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梅分管姐姐工作沒到一年,公事、家事、私事、情感事,幾件事情往心裡一塞,就在姐妹倆心裡結了疙瘩。饅頭不吃隔食病,唐家茂從中一挑,一個nai|tou吊大的親骨肉姐妹終於有一天公開反目了。
進入四季度,運河市機關開始忙乎考核準備工作。對照目標責任狀上的條款,盤點各項任務完成情況,雪榮年年都對奪得目標考核先進充滿信心,但今年卻心底發虛了,因為一票否決的招商引資任務八字還沒見一撇。不過不要緊,雪榮懂得機關工作硬碰硬沒一項任務能完成,只要關係協調到位,什麼任務都可以完成。
雪榮動了動腦筋,把幾年前招的熱電廠改造項目又報了上去。當然不能原封不動地報上去,那不明顯是糊弄市裡嗎?即使糊弄市裡,讓市裡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起碼也要給市裡找個台階、找個理由呀!雪榮在原來投資的基礎上又增加了二期投資,當然只是一個傳說而已,但一套真刀真槍的材料就那麼報了上去。報是報上去了,雪榮還是不放心,因為雪榮吹牛吹大了,二期投資她投了60億。這麼大投資市領導連聽說都沒聽說過,市領導能認可嗎?那就全靠雪榮遊說了。劉萬里那裡,沒問題。雪梅那裡,也沒問題,都是自己人。怕就怕唐家茂從中作梗,雪榮把工作重點放在唐家茂身上。
別人都還沒睡著哩,雪榮就起床趕路了。這就叫快人一拍,先人一步。那天一大早,雪榮來到唐家茂秘書辦公室等著匯報,唐家茂遲遲沒到班,等得雪榮非常焦急。眼看趕集似的上人了,秘書辦公室快坐不下前來匯報工作的局長們了。雪榮一一打過招呼,就不再多說什麼了,平時她自己向唐家茂匯報不多,沒想到會有這麼多局長飛蛾般在唐家茂身邊繞來繞去。是不是他們嗅到了什麼人事動向?雪榮默默告誡自己,千萬別犯傻,再也不能對唐家茂的指示陽奉陰違了,說不準哪天他頂替劉萬里當了書記,肯定沒自己的好果子吃。雪榮見風使舵來得快,但並不打算一邊倒。
逮眼看到唐家茂出現在辦公室門口,雪榮第一個衝上前去,貼著唐家茂身後進了屋。紛湧上來的其他局長就退潮般歸攏到秘書辦公室裡去了。
唐家茂平時很少主動約雪榮匯報工作,對雪榮主動上門並不感謝,相反,平靜的表情下面保持著警惕。
雪榮有求於唐家茂,臉上堆著笑,嘴巴變得特別甜,一口一聲誇著唐市長。
「說吧,什麼事?」唐家茂看看手錶,暗示雪榮留給她的時間不多。
雪榮說:「唐市長,今年招商引資考核請你多關照。環保局引進的那個熱電廠改造項目,老闆說今年要追加二期投資,新上兩台60萬千瓦機組,總投資60億。」
「噢,聽說老闆不是跑了嗎?」唐家茂伸出中指敲著桌子。
雪榮說:「沒跑。委託手下在運河市管理熱電廠,到別的地方投資新的項目了。」
唐家茂還想駁斥雪榮,因為國家對新上電力項目一下卡死,雪榮說的兩台60萬機組只不過是子虛烏有。但唐家茂沒有耐心再聽雪榮匯報下去:「好啊,這個項目如果如期投產達效,那就會大大改善運河市的工業經濟結構。怎麼,是不是讓我答應你超額完成今年招商引資任務啊?」
