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式秘書2 正文 第七章
    「鯤鵬館」工程籌建班子出台。令人驚異的是,那個讓很多人期盼已久的指揮部或領導組並沒有出現,而是成立了幾個臨時性工作小組,分別冠以調研、考察、論證之類的名義。

    幾個工作小組中,體育局長姜如明主持體育調研組,重點調研中心體育館的規模、功能、內部結構等;文化局長孫健負責文化演藝調研組,職能與姜如明相當;徐曉凡以駐京辦主任身份領銜一個考察組,重點考察北京奧運場館、國家大劇院等重大項目,為「鯤鵬館」提供技術參照;城北新區主任姜維民掛帥選址小組,著重就場館地點選擇提出意見,但視野並不局限於城北,而是放眼整個市區。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是,曾經受到廖志國嚴厲批評的規劃局長於海東,竟然也受命領銜項目規劃論證組,專門就「鯤鵬館」的規劃、設計事務進行前期論證。此外,還有情況匯總組、專家咨詢組等務虛性機構,分別由秘書長江大偉、建設局總工等人主持。黃一平的任務,是協助秘書長江大偉,協調、收集、匯總上述各工作小組的意見,最後還要拿出一份內容詳實的調研、考察、論證報告,為市長廖志國決策提供依據。

    偌大一個「鯤鵬館」工程籌建班子,以如此形態出現,委實令人有些摸不著頭腦。再怎麼說,工作小組之上總應該有個統帥性機構吧。

    其實,只有黃一平知道,這樣的佈局,於廖志國而言,既是某種無奈之舉,也是他的一種政治智慧,或曰政治手腕。

    前邊說過,「鯤鵬館」項目的提出,乃是廖志國基於自身處境,以及陽城特殊的政治環境,綜合考量了各種複雜因素,借鑒其在陽江「航母城」的做法,急中生智的產物。這個規模、造價超大的工程,本沒有經過十分縝密的思考與論證,具有相當明顯的偶發性,說白了就是個拍腦袋工程。引發廖志國突發其奇思妙想的誘因,一是初來陽城掣肘多多,頗難找到呼風喚雨的感覺;二是手機裡收到的那則民謠式短信,等於告誡他被動就要挨打的道理;三是馮開嶺到任陽江後準備拿「航母城」開刀,令他感覺不爽與不安。而更主要的一點,則是蘇婧婧頻繁且強勁的枕邊風。從某種意義上講,廖志國提議搞這個項目,本意是想試探一下陽城這潭水的深淺,也有藉機籠絡人心、建立政治勢力的意思。用兵法上的術語講,意在出奇制勝。

    令廖志國欣喜的是,「鯤鵬館」意圖一出,不僅沒有引來多少質疑、反對之聲,而且還得到各種政治勢力的一致認可,尤其洪大光、丁松等陽城政界大佬,也都表示贊同,這對於他在陽城官場站穩腳跟作用極大。不過,這種狀況的形成,也有一個重要因素:其時,剛剛經歷過省、市換屆選舉,陽城官場權力角逐硝煙甫散,以洪大光、丁松為首的爭鬥雙方,尚處於筋疲力盡狀態,無暇顧及廖志國的什麼三板斧與三把火。況且,出於爭奪同盟軍的需要,他們也樂得觀察一下新任市長的政治態度、價值趨向。當然啦,廖志國的突然出手,也讓他們有點猝不及防、不知所措,除了暫且表態支持,似無更好選擇。

    現在,經過數月觀察、休整、等待,洪大光、丁松諸公漸漸恢復元氣,眼看廖志國這個外來市長,把個莫須有的「鯤鵬館」炒作得風起雲湧,似乎大有借此鞏固根基、收買人心、起勢登台之意,甚至很快形成了某種政治強勢,這就讓陽城政壇上一向自負的上述諸公感覺很不舒罰按照官場通行規則與排序,市府之上有市委、人大,人家洪大光身兼書記、主任兩個要職,對你政府市長握有絕對領導、制約之權。即便政協在市府之下,市長廖志國排位在主席丁松之前,可後者畢竟是陽城土生土長的地頭蛇,又是你的前任老市長,怎麼說也得知道些謙遜、承讓之禮吧。因此,等到廖志國駕起馬車真的打算飛奔時,洪大光、丁松心理已然發生變化,某種逞勇好鬥的慣性也開始發揮威力。即使不想真的爭點什麼,至少也要體現其重要存在。

    「老廖啊,你那個『鯤鵬館』項目進行到什麼程度了?最近,我在社會上聽到不少反映,從機關幹部到普通群眾都認為這個項目好,既能提升陽城的城市品位,又可以顯示新一屆市府的戰略眼光與非凡魄力。如果謀劃得七不離八了,希望早點把工程方案報到人大來,我讓人大有關部門盡快列入審議,幫助你們當好吹鼓手,爭取搞成一個叫響全省、全國的樣板。另外,有關籌備班子人員組成,也可以盡快拿到常委會議一下,方便你那邊操作。毛主席不是說過,正確的路線確定之後,幹部就是決定的因素嘛!」某次會議結束,洪大光邊走下主席台,邊拉住廖志國說話,從表情到口吻充滿了關切之情。

    丁松恰好從旁聽到,馬上也找個機會與廖志國悄悄耳語:「廖市長啊,聽說你那個大鳥已經快要起飛了。好啊,你比我有氣魄嘛!這裡我給你下一封請戰書,我們政協這邊別的沒有,有關文化、體育、規劃、建築方面的專家很多,有些需要鑼鼓呼應、出力流汗的事情,你儘管吩咐!我這個老市長,責無旁貸嘛。」

    洪大光、丁松與廖志國的對話,黃一平都在場。對於廖志國表情的瞬時變化,他也看得清清楚常

    洪大光與丁松的上述表白,乍聽上去很隨意,尤其丁松一席話,似有話趕話的意思,可實際上,這些都是他們的肺腑之言。而且,這些話嘴上不說,肚子裡照樣會想;洪、丁二人不說,也一定會有別的人說;此時不說,彼時也一定會說。根據黃一平在陽城官場的體會,市委書記洪大光也好,前任市長丁松也罷,上述言論除了些許表面示好的因素外,骨子裡傳遞的信號非常強烈:你廖志國雖然坐著市府頭把交椅,可在陽城這一畝三分地上,還不是你為所欲為的地方,政府那邊的大事,想繞開市委、人大、政協,沒門兒。當然,話也說回來,洪大光、丁松兩股敵對勢力本身矛盾尖銳,他們此舉未必全是衝著廖志國,也有相互提防、鬥法的意思,主要是生怕對方勢力過度介入,借助那個「鯤鵬館」拉攏、結盟廖志國,從而在政治上滲透乃至做大。不過,無論出於怎樣的動機,他們的一番言詞,對廖志國無疑皆是一聲斷喝。

    上任近一年,如何處理與洪大光、丁松的關係,廖志國也是頗費思量。總體上,他對二人基本持等距離、取平衡術,這樣的路數有些接近當年的馮開嶺,也是借助於黃一平的謀略與建議。

