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染坊 正文 第十九章
    早上,東俊站在三元染廠門口,看著工人上班,表情嚴肅。這時,茶坊老周從廠裡跑來,對東俊說:「大掌櫃的,陳掌櫃的來了電話。」

    「噢?」說著馬上跟著老周向辦公室走去。

    這時,東初來到廠門口,下了自行車。他一見大哥沒站在那裡,多少有些納悶,於是到處看。門房湊上來說:「三掌櫃的,大掌櫃的去接電話了,是陳掌櫃的打來的。」東初點點頭,騎上車進了廠。

    東俊接起電話來:「六弟呀——」

    電話裡傳來壽亭的聲音:「我說你整天和個棗木樁子似的杵在門口,也不知道杵個什麼勁!上海的事我辦好了。還他娘的四成份子,狗屎!」

    東初從辦公室出來,他剛走到東俊門口,就聽見東俊的桌子砸得咚的一聲,東初嚇了一跳。他聽東俊說:「好!壽亭,我一會兒就過去。你這回可辦了大事。那六合染廠這下子讓你挖空了。哈……」

    東初進來了:「六哥的電話?」

    東俊放下電話,舒心地坐在椅子上:「這個陳六子,還真是有兩下子。他從上海招來的那些技工昨天晚上一塊兒到了,一共十三個。其中就有六合染廠的那三個最好的。真行,他的腦子是快,這回什麼都辦了。」

    東初笑了:「我早知道林祥榮不是六哥的對手,所以我事先就激了他,說林祥榮這人特別傲慢。我知道六哥那脾氣容不下這一套,去了上海肯定是一場惡鬥。這下好了,林祥榮的威風該煞煞了!還弄一桌子外國人陪我吃飯!哼,連個文盲都對付不了,真不知天高地厚!」

    東俊笑笑:「老三,這姓林的就是不識相,把六子放在候見室裡傻坐了兩天。就他那頭腦,這兩天還不什麼主意都想出來了?哼,林祥榮絕對沒想到陳六子能這樣辦他。像林祥榮這樣的人,有再多的錢也沒用。我估摸著,你六哥還和他不算完。」

    東初一瞪眼:「還不算完?辦了人家的貨,挖了人家的人,都傷筋動骨了。」

    東俊一笑:「這是皮毛。林家在上海是銅幫鐵底,別說幾十萬,再加一倍也沒事兒。至於技工被挖,這更算不了什麼,在上海,找這樣的工人不是難事。實在不行請洋員嘛!」

    東初說:「六哥昨天說了,只要姓林的來濟南賠個禮,這八千件布就還給他。」

    東俊搖搖頭:「六子還他布,這我信。但是,我不信姓林的會掉這個價兒。這是富家子弟的大毛病。富不過三代,原因就在這裡。」

    東初點點頭:「是這樣,林祥榮就是個樣子。林老爺子那麼大的商業家,什麼事兒都懂,可就是看不出自己孩子的毛病來。唉!」

    東俊說:「這你說得不對。林老爺子正是看出他兒子的毛病來,才放出去讓他練。但這個對手太厲害了,一招就要了命。老三,你知道林祥榮為什麼敢讓六子把八千件布運回來嗎?」

    東初搖搖頭。

    東俊說:「他爸爸和苗哥是很好的朋友,也是棋友,一到上海,兩個人就殺得天昏地暗。他知道只要苗哥一句話,你六哥就得把布送回去,所以有恃無恐。但是,我估計這事兒林老爺子不能出面,他得逼著自己的兒子來應付這個局面。苗哥說,林老爺子很有見識,不是一般的有見識。」

    東初笑笑:「他爹不說也罷,說了倒是讓苗哥笑話。苗哥也斷不會壓六哥把布送回上海。大哥,六哥還挺義氣,在上海招人還想著咱們。」

    東俊苦笑了一下:「老三,也不全是這樣。這樣的技術工人中國很少,幾乎都能數得過來。他挖來的人越多,對上海方面的打擊就越大。他這是一箭雙鵰,既出了氣,打擊了對手,也送個順水人情給咱。」他看了一眼東初,叮囑道,「老三,你六哥和林祥榮鬧翻了,咱不能和他翻。姓林的這一頭不能斷。上海畢竟是中國最大的商埠,六合紡織的布對咱也很重要,說不定將來就能救命。記住前人說的話,『愚以事賢,弱以從剛』。和林祥榮來往,對咱沒有壞處。等一會兒,我去宏巨挑技工。其實也不用挑,好的早讓小六子自己留下了。你馬上去給姓林的發個電報,就說咱們勸了壽亭,讓姓林的來一趟,壽亭同意還他布。」