雪榮裝著不好意思地說:「唐市長英明。」
唐家茂咂嘴:「我這裡好說,你再向丁市長匯報一下。現在分協作組招商,她拿主導意見。」
雪榮千恩萬謝從唐家茂辦公室出來,就去找雪梅。可那天雪梅出差在外。雪榮把招商引資考核材料丟一份給雪梅秘書,請他代交給雪梅。秘書請她給丁市長打電話口頭匯報一次,雪榮沒給妹妹打電話。心裡疙疙瘩瘩的,電話也懶得打了。
雪梅出差還沒回來就接到唐家茂電話,讓她抓緊對分管部門的招商引資工作進行一次過堂,嚴防弄虛作假,堅決封殺無中生有的所謂大項目。雪梅哪敢怠慢,回來就召開分管部門招商工作會議。
本來,招商不屬於雪梅分管,但是,市委、市政府規定,沒有與招商無關的部門,沒有與招商無關的領導,所有部門都要把招商作為工作的重中之重緊抓不放,所有的分管領導都是分管部門的招商責任人。這樣一來,雪梅就不能不牢牢抓住招商工作。現在,眼看進入四季度了,市裡通報下來,雪梅分管的部門招商引資任務總體雖然完成了,但還很不平衡。
環保局上報了前幾年招的熱電廠改造項目,雪梅一看就知道造假。騙子任光達曾經用這個項目編造神話,連環騙取了運陽縣的財富廣場項目,更騙取了雪梅的愛情和貞操。幾年來,雪梅根本不願回想任光達一個字,更不願別人提及任光達。任光達早已從這個世界蒸發掉了,怎麼可能又會在半死不活的熱電廠項目上追加投資60億呢?簡直天方夜譚!別說任光達只不過是一個並不高明的騙子,即使他是一個腰纏萬貫的富翁,投資兩台60萬千瓦機組項目也是國家項目,而不是某個私人行為。雪梅毫不留情地從通報中刪掉了姐姐的項目。
開會時,雪榮根本不知道項目被妹妹刪掉了。有唐家茂的話踩著,雪榮坐在會場上心裡沒有任何壓力。她一直盯著妹妹手腕上的桃佛手鐲在看,自從程進送了那條一文不值的禮物,雪梅就一直戴在手上。平時藏在衣袖裡,開會時便露了出來。雪榮看了不時蹙起眉頭,什麼爛東西當件寶貝戴著?又不是社會上不三不四的風塵女子,更不是三歲兩歲的孩子,戴那玩意兒像什麼話。雪榮打算找個機會勸妹妹不要戴那不倫不類的東西,但是,一直沒有機會。雪梅坐在台上,雪榮坐在台下,距離不遠,但相差很大。況且會場氣氛嚴肅,掉根針都聽得清清楚楚,哪有可能容得下雪榮絮叨個人感受。
會議由程進主持,不管台下部門的領導拿不拿程進當領導,但只要坐在主席台上,他就是一堆狗糞,說話該聽還是要聽。程進開始為雪梅主持會議還非常稚嫩,緊張得不得了,現在好了,主持得有板有眼。他通報了雪梅分管部門當年的招商引資情況,這個單位招了幾個項目,那個單位簽了幾個協議。不是有線索,就是有項目。事關各單位榮譽,還事關各單位年終福利獎金,與會者都洗耳恭聽。雪榮也認真聽著程進通報,可聽到最後,雪梅分管部門全有項目了,只有環保局什麼項目沒有。
雪榮沉不住氣了,當場就站起來打斷程進的話:「哎,我局不是有一個熱電廠項目嗎,怎麼說什麼項目沒有?」
「丁局長,熱電廠項目你比我更清楚。」程進討厭有人攪會,堵了雪榮一句,繼續讀著通報。程進話裡有話,他對運河市官場情況不熟,但一點兒不愣,配合雪梅工作以來,對許多事情都有所耳聞。比如雪梅刪了熱電廠項目後,程進就奇怪,不好意思直接問雪梅,就找跟班秘書問了問。結果這個項目背景複雜,差點把運河市很多領導拖下了水,程進撂一句話給雪榮聽聽。