    客觀地講,像陽城這種地級城市,市委書記洪大光是理所當然的老大,廖志國作為市委副書記、市長,理當甘居次席、做好配角。事實上,無論在各種會議之類的公開場合,還是平常的講話、材料、報告上,哪怕就是背後小範圍議論,乃至酒席桌上的酒後之言,廖志國都一直牢牢把握這種定位,始終尊洪氏為首,絕無半點逾越。可在內心裡,廖志國卻又並不真的甘願屈居其下。究其根源,一來是因為中國地方官場特殊的黨政二元結構,書記固然應當居於領導地位,可具體到個人權力分配,強勢的政府主官又豈能甘居別人之下;二來,地方黨政不睦是個極具共性的通病,在陽城政界更是個久治難愈的老毛病,而此種痼疾又往往易於繼承與傳染;三來哩,廖志國為官數十載,多是做的地方主官,我行我素、一言九鼎慣了,加之其人個性本就偏強,自然不肯輕易臣服於洪大光。至於丁松,雖系前任市長,眼下退居政協主政,廖志國對其客氣純屬禮儀性質,最多也只是利用他與洪大光的矛盾,更加不在看重之列。因此,平常時候,廖志國對洪、丁二位,多取敬而遠之的態度,能不招惹盡量不招惹,可示好賣乖處也是盡量示好賣乖。

    可是,眼下既然洪大光、丁鬆開口說話了,而且所提要求也算合乎情理,廖志國就不能充耳不聞,更不能生頂硬上。不過,考慮到洪大光與丁松之間關係微妙,廖志國也不想摻和其中,得罪兩邊固然很不划算,因取悅一方而得罪另一方也不是上策。明智之舉,還是應當兩頭平衡。

    何去何從,委實令廖志國一時陷入兩難。

    「一平啊,這件事你看怎麼辦?還有,以前馮開嶺遇到這種情況如何處置?唔?」廖志國問計黃一平。

    黃一平自然知道廖志國的心思,也諳熟過去馮開嶺處理此類事務的思路,略作思考後回答道:「我理解,洪書記與丁市長過問這個工程,說明他們對政府工作的關心,也體現了他們對廖市長的熱情支持。」

    沒等黃一平把冠冕堂皇的開場白說完,廖志國早就豎起右手掌搖了搖,示意他別繞彎子。

    黃一平臉一紅,只好直入主題。

    「我個人以為,介於目前陽城情況的特殊性、複雜性,這個項目似乎還沒到呈報市委、人大的程度,更不宜由政協橫插一手陀評議。現在工程處於謀劃階段,尚在進行調研、考察、論證,還沒有涉及資金、土地之類實際問題,可以先不拿到人大來議。最好的辦法,等在政府這邊運作出一個雛形,直接拿到下次人代會上,作為明年政府為民辦實事項目,也許會省事、順當得多。否則,八字還沒有一撇,先放到人多嘴雜處那麼三評四議,最容易引發歧義甚至起哄,很可能因此遭到否決或束之高閣。至於籌備班子人選,一旦進入了常委會,政府這邊恐怕更難左右,到時候你一言我一語,能辦事者進不來,不能辦事者濫竽充數,反倒影響工程籌建效率。如果現在不急於建立指揮部或領導組,而是以分散、臨時性機構替代,那就未必要進入正式組織程序,也不必上常委會討論,政府可以自行決定嘛。」

    「呵呵,你能看出目前的複雜局面,這不奇怪。可是,你黃一平把看到的竟然全盤說出來了,這倒是個不小的進步。跟隨我快半年了,你是第一次把話說到位,看來我廖某人沒看錯人,你黃一平還是黃一平,也沒有辜負我對你的信任。好,我們就照你說的辦!唔?」廖志國很興奮。

    廖志國組建的幾個籌建小組,主要負責人名單一經公佈,還是在機關裡引起熱議。

    這個名單,雖然沒有呈報市委常委會討論,廖志國卻也預先拿到洪大光、丁松處,說是先拉出幾個人,搞一套臨時性調研機構,請洪書記和老市長幫助掌掌眼、把把關。洪、丁二位看了這個名單,心裡自然明白,當初提出介入「鯤鵬館」意圖落了空,對方這是賞了一枚軟釘子,因此縱然心裡諸多不爽,嘴上也不好多說什麼,只得強作笑臉虛與委蛇。更重要的是,兩個人心底又都有一本明白賬:這個時候,主要對手尚未降服,還不適宜得罪廖志國這個第三方。

    廖志國選擇的孫健等人,在一般人眼裡似乎合情合理,可聰明者細一琢磨便發現,光是這幾個組的設立,就頗多蹊蹺。什麼文化調研組、體育調研組之類,雖然各具名目,表面看來似乎也都說得通,可終究難免因人設事、深藏貓膩的嫌疑。

    於是,很多好事者紛紛展開想像,又在各自力所能及範圍內交換信息,對上述入圍者的幕後背景進行了深度、多角度解讀,其中有些不乏合理性,有些則不免令人啼笑皆非。

    體育局長姜如明的入選,大家全都心中有數。他的那個漂亮表妹楊艷,隔阮五陪同廖志國打網球、學英語,不僅使得廖市長容光煥發、精神抖擻,而且網球技術與英語水平皆大為長進。過去,每逢在會議主席台、辦公室、汽車裡坐久了,廖志國腰、頸椎病就時常發作,酸痛起來坐立不安。如今因為楊小姐的陪練,運動已經成為廖志國每日生活之必需,生理疾患不治而愈,心情也格外舒暢。同時,經過短短兩個月時間的教學,廖志國的英語水平也明顯提高,不光是掌握了許多日常單詞與會話,而且還能分別以美、英兩式語音進行發音。日前,在省裡一次外貿形勢匯報會上,廖志國不時夾以英語單詞、短句的精彩演講,竟然博得主持會議的梁副書記帶頭鼓掌。

    如今,楊老師陪同廖志國打網球、學英語,已經到了通宵達旦的程度,黃一平只好在迎賓樓底層搭了一張床鋪,為廖市長、楊小姐站崗放哨之餘,一邊等待送楊艷回府,一邊插空休息,常常到後半夜才能回家。此事,他還不能對汪若虹實話實說,只道是廖市長那邊因「鯤鵬館」等諸多事務繁忙,最近腰椎頸椎疾病加重,經常半夜裡疼痛難忍不能入睡,需要隨時按摩甚至送醫院急診,云云。否則,接近更年期的汪若虹,定會展開由此及彼的想像與推論,對黃一平加倍嚴格管束。

    楊艷的辛勤付出,自然要有些特別的回報。這不,在廖志國的授意下,黃一平專門給中專領導打了電話,轉達了市長對學校的謝意,順便也關注了楊老師的近況。中專領導趁機提出經費要求,廖志國爽快批示同意。很快,楊艷就被提拔為學校團委書記,兼任英語教研室副主任。

    既然表妹受到表揚與提拔,具有表哥與伯樂雙重身份的姜如明,當然也不能例外。確定「鯤鵬館」籌建機構及其人選時,廖志國第一個就提出體育設施調研組的極端重要,並授意黃一平提名姜如明為不二人選。

    文化局長孫健參與其事,機關裡很多人費盡猜測,終究不得要領,最終結論無非三種:一種是洪大光為了再度進軍省裡,吸取此前好鬥逞勇之教訓,準備與宿敵印老廳長化干戈為玉帛,起用孫健實乃搖動橄欖枝曲線示好;一種是印老廳長念孫健當年鞍前馬後之情,多次向廖志國、丁松等人求助,終使其獲得翻身農奴把歌唱的機會;還有一種說法,是將前兩種因素糅和在一起了,以資證明今日陽城之官場,已經進入和諧共處、改朝換代的新時代。