    東初說:「大哥,六哥說布的事不用放在心上,他已經設下埋伏。他說,只要滕井這邊的布一斷,上海布接著就來,讓咱放心。」

    東俊一驚:「噢?他沒說在上海找了誰?」

    東初搖搖頭:「六哥的嘴很嚴實,我也就沒往下問。」

    東俊點點頭:「好,你去吧。備車,我去宏巨。你打發人去發電報。」

    東初卻沒走,他看著東俊高興,就嬉皮笑臉地說:「大哥,你弟妹騎著車子去了建國會。大哥,我看就由她去吧,這也不是大事兒。」

    東俊笑笑:「三弟,你也四十出頭了,有些事我也管不了。你不怕她騎著車子跑街丟人,我……唉!」東俊抓起黑呢子禮帽,歎著氣出了辦公室,把東初晾在了那裡。

    夜明妃敘情館裡,遠宜梳妝完畢後,大聲喊:「順子!」

    順子是個乾淨利索的小伙子,剃著光頭,在這裡主要是幹些粗活。此時他正在後院往缸裡倒水,一聽召喚,把筲一放,登登地跑上樓來。

    姨母坐在那裡喝茶,表情並不愉快。她看著順子跑上去,嘴角有一絲鄙視的微笑,不由得輕輕哼了一聲。

    順子上來問:「小姐,什麼事?」

    遠宜說:「你到我六哥那裡去一趟,讓他下午務必來一趟。記著,務必!」

    順子問:「好,小姐。讓陳掌櫃的幾點來?」

    遠宜有點煩:「順子,那是我哥呀,還管什麼點?」

    順子慚愧地傻笑,領旨跑下樓去。

    姨母上來了,冷冷地說:「你打個電話不就行了,還用順子再跑一趟?」

    遠宜更冷:「大事不能在電話裡說。」

    姨母拉著遠宜坐下:「遠宜,咱有了現在這個成色不容易,你不能有了哥哥,就誰也不見了呀!」

    遠宜直視著姨母:「姨媽,有些話,那天我六嫂都在電話裡給你說了,我就不重複了。咱的這些錢,我一分也不要,你老今後的生活也就夠了。六哥臨去上海,特別來對你說了,咱不再見客人了。你如果嫌錢少,我也可以讓六哥再給你一些。今天我六哥來,有大事要商量,我現在也沒心思。姨媽,我已經走錯了一步,已經很後悔了。霍長鶴將軍很快就到濟南來,我不能開著這個門接他吧?」

    姨母擦著淚:「孩子,你不知道,男人薄情,霍將軍知道你淪落了風塵,你還指望著破鏡重圓?孩子,姨是過來人,當初北洋政府的參議和我也是海誓山盟,最後怎麼樣?孩子,聽我的,還是趁著年輕掙下點錢。就你這樣子,三十以後再嫁人也不晚。」

    遠宜靜靜地說:「姨,你沒正式結過婚,不知道那是一種什麼感覺。那是家,是真誠的彼此相待。我和六嫂在一起住了這三天,明白了許多事情。至於霍長鶴是不是嫌棄我,那是他的事。但是我,就從現在起潔身自好。我寧可下半輩子討飯,也要清清白白的,這是人格。」

    姨母仰天長歎:「傻呀,枉費了我的一番心血呀!」

    遠宜站起來,走到窗前,冷冷地看著遠方。

    壽亭和東俊站在印花機前,機器呼呼地轉著,花布快速印出。壽亭高興,東俊既高興又羨慕。沒上機的那些技工跟在旁邊,顯然是壽亭挑剩的。他們全看著東俊,希望從東俊的表情裡看出自己的就業之路。

    開機器的那幾個技工眉開眼笑,忙忙活活,十分積極,抽空還回過頭來和壽亭東俊打打招呼。

    壽亭把金彪叫過來,機器很響,他大聲喊,也是故意讓那些技工聽見:「你,去商埠上的江浙飯店訂飯,讓他們天天送飯。從今以後,讓他天天早晨派人來問,師傅願吃什麼,就給他們做什麼。告訴他們,咱要的是正宗上海本幫菜,不是那些亂七八糟。」

    金彪高聲答應:「知道了,上海本幫菜。」說完快步走去。

    那幾個沒上機的技工低聲議論著。上了機的那幾位實在沒法再表現什麼,就拿著包皮布使勁擦機器。

    壽亭東俊他倆並肩向車間外邊走,來到外邊,噪聲沒有了。

    東俊說:「六弟,你是真捨得花錢。你那錢都花在刀刃上了,比我強。」

    壽亭說:「東俊哥,這水有源,樹有根,沒有平白無故給咱賣命的。這錢,有些是冤錢,但多數不是冤錢。當初我就想到年後要賣大華,過年的時候我就給每個工人發了二十大洋。要不怎麼能留給滕井一座空廠呢!」

    東俊笑了:「你呀,是賊裡選出來的賊!誰惹著你,你就辦誰。我可沒惹著你,就是惹著你,你辦我的時候也得先告訴我。」

    「我要是告訴了你,還能辦得著嗎?」

    他倆來到辦公室樓下。

    東俊說:「別和那姓林的治氣了,我讓東初給他發了電報,他要是真來了,就把那些布還給他吧!」

    壽亭點上煙:「一點兒問題沒有。別說他來,只要他發個電報來,我就讓他原車運回,現在還沒卸車呢。那姓林的也是老三的同學,他爹又和苗哥是老朋友,我一回來就給苗哥說了這事兒,苗哥大聲說辦得好,買賣就是不能開玩笑。可是,我也不能辦得太絕了。我是想讓他知道知道我陳六子是個什麼人,根本沒想訛他的布。這事你放心,我准辦。」