雪榮的確清楚,原先列入招商考核的熱電廠如今停產了,而且時過境遷,根據市裡招商引資考核辦法,竣工項目只能認定一次,算作當年完成的任務,不帶入下一年度,而雪榮所說的熱電廠項目,早已不算環保局項目了。雪榮不再計較程進酸溜溜的話,打算會後再找妹妹算賬。
哪知道還沒等散會,雪榮就跟妹妹掐了起來。慣例,會議最後一項議程是雪梅做重要講話。
雪梅沒讓秘書準備講話稿,她知道該講什麼,怎麼講。因為招商引資工作單一,但事關重大,她不想像平時開大會那樣講得含含糊糊、隔靴搔癢,而是要講得一針見血、直搗要害。雪梅在肯定成績後毫不客氣地點名批評環保局工作不力:「這裡我要強調的是,重視不重視,大不一樣。是全心全意去抓,還是三心二意去抓,效果肯定不一樣。為什麼有的部門能超額完成招商引資任務,而環保局就只能扛大鴨蛋回來?我們也看到了,他們整天忙得不亦樂乎,但是,干忙沒有豆腐。抓工作要抓主要矛盾,當前,什麼是主要矛盾?就是招商引資……」
「砰」一聲桌子響打斷了雪梅的講話,會場一陣寂靜,原來是雪榮憤怒地拍了一下桌子站了起來:「丁市長,我環保局是國家實施節能減排、保持可持續發展的政府組成部門,你憑什麼說我的工作沒有抓住主要矛盾?你認為招商引資才是環保局的大局嗎?招商引資對於環保局來說是狗拿耗子!是給子孫後代造孽!」
雪梅沒給姐姐好臉,瞪眼看著雪榮,發現雪榮臉都氣黃掉了,顯得特別醜陋,簡直像個母夜叉。她衝著姐姐揮揮手說:「我不跟你說什麼節能減排可持續,我就問你,環保局的招商引資項目在哪兒?」
雪榮從自己包裡掏出匯報材料,理直氣壯地回答:「在熱電廠!二期投資60億再上兩台60萬千瓦發電機組,唐市長都同意這個項目作為我局完成的任務了,你憑什麼說我局扛個大鴨蛋?」
「這個你比我更清楚!」雪梅不願再看到姐姐歇斯底里的樣子,低下了頭。她只接到唐家茂電話提醒防止項目弄虛作假無中生有假大空,沒想到唐家茂對姐姐已經承諾過,她有一種吃死蒼蠅的感覺。
雪榮機關鎗一般向外噴:「我清楚什麼?我清楚唐市長說這個項目將大大改善我市工業經濟結構,有力縮短我市進入小康社會進程。我清楚我的職責是落實國家環保法律法規,我清楚招商引資不是環保局的中心工作。」
沒等姐姐說完,雪梅擺手說:「這話去對劉書記說去。」
雪榮不依不饒,越說越氣:「你以為我不敢找劉書記呀!你想柿子揀軟的捏,拿我當雞,殺雞儆猴,丁市長,我今天告訴你,沒門!我丁雪榮砍頭不過碗大的疤,我工作這麼多年什麼工作拿不起,放不下的?從來沒誰公開批評過我,就連劉書記對環保局工作有什麼指示,要麼給我打電話,要麼給我發信息。你丁市長多深一點道業,居然公開批評我!別說招商引資那點屁大事情,再大的事情什麼能難倒過我!」
雪梅本來想息事寧人,沒想到姐姐越來越凶。既然話說到這份兒上,雪梅也不示弱,說起話也又酸又刻薄:「我問你,我說的是不是事實?我分管的部門就你一家沒完成,我多次交代過你,要騰出精力去招商引資,別撿了芝麻丟了西瓜,你聽過我的嗎?噢,你就那麼嬌氣呀,聽不進別人半句真話?你就那麼霸道呀,連劉書記都不敢批評你?你就那麼狂妄呀,看著七星找不著北?你想幹什麼?想鬧場子?」
