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四日灌足節星期四
茉迪在半小時內打了三次畢爾曼的手機,每次都聽到該用戶無法接聽的信息。
下午三點半,她開車到歐登廣場按他家門鈴,還是無人應門。接下來二十分鐘,她在大樓裡挨戶敲門,想問問有沒有鄰居知道畢爾曼人在哪裡。
十九戶當中有十一戶無人在家。這個時間顯然不是登門造訪的好時機,接下來是復活節週末,情況應該也不會更好。八戶在家的鄰居都提供了協助,其中有五人認識畢爾曼,說他住在六樓,是個彬彬有禮的紳士。至於他的行蹤,誰也無法提供任何信息。她好不容易打聽到有個名叫休曼的生意人,是與畢爾曼來往最密切的鄰居之一,他也許上他家去了。但這一戶也沒有人應門。
茉迪沮喪之餘,拿出手機又撥了畢爾曼家中電話,在答錄機留下自己的姓名與電話,請他盡快回電。
她回到畢爾曼住處門口,寫了紙條請他與她聯絡,然後拿出名片,也一起丟進信箱。正要關上信箱蓋時,她聽見公寓裡的電話響了,便俯身傾聽,響了四聲後答錄機接起來,但聽不到有人留言。她關上信箱蓋,直瞪著門看。究竟為何心血來潮伸手碰了門把,她也說不上來,但令她大吃一驚的是門沒有鎖。她將門推開,看著門廳。「有人在嗎?」她小心地喊道,並仔細傾聽。沒有聲音。她往門廳踏人一步後,猶豫起來。她沒有搜索令,即便門未上鎖,也無權進入公寓。她往左側的客廳瞄了一眼,正決定退出時,視線恰巧落在門廳的桌上。她看見一個裝科特麥格農手槍的盒子。茉迪頓時感到強烈不安,隨即解開夾克、拔出警槍,她以前很少做這樣的動作。
她拉開保險,槍口指向地板,走進去往客廳裡面看。雖未發現任何異狀,她卻愈加憂慮。退出客廳後,往廚房裡頭瞧。沒有人。接著走過走道,推開臥室房門。
畢爾曼赤裸著身子趴在床邊,雙膝著地,彷彿正跪著禱告。光從門口看,便知道他死了,後腦勺中了一槍,額頭被轟掉一大半。茉迪隨手關上公寓的門。打開手機打給包柏藍斯基時,警槍仍握在手中。由於聯絡不上他,便又打給檢察官埃克斯壯。她記下時間,下午四點十/又分。
法斯特盯著倫達路大樓的正門。然後看看安德森,又看看手錶,四點十分。
向管理員問到密碼後,他們已經進過大樓,還在掛著「莎蘭德一昊」門牌的門外傾聽了一會兒,屋內沒有聲響,按門鈴也無人應門。於是他們回到車上,將車停在可以監視大門的地方。他們在車上已打電話確認,最近姓名才剛剛加到倫達路公寓合約上的人叫米莉安·吳,生於一九七四年,原先住在聖艾瑞克廣場。車內收音機上方貼了一張莎蘭德的護照相片。法斯特出聲抱怨說她就像個姥子。
「真要命,這些妓女的長相愈來愈丑!會挑上她肯定是飢不擇食。」安德森沒有答腔。
四點二十分,正要從阿曼斯基辦公室前往《千禧年》雜誌社的包柏藍斯基來電,要求他們繼續在倫達路監視,一定得把莎蘭德帶回警局問話,但也叮囑他們別忘了檢察官並不認為她和安斯基德命案有何關聯。
「好了。」法斯特說道:「根據泡泡的意思,在沒有人認罪之前,檢察官誰也不想逮捕。」
安德森還是沒出聲。他們徽懶地看著路人在附近穿梭。到了四點四十分,埃克斯壯打了法斯特的手機。「出事了。我們發現畢爾曼在自家公寓遭到槍殺,死了至少二十四小時。」
法斯特一聽立刻坐直起來。「知道了。現在該怎麼辦?」「我要針對莎蘭德發出緊急通告,她現在是三起謀殺案的嫌犯。命令會送達全郡各地,我們得將她視為危險分子,而且很可能持有武器。」「知道了。」
「我現在就派一輛警車到倫達路,警員會進入公寓加以封鎖。」「明白。」
「你有包柏藍斯基的消息嗎?」
「他在《千禧年》。」
「他好像關機了,你可以試著聯絡並通知他嗎?」法斯特和安德森互望一眼。