    東俊說:「你這花布也印出來了,我帶著這些技工回去,當天也能開機。下一步咱倆得商量商量價錢。首先,咱倆不能頂起來。你說呢?」

    壽亭說:「行,回頭先合算一下成本。咱倆都是兩台機,這四台機要是全開起來,那個產量可是不小呀!東俊哥,可是這兩天我看了看,有虞美人在這裡比著,咱的價錢怕是上不去。看來現在是掙不了錢,別說掙錢了,興許還得賠點。」

    東俊說:「是呀,咱們剛開始,賠點就賠點吧!」

    壽亭說:「天津開埠也好,上海六合也好,他們為了省錢,這些年一直用隨著機器帶來的那幾套印版。這樣不行。我在上海,也去市面上轉了一圈,六合比開埠還好一點,開埠是六套版,六合是八套版。這麼大的產量,要是只用那幾套版,全中國的花布不就一樣了?花布花布,就是花色不同的布。昨天我給家駒說了,讓他找德國人再給咱設計幾套版,等樣子送來,咱倆商量商量,只要看著順眼,抓緊去德國刻出來,咱給他出出新。」

    東俊點點頭:「那要不少錢吧?」

    壽亭說:「東俊哥,大家都印花布,人家為什麼買咱的?咱得出點新樣子。我想好了,我給他年年換,年年新花樣。我非和林祥榮殺一場不可。」

    東俊說:「六弟,這日本坯布越來越不按點兒來,咱現在有那些壓倉布,還覺不出難受來。可是這訾家馬上就要開工建廠,如果滕井為了擠咱,控住咱的坯布,這六合紡織對咱可就重要了。咱要是和他弄得太頂了,下一步怕是受難為呀!」

    壽亭笑笑,拉住了東俊的手:「走,到辦公室喝壺茶。東俊哥,這三元和宏巨加起來,得數上中國前十名。這樣大的廠一說要布,那些織布的還不得來送禮?還他娘的六合紡織呢!我在上海轉了三四個紡織廠,一報字號,全他娘的一臉笑,爭著請我下館子。東俊哥,上海那些後起的紡織廠,全是德國高速投梭織機,咱要什麼布,它就能織什麼布。還他娘的滕井,咱是圖他便宜,這個老王八蛋只要一搗鬼,咱就立刻停購。訾家,哼,狗東西,因為一堵牆就逼死了人。你看著,我讓他下輩子滿街要飯!就是要飯也不敢在濟南要!可氣死我了!」

    二人上了辦公室的樓梯。

    壽亭的院子很安靜。這是一個四合院,青磚青瓦,青條石的基座,院中左右各種一棵梧桐樹。

    北屋裡,東俊太太在和采芹說話。這屋內是八仙桌子靠山幾,陳設簡單實用。大堂兩旁各有一個鎖壁廳(即裡屋,但從外邊也可以進去),青島家裡帶來的東西只有那幅中堂。東俊太太坐在上首椅子上,采芹拉個凳子就近坐在趙太太跟前,二人顯得很親。

    趙太太拉著采芹的手:「妹子,今天一大早,那倆孩子進來門就磕頭,你表哥也掉淚,我也忍不住。唉,這個訾文海,真他娘的不是東西!妹子,你說,這樣的人得遭報應吧?」

    采芹說:「遭報應?小六子聽老三說了這事,氣得回來都沒吃飯,喝一口酒,罵一頓。大嫂,我看不用別人,小六子就和他散不了伙。我勸他,他瞪著眼差點罵了我。」

    趙太太進一步說:「妹子,你還不知道,訾家準備開染廠的那塊地,也是打官司打來的。人家給不了他錢,最後拿那塊地抵給了他。我看這家人得不著好兒。」

    采芹納悶:「那天訾文海來咱家,我看著長得平頭正臉的,不像是壞人呀!」

    趙太太一拍采芹的手:「妹子,人可不能貌相呀!不光訾文海,他那兒子你沒見,長得可體面了,比家駒都精神,可就是不辦人事兒呢!」

    老孔和趙太太的車伕大老李坐在院子裡說話,曬著太陽,二人很談得來。

    趙太太說:「一個寡婦,拉著兩個孩子,這什麼時候是個頭兒呀!人家那兒子要是長大了,能饒了他訾文海?我還就不信。」

    采芹站起來,衝著院子裡喊:「老孔,叫著大老李進來!」

    二人進來:「太太,有事?」

    采芹掏出十塊錢,遞給老孔:「你跟著大老李去認認門兒,把這十塊錢給張家那寡婦送去。老爺囑咐了好幾遍了。你再去南屋裡弄上一袋子面,放在車上拉了去。告訴張家,不用來道謝,老爺要是看見那倆孩子,又得生氣,又得難過。去,張家就住在前街上。孔媽,你找找福慶穿著小了的那些衣裳,趕明兒給她送去。這事辦好了,老爺回來准誇你。快去。你倆,一人給一棵煙卷兒,就算路費。」