    上述種種猜測,雖然離真正的內幕尚有很大差距,但就官場一般規律而論,卻也不無道理。想那孫健,當年乃市府、市委秘書中的佼佼者,本來也屬於年輕有為、前途光明之輩,後來只是由於跟隨印老廳長幾年,忠誠有餘靈活不足,不經意身陷洪大光敵對陣營中。期間,那個印老廳長雖然早已調離、退休、中風,但由於他們那一代人特別在意個人恩怨,總是糾纏歷史舊賬不能自拔,因此連累了孫健等一批舊屬。遇到一個洪大光,也是心胸狹窄之輩,渾不知化解怨仇以退為進,反而在孫健之類弱者身上做足報覆文章,直落得去年省府換屆敗走麥城。按理說,爭鬥多年彼此都不是贏家,孫健也已經為印老廳長付足了代價,一段陽城官場恩怨總該了結了。

    如此而論,廖志國用了孫健,無形中就充當了陽城官場調停人的角色,這讓眾多有類似遭遇者看到了希望。歪打正著、種豆得瓜,乃是中國官場中怪象之一。

    駐京辦主任徐曉凡領銜一個考察組,有風趣者戲之曰:唯血統論,又不唯血統論。

    乍聽上去,這句話頗為拗口,也似乎有些悖論,其實深究下來還真是一語中的。

    眾所周知,徐曉凡父親是陽城赫赫有名的民營企業家,旗下的雙仁集團實力相當雄厚,對政界的影響力也非同一般,一度在陽城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無奈,近年因為一樁聞名全省的腐敗大案,事涉省裡若干秘書長、廳長,雙仁集團因法人行賄受到重罰,徐父以行賄人身份遭到法律與輿論圍剿,一時陷入聲名狼藉之境地。如此一來,原本年輕有為、前途光明的徐曉凡,處境也隨之尷尬。雙仁集團的事情,自然與陽城官場諸要員關係密切,事情發生後,洪大光、丁松等人為求自清,馬上避之如同瘟疫。本來,陽城市委組織部已經開始考察,準備將徐曉凡調回陽城,提拔為發改委正處職常務副主任,可惜,因為行賄一節,這個提拔計劃理所當然化為泡影。為此,有人拿徐曉凡的事情開玩笑,說這都是該死的血統論在作怪,何解?像徐曉凡這樣的人,提拔也好,遭壓制也罷,皆非出於個人品德、能力、業績,而完全是因為其父沉浮使然。

    時下,事涉「鯤鵬館」這樣重大的市長工程,廖志國居然將目光投射到千里之外,專門給徐曉凡安了把座椅、配了頂烏紗,足見還是其血統在起作用,是唯血統論。不過,若是換個視角,徐曉凡受其父親及家族企業牽連,本已跌入人生低谷、甚至打入另冊,卻又因為廖志國這個外來官員的特殊身份,令其起死回生,說明廖氏心底並無陳規與偏見,是謂不唯血統論也。

    至於那個喬維民的加盟,很多不明真相者更是分別給出兩種截然不同的解讀。

    喬維民本來是個直爽人,在陽城官場有「大炮」雅稱,只是由於在任海北縣長期間,同縣委書記矛盾激化,才忍痛放棄縣長寶座,淪落到城北新區這個彈丸之地。憑心而論,從陽城市委市府的組織角度看,如此對待喬維民顯然有失公允。廖志國如今讓他參與「鯤鵬館」選址,似有安慰之意,也似在暗示其不必氣餒,日後尚有機會。此其一。其二,廖志國的這個龐大「鯤鵬館」工程,巨額造價固然是一個難題,選址問題面臨的矛盾可能更為突出。現在由喬維民主持對地址的考察,似乎表明廖志國在此難題上的態度趨向——有可能擇址城北新區。

    當然,持後一種解讀角度者也知道,如果廖志國果真將「鯤鵬館」落戶在城北新區,那就勢必陷入一個困境,且將刺痛市委書記洪大光心中一個隱疾——地處江邊的濱江新城怎麼辦?儲大富的中陽集團何去何從?而且,完全可以推斷,洪大光與丁松二位,之所以突然對「鯤鵬館」項目密切關注,甚至想方設法要插手干預,正是與此有關。或許,不久的將來,此題將會成為另一個引爆點,再度引發洪、丁雙方的較量,進而導致兩股政治勢力的生死博弈

    於海東以規劃局長身份入閣,主持對「鯤鵬館」的規劃、設計論證,多數人都認作是廖志國的某種姿態,純屬敷衍應付。此前,廖志國對於海東其人其事,可謂惡評不斷。

    其實,早在市府換屆剛剛塵埃落定,陽城官場就有傳聞,說是新任市長廖志國不滿陽城的城市規劃,對規劃局長於海東也是觀感不佳,曾經屢次提出更換。無奈,其時廖志國初來不久,像於海東這樣的政府組**員,乃是經過多重組織程序確定,加之,於海東的馮氏背景人人皆知。因此,廖志國的這個更換動議,未能付諸實施。如此傳聞不論真偽,顯然對於海東聲譽極為不利,公眾輿論迅速將其歸入官場垃圾股。繼之不久,廖志國突然微服私訪規劃局,當場發洩了對規劃局及於海東的諸多不滿,更是給其垃圾股定位加了封條。如是,在多數人看來,於海東要想在廖志國眼裡鹹魚翻身,簡直如上九天攬月、下五洋捉鱉般艱難。

    可是,偌大一個「鯤鵬館」工程,畢竟不太容易繞開規劃局,因此,於海東雖然勉強加盟,純係一隻應景花瓶,廖志國故作姿態一說便應運而生。

    上述諸種說法,雖然導致機關人心與輿情的一時混亂,卻也正中廖志國下懷。須知,但凡手握重權的當政、決策者,有時並不懼眾說紛紜、觀點各異,反怕眾口一詞、輿論一律,而且最不願普通民眾猜透其所思所慮。正所謂「天下大亂達到天下大治」,想必正是此意。

    其實,除了幾個當事人之外,只有黃一平等極個別局外人知道,能夠入圍「鯤鵬館」籌建班子者的真正原因。除了姜如明這種有目共睹的因素外,其餘絕非大家猜測的那樣簡單。可以說,每一個入閣者成功的背後,都有一部生動、曲折、傳奇的故事。

    孫健的如願以償,完全得益於那隻玉筆洗。

    郎傑克在陽城的分公司開張,高調宣揚其與蘇婧婧的親密關係,孫健馬上嗅出了可資利用的價值。在他看來,自己與黃一平固然交情不淺,求到黃一平門下也未遭拒絕,這個路子似乎不失為一條捷徑。可是,自己在陽城官場畢竟處境特殊,所求也不是一般的小事,黃一平作為秘書居間斡旋定有相當難處。況且,撩開蒙在官場上的神秘面紗,究其實,官場不過如商場耳,解鈴終需繫鈴人,利益之事還得利益來解決。通過黃一平處理利益上的事情,多有不便、不宜之處。因此,在經歷過送款遭拒之後,孫健決定借助郎傑克這個特殊橋樑,先繞道蘇婧婧,再拿下廖志國。

    孫健與郎傑克公司的那個合作協定,既有近期目標,也有遠景規劃,兩個人的目的都不在急功近利,而在於從長計議、放長線釣大魚。不過,就孫健這一方來說,既是以公的面目出現,又有求於郎傑克一方,因而還是應當主動作出姿態,先行匯出一筆款項,委託天地傳媒著手對陽城文藝團體的整合、包裝,其中一項重要內容是組織京劇團、歌舞團、群藝館等各單位的業務骨幹,分期赴北京進行業務培訓。由此,郎傑克看出孫健並非空口白話,而是個實在、爽快之人。

    很快,孫健與郎傑克打得火熱,直至稱兄道弟、無話不談的摯友。酒余茶後,孫健自然談及在仕途上的種種苦悶,以及希望親近廖志國而苦無路徑之煩惱。郎傑克聽了,淡然一笑,道:「這個還不簡單?」

    「我在陽城分公司裡有一隻玉筆洗,價值大約五十萬元左右,可以保你敲開廖市長家門,走通市長夫人那條路。」郎傑克為孫健指點迷津。

    孫健聽了,滿心歡喜,當即指令局裡財務處,給北京天地傳媒匯出五十萬元,說是貼補培訓費用預算不足,同時從馬嬋那兒取了玉筆洗。

    面對一隻色彩黯淡的筆洗,孫健並未如郎傑克交代的那般,立即赴陽江送給蘇婧婧。他想,就這麼一個小東西,居然值五十萬元?萬一郎傑克報了虛賬,或是賣的假貨,豈不壞了自己的大事?