「問題是萬一莎蘭德出現,我們要怎麼做?」安德森問。「如果她只有一個人,情況又允許的話,就把她帶走。這女孩非常瘋狂,而且顯然殺紅了眼。她公寓裡說不定還有武器。」布隆維斯特將一大疊稿子放到愛莉卡桌上,頹然坐在俯臨約特路窗邊的椅子上,簡直累死了。他一整個下午都三心二意地,不知該如何處理達格未完成的書。
達格才死去幾個小時,出版商已經開始爭論如何處置他留下的工作,看在外人眼裡或許覺得諷刺、無情。但布隆維斯特卻不這麼想。他有如處於一個幾近失重的狀態,這種感覺總會在最迫切的危急時刻出現,凡是記者或報紙編輯對此都很熟悉。
當其他人傷心之際,新聞人就會變得有效率。在這個灌足節星期四上午現身在《千禧年》辦公室的團隊成員,儘管個個震驚不已,最後專業仍凌駕於情緒之上,使他們發憤埋首於工作。對布隆維斯特而言,這是理所當然的事。他和達格屬於同一類人,即使他們角色互換,達格也會這麼做,他也會自問能為布隆維斯特做些什麼。一篇具有爆炸性內容的文稿,這是達格留下的遺產,他為此工作四年,投入了自己的靈魂,如今卻再也無法完成。而他生前選擇了為《千禧年》工作。
達格與米亞的命案不會像前首相帕爾梅遇害一樣造成全國人的傷痛,其調查進展也不會有傷心的國人密切注意。但是對《千禧年》的員工而言,因為涉及個人情感,打擊或許更大。而且達格在媒體界人脈廣闊,這些人也會追根究底。
但如今布隆維斯特和愛莉卡有責任完成達格的書,並回答幾個問題:是誰殺了他們?為什麼?
「我可以重新架構未完成的內容。」布隆維斯特說:「我和瑪琳得一行一行地將尚未編輯的章節讀完,看看哪裡需要補充。其中大部分只需依照達格的注記校訂即可,不過第四和第五章大多以來亞的訪談為主,這確實是個難題。達格沒有註明消息來源,但有一兩個例外的情形,我想應該可以使用米亞論文的參考資料作為主要的來源。」「那麼最後一章呢?」
「我有達格的大綱,而且我們談論過許多次,我多少知道他到底想說什麼。我建議擷取摘要作為後記,我也可以順便解釋他的推論邏輯。」
「很好,但我想先過目。我們不能無中生有。」「不會有這種事。我會以個人的想法寫這一章,並署名負責.我會描述他進行調查、最後寫出這本書的心路歷程,也會介紹他是個什麼樣的人。最後我會再次強調過去這幾個月來,他在至少十幾次談話中說過的話。他的草稿中有不少可以引述的東西。我想我可以讓這些話聽起來很有價值。」
「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想出版這本書。」愛莉卡說。布隆維斯特完全明白她的意思。
愛莉卡取下老花眼鏡放在桌上,搖了搖頭,起身從熱水瓶裡倒了兩杯咖啡,又走到布隆維斯特對面坐下。
「我和克裡斯特已經做好替代期刊的版面設計。我們先用了預定下一期要刊登的文章,再以自由稿件填補空缺。不過會顯得有點零散,沒有真正的焦點。」
他們默默坐了片刻。
「你聽新聞了嗎?」愛莉卡問道。
「沒有,我知道他們要說什麼。」
「這是每家電台的頭條新聞。第二頭條則是關於中央黨的一項政治措施。」
「也就是說國內根本沒發生什麼事。」
「警方尚未公佈他們的名字,只說是一對正直的男女。也沒有人提到是你發現屍體。」
「我敢打賭警方會盡全力壓制消息。這樣至少對我們有利。」「為什麼警方要這麼做?」
「一般警察最恨媒體炒新聞。我猜大概今晚或明天一早,消息就會走漏。」
,-j口此年輕又如此憤世嫉俗啊!」
「我們已經不年輕了,愛莉卡。我是昨晚被訊問的時候領悟到的,那個女警員看起來還像個學生。」
愛莉卡無力地笑笑。昨晚她睡了幾個小時,但也已經開始感受到身心的煎熬。而且,她馬上就要成為瑞典最大報紙之一的總編輯。不行,現在不是向布隆維斯特宣佈這個消.息的好時機。
「稍早,柯特茲打電話來了。負責初步調查的檢察官名叫埃克斯壯,他在今天下午舉行了記者會。」
「李察·埃克斯壯?」
「對,你認識他?」