    二人接過煙,笑著出去了。

    趙太太說:「妹子,不用,咱廠裡見月給她錢。你表哥說,這也是跟著壽亭學的。」

    采芹坐回原位:「大嫂,十塊到了人家手裡,就能吃好幾個月的飯。咱不知道也就罷了,知道了,就不能不花兩個兒。小六子也說了好幾遍了,今天回來一聽我辦了這事,準得高興。」孔媽又過來添茶。「大嫂,咱那買賣要是幹得好,是上天幫咱;幹不好,我誰也不怨。咱沒幹壞事,不是上天報應咱。我爹常說,要不是當初行好,收下小六子,咱能有這成色?苗家興許不知道這事,苗嫂子要是知道了,也得送兩個兒。」

    趙太太點頭:「嗯,是這麼回事。咱就圖個心裡靜吧!妹子,你這一說苗家我倒想起來了,早晨我出來的時候,正看見老三家出門,騎著洋車子走了。」

    采芹勸她:「你也是,騎洋車子怕什麼?東初家是新派人物,和咱不一路。你別生這樣的閒氣,她願騎就騎吧。咱看不上人家騎車子,人家還看不上咱在鄉下的時候騎驢呢!」

    趙太太一收臉上的表情:「你是不知道,老三家生生地是學苗嫂子那兒媳婦。人家那雅芝是英國留學回來的,才二十多歲。老三家是什麼?一個初中畢業學生!也三十大幾了!你是沒見哪,妹子,她人又高又胖,穿著那制服褲本來就包著腚,她一腚坐上去,連洋車座子都看不見,就見是一根鐵棍子頂著!這街上沒有不看的。這個老三,什麼事都依著她。」

    采芹打趣地說:「大嫂,你也別看著不順眼,不就是騎洋車子嗎?她騎,咱也騎。」說著二人笑起來。趙太太佯裝要打采芹。

    孔媽在西屋裡收拾著福慶的舊衣裳。

    二人說笑了一陣後,趙太太小心地說:「妹子,壽亭認識的那個沈小姐,不要緊吧?那天你也不叫我,也沒撈著見。你表哥回來說,那可真是美人兒呀!這壽亭雖說是知情知義的,可這長了架不住總在跟前晃。別三晃兩晃,壽亭再動了心。」

    采芹說:「大嫂,這事也不用攔,就是攔,也攔不住。壽亭去了上海,那沈小姐來家玩了算是三天,唉,也是苦命的人,隨說著隨哭。她那個姨呀,唉!弄得我也陪著掉淚。壽亭開業喝醉了,那沈小姐送他回來,我猛一看,有點傻,心說,這整天在家裡和我甜哥哥蜜姐姐的,這是在外頭有人兒呀!等他醒了酒,我從側面勸他把沈小姐收了——」采芹一指門,「你沒看見那塊玻璃是新的嗎?我這話還沒說完,他抓起茶壺就把玻璃砸了,說我看扁了他,還氣得掉了淚,嚇得我給他賠了一晚上不是。」

    趙太太說:「嗯,你表哥也說不要緊呢!你說說她這個熊姨,幹什麼不行,非逼著外甥閨女幹這個。」

    「大嫂,咱這是飽漢子不知道餓漢子饑呀!她姨一個說大鼓書的,多少年上不了場子了,不幹這個能幹什麼?那天我給她打電話,越說越有氣,沒讓我把她挖苦煞!」

    趙太太忙問:「怎麼說的?快說說。」

    采芹冷冷地說:「說的多了!最後這話我都說了,讓她開個價兒,我給遠宜贖了身。當然,遠宜也不是買去的。大嫂,這可是親姨呀!可氣煞我了!」

    壽亭給遠宜帶回來上海冠生園的蛋糕,他坐那裡用慈愛的目光看著遠宜吃。遠宜邊吃邊笑,還像小孩子似的吮指頭。

    「真好吃。」遠宜拿過毛巾擦了下手。

    壽亭從腰裡掏出一個紫絨首飾盒,遠宜打開,是一隻手錶。遠宜摘下原來的手錶,戴上了新坤表,很高興:「很漂亮。六哥,這浪琴表很貴的,我會一輩子都戴著。」

    壽亭笑了笑:「戴著吧。我也不懂什麼琴,就是撿著最貴的買。回來之後,家駒說,還有比這好的,只是我鄉下人進城,有點傻眼,沒找對地方。」

    遠宜笑他:「你沒給六嫂買一塊?」

    壽亭笑著說:「這什麼人呀,得什麼打扮兒。在青島的時候,我給她買了一塊,她一回沒戴過。你六嫂說得更有意思——這不如那座鐘看得清楚!」

    遠宜說:「六嫂人真好,我和她坐在那裡說話,她這一天一天的,就沒鬆開過我的手。」

    壽亭笑笑:「她家從小也就她自己,乍得了個妹子,也是高興得不得了。我這些天在上海,一想起有了個妹子,心裡更是不住地喜歡。上海一個姓林的王八蛋,惹我生了一頓那麼大的氣,可一想起咱有妹子,覺得那些都不算什麼。」