    孫健拿著筆洗不敢輕易找人鑒定,只好來找黃一平打探虛實。

    那天夜裡,孫健悄悄摸到黃一平家裡,哆哆嗦嗦從包裡掏出筆洗,說:「我也不瞞你,最近郎總向我推薦了一隻玉器,說是廖市長愛人喜歡收藏這個,不知是真是假?」

    看了孫健出示的筆洗,黃一平一愣,此物正是那天郎傑克從蘇婧婧藏品室「勻」來之物,其來龍去脈與真偽虛實哪能輕言?

    「郎傑克要了你多少錢?」黃一平問過之後,馬上就後悔了,道:「算了,你還是別告訴我吧。」

    孫健遲疑了一下,以為黃一平是有意激他,悄聲道:「郎總說是專門從北京榮寶齋高價淘來,轉手給我五十萬元,一分錢沒賺。」

    「哦。既然郎傑克說了不假,應當相信。關鍵是你準備怎麼送到蘇婧婧手上?」黃一平問。

    「這正是我今天來求你的主要目的。老弟,你得陪我跑一趟陽江,否則人家市長夫人怎麼會輕易讓我進門,又怎能收下這個?」孫健眼裡寫滿懇求。

    黃一平聞言,當即連連搖頭道:「不可不可,萬萬不可!送出如此貴重之物,只能由你單獨出面,我陪你同行定壞大事。不過,我可以幫你在電話裡聯繫、介紹一下。」

    孫健的陽江之行,出師並不順利。蘇婧婧見了那只筆洗,只是拿在手裡反覆觀賞,嘴裡連連稱讚,卻堅決拒絕接受,說:「這麼貴重的筆洗,還是你自己收著,我欣賞一下也就滿足了。再說,我家裡也不缺此物,以後遇到別的好東西,我們再交流不遲。」

    孫健從陽江滿面沮喪回來,又是直奔黃一平而來,詳細說了在蘇婧婧那裡的情況。黃一平聽了,笑笑說:「好啦,你就按照婧姐的意思,把筆洗好好收著,再不要隨便拿給別人看了。至於你的事情,此行已經圓滿完成任務!」

    孫健聽了,似懂非懂,也不再追問原由,只好點頭應允。

    喬維民與徐曉凡得寵於廖志國,也是走的郎傑克這道偏門,通過蘇婧婧而曲徑通幽。而且,他們二位的成功,皆是得益於那幅所謂張大千的國畫。

    前不久,經過黃一平的精心謀劃,喬維民有了那次陽江之行。借助海北土著的特殊身份,喬維民與蘇老主席溝通順利,當場取得蘇婧婧的好感。至於那十萬元現金遭到退還,雖然令喬維民失了面子,卻也在他預料之中。比之黃一平這類書生,在官場歷練多年的喬維民畢竟見多識廣。他從蘇婧婧言談舉止不難看出,對於自己這個初次登門的生客,有些防範卻並不真的反感,言語之中留有了足夠的餘地。同是官場中的掌權人,他也知道,蘇婧婧就是再喜歡錢物、貪心再大,也斷不會當著秘書黃一平的面,輕易收下那麼大宗的現金。但是,第一次不收不等於第二次也不收,現金不收不等於實物也不收,既然順利進了那道門檻,還愁有貨送不進?

    郎傑克分公司的開業慶典,喬維民再次仔細觀察了蘇婧婧。他覺得,以蘇婧婧貴為市長夫人的特殊身份,肯於移駕跨江前來參加這樣一個純商業性活動,而且與商人郎傑克關係那樣親密,說明彼此之間必有需求。官商之間的相互需求,說到底無非權與錢。正是看準了這一點,喬維民才像孫健那樣,立即丟開黃一平,貼緊郎傑克,先與之協議合作拍攝電視專題片,再以之作潤滑劑暢通了彼此溝連。

    面對喬維民直道其詳的訴求,郎傑克也不賣什麼關子,當即出示了從蘇婧婧處拿來的那幅《北國秋景圖》,說:「明人不做暗事,這幅畫肯定是假貨,來路我也不便告訴你。但是,你花八十萬元拿了送到廖府,婧姐收與不收你都算大功告成了。當然啦,這八十萬元,我可以幫你打到專題片成本裡消化掉。」

    喬維民是個爽快人,馬上聽出郎傑克的話外之音,當即答應了這個方案,只是八十萬元的費用,卻不肯在專題片裡解決。他說:「還是一碼歸一碼,現在經常有人找上門來談專題片,價格大抵上都公開透明了,成本太高怕要惹麻煩。這個八十萬塊錢,還是我自己想辦法,砸鍋賣鐵也要湊齊給你。」

    拿到畫的當天,喬維民先回到老家海北縣城,專門訂做了些蘇老主席喜愛的土產點心,然後煞有介事直奔陽江,說是專程給老人送土特產來了。

    在廖家,喬維民帶來的那些東西,自然贏得蘇老主席的喜愛。令人稱奇的是,老人不僅叫出喬維民的名字,而且回憶出更多當年在海北的事情。趁著主人全家高興,喬維民把那幅畫拿給蘇婧婧,說:「弄了一幅畫,也不懂得欣賞,只是希望從這兒換一幅蘇大師的字。」

    蘇婧婧官方身份是陽江文聯、書協副主席,喬維民年長她不少,這個稱呼相對適宜。

    上到四樓工作室,展開畫軸看了畫作,蘇婧婧也不多加評論,問:「既然是交換,就得認真寫,你看哪幾個字合適?」

    「寧靜致遠、淡泊明志。」喬維民道。

    蘇婧婧的瘦金體書法,果然清秀雅麗、柔中有剛。

    喬維民的那幅畫送到蘇婧婧那兒沒幾天,竟然又到了駐京辦主任徐曉凡手裡。徐曉凡獲得此畫的代價,是以一幀明代唐寅的書法真跡相交換,後者乃郎傑克受雙仁集團委託,花費一百八十萬元從京城某著名書畫市場購得。

    經過年前的行賄風波,飽受打擊的徐曉凡父子算是徹底明白了,作為中國的民營企業,不論規模多大、名聲多響,離開了政治這件鐵罩衫,想在江湖上混下去,簡直比登天還難。常言官商官商,官與商還真是一對骨肉相連的孿生兄弟,誰離開了對方都不行。對於徐氏父子而言,無論雙仁集團這個實體,還是徐曉凡這個個體,當務之急就是如何借助金錢的力量,趕緊打通因行賄事件而導致的「形象塌方」與「關係斷路」,盡快回歸正常軌道。為此,可以不惜一切代價。