「政治小人。肯定會炒熱新聞。這件事一定會鬧大。」「他說警方已經掌握部分線索,希望能很快破案。除此之外,倒也沒多說什麼。不過現場顯然擠滿了記者。」
布隆維斯特揉了揉眼睛。「我腦海中一直浮現著米亞屍體的樣子。唉,我才剛要認識他們呢!」
「是哪個瘋子……」
「不知道,我已經想了一整天。」
「想什麼?」
「米亞是側面中槍,我看見她頸側有子彈穿入的傷口,額頭有穿出的傷口。達格是正面中槍,子彈從他的額頭穿入,從後腦穿出。看起來只開了這兩槍,感覺不像是單獨行動的瘋子所為。」愛莉卡若有所思地看著工作夥伴。「那麼是什麼?」「若不是隨機殺人,就一定有動機。我愈想愈覺得這份稿子是最好的動機。」布隆維斯特指了一下愛莉卡桌上那疊紙。她順著他的眼光看過去,接著兩人彼此互望。「也許不是書本身,也許他們打聽了太多,結果……我也不知道·,·…也許有人感覺受到威脅。」「所以雇了殺手。麥可,那是美國電影的情節。這本書寫的是剝削者、利用者,它點了警察、政治人物、記者的名……難道你認為是這些人中的某個謀殺了達格和米亞?」
「我不知道,愛莉卡。但我們再過三星期就要付印的書稿,可是瑞典出版界有史以來對非法交易所作的最嚴厲的告發。」就在此時,瑪琳敲門探頭進來,說有一位包柏藍斯基巡官來找布隆維斯特。
包柏藍斯基分別和愛莉卡與布隆維斯特握過手後,坐到窗邊桌旁的第三張椅子上。他端詳布隆維斯特,發現他雙眼凹陷,還有一天沒刮而長出的胡茬。
「有什麼進展嗎?」布隆維斯特問。
「也許有。據我瞭解,昨晚是你發現安斯基德那對男女的屍體,打電話報普的。」
布隆維斯特徽徽地點點頭。
「我知道昨晚執勤警員已向你問過話,但希望你能再橙清幾個細節。」
「你想問什麼?」
「你為什麼那麼晚了還去找達格和米亞?」
「這可不是細節,而是一大段故事。」布隆維斯特疲憊地笑了笑。「我本來在妹妹家參加派對,她住在史托切一個新興區。達格打我的手機,說他星期四——也就是今天——沒有時間來辦公室,這是我們原先約好的,他得拿一些照片給我們的美術指導。他告訴我的原因是他們倆決定去米亞父母親家過週末,而且想一早就出發。他問我能不能早上拿到我家給我。我說反正我住得近,從我妹妹家回家時可以順路去拿照片。」
「所以你就開車到安斯基德去拿照片?」
「是的。」
「你能不能想出達格和米亞被殺的任何原因?」布隆維斯特和愛莉卡互瞄了一眼,都沒有出聲。「怎麼了?」包柏藍斯基追問道。
「今天我們討論過這件事,但意見有點不同。其實也不是意見不同,只是不能確定。最好還是不要胡亂臆測。」「說說看。」
布隆維斯特向他說明達格的書的主題,並提到他和愛莉卡在討論命案會不會和書有關。包柏藍斯基沉默了一會兒,思索著這項信息。「這麼說達格打算揭發警察。」
他一點也不喜歡話題起了如此的轉變,心裡一面想像著有一條「警察的尾巴」在媒體上掃來掃去,引發各種陰謀論的景象。「不,」布隆維斯特說道:「他打算揭發罪犯,其中有一些剛好是警察。另外也有一兩個人和我是同行,也就是記者。」「你想現在公佈這項信息?」
布隆維斯特轉頭看著愛莉卡。
「沒有。」她回答道:「我們一整天都在忙下一期的內容。我們應該會出版達格的書,不過首先要確實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由於出了此事,書必須大規模改寫。我們絕不會破壞警方對我們兩位友人命案的調查工作,如果你擔心的是這個的話。」
「我得瞧瞧達格的辦公桌,不過這裡是雜誌社的編輯室,若進行全面搜索恐怕有點敏感。」
「達格的資料都在他的筆記本電腦裡面。」愛莉卡說。「我已經整理過他的桌子。」布隆維斯特說道:「有些文件直接指明了想要隱匿身份的消息來源,所以我先拿走了。其他部分你儘管查看,而且我也貼了紙條在桌上,不許員工碰觸或移動任何東西。問題是書出版之前,務必保密。我們必須避免內容在警方內部傳閱,尤其是我們還要揭發一兩名警察。」