    遠宜忙問:「是誰惹我六哥生氣?」

    壽亭淡淡地說:「一個不知道頭輕蛋重的小子。呸!瞧我這嘴,當著妹子也說粗話。」

    樓下,姨母守著十幾匹綢緞,高興得不得了,看看這種,看看那種,還往身上比量:「這陳掌櫃的真是內行,我也去過蘇杭,就是沒找著這種貨色。你看看人家的眼力。」

    那些傭人跟著誇獎。

    姨母又拿過一條金項鏈看著,越看心裡越美:「這周周生(民國時期上海最大的金店)的金貨就是好!不僅是樣式好。你看見了嗎?這是真正的美國紫金,一點雜質也沒有。這陳掌櫃的真是見過世面的人,人家買東西就是地道。」說著套在脖子上,轉身去鏡子那裡照,照了前身照側身,十分高興。然後喜去悲來:「當年譚鑫培來濟南演出,我去墊的場子。那真是四處裡借衣裳,當初就是行頭不好,濟南地方也是小,也沒人捧,要是在北京,早就紅了。」

    眾傭人大概聽過好幾次這樣的遺憾回憶,所以反應並不強烈。

    她放下那些禮物後,對一個丫頭說:「鳳子,上去問問陳掌櫃的在這吃飯不。要是吃飯,咱好準備。」

    鳳子是遠宜的丫頭,她說:「剛才我上去收蛋糕,小姐說不讓打擾。」

    姨母看了看牆上的表:「看著,五點鐘陳掌櫃的不下來,就告訴燕喜堂送菜。可咱也不知道陳掌櫃的愛吃什麼呀?」

    鳳子說:「豆腐,那天我聽他說來著。」

    姨母笑了:「淨胡說,人家那麼大的買賣家能吃豆腐?」

    鳳子低頭去收拾那些綢緞,沒敢對豆腐再說什麼。

    樓上,遠宜說:「六哥,長鶴,噢,就是那個軍長要來了。」說著低下了頭,玩弄著桌布。

    壽亭高興:「好呀,我請他。妹子,具體的招法你六嫂也都說了。咱幹這一行也是沒法兒。只要人家不說別的,我看,就跟著他走吧!你能有這正經的去處,我也就放心了。妻妾沒大小,全是處得好,別去管那些用不著的,啊?」

    遠宜搖搖頭,看了看窗外,回過臉來苦笑一下:「六哥,新式的感情你不懂,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

    壽亭一聽,故意一瞪眼:「妹子,這你可說錯了。我和你六嫂十五就認識,我就住在她家。家駒說我這是正規的新式戀愛,我怎麼不懂?男人就怕你心裡沒有他。那軍長來了,我對他說。」

    遠宜幽幽地說:「六哥,他不是你,他現在是春風得意的青年將領,相當受寵。咱不說這些了。我叫你來,六哥,是想給你找個生意做。」

    「怎麼還出來買賣了?」壽亭有點煩。

    「六哥,長鶴是國防部的軍需處長,是專管花錢的一個機關。這次他到山東來,是來採購中央軍的被服。你是開染廠的,這不正好嗎?我讓他多給你錢。」

    壽亭的臉拉下來:「妹子,這事不能辦,我不和官府做買賣,更不能讓你幫著我做買賣。我說不出為什麼,就是心裡覺得彆扭。」

    遠宜把頭低下了,慢慢地說:「六哥,你是怕別人說你靠妓女發的財?」

    壽亭的眼立刻瞪起來,遠宜很害怕。壽亭大聲說:「誰要是敢說你是妓女,我宰了他!這事我早定了。咱今天就從了良。咱現在不缺吃不缺穿,說不上什麼生活所迫。咱青島的房子還沒賣,帶上你姨,去青島,消停上個一二年,找個正當的人家嫁了,可別再幹這一行了!我在上海,一想起你在這個去處,陪著些賊羔子男人說話,就恨不能用機關鎗把那些男人都嘟嘟了。從良,這是正道。」