    徐曉凡進入廖志國家,相對於其他人有一個便捷借口:廖志國喜歡古巴雪茄,而且一定要正宗的品牌貨。前一陣,此物全是通過秘書長江大偉指令駐京辦,由徐曉凡派人從大使館購買,再由江大偉悄悄交給黃一平。現在,徐曉凡既然想踏入廖府,自然就能隨便找個理由,簡化掉江大偉、黃一平這兩個環節,直接送到「消費者」手裡。當然,為求得穩妥,徐曉凡事先和黃一平進行了溝通,萬一江大偉知情了怪罪下來,黃一平得出面擋一下。

    雪茄送到廖志國家的時候,徐曉凡順便帶了那幅水墨畫,且裝著無意發現的樣子,說:「想不到,蘇大姐也是知名書畫家哩!既然這樣,那這幅小玩藝兒就送給你了,反正我對書法也不內行。」

    蘇婧婧仔細看了半天,徐曉凡知道她是不放心畫的真偽,道:「應該是唐伯虎真跡。不過,如果大姐不喜歡這張,以後可以通過參加拍賣會,交換其他自己喜愛的作品。在京城,書畫作品拍賣算是家常便飯哩。」

    蘇婧婧聞言,這才小心地把唐寅書法收好,又拿出喬維民拿來的那幅《北國秋景圖》,說:「不好白拿你一幅畫,就以大千先生的國畫交換吧,我們這就算是藝術交流了。

    所有進入「鯤鵬館」籌建班子的人員中,情況最為特殊、複雜者,當數規劃局長於海東。而於海東在陽城的沉浮起落,又與馮開嶺在陽江的舉動不無關聯。

    前邊說過,廖志國與馮開嶺異地對調,皆是因為各自在原工作地遭遇了突發事跡馮開嶺在陽城的故事,已經有過充分描述,不再多說。廖志國在陽江的情況,其實也是大同小異,無非也是由於交友、用人不慎,或是權錢、權色交易太過明顯,其中最為突出者,當是那個名聲不小的「航母城」工程,一方面造就了廖志國在陽江政界的赫赫聲望,另一方面也給蘇婧婧留下了許多交易空間,最終也是臨近政府換屆時,被競爭對手告發了。所幸,廖志國得益於其岳父的深厚官場背景,尤其是省委梁副書記的鼎力護佑,輕鬆逃過一劫,換個地方照樣榮升市長。

    可是,廖志國調來陽城之後,心裡既不踏實,也不服氣。一來,他在陽江任職時間較長,遺留的拖泥帶水之事不少,特別是「航母城」工程上的諸多麻煩,尚未來得及理順。眼下,組織上一紙調令下達,自己突然離開了陽江,還真是有些措手不及。二來哩,對於調到陽城擔任市長,廖志國心裡還是有些失落。表面看,陽江與陽城同是地級城市,轄區面積、人口數量、資源狀況等等大體相當,可是由於地理位置、經濟基礎的不同,兩地實力差距卻非常明顯。前者地處交通便捷之江南,是全省乃至全國的經濟強市,GDP總量、人均產值、居民儲蓄等綜合指標一直穩居前列。後者偏居江北,無論是整體經濟社會發展水平,還是普通民眾的生活狀況,都遠遠落後於前者。尤其是官場生態方面,陽江更是優於陽城很多,最近一二十年間,陽江黨政主官十之七八都提拔到省部級領導崗位,而陽城則只有十之一二獲此幸運。因此,同樣是因為經濟問題,同樣是受到對手檢舉揭發,馮氏能從陽城上位陽江,自己卻從陽江淪落陽城,彼此落差非常明顯,廖志國對此調動自然就有了某種不平之感。何況,馮開嶺與自己年齡、資歷、學歷等諸多條件相當,日後也算是一個勢均力敵的競爭對手,當又多了一重提防與戒備。

    此外,馮開嶺調到陽江之後,對於那些陳年往事,到底會有怎樣的動作,廖志國也是心中沒底。一般而言,異地任職官員到了一個新地方,開疆闢土無非兩種形式:一是重開鑼鼓重唱戲,與前任、前事斷然切割,所有舊賬一筆勾銷。二是踩著前人的肩膀,在前任留下的基礎上搞修、補、改、擴。若是遇到第二種類型,往往又有兩種可能:要麼錦上添花,要麼落井下石。時下,由於幹部隊伍選拔、晉陞機制缺陷明顯,湧現出一批德才兼備的幹部的同時,也混雜了憑借馬屁、逢迎術上來的平庸之輩。後邊這些人,自然不具備摳新天地的能力與勇氣,也缺乏在前人基礎上錦上添花的品德與雅量,搞起挖人牆角、落井下石之類的勾當,倒是一等一的高手。為此,廖志國就不能不擔憂,換了一個素昧平生的馮開嶺到陽江主政,到底會幫忙還是添亂?是捂蓋子、擦**還是揭蓋子、撩後腚?這種憂慮,在官場多有先例與教訓。如今坐省府第二把交椅的某副省長,就是這樣的好事之徒。據說,他每每新到一地任職,正事還沒動手做,往往先就在前任**後邊**一刀,把那些陳瘡爛疤統統揭開,然後再以收拾殘局的面目出現,出力不多討好不少。

    廖志國心想,萬一馮開嶺就是這樣一位,那自己豈不慘了!

    正是基於這種複雜的背景與心態,廖志國人在陽城心繫陽江,一直暗中密切關注著馮開嶺那邊的動靜。

    眾所周知,馮開嶺在陽城有幾大金剛,或者說是幾大心腹。黃一平的筆,鄺明達的錢,於海東背後看不見的手,都曾經為馮開嶺在陽城的事業立下過汗馬功勞。如果將馮氏這幾員幹將再作區分,黃一平多活躍在台前,是那種出謀劃策、出力流汗的馬前卒角色;鄺明達半在台前半在幕後,有時出錢且跑腿,出手次駛少,卻不是什麼大錢;於海東其人系馮開嶺一手提拔,且把持著陽城最重要的規劃局,平常幾乎完全隱於幕後,輕易不拋頭露面,但凡出手了就是驚天動地的大動作。譬如,當年出手相助省委組織部年處長,區區幾幢住宅樓容積率稍許改動,等於直接送給對方數千萬元現金,而且還搞得神不知鬼不覺。廖志國在陽江主管城建、規劃多年,對於這些暗度陳倉之類的把戲豈能不懂。

    因此,廖志國到任陽城後,為了牽制馮開嶺,防止陽江那邊後院起火,對馮氏當年的三位重臣,分別採取了信、冷、壓三種不同招數——黃一平作為馮氏事件中的替罪羊、受害者,得到重新起用、信任;明達集團總裁鄺明達雖然僥倖逃脫懲罰,卻遭到廖志國的刻意冷落,新市長上任將近一年,竟然從來沒有跨入明達集團這個納稅大戶一步,鄺數次求見也是淡淡應付了事;於海東作為幕後那只看不見的手,本來還暗自慶幸毫髮未損,卻不料三番五次被廖志國從洞穴深處揪出,且遭到不同形式的責難與羞辱,還差點中途丟掉局長寶座,飽受打壓幾乎無法抬頭。