姐妹倆鬥嘴,下面可看了笑話了。有的竊竊私語、指指點點,有的趁機走出會場,打手機現場直播,有的焦急萬分,不知道怎麼收場。
主持會議的程進走到雪榮跟前,拉扯雪榮:「丁局長,你少說兩句。丁市長畢竟是市長,給她留點面子。」
雪榮猛一甩胳膊,正好打在程進的眼鏡上。
程進的眼鏡掉了,沒了眼鏡,程進成了瞎子,蹲下到處摸眼鏡,不是跟班處長跑上去幫他撿起來,他還會瞎子摸像一般。
雪榮不管不顧,大聲沖摸眼鏡的程進嚷嚷:「我給她留什麼面子?她以為她一個副市長不得了了,尊重她,是市政府領導。不尊重她,狗屁都不是。」
戴上眼鏡的程進重新打量著雪榮,張大的嘴巴一句話說不出來,連嘴唇也合不上了,就那麼一臉驚詫地呆在那裡不知所措。
雪梅居然心平氣和了:「你有本事,今後什麼事都找市長、書記去,別來找我。找我我也不睬你!」
「你以為我不敢找書記、市長呀,我現在就去找去,我叫他們調了你的分工,你信不信?你不想睬我,我還不想睬你!」雪榮拎起包向桌子上一摔,咯登咯登走出會場。
雪榮敢作敢當,說到做到。走出雪梅的會場,她頭腦一熱,真的徑直去找書記、市長去了。
本來雪榮沒想再找唐家茂匯報。因為唐家茂已經答應她算她完成招商引資任務了。但非常湊巧,在她走進電梯時,發現先她一步進了電梯的唐家茂。雪榮暈頭了,又向唐家茂實奏了妹妹否定環保局招商引資項目的事情。
「哦,那個項目我知道的,應當算接轉項目列入今年考核,算你局完成任務呀。別急,我幫你協調協調。」唐家茂下了電梯還承諾雪榮。
雪榮揚手感謝唐家茂,來到市委辦公樓層,向劉萬里參雪梅的本去了。
大概沒人敢在劉萬里面前摔摔摜摜、燒燒燎燎的,但雪榮卻敢。不知是劉萬里有什麼尾巴抓在雪榮手裡,還是劉萬里感覺雪榮是個透明人不跟她計較,反正,雪榮在劉萬里面前可哭可喊、可罵可跳,劉萬里一點都不惱不氣。運河市許多幹部特別是女幹部羨慕嫉妒死了雪榮,這一次,雪榮幾乎是衝進劉萬里的辦公室裡,遠遠把包往沙發上一扔,彷彿到了自家客廳。然後在沙發邊一個轉身,重重坐下,嘴鼓得像架吹風機,臉子重得陰沉沉的,一句話不說。
劉萬里歷來說一不二的,但是,雪榮卻經常會挑戰他的權威,因此,劉萬里認為,丁雪榮雷厲風行,算得上官場花木蘭、直腸子,對她不必設防,不必繞彎子,有話直說,有屁直放,保證她瘋狗似的撲向敵人,比起對付那些花花腸子的領導幹部少費不少腦筋。這也許就是劉萬里寬容雪榮在自己面前放肆的原因吧。今天又不知道是哪個菩薩得罪了女金剛了,看把雪榮的鼻子快氣歪了。劉萬里開玩笑問:「丁局長這是怎麼了,誰借你大米還你黑豆了嗎?」
「劉書記,雪梅當那個副市長是活受罪的,你要麼把她的分工調整了,要麼把我撤了,我不願在她手下受窩囊氣了,眼不見心不煩!」雪榮渾身發抖,出言不遜,幾乎是用自殘在傷害著妹妹。