    遠宜點點頭,自言自語地說:「是呀,是該從良了!」她又把臉轉向窗口。

    壽亭高興了:「這就對了。吃穿嫁妝全是我的,到你出嫁的時候,咱辦得熱熱鬧鬧的。只要你願意,咱租個飛機上天轉一圈。」

    遠宜被那美好的一幕感動了,她慢慢地點著頭,然後慢慢地低下頭,淚流下來,她拿起手絹擦著。壽亭很納悶:「妹子,咱說得好好的,怎麼哭了?我哪句話說得不是地方?」

    遠宜搖搖頭。

    「你還放不下那軍長?嗨,你說話呀!可急死我了!」

    遠宜說:「不是。六哥,從來沒人勸過我從良,我親姨都不讓我從良。」

    壽亭說:「你姨?我一會兒就下去,給她下半輩子作個交代。至於別的,都不用你管。嗨,別哭了,你一掉淚,我那心裡就難受。咱當初是沒法兒,才一腳踩在這爛泥裡。不管跟不跟那軍長,咱都不能再幹這個了。是我不讓你幹。你是我妹子,我就能做了這個主。咱今天就關了這扇門。你姨她要多少錢,我都給她,外帶著給她養老送終。妹子,人這一輩子很短,我想起當初要飯來,覺得並不遠,可都二十多年了。女人更是老得快。你也不能總是這麼俊。聽哥的,咱先看看那軍長怎麼說。他不忘舊情,咱就跟他去,我就認下這妹夫。如果他說三道四的,去他媽的,還他娘的留學生將軍!那項羽是個老粗,人家也沒留過學,可人家『四面楚歌烏江岸,烏騅畫戟奈何天』,四下裡全是韓信的兵,馬上就沒命了,還沒丟下虞姬自己竄了呢!他倒好,自己出城逃命,也不帶上咱。妹子,見了他,這話我可能不便直說,可是我得告訴他,這是他的不對。男子漢大丈夫,情義二字比命重。這裡放著你的心上人,噢,那日本人一放槍,嚇得你把什麼都忘了?那天你給我說什麼來著?噢,海誓山盟,對,就是海誓山盟,妹子,是他先忘的,不是咱,你可別和沒理兒似的。」壽亭氣得呼呼直喘,「還他娘的『地形越複雜本事越大』,瀋陽城在塊平地上,地形根本不複雜,你都跑得這麼快,要是地形再複雜點,讓你那本事使出來,還不跑得更快呀!氣死我了!」

    遠宜怕壽亭繼續詆毀自己的心上人,就把手放在他的手上:「六哥,那是軍事命令,他不能不聽呀!」

    壽亭正在氣頭上,正想進一步攻擊東北軍將領,但見遠宜面有不悅,就說:「你也夠沒用的,我說他兩句你就不高興。你倒好,總想著是咱自己不對。妹子,咱不欠他的。你剛才說,還讓我和他做買賣?妹子,這事不行,我不能辦。」

    遠宜搖晃著他的腿:「六哥,我聽你的。我已經去了電報,說這生意就是讓你做,你就接來吧,啊?」

    壽亭很著急:「嗨,妹子,咱現在的買賣很好,你六哥染的那布,洗爛了也不掉色,現在是染多少賣多少。那兩台二十尺的大印花機也呼呼地轉,印的那花也很好。妹子,你想想,我要是接了這生意,你就欠著那軍長的情。咱不欠這樣的情!妹子,沒必要,聽我的,咱不做。」

    遠宜站起來,壽亭也隨著站起來。她把臉偎在壽亭的胸上:「哥……」她抽泣著,哭得那麼傷心。

    東俊正在三元染廠辦公室裡看報。東初拿著電報進來:「大哥,來大買賣了!」

    東俊驚喜地站起來:「噢?什麼買賣?」

    「林祥榮來了電報。他根本沒提六哥的事,說中央軍要在山東採購被服,派來個少將。他已經和對方說好了,爭取讓咱做這買賣。」

    東俊喜色全無,又坐回去:「他要幾成?」

    東初說:「百分之五,噢,就是五分。一共三十萬匹,約合一萬八千多件。」

    東俊不屑地哼了一聲:「他要五分?哼!」

    東初不解:「大哥,你不願意做?」

    東俊笑笑:「老三,政府的貪污你是知道的,具體經辦人至少要拿一成,再加上量大,他給的價錢肯定很低。這事沒法干。給他回電報,就說謝謝他,免得白忙一場。」

    東初的興頭也退下去,拿過暖壺沖了沖茶。他坐下之後說:「哎,大哥,我有件事不明白。過去中央軍都是在滬寧兩地採購被服,現在怎麼到山東來了?這有點蹊蹺。」

    東俊笑笑:「這沒什麼蹊蹺的。東北淪陷之後,民眾對政府的腐敗很不滿。上海南京的布價高,又是官商把持,偷工減料,政府不敢再那樣辦了。哼,我看這也是表面文章,最後說不定比南方還貴。」

    東初明白了:「我回了他?」

    東俊說:「回是回,口氣一定得委婉。」

    山東賓館門外,四個衛兵持槍站在高台上,門前停著一輛汽車。過往的行人遠遠地觀看,但誰也不敢駐足。

    馬路對面,有一個賣切糕的,點著一支幹電池燈。夜裡,街上已十分冷清。

    賓館內,套間門口,兩個衛兵持槍守衛。走廊上有流動哨兵。一個尉官坐在一張桌子前,提醒走動著的哨兵:「走路輕點,別弄出動靜來。」

    套間臥室床上,遠宜依偎在長鶴胸前。他們身著銀灰緞子睡衣。長鶴有三十多歲,英武俊朗,眉目清秀。他撫摸著遠宜的頭,不住地歎氣。

    長鶴說:「六哥這個人說話真痛快。這人好,是和一般商人不一樣。」

    遠宜還是那樣偎著,輕輕地說:「是嗎?」

    長鶴說:「六哥這人說話很有條理,他說得很對,咱倆的感情沒有變,是日本鬼子給咱搗亂。我思來想去,還真是這樣。要是沒有日本人進攻瀋陽,咱現在還不是好好的?他媽的,我一提日本鬼子,就恨得牙根疼。我真不知道委員長怎麼想的,就是摁著不讓打。唉!」