該死!包柏藍斯基暗咒。今天早上怎麼不直接過來?但對他們也只是點點頭,轉換話題。
「好吧。我們想訊問一個和命案有關的人,這個人你應該認識。我想聽聽你對一個名叫莉絲·莎蘭德的女人有何看法。」布隆維斯特有一度彷彿整個人化身為問號。包柏藍斯基還注意到愛莉卡以銳利的目光瞥了同事一眼。
「這我就不明白了。」
「你認識莉絲·莎蘭德嗎?」
「是的,我確實認識她。」
「怎麼認識的?」
「你問這個做什麼?」
包柏藍斯基顯然被惹惱了,但也只回答說;「我想間問她有關命案的事。你怎麼認識她的?」
「可是……這沒道理,莎蘭德和達格或米亞都毫無關係。」「這一點我們會在適當時機作出判斷。」包柏藍斯基耐心地說:「但還是請你回答我的問題。你是怎麼認識莎蘭德的?」布隆維斯特摸摸下巴的短鬚,又揉揉眼睛,腦中一片混亂。最後他直視著包柏藍斯基。
「兩年前,我僱用她為我另一個完全不相干的計劃作一些調查。」「什麼樣的計劃?」
「很抱歉,這點只能請你相信我:這和達格或米亞一點關係也沒有,而且早已經結束。任務圓滿完成。」
包柏藍斯基不喜歡聽到有人說某某事不方便討論,即便事關命案也一樣,但他決定暫時不去計較。
「你最後一次見到莎蘭德是什麼時候?」
布隆維斯特稍微停頓之後才開口。
「事情是這樣的。兩年前的秋天,我在和她交往,這段關係大約在同一年的聖誕節前後結束。後來她就從斯德哥爾摩消失,隔了一年多,我直到上星期才又見到她。」
愛莉卡聽了揚起雙眉。包柏藍斯基猜想她也是第一次聽說。「你在哪裡見到她?」
布隆維斯特深吸一口氣後,快速而簡要地說出倫達路發生的事。包柏藍斯基愈聽愈詫異,不確定布隆維斯特的說詞有幾分真實性。
「這麼說你並沒有跟她說話?」
「沒有,她後來消失在上倫達路。我等了很久,但她一直沒回來。我寫了字條給她,請她跟我聯絡。」
「你很確定她和安斯基德那對男女毫無關係嗎?」「我可以肯定。」
「你可以形容一下攻擊她的那個人嗎?」
「無法詳細形容。他發動攻擊,莎蘭德出手自衛然後逃走。我大概是在四十、四十五碼外看見的,當時是深夜,燈光又很暗。」「你喝酒了嗎?」
「我是有點酒意,但並未爛醉。那個人髮色有點淡,綁了根馬尾,穿著一件暗色的短夾克,肚子很大。我走上倫達路的階梯時,只看到他的背影,但他打我的時候轉過身來了。我依稀記得他的臉頰瘦瘦的,一對藍色眼睛間的距離很近。」
「你之前怎麼沒告訴我?」愛莉卡說道。
布隆維斯特聳了聳肩。「那當中隔了一個週末,你到哥德堡參加那個無聊的辯論節目去了。接著星期一你又不在,星期二我們只匆匆見了一面,這事情好像也沒那麼重要。」
「但安斯基德出事後……你竟未向警方提起,這很奇怪。」包柏藍斯基說。
「為什麼要向警方提起?這就好像說我應該提起一個月前在中央地鐵站差點被扒的事情一樣。我完全想像不出倫達路的事和安斯基德的案子有何關聯。」
「但那起攻擊事件,你沒有向警方報案嗎?」
「沒有。」布隆維斯特頓了頓。「莎蘭德是個非常低調的人。我原本想報警,但最後還是認為應該由她決定。而且我也想先和她談談。」「但你沒有這麼做?」
「自從一年前的聖誕節過後,我一直沒有和她說過話。」
「你們的……如果可以說是關係的話……是怎麼結束的?」布隆維斯特神色黯然。
「不知道。是她切斷和我的聯繫——而且幾乎是在一夕之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嗎?」
「如果你指的是爭吵之類的話,沒有。本來都還好好的,忽然間她不再接電話,然後就從人間蒸發,離開了我的生活。」包柏藍斯基思索著布隆維斯特的解釋,聽起來是實話,和阿曼斯基說她從米爾頓安保失蹤的情形也相符。一年前的冬天,莎蘭德顯然遭遇了某些事。他轉向愛莉卡。