劉萬里突然有了興趣,問是怎麼回事,雪榮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劉萬里哈哈大笑:「我以為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呢,原來是跟雪梅鬥氣呀!我不是批評你呀,丁雪榮,在這件事情上,你犯了嚴重的錯誤。首先,雪梅點名批評環保局招商引資不力,這是我叫點名的。不點名觸及不到你的靈魂,完成不了任務。你沒有忠實完成市委、市政府下達的招商引資任務,反而強詞奪理,胡攪蠻纏,本身就是非常錯誤的。」
雪榮看著在自己面前轉來轉去的劉萬里,眼睛晃晃的,心裡慌慌的,趕緊站起來辯解:「劉書記,環保局招商引資任務到年底完不成,我提頭來見你。」看到劉萬里擺手,雪榮又坐下了。
劉萬里繼續在雪榮面前踱步,不緊不慢,不遠不近,既像是批評雪榮,又像是自言自語:「其次,退一萬步說,即使雪梅說錯了,你也不該在會場上跟她吵起來。她畢竟是副市長,不僅要面子,而且還要政府的公信力,更要樹立自己的權威。你這麼一吵,別人會怎麼想?噢,你是她姐都不聽她的,誰還聽她的!這裡不是誰有沒有理的問題,更重要的是互相尊重的問題。」
雪榮又一次從沙發上站起來:「不,劉書記,我給她留著面子、尊重她的。但是,她欺人太甚,柿子專揀軟的捏,拿我來殺雞儆猴,我要由著她,將來她一有事就會拿我開刀,我才不能由著她哩!」
劉萬里又做了一個手勢,把雪榮逼坐下了,然後按照自己的思路說下去:「第三,我理解你是把家庭矛盾姐妹恩怨帶到工作中來了。雪梅年輕,工作能力水平未必超過你,但她進步比你快。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打心底是不服雪梅的,是不是?」
雪榮擰著頭回答:「我不服不行呀。」
劉萬里說:「怎麼樣,還是不服。但是,正像你說的,不服不行。官場上許多事情是說不清楚的,提拔誰不提拔誰,有能力水平問題,更有機會機遇問題。我做夢都沒想到我能當到市委書記。比我強的人多了去了,他們能服嗎?但是,組織上卻選中了我。怎麼辦?那些不服的人不服行嗎?我認為,你現在必須迅速向丁市長道歉,這是個嚴肅的組織紀律問題,而不是簡單的家庭事件。」
「我才不給她道歉哩,我保證完成全年招商引資任務不就行了嗎?」雪榮狀沒告贏,反而遭到劉萬里一二三四狂訓,更嚥不下那口惡氣,站起來想拎包走人。
劉萬里嚴肅起來,仍然坐著不動,手指雪榮下命令:「丁雪榮,你錯就錯在這裡。你別太自以為是,你必須道歉,否則,後果自負。」
雪榮繼續耍著自己的性子,在劉萬里辦公室裡咚咚地來回走動,坤包在手裡甩來甩去,時而甩到肩上,時而摜在腿上,差點把包裡的化妝品都甩了出來。但是,嘴巴可以拴住一頭驢,就是不給劉萬里一句答覆。最後轉過屏風,聽到劉萬里送她一句警告:「丁雪榮,小心被別人利用!」
好話不出門,壞話行千里。很快,雪榮、雪梅姐妹倆公開反目的事就在運河市傳開了。雪梅心態平和,隱忍了。雪榮還心態失衡,憤憤不平。遇上官場密友,特別是平級女幹部,有人問起這件事,雪榮還是要論一番是非,擺一擺自己的道理,爭取別人理解同情。當然,的確有人支持雪榮,讓雪榮信心滿滿,但是何居心,雪榮沒多考慮。
