咪咪又真是擦皮鞋的,說她擦了一雙皮鞋人家給了五塊錢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且那個男的也是這麼說,兩個人的說法一致,就更沒辦法定案處理了。
錢亮亮聽到協警說嫖資五塊錢是證據,又聽咪咪說那是擦皮鞋掙的錢,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你們真夠勁兒,我擦一雙皮鞋還給過十塊錢呢,你們也說是嫖資?這也能算證據?我再說一遍,你們趕緊放人,不然我現在就給督察隊打電話。"
警察只好放人。從派出所出來以後,錢亮亮鄭重其事的問咪咪:"到底怎麼回事?"
咪咪悶了半會兒,突然淚流滿面,抽抽搭搭地泣不成聲:"錢大哥,我真沒法活了,你得救救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