    遠宜抬手摸他的臉:「咱今天不說那些不高興的事兒。」

    長鶴嗯了一聲:「遠宜,你說六哥不識字,我看不像呀!他講了那麼多故事,都頭頭是道,他說是聽說書的聽來的,真是不可思議。」

    遠宜說:「六哥雖然不識字,但他很有見識。你想想,一個不識字的人,能做那麼大生意,沒有見識根本辦不到。」

    長鶴說:「嗯,是這樣。遠宜,你說起生意來了,我給了他訂單,價格也對他說了,布樣他也看了,可我看他對這件生意不感興趣。要是換了別的買賣人,一聽這麼大的買賣,還不高興得一夜睡不著?可是我看他很冷淡。」

    遠宜沒有動,只是輕聲說:「可能價格低一點,他知道咱倆的關係,又不便說。」

    長鶴尋思著說:「不低呀,這是按上海的價格打的九折。我臨來山東之前,也就這事兒詢問了上海六個染廠的經理,他們都搶著要做。哎,你這一說,我倒想起來了,六哥在上海得罪過一個叫林祥榮的人嗎?」

    遠宜抬起頭:「不是六哥得罪他,是他手下把六哥當成討飯的,六哥不吃這一套,用一塊錢一件的價格騙買了他八千件布……」

    長鶴笑了:「六哥真有心計!怪不得呢,我臨來的時候,姓林的特意囑咐我,不讓我和六哥做這生意。當時我不知道這一段兒,也沒往心裡去。」

    遠宜問:「你很在乎他嗎?」

    長鶴輕蔑地一笑:「除了委員長,我誰也不在乎。」

    遠宜輕聲地說:「長鶴,要不是六哥救我,那天我就凍死在海邊了。人家救過我的命,長鶴,你就在每匹布裡再加一塊錢,行嗎?」

    長鶴下床點支煙,遠宜也下來,坐在床邊上扶著他的腿,看著長鶴抽煙。「我就願意看你抽煙的樣子。這些年我想你想得太厲害了,越想你的樣子越模糊,就是你抽煙的樣子我忘不了。」說罷低下頭去。

    長鶴感謝加感傷地苦笑一下:「我也是,越想你越記不清你的樣子。好在我的皮夾裡有一張照片,沒人時我就拿出來看。那次讓委員長看到了,他也拿過去看了,還誇你漂亮呢!」

    遠宜笑了:「那是因為委員長喜歡你,所以才這樣說的。」

    長鶴攥住遠宜的手,不禁長歎一聲。

    遠宜說:「我剛才說給六哥加一塊錢,你還沒回答我呢。」說著努起小嘴,露出甜甜的怨意。

    長鶴想了想:「這不妥吧。」

    遠宜抬著眼睛:「你怕別人說你嗎?」

    長鶴說:「不是,我是怕讓委員長失望。遠宜,自我上任以來,沒貪污過一分錢。我調國防部,委員長給了我三百兩黃金,我也退了回去——儘管後來還是收下了。我是怕別人說布價高,讓委員長知道了……」

    遠宜挑釁地說:「你是怕那姓林的知道你和六哥做生意?怕他背後說你壞話?」遠宜的聲音很柔。

    長鶴略微有點急:「我說過了,我誰也不怕。姓林的是一個很小的小人物。我是想,六哥可能不是為了價錢。」

    遠宜說:「生意人就是為了掙錢,不為了價錢還能為什麼?」

    長鶴說:「價錢真不低,我自己主持的詢問會……」

    遠宜說:「你說加不加嘛!」遠宜晃他的腿。

    長鶴說:「你明天再問問六哥吧。」

    遠宜低下頭,良久無語。長鶴納悶,問:「你怎麼啦?」

    遠宜並沒抬起頭來,只是淡淡地說:「長鶴,你非逼著我把真話說出來嗎?」

    長鶴吃驚:「怎麼了?」

    遠宜說:「加一塊錢是我想要。我想,也算見到你了,等錢到手之後,我在離你不遠的地方買個房子住下來,這地方只有你知道。你可以來,也可以不來,我只想讓你知道,我離你不遠。」遠宜落淚了。深色的淚掉在淺灰的睡袍上,一顆一顆,十分清晰。

    長鶴像被燙了一下似的,把煙一摔,忽地站起來,衝著門口喊:「衛兵!」

    衛兵進來,立正。

    長鶴衝著外面喊:「叫馬副官來!」

    「是!」

    長鶴氣呼呼地穿上軍裝:「遠宜,」他咬牙切齒,「我一生一世就辦錯了這一件事——出瀋陽的時候沒帶上你!」他衝到外間去了。

    遠宜在裡面聽著。長鶴命令道:「你明天早上帶上沈小姐,拿上布樣去工廠。同時通知南京,讓他們在原來預算的基礎上再加三十萬,山東布貴,讓他們派專人送來,越快越好!」

    「是!」馬副官答應後出去,回身輕輕帶好門。

    長鶴回來了,他氣呼呼地點上支煙:「遠宜。」

    遠宜趕緊過來:「你怎麼了?我讓你為難了?」

    長鶴兩眼通紅:「六哥給我講的那些故事我全明白了,人家這是在臊我!別說人了,六哥家的公雞,來了老鷹,公雞明知是送死,也拼著命去和老鷹鬥,保護母雞小雞逃跑。我呢?我霍長鶴投筆從戎,志在保家衛國,可我連自己心愛的人都保不了,我這算什麼呀!」說著,他的淚掉下來。