四季度一天天過去,環保局招商引資任務還沒完成。唐家茂協調結果怎麼樣,雪榮根本沒放在心上,她不相信唐家茂會幫她多大的忙。雪榮在班子會上大發雷霆,手點著副局長的腦瓜子咬牙切齒地說:「你,你,還有你,我養活你們這幫廢物有什麼用!你們統統給我離崗招商,招不到商別來見我!」
幾個副局長憋氣沒敢放屁。明知雪榮歇斯底里了,副局長是市管幹部,拿著公務員工資,怎麼是靠她養活呢,簡直大話欺天。但是,雪榮越來越為所yu為,居然沒誰敢齜齜牙反抗。本來,馬大衛還有點思想,不時跟雪榮叫板的,但這一次雪榮的手指沒點到他的腦瓜上,而且一口惡水噴在所有禿子頭上,他又何必做一個出頭鳥呢?因此,馬大衛也像受氣包一樣哭喪著臉裝難受。
班子會議結束,雪榮沒來由地又趴在桌子上哭了起來。這陣子事情壓頭了,簡直剪不斷、理還亂。跟雪梅結仇,雖說不怕,畢竟雪梅是一個nai|tou吊大的,過一陣子就恢復了,怕就怕家裡、局裡出事。家裡陳利民自從雪梅談過話,對雪榮的態度有點轉變,不再老戳雪榮的痛處,但仍是臉不臉腚不腚地朝著雪榮。局裡馬大衛這個心頭之患還整天戳在眼前,而且不管對他怎麼冷淡,他居然不氣不惱的。雪榮真是煩死了,風也礙事,雨也礙事,連陽光都總是刺眼受不了。總之,周圍沒一個人順眼如意的,要是統統死光了,留下她一手一腳一人撐天就好了。因此,雪榮的心氣兒總是不順,總是鼓足了氣的皮球似的,一拍直蹦,不拍,只要給點力也到處亂滾。
這時,雪榮的手機響了,一看是媽媽打的,她遲遲沒接。媽媽能有什麼好事找她,無非是聽到她跟雪梅吵架,想來勸和的。不是媽媽寵著慣著雪梅,哪有鑼一出鼓一出的。雪榮氣就氣媽媽瞎搗鼓,把雪梅搗鼓改行當了官,如今弄得姐妹失和。但是,手機響聲停了一陣,又響了起來,媽媽還沒完沒了了呢。雪榮只好接了媽媽的電話。
果真,媽媽在電話裡鼻涕一把淚一把的:「雪榮啊,沒想到啊,要不是今天散步聽外人傳,我還不知道哩。你怎麼那麼糊塗呀,竟然在開會時跟雪梅翻臉呀。我說雪梅這些天回家怎麼一聲不吭老流眼淚呢?問她有什麼委屈別憋在心裡,時間長了會憋出病來的,她死活不說,原來是你給氣的。雪榮啊,你在官場上混這麼多年了,雪梅是你一手扶持起來的。她有今天,有你雪榮的功勞,可你現在心態越來越不好了,動不動就發脾氣,動不動就跟人家過不去,好像世界上誰都欠你似的。你怎麼能做出那麼荒唐的事情呢?你叫雪梅還怎麼工作?還怎麼抬頭做人?聽說你還找劉書記匯報要調整雪梅的分工,你膽子越來越大了。你知道這叫什麼嗎?這叫犯上作亂!要是在過去,你就夠砍頭示眾了。你還想怎麼著?不給妹妹留面子,拖她的後腿不說,還想把她轟下台呀?呸,真沒想到你變成這樣。雪榮啊,你看看你現在變得,家,家讓你弄得四分五裂的,陳利民不睬你,兒子不要你,妹妹不理你,我想,你在單位裡除了那些想利用你的人,怕是也沒幾個跟你真心好的。你怎麼混到這步田地的喲!我要是你找個地縫鑽進土裡算了!」
雪榮沒聽幾句就把手機放在桌子上,任媽媽嘮叨去。媽媽那一套,早聽膩了,無非是譴責她的不是,揚雪梅的威風,無非是說她嫉妒妹妹。她根本就沒有嫉妒妹妹,她氣的是用人體制。
聽不到雪榮回應,陸愛俠在手機裡喊:「喂,喂,雪榮,你聽到沒有,你要是還想進這個家門,就上門來給雪梅道歉,不然,你就別回這個家!聽到沒有?奶奶的,死了!」