    可以說,廖志國在陽城的眾多舉動,無不與陽江的馮開嶺有關。尤其是重新起用黃一平,步步緊逼打壓於海東,更是用心良苦。須知,官場謀人使計往往有如戰場上排兵佈陣,何處應設雷場、布重兵,何時該鳴槍放炮打衝鋒,何人又當充任閒棋冷子以備不測,均看將帥胸中有幾多韜略。廖志國為了制約馮開嶺,將黃一平收歸麾下效力,堪稱出的一著奇謀,布的一隻冷子,平時臥槽靜養、輕易不會運用,一旦用了只圖置敵於死地絕境。對此,不僅黃一平已經有所覺察,就是陽城官場上那些有心人,也是慢慢品出了其中的奧秘。現在,完全可以推斷,當初廖志國使用黃一平不管有多少冠冕堂皇的理由,以此約束、牽制馮開嶺這一條卻絕對不可否認。只是,黃一平這著臥槽棋,時下還遠遠未到動用之際,或者說,這樣的棋子靜臥終比頻動威力更大。這就像超級大國或無賴小國手裡的原子彈,攥著不用總比整天大呼小叫更具威懾力。

    比之黃一平,於海東則是廖志國手裡的另一枚棋子,其功能好比當頭炮或過河卒,時不時得

    動用一下。至於如何運用,全看陽江那邊馮開嶺如何舉動。

    還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哪壺不開提哪壺。馮開嶺到陽江不久,居然真對「航母城」動了心思。

    馮開嶺走馬上任陽江,據說是迫於各方面的巨大壓力,首先著手對「航母城」進行清理,主要包括三項內容:一是政府投入的巨額資金要算賬,到底是賠了還是賺了,前途是否光明;二是投資主體要理清,誰是股東、誰是債主須有一個明確的界定;三是內部招商情況要梳理,有名無實、濫竽充數者必須清除出去。最終,如果此工程確實不賺只賠,那就徹底進行轉體改制,退出全部國有股份。

    馮開嶺此舉,著實讓廖志國狠狠捏了一把汗。

    那個聲名遠播的「航母城」,作為當年的陽江一號工程,不光政府財政投入了巨額資金,而且由於建設過程中不斷超出預算,又吸納了大量社會資金參與進來,其中有些是建設方墊資,有些是入駐商戶預付,還有些是本地企業借貸性注入。這些形式各異的資金來源,當時或是迫於政府壓力,或是礙於廖志國的個人情面,或是受到未來前景的誘惑,都是倉促投入,並沒有完備的手續與明確的性質界定,更未及在產權上加以確定。因此,形勢看好時大家紛紛撒手不管,甚至希望債轉股,行情走低時又強烈要求償還或股轉債,說到底始終是一筆糊塗賬。更為麻煩的是,在這個工程承建、招商過程中,由於蘇婧婧的介入,暗藏了諸多對廖志國不利的因素,其中只要有一件敗露,後果絕對相當嚴重。本來,按照廖志國當初的設想,只要自己如願在陽江主政幾年,上述麻煩很快就能擺平,該還的金錢債、人情債也都會慢慢了結。現在,換了個馮開嶺主政陽江,眼看著就要放手瞎折騰,廖志國在陽城自然坐臥不寧、寢食不安了。

    陽江那邊剛一動手,廖志國這邊就有了強烈反應。起用黃一平擔任市長秘書,是廖志國使出的第一招,意在提醒馮開嶺相煎別太急。緊接著,萌生了籌建「鯤鵬館」的念頭,更是加重提醒的份量——陽江現在是你的地盤不假,我在陽城如今同樣也能呼風喚雨,你今天毀了我的「航母城」,明天我就建一座更大的「鯤鵬館」。與此同時,廖志國先後多次公開責難陽城的城市規劃與建設,尤其點名批評、羞辱馮開嶺的得力干將於海東,圖的就是敲山震虎之效。如此一連串動作,馮開嶺那邊很快就有了回應:原本計劃進駐「航母城」的清產核資小組撤出,轉體改制一說暫停,「航母城」的運行一切維持現狀。而且,馮開嶺還專門委託於海東帶了名貴毛尖茶葉,說是捎給黃一平,其實乃變相示好於廖志國。

    事後,按照黃一平的推斷,馮開嶺在陽江的上述舉動,應該不是其本意,也不會是真要下手,要麼真是迫於外界壓力,要麼只是下的一手試探棋,意在測試廖志國的反應程度,同時也藉機瞭解一下自己在陽城諸多舊事,到底存在多大的潛在危險。

    陽江風險解除,廖志國態度陡轉,將於海東拉進「鯤鵬館」籌建班子,其用意也就不難理解了。

    「你這個規劃、設計論證小組,可以重點到陽江看看『航母城』,參照一下那個項目的規劃、設計思路。再說,你這個老部下,順便也看望一下老領導馮市長,並且代我向他問好哦。唔?」廖志國特別交代於海東,語氣與目光都有些意味深長。

    喬維民以城北新區黨工委書記、管委會主任的身份,如願在「鯤鵬館」項目中插上一手,除了自身仕途利益考慮外,還有另外一層意思——試圖將項目拉到城北新區。這就牽扯到另一個話題:選址。

    提到選址,黃一平心裡始終糾結著。他知道,中陽集團老總儲開富,遲早會找上門來。自己欠著儲開富一個天大的人情,終有追索、償還的一天。

    果然,在一個暴雨如注的夜晚,儲開富冒著大雨,找到黃一平家裡。

    黃一平明白,不是萬般無奈,像儲開富這樣的地位與個性,不會輕易找上門來,更加不可能冒著如此大雨上門。

    儲開富祖籍陽城,其祖父當年是本地最有名的地主兼資本家,解放前舉家逃到香港,從此定居直至終老。前幾年,洪大光擔任市長時,為了開發沿江灘涂,親自帶隊到香港組織招商,重點拜訪了一批陽城籍港商,儲開富便是其中之一。其時,儲開富憑借祖上留下的資產,依靠自身過人的眼光與聰慧,已經在廣東、浙江等地把生意做得很大,尤其以房地產業最為興旺。

    陽城是長江三角洲地區新近崛起的城市,距離上海很近,又有沿江資源優勢,深具商業投資潛力。加之,陽城是儲家衣胞之地,感情因素也是一個重要砝碼。因此,儲開富在洪大光的鼓動下,馬上就回到故鄉考察,並看中長江邊上一處灘地。當時,洪大光為儲開富描述的前景頗為壯觀——長江大橋已經正式立項,距離儲開富看中的灘地只有不到十公里;沿江開發即將上升為省級發展戰略;陽城的行閘商業、文化中心,不久將南遷江邊。同時,洪大光還許諾,只要儲開富的資金能夠全部到位,項目能夠如期開工,陽城市政府一定會在地價、稅收等方面給予足夠的優惠。受此種種因素的鼓舞,儲開富馬上在陽城成立了中陽地產集團,並將廣東、浙江的項目做了緊急收縮,又從銀行借貸了巨額款項,將長江邊上近千畝土地全部拿下,規劃分期建成高中檔居住區、商務區、文化休閒區,志在打造長江沿線規模最大、現代化程度最高的城市社區—□江新城。

    項目正式進入操作階段不久,陽城政界發生變動——洪大光升任書記,丁松接任市長。按說,這樣的狀況應該更加有利於儲開富的發展。可是,中國官場的情況往往太過複雜,尤以陽城這樣的中小城市為最。洪大光擔任市長時,本就與常務副市長丁松關係不睦,政府決策時常紛爭不斷。兩人分別升任市委市府一把手後,關係進一步惡化,委府兩邊相互更加不好講話,更別說插手干預了。丁松主政市府期間,恰逢長江大橋建成通車,城北地區高速公路網成型,遂改變了洪大光城市中心南遷的設想,提出城市中心北移、打造城北新區的口號。再加上,近年來國內房地產業一直起落不定,陽城房地產業又過度膨脹且競爭惡劣。這樣一來,儲開富開發的濱江新城,由於缺乏政府的支持,以及主城區南移的影響,就成了獨立江灘的一座孤島。首期建成的大量高檔住宅小區基本沒能賣得出去,後期在建和待建的商業、文化、醫療等配套設施勢成騎虎,巨額資金一下就被套了個固若金湯。

    現在,新任市長廖志國上來,準備搞「鯤鵬館」這樣一個龐大工程,如果能夠在儲開富的濱江新城附近落戶,定會帶動那裡的房屋銷售與商業消費,豈不是幫了他天大的忙!