    遠宜偎在他胸前:「何必呢,不哭,長鶴。相互牽掛,劫後重逢,我們應當高興才是。」她拿過手絹擦長鶴的淚,「不用自責,長鶴,我知道你是迫不得已。『我是那鋪滿乾草的巢,待著你那美麗的翅羽』,每當剩下我一個人的時候,我就默念著你寫給我的這首詩。」

    長鶴把遠宜緊緊地抱住,淚從他剛毅的臉上流下來。

    兩個殘廢門房正在說話,一輛軍用吉普車在前,一輛黑色轎車在後,飛馳而入,二人嚇得往後退了一步,面面相覷,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試試量量地向壽亭的辦公小樓前小心地湊。

    吉普車上下來四個士兵,持槍向外站立。沈小姐和馬副官從車上下來。沈小姐穿著紫色銀鼠薄皮斗篷,款款上了壽亭的辦公室外的樓梯。

    壽亭在車間印花機旁監督生產,吳先生慌慌張張地跑來了。

    「掌櫃的,可了不得了!來了些當兵的,沈小姐也來了。」

    「噢?走!」

    辦公室裡,遠宜坐在圓桌旁,馬副官夾著公文包恭敬站立。壽亭進來,遠宜上去抱住他胳膊,拉著他坐下,也讓馬副官坐。

    馬副官打開公文夾說:「陳老闆,霍處長決定讓你置辦這批軍需,這是布樣,一共三十萬匹,顏色不能有出入。」

    壽亭木訥地接過布樣,遠宜在一邊笑他。

    「霍處長說,因為山東布價太貴,決定在昨晚談過的預算上,再加三十萬,款子兩天之內就會送來,請陳老闆大膽開工。」

    壽亭問:「工期多長時間?」

    馬副官說:「二十天。霍處長說如果時間太緊,也可以拖延三到五天。霍處長不便親自來,讓我問候陳老闆,這是他給你的信。」

    壽亭接過信就想找老吳,遠宜伸手拿過來,說:「馬副官,公事說完了,你到樓下等我吧。」

    馬副官起身立正,壽亭也跟著站起來。他正要出去送,又被沈小姐拉回來:「你坐下吧!」

    屋裡只剩下他倆。

    遠宜調皮地說:「六哥,你不是挺厲害嗎?這是國防部的命令,不干把你抓起來!」

    壽亭笑著說:「妹子,你讓我說什麼呢?這事你六哥不能幹。」

    遠宜說:「你別說了,就算為了我。你剛才聽見了,我讓他多給了三十萬。你讓我從良,我得有嫁妝呀!」

    「噢——」壽亭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嗯,好!為了你,我幹什麼都行。隨後告訴我發貨地點,二十天,我保證給他染出來。」

    遠宜像小孩子似的抱著壽亭的胳膊:「給我租飛機,讓我上天轉一圈!這是你說好的。」

    他倆笑了起來。

    壽亭說:「剛才家駒來了電話,說是大夥一塊兒請俺妹夫吃頓飯。你看行嗎?」

    遠宜說:「本來他要親自來的,可是讓你說得他不好意思了。他說他現在誰都不怕,就怕見你,覺得自己沒有臉面。我頭一次見他這樣自卑。」

    壽亭說:「嗨,都不是外人,這怕什麼。我看著這人很懂道理,忙完了這一出,跟著人家走吧,啊?」

    遠宜點點頭:「嗯。」

    壽亭猶豫著問:「他沒問咱別的吧?」

    遠宜低著頭:「所有讓我為難的問題,他一句也沒問。我很感激他。」

    壽亭高興:「這是漢子!妹子,你可得好好待人家呀!」

    遠宜點點頭:「我會珍惜的。六哥,我要是跟著他走了,可就見不著你了。」

    壽亭說:「妹子,你這是出嫁,又不是逃難,回頭有了空,我去看你也行,你來濟南也行。我也斷不了地去上海,到南京下車,看看妹子,那也挺好。」

    遠宜點點頭:「六哥,你可注意身體呀。我看你酒喝得太多,那會傷身體的。我走了,更掛牽你。」說著眼淚掉下來。

    壽亭說:「妹子,別掉淚。留著那淚,等我送你的時候再掉。長鶴那狗屁丈人在滿洲國當了漢奸官兒,他那老婆也登報和他離了婚,這正好給咱讓出空來。這就是那緣!知道嗎?我說在濟南給你倆辦了婚事,長鶴覺得不方便。咱就依了他。到你在南京成親的時候,我帶上濟南你這幾個哥,一哨人馬去南京。我連咱苗哥也請了去。」

    遠宜拉過壽亭的手,放在臉上:「六哥,我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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