雪榮聽著媽媽罵罵咧咧掛了手機,怔了一會兒,又趴到桌子上哭了起來。
轉眼到了年底,環保局又進行了一次例行體檢。在一項婦科體檢中,雪榮被查出患了乳腺癌。
當時,醫生說:「建議你住院手術。」
聞聽噩耗的雪榮,雙手無力地撐在醫生的桌子上,問道:「不住院可以嗎?」
醫生反問雪榮:「你是要美還是要命?」
「什麼意思?」
醫生告訴她:「要美,就像演林黛玉的陳曉旭那樣,丟命;要命,就馬上把左乳割掉,以絕後患。」
別的女人得了乳腺癌,如果做手術,也許只想著今後會失去女性的美感。但是,雪榮除了想著自己的形象會受損,更多的還是擔心她的政治生命。雪榮雖然長得相貌平平,可身材堪稱魔鬼身材,特別是她的美胸,豐滿挺拔,讓她一向充滿了極大的自信。若是做了手術,她還是個完整的女人嗎?還能在人面前抬起頭嗎?因此,是要美,還是要命?是要命,還是要政治前程?雪榮面臨著艱難的選擇。
最終,雪榮選擇了逃離。她拿回醫生壓在肘下的診斷單,帶著一份僥倖對那個醫生說:「我再到別的醫院去查查。」
春節一天天臨近,雪榮自從媽媽陸愛俠在電話裡嚴訓她之後,真的賭氣不再回娘家了。但時間一長,陸愛俠卻受不了了。女兒不管官大官小,是貴是賤,都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哪個不值得疼?見雪榮賭氣不上門,陸愛俠只好低頭服軟,三天兩頭主動給雪榮打電話:「雪榮,怎麼啦,還在生媽的氣呀,多長時間了,你也不過來看看爸媽?」
雪榮見媽媽低頭了,也就借坡下驢,說:「最近一直很忙,今晚我就回去看你們。」
自從被查出患了乳腺癌,雪榮憋著一肚子委屈,不知道怎麼倒苦水。她怨老天爺對她不公,縱使她在官場裡縱橫馳騁,左衝右殺,卻無法早日實現自己的目標;怨自己的身體不爭氣,不知不覺,怎麼會像凍壞的山芋,外表好好的,裡面卻長出了黑斑?究竟是保守治療,還是痛下殺手,一除為快?雪榮舉棋不定,真想聽聽媽媽的意見,正好陸愛俠這時打電話請她回家了。
雪榮一跨進家門,就忍不住鼻子一酸,眼淚嘩地流了出來。
陸愛俠一看雪榮那個樣子,一下子就怔住了,心裡不由得一激靈。到了她這個年齡,就怕兒女們出什麼事情。兒子雪清在世時,陸愛俠總罵他不爭氣,可雪清一死,她心裡就覺得虧欠兒子太多。如果女兒們再有個三長兩短,她活著還有什麼滋味呢?因此,雪榮也好,雪梅也罷,只要她們平平安安的,她就很開心了。眼見雪榮如此傷心,她嚇得要死,連忙問:「怎麼了,雪榮?」
雪榮說了一聲:「媽,我錯了!」哭著撲到陸愛俠懷裡。
陸愛俠長出了一口氣,慈愛地拍著女兒的後背說:「知錯就改,改了就好。等雪梅回來,我再來教訓她。常言道:一個巴掌拍不響,她也有錯。」
「雪梅呢?」雪榮睜開眼睛四處找妹妹。
「她出差去了。」陸愛俠心裡一下子敞亮了,扳過雪榮的臉,仔細端詳,「怎麼這陣子又瘦又黃啊?」
雪榮渾身發抖,顫聲說:「媽,我患乳腺癌了!」
「啊!」陸愛俠嚇得魂飛魄散,抱起雪榮大哭,「老天爺啊,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啊……」