「你也認識莎蘭德嗎?」
「我見過她一次。你能不能告訴我們,為什麼調查安斯基德命案要問起她?」她說。
包柏藍斯基搖了搖頭。「犯罪現場有關於她的線索,我只能說這麼多。但我承認聽到愈多有關莎蘭德的事,我愈感驚訝。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就哪方面而言?」布隆維斯特問。
「你會怎麼形容她?」
「就專業來說,她是我見過的最好的調查員之一。」愛莉卡膘了布隆維斯特一眼,咬了咬下唇。包柏藍斯基確信這其中還少了一塊拼圖,而且他們有事瞞著他。
,-b腸私底下呢?」
布隆維斯特這回停頓了許久。
「她是個非常孤單而奇特的人。」布隆維斯特說:「不愛交際,不喜歡談論自己的事,但也具有強烈的意志力。她有道德感。」「道德感?」
「是的。她有她自己獨特的道德標準。你無法說服她做任何違背她意願的事。在她的世界裡,事情不是黑就是白,可以這麼說。」
布隆維斯特的描述再次與阿曼斯基不謀而合。兩個男人都認識她,對她的評價也相同。
「你認識德拉根·阿曼斯基嗎?」
「我們見過幾次面。去年我為了打聽莎蘭德的下落,請他喝過一次啤酒。」
「你說她是個有能力的調查員?」
「最傑出的。」布隆維斯特回答。
包柏藍斯基用手指輕敲桌面,一面俯視約特路上川流不息的行人。他感到異常的心煩意亂。法斯特從監護局取得的精神鑒定報告指出,莎蘭德是個嚴重精神異常且可能有暴力傾向的人,無論從哪方面看來都有精神障礙。而阿曼斯基和布隆維斯特的描述,卻與這幾年來醫學專家們的研究結果呈現迥異的面貌。這兩人都承認莎蘭德是個怪人,但也都高度肯定她的專業。
布隆維斯特還說自己曾經和她「交往」過一陣子——也就是說兩人有性愛關係。包柏藍斯基不禁好奇:被宣告失能的人適用哪些規定呢?布隆維斯特會不會因為不當利用處於弱勢的人,而涉及虐待行為?「你怎麼看待她在人際關係上的障礙?」他問道。「什麼障礙?,,
「受監護的事以及精神上的問題。」
「受監護?」
「精神上什麼問題?」愛莉卡也問。
包柏藍斯基詫異地輪番看著布隆維斯特和愛莉卡。他們不知道。他們真的不知道。包柏藍斯基頓時對阿曼斯基和布隆維斯特感到憤怒,更生這個穿著優雅、還擁有一間俯臨約特路的時髦辦公室的愛莉卡的氣。她就坐在這裡告訴別人該怎麼想。不過他將氣惱的情緒發洩在布隆維斯特身上。
「我真搞不懂你和阿曼斯基是怎麼回事!」他說。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莎蘭德從十幾歲起就進進出出精神醫療機構。根據一份精神鑒定報告和地方法院判決書,她至今仍無法料理自己的事務,因此被宣告失能。她有暴力傾向的記錄,一輩子都和相關機構牽扯不清,如今又成了命案的首要嫌犯。你和阿曼斯基卻把她捧得像公主似的。」布隆維斯特動也不動地坐著,只是盯著包柏藍斯基看。「我換個方式說吧。」包柏藍斯基又說道:「我們原本試著要找出莎蘭德和安斯基德那兩人的關係。結果發現你不但發現了被害人,也是他們之間的聯繫。對此你有何話說?」
布隆維斯特往後一靠,閉上眼睛,試圖瞭解當下的情況。莎蘭德涉嫌謀殺達格和米亞?不可能,這沒道理。她可能殺人嗎?布隆維斯特腦中忽然浮現兩年前,她拿著高爾夫球桿追打馬丁·范耶爾的神情。當時的她絕對有可能殺人,這點毫無疑問。但她沒有,因為她得救我。想到這裡,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摸馬丁用繩圈套住他脖子的地方。但達格和米亞……怎麼想都不合邏輯。
布隆維斯特留意到包柏藍斯基正緊緊盯著他。和阿曼斯基一樣,他也得作出選擇。如果莎蘭德被控謀殺,他遲早都得選邊站。有罪或無罪?