    話說秘書黃一平與商人儲開富,原本並沒有什麼交往。

    當初,馮開嶺在陽城任職時,因為礙於洪、丁二人的爭鬥,就極力避開中陽地產這塊燙手山芋。可是,每逢過年過節,儲開富卻總要例行拜訪,包括黃一平這樣的秘書也有一份。某年春節,儲開富派人給黃一平送來一萬元現金,遭到婉拒。事後,他又送來一份房屋預售合同,說是幫黃秘書在濱江新城定了一套房子,那一萬元只當是交了定金,房價自然也只是計算個成本價。黃一平心想,你這個所謂預售合同,說白了只是一張紙,最終房子要與不要全憑本人意願。再說,屢次三番拒絕人家,似乎太不近人情,因此就沒再反對。再後來,黃一平姐姐黃敏在那裡的別墅區,看中並定了一套聯排,按揭貸款比例很高。當時,依照王大海在明達集團做財務總監的高收入,償還應該不成問題。沒想到,恰恰遇到後來的那場風波,王大海不僅丟掉高價飯碗,還差點進了牢房,房子貸款便成了一隻沉重的包袱。無奈之下,已經受了處分並下放黨校的黃一平,只好厚著臉皮給儲開富打了電話,希望能夠幫姐姐把房子退掉。儲開富二話沒說,當即建議房子暫時不退,先把銀行貸款轉到中陽公司名下,至於欠款,只要王大海打一張借條即可。如果以後實在不想要了,房子可以隨時退還中陽集團,也可以等到價位上來後幫助賣掉。總之,保證不會讓黃敏吃虧。儲開富此舉,令黃一平相當感動,須知,當時的中陽集團,也是資金最為吃緊的艱難時刻哪!如今,那套房子仍然在黃敏與王大海名下,儲開富則從來沒有追討過錢款。

    萍水之交,這樣的負欠足令黃一平感覺相當沉重了。

    黃一平將儲開富請進家門,與汪若虹做了禮節性介紹,就雙雙在書房落座。

    「實不相瞞,大量資金全部積壓在陽城,再不設法解套,我的公司可能就要垮掉了!」儲開富開門見山,態度真誠。

    「我明白你的處境,也一直在尋找機會鼎力相助,可是我畢竟人微言輕哪!」黃一平也不見外。

    儲開富當即把希望「鯤鵬館」落戶濱江花苑的意圖說了,黃一平也介紹了「鯤鵬館」項目的籌劃情況。

    「城北新區那邊已經形成氣候,競爭優勢明顯,領導似乎更傾向於放在那裡。」黃一平實話實說。

    「難道真的就沒有辦法了?當初洪書記動員我來陽城時,可是信誓旦旦說好城市重心南移,我才會把那片灘地圈下來。現在又說城市中心冶移,一下就把我晾到旁邊了。如此說話不算數,哪個還敢再來投資嘛!」儲開富從小在香港長大,又是港大畢業,算是比較有教養的人,即使生氣、發火也是溫文爾雅,不吐髒字。

    「你老兄雖然生在香港,可到內地做生意也不是一年兩年了,難道對官場上的事情還不瞭解?所謂此一時彼一時,有些事情,是要隨機應變、對症下藥的喲。」黃一平的話半是勸慰,半是啟發,也有一定程度的試探。

    儲開富是個聰明人,哪裡會不明白黃一平的意思。其實,他此行到訪,就是專程來向黃一平問計。他告訴黃一平,在廣東、浙江做生意多年,已經把中國官場、官員的情況摸得爛熟了,如何能逢山開路、遇水搭橋早已游刃有餘。無奈,陽城官場是個例外。對於洪大光、丁松,他也不是沒有投入,只是情況太過特殊,效果也差。剛來陽城時,他也是經濟手段與感情牌並用,給洪、丁二位送錢送物不算,光是偷偷安排他們的妻子兒女出國旅遊,前後就不下十次。而且,考慮到兩個主官之間的矛盾,他也盡力平衡好與兩個人的關係,算是小心翼翼、盡心盡力了。

    「洪書記、丁市長兩個人鬥法,我就成了夾在中間的一個犧牲品,前者臆嫌躲著我,後者又要利用我作肉彈攻擊對方。最終結果,我的本錢花了,時間也耽誤了,卻陷在這個泥潭裡越來越深。唉!按照道理,這些話本不應該和外人說,可是,多年觀察相處下來,我發現你與一般官員還是有些不同,說了是拿你當兄弟,全當是自我發洩一下吧。不過,廖市長那裡,你一定要幫忙哦!」儲開富說得很無奈,眼睛裡竟然有了淚花。

    黃一平思考了好一會兒,才下了很大決心,說:「這樣吧,既然你老兄找上門了,我也就不和你繞彎子了。廖市長在陽城政界的清廉名聲,恐怕你也有所耳聞,不要說商界人士,就是機關裡好多局長、處長,也都因為送禮遭拒而出盡了洋相。不過,相比較而言,廖市長夫人蘇婧婧倒是容易接近一些,明天晚上我正好到陽江送點東西,你不妨陪我跑一趟,認了門兒,餘下的事情就全看你自己的了。」

    第二天晚上,黃一平按約定去給蘇婧婧送陽城特產的蘆筍和草雞,就帶了儲開富一起前往。

    見到溫文爾雅的港商儲開富,蘇婧婧顯得既禮貌又熱情。三言兩語一交流,黃一平自然就把話題扯到蘇婧婧的收藏愛好上。

    「哎喲,巧啦,正好我也喜歡收藏,而且香港家裡也有些祖上留下的藏品,什麼時候一定帶來和婧姐交流。」儲開富果然靈光,沒要怎麼過渡就把話說到點子上了。

    蘇婧婧一聽,情緒高漲,當即把客人領上四樓參觀收藏室,相互交流起收藏方面的心得。

    站在一旁的黃一平,暗暗鬆了一口氣。他知道,儲開富能夠進入四樓收藏室,已然得到了蘇婧婧的認可,而他也算完成使命了。

    孫健、徐曉凡、喬維民等通過郎傑克這個特別渠道,私下進行了若干見不得陽光的交易,得以進入「鯤鵬館」籌建班子,成為廖志國信任、重用的官員,其他人不知內情,黃一平卻心知肚明。為此,黃一平既感欣慰,又覺不安。

    上述諸公,因為種種緣故,皆與黃一平有過不淺交情,先後求他在廖志國面前代為周旋,他都無法拒絕。對於通過蘇婧婧這個特殊路徑,可以打通廖志國的穴位與脈絡,他也早已心知肚明。只是,身為秘書,曾經的坎坷與教訓,令他心底陰影猶存,真正動起手來不免顧慮重重。幸好有了郎傑克,等於是黃一平的替身與槍手,他把事情做成了,黃一平理應感覺安慰。