母女倆哭了一陣子之後,陸愛俠止住了哭泣,輕聲問雪榮:「這事雪梅知道嗎?」
「不知道。」
「陳利民知道嗎?」
「不知道,我怕他張揚出去。」
「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當務之急是要人不知鬼不覺地把癌拿掉。」陸愛俠著急而又穩妥地給雪榮出主意。
雪榮卻心存僥倖,說:「我想保守治療。」
「不行,保命要緊。不能再傻了,也不能再拖了,趕緊割了吧。陳曉旭、梅艷芳哪個不比你美,不比你有錢,可就是因為愛美想保住乳房,才把命給丟了。你千萬別學她們犯傻呀!」陸愛俠對雪榮曉之以理,動之以情。
雪榮猶豫不決。
「還有,這事一定要告訴陳利民,早晚他都會知道的。」陸愛俠提醒著雪榮。
雪榮還在猶豫。
陸愛俠繼續給女兒出主意:「不是馬上要到春節了嗎,媽陪你去省城把手術做了。」
「媽,我怕……」雪榮吞吞吐吐。
「我知道,你怕別人知道後影響你的政治前途,怕有人對此幸災樂禍。但是,只有病找人,哪有人找病?誰也保證不了自己一輩子不生病,怕什麼?」陸愛俠正反有理地勸慰雪榮。
「媽,我聽你的,放假就去做手術。」
回到家,雪榮好幾次看著陳利民,想把自己得病的消息告訴他,但陳利民根本不看她一眼。好強的雪榮不想低三下四地跟他說話。
雪榮還想把病情告訴給兒子陳列。可陳列對媽媽不時地出現在自己的房間裡很不耐煩,說:「媽,我正做作業哩,別總在這兒打擾我好不好!」其實,她除了想告訴兒子自己的病情,還想問問兒子:媽媽病了,假如媽媽跟你爸爸離婚,你還鐵了心跟著爸爸嗎?但一想到那樣說會給兒子增加壓力,她只好又把話嚥了回去。
放假前一天,雪榮召開環保局全體人員會議,安排好了假期安全值班等工作。回到家,她清理完行李,見陳利民好像仍沒有理睬她的意思,只好忍氣吞聲地主動找他說話了:「陳利民,我假期要出差一趟,你帶兒子去他爺爺奶奶那邊過年吧。」
陳利民在臥室裡回答:「哼,出差?去醫院出差吧。」
雪榮意識到瞞不住跟她生活了十多年的丈夫,便說:「沒什麼大病,很小的一個手術。」
陳利民走出臥室,手裡拿著一張紙,說:「你簽個字再走。」
雪榮接過那張紙一看,是離婚協議書。她差點兒氣暈了,怒道:「陳利民,你看我生病了,就這麼來整我,你還是個人嗎?」
陳利民說:「你仔細看看協議時間,協議是雪梅找我談話後就已經起草好了的,我是今天才聽你媽說你得了乳腺癌,別把人想得那麼壞。我現在答應你,我淨身出戶,兒子、房子我都不要了,全給你。你要是還不簽字,我會聽你媽的話,盡到一個做丈夫的責任,陪你去省城做手術。」
雪榮氣得一把抓過陳利民手裡的筆,「刷刷刷」地簽上自己的名字,說:「我簽,你巴不得看到我現在就死在你面前,你還有好心陪我去做手術?好了,你現在就給我從這裡滾出去,我一刻也不想再看到你!」
陳利民拿著雪榮簽字的協議,二話沒說,扭頭走出門去。
「砰」,一聲門響,雪榮的心彷彿一下子給掏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