他還沒來得及開口,愛莉卡桌上的電話便響了。她拿起話筒聽了一下,隨後遞給包柏藍斯基。
「有個叫法斯特的人找你。」
包柏藍斯基接過電話,專注地聽著。布隆維斯特和愛莉卡看得出他變了臉色。
「他們什麼時候進去的?」
接著一陣靜默。
「再把地址說一遍。倫達路,幾號?好,我就在附近,馬上過去。」包柏藍斯基站了起來。
「抱歉,但我們的談話得先告一段落。莎蘭德的監護人剛剛被發現中彈身亡。她目前在缺席的情況下,已經正式被控涉及三起謀殺而遭通緝。」
愛莉卡驚訝得張大了嘴,布隆維斯特則有如遭到雷擊。就戰術而言,進駐倫達路公寓的過程並不複雜。武裝反應小組帶著支援武器進入樓梯間,控制了整棟大樓和後院,而法斯特和安德森則斜靠在警車引擎蓋上繼續監視。
武裝小隊迅速地證實了法斯特和安德森已知的事實。按了門鈴無人應門。
法斯栩頂著倫達路看過去,從辛肯斯達姆到赫加裡教堂路段已經封鎖,六十六號公車上的乘客對此非常氣憤不滿。有一輛公車被困在山坡上的封鎖線內,進退不得。最後法斯特走過去,命令一名巡警先讓開,讓公車駛過。有一大群人站在上倫達路上看熱鬧。
「應該有比較簡單的方法。」法斯特說。
「什麼比較簡單的方法?」安德森問。
「就是不必每次為了抓一個誤入歧途的小流氓,就出動突擊隊。」安德森忍住了沒有評論。
「她畢竟身高只有一百五十四厘米,體重只有四十二公斤。」他們一致決定沒有必要拿大鎯頭破門而人。等候鎖匠鑽孔取下門鎖時,包柏藍斯基來了,但他先退到一旁,讓武裝警員進入公寓。清查四十九平方米的公寓,確認莎蘭德沒有躲在床底下、浴室或衣櫃裡,大約花了八秒鐘。接著包柏藍斯基才獲得危險解除的信號,然後進入屋內。
三名警探好奇地環顧這間打掃得乾乾淨淨、裝潢得頗有品味的公寓。傢俱很簡單,餐椅漆成不同的粉彩顏色,牆上掛了幾個相框,裡頭有迷人的黑白相片。門廳的架子上擺了一個CD播放機和許許多多的CD,從硬式搖滾到歌劇,各類音樂一應俱全。一切都有藝術的影子,高雅、有品味。
安德森查看了廚房,未發現異樣。他仔細檢視一疊報紙,又看了流理台、碗櫥和冰箱的冷凍庫。
法斯特打開臥室的衣櫥和衣櫃抽屜,見到手銬和一些情趣用品不禁吹起口哨。在衣櫥裡,還發現幾件他母親可能連看都不好意思看的乳膠服裝。
「這裡辦過派對!」他大聲喊道,同時舉起一件漆皮洋裝,根據標籤標示是由「化裝舞衣時尚」所設計,天曉得這是什麼玩意兒。包柏藍斯基檢查門廳桌子的抽屜,找到一小疊寄給莎蘭德、尚未拆封的信。他大概翻了一下,發現全是賬單和銀行明細,只有一封私人信件,是布隆維斯特寫的。到目前為止,布隆維斯特的說詞還屬實。接著他彎身拾起佈滿武裝小隊警員腳印的腳踏墊上的郵件,包括一本《專業泰拳》雜誌、一份免費的《索德馬爾姆新聞報腳三封寄給米莉安的信。包柏藍斯基忽燃起了疑心,感覺很不舒服。他走進浴室,打開藥品櫃,看見一盒撲熱息痛止痛藥和半條O撫日Oltr一一一具有可待因成分的撲熱息痛。Citodon是處方藥,是醫師開給米莉安的。藥品櫃裡只有一根牙刷。
「法斯特,門牌上為什麼寫『莎蘭德一吳』?-』他問道。「不知道。」
「好吧,我這麼說好了——門外腳踏墊上為什麼有米莉安的郵件,而藥品櫃裡又為什麼有米莉安的處方用藥?為什麼只有一根牙刷?還有,你根據情報認為莎蘭德只有巴掌般高,那麼為什麼你拿起的那些皮褲像是身高至少一百七十厘米的人穿的?」
這時公寓陷入一片尷尬的沉默。最後打破沉默的是安德森。「媽的!」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