    可是,孫健之流與郎傑克熱絡速度之快、勾連程度之緊、行事之詭秘,又讓黃一平隱隱深感忐忑。這就像一位馴獸師,花費多年心血馴服了一隻老虎,該猛獸上了台先表演什麼、後表演什麼,哪個動作做到什麼程度,原本有一套既定程序,也完全應當在馴獸師的控制之下。忽一日,老虎台上表演翻出馴獸師不曾教授過的新花樣,雖然演出效果不錯,卻令馴獸師有了異樣與不快。或者,又如一位鋼琴老師,先指法、後節奏、再旋律,整個教學流程完全遵照套路中規中矩,突然有一天,學生彈出了教程以外的《梁祝》、《春江花月夜》,這就說明學生有了離心、失控傾向,留給老師的不光是不舒服,而且是非常嚴重的危機感。

    如此而論,郎傑克插手、涉足陽城官場愈深,黃一平的憂慮、失落之心愈劇。

    不錯,郎傑克是當年大學同班同捨的老同學,曾經親若兄弟,可畢竟多年未曾聯絡,彼此近況不甚瞭解,如果真的潛伏著什麼危險因素,或者惹下什麼麻煩,那他這個老同學就難以脫得干係。何況,蘇婧婧乃一女流之輩,她與郎傑克之間的事情出了紕漏,自己這個秘書照樣無法交代。可是,令黃一平左右為難的是,目前郎傑克介入陽城官場的種種行為,由於事涉蘇婧婧這個敏感人物,他既不便直接過問,更不能強行干預,否則自己主動陷進去不說,也會惹得蘇婧婧不開心。

    鑒於當年跟隨馮開嶺期間,那個鄭小光在陽城胡作非為的教訓,黃一平覺得,自己必須掌握郎傑克在陽城的基本行為,唯此才不至於讓其逃脫監控,造成任何不治局面。

    那麼,如何才能掌握郎傑克的行蹤呢?

    馬嬋!只有馬嬋,才是掌握與控制郎傑克的一根線。自從那次在北京機場相遇,至今雖只三四個月時間,可黃一平感覺到,馬嬋當是天地傳媒的一個核心人物,也是郎傑克最為親近、信任之人。說白了,郎傑克與馬嬋之間,即使不是情人,關係也相當密切。否則,馬嬋在郎傑克面前不會那樣隨便,郎傑克也不至於事事都放心讓她知情與操辦。尤其像陽城這樣的分公司,好多事務都涉及官場、官員及其親屬,若非知己之人,斷不敢輕易讓她如此深度參與。當然,在短短數月接觸中,黃一平也已經看出,馬嬋是個非常聰明、智慧、善良的女孩,也許只有通過她,才能實現自己掌控郎傑克的目標。何況,她即使知道了事情真相,也許能理解他的善意動機。黃一平堅信,只要掌握了馬嬋,就能知道郎傑克的全部內幕。

    可是,又怎樣才能掌握住馬嬋,讓她成為自己的一個臥底呢?

    黃一平已經記不很清,到底是在哪一本書上,看到過這樣一段文字,大意是:如果一個男人有不得不說的秘密,一定會說給自己最為信任、知己的女人。在保守秘密方面,女人往往比男人更靠得住。很多情況下,越是信誓旦旦保守秘密的男人,其口風之松往往勝過**之褲腰。倒是那些表面唧唧喳喳的女子,頗堪托以機密。同理,如果你想知道一個男人的秘密,最佳途徑是找他信任、知己的女人,而獲此秘密的唯一辦法,乃是將那女人弄上床——**中的女人,又比男人更容易迷失自我,受到蠱惑。

    這種念頭的冒出,自然令黃一平有某種罪惡感。如果放在一年之前,他或許會因此感覺愧疚且自責。可是現在,因為那次換屆事件,飽受過被別人利用的痛楚,他的觀念發生了微妙變化。世間之事,原本就是善惡、美醜、忠奸並存共生,任何絕對化的選

    擇都違背了自然界適者生存的規律。既然馮開嶺之流為了一己之利,能夠犧牲忠心耿耿的黃一平,那麼,凡夫俗子如黃一平者,又如何不能為更多人的利益,犧牲一回小女子馬嬋呢?何況,那個美女馬嬋,早已對自己暗送秋波、頻示好感,弄她上床也許正合其意。

    其實,馬嬋在陽城,已經先後多次約黃一平喝茶、品咖啡、吃西餐,也時常發短信、打電話,有時真是有事托辦或商量,也有時只是感覺寂寞,想找個熟悉、投緣的人說說話。看得出來,馬嬋對黃一平明顯抱有好感。而黃一平呢,也先後數次應邀到馬嬋所在的宿舍,多是夜裡送她回去,也有時是雙休日上門聊天。雖說黃一平不是那種情場高手,可畢竟曾經滄海,對於女人那種特別的眼神、語氣等等,多少還能解讀個七不離八。有那麼兩三次,馬嬋有意無意以肢體觸碰他,瞬間眼神迷離、呼吸急促,幾乎弄得黃一平不能自控。所幸,因為想起自己的特殊身份,又想起「朋友妻不可欺」這句古訓,他才沒有失去自制,跨出那一步。當然,他也知道,馬嬋與郎傑克並非夫妻關係,所謂欺與不欺也只是一個中國式的虛假托詞。

    現在,既然下定拿下馬嬋的決心,黃一平便不再多慮。

    機會很快不期而至。

    星期天下午,黃一平正準備主動約會馬嬋,卻先收到對方短信:「有正宗哥倫比亞咖啡,現磨現煮,想喝?」

    黃一平有意回了一則略帶挑逗的短信:「有美人相伴,何愁咖啡不芳香?即到。」

    行前,黃一平精心洗了澡、刮了鬍鬚,換了乾淨內衣,又在身上灑了些某法國名牌的男士香水。據送此香水的徐曉凡戲稱,此種香水有提高男人性功能、增強女士**的特殊功效,因此而風靡歐美及港台地區,在男士群體裡有「偉哥二世」之美譽。

    在汪若虹的梳妝鏡前拾掇半天,黃一平自我感覺滿意了,這才出門。不料,下樓站到陽光之中,一顆心竟然怦怦跳動加快。這種感覺,似乎初戀時約會女友才有。

    走進馬嬋宿舍,整個房間裡已經瀰漫著濃濃的咖啡味,香、醇卻有些苦。

    初秋的陽光,暖暖地灑滿寬大的陽台落地窗。一對單人沙發相對擺放,高檔音響裡播放著輕柔的《藍色多瑙河》。一杯咖啡在手,東拉西扯了些天氣、音樂、股市之類的閒話,兩人竟然都有了些微醉的感覺。

    「你的香水,很特別。」趁著給黃一平添咖啡的機會,馬嬋故意將身體湊近一些,似在用力嗅,其實卻將大半片雪白的胸脯暴露在他眼前。

    倘在平時,黃一平定然會極力避開目光,鎮靜心情。可是今天,他卻順勢攬住了馬嬋,一隻手伸進了那片敞開的雪原。馬嬋哆嗦一下,放下咖啡壺的同時,整個身體完全癱軟在這個男人懷裡。

    一陣激吻,一對男女也不管眼前青天白日窗簾大開,就勢在地毯上抱作一團。

    令黃一平震驚的是,馬嬋居然是**!那地毯上的一點鮮紅,在黃一平看來,竟是那樣鮮艷奪目、光芒萬丈!

    「怎麼會是這樣?」黃一平很迷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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