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火的女孩 正文 第十章
    三月十四日星期一至三月二十日星期日

    往返厄斯塔的行程既耗時又費力。到了三月中旬,莎蘭德便決定買輛車。但首先得先找到停車位,這比買車本身的問題更大。摩塞巴克公寓大樓底下有個車位,但她不希望任何人從車子得知她住在菲斯卡街。另一方面,幾年前她為倫達路那間住房協會公寓申請車位,列入了候補名單。於是她打電話去問自己現在候補第幾位,對方告訴她是第一位,不僅如此,到了月底便會空出一個位置。太美了。她連忙打電話給米莉安,請她立刻和協會簽約。第二天,她便開始找車。

    她的錢夠多,想買勞斯萊斯或法拉利都不成問題,只不過她對一切奢華物品都絲毫不感興趣,反而去納卡找了兩家車商,最後看中一輛車齡四年的酒紅色本田自排車。她花了一小時檢查包括引擎在內的所有細節,把業務員都給惹毛了。她依照原則砍了幾千克朗並付現。

    隨後她將車開到倫達路,敲開米莉安的門之後,將鑰匙交給她。當然了,只要事先說一聲,米莉安也可以用車。由於車位要到月底才會空出來,車子便先停在路邊。

    米莉安正要出門約會看電影,這個女友莎蘭德從未聽說過。由於她濃妝艷抹、穿著勁爆,脖子上還戴了個像狗項圈的東西,莎蘭德猜測對方應該是米莉安的情人之一。米莉安問她想不想一起去,她回答說不用了。她可不想和米莉安的某位長腿妹妹來個三人行,那些女友肯定性感妖艷至極,卻會讓她自覺像個白癡。反正莎蘭德也剛好有事要進城,她們便一起搭地鐵到乾草市場站才分手。莎蘭德到斯維亞路上的「開關」店,在店家打烊前兩分鐘買了她要的東西。她買的是鐳射打印機的碳粉盒,並請店員將盒子拆掉,以便放進她自己的軟背包。

    走出店家時,她又饑又渴,便走到史都爾廣場,挑了一家從沒去過甚至沒聽說過的赫敦咖啡館。她一眼就認出畢爾曼的背影,因此進門後立刻轉身,站在面向人行道的大窗邊,伸長脖子,從服務櫃檯後方觀察她的監護人。

    見到畢爾曼並未在莎蘭德心中激發強烈情緒,沒有憤怒、沒有怨恨、沒有恐懼。對她來說,沒有他存在的世界必然會更好,但他之所以活著,純粹是因為她覺得這樣對她比較有利。她看向畢爾曼對面的人,看見他起身,不禁雙眼圓瞪。嗒嗒。

    那人高大得離奇,至少有兩米高,體格不錯。其實應該說體格非常好。他有一張柔和的臉,和一頭金色短髮,但整體說來令人印象極為深刻。

    莎蘭德看見他彎身對畢爾曼低聲說了幾句話,後者點點頭,並和他握手。莎蘭德發現畢爾曼很快便縮手了。

    你是個什麼樣的人,和畢爾曼又有什麼關係?

    莎蘭德快速走下街道,站在一家香煙店的遮陽篷底下。她看著報紙櫥窗,金髮男子走出赫敦咖啡館,看也沒看便左轉,從莎蘭德後方不到半米處走過。她等他再往前走了幾步,才隨後跟去。沒有走很久。那人直接從畢耶亞爾路走下地鐵站,在閘門口買了票。他在南下的月台上等候——剛好和莎蘭德同方向——搭上往諾斯堡方向的車,在斯魯森下車,轉搭綠線往法格斯塔方向,然後又在斯坎斯庫爾下車。他從地鐵站走到約特路上的布隆柏咖啡館。

    莎蘭德停在外面,打量著金髮巨人來見的人。嗒嗒。莎蘭德立刻看出這其中有不祥之兆。那人就年紀而言身材太胖,有一張窄窄的、不可靠的臉,頭髮整個往後紮成馬尾,還留著老鼠般的鬢鬚。他穿著魔皮夾克、黑色牛仔褲和一雙古巴跟的靴子,右手背上有個刺青——但莎蘭德看不清圖案——手腕上戴了條金鏈,抽著好綵頭香煙。他目光呆滯,神情恍惚,像是常吸毒的樣子。莎蘭德也注意到他在夾克底下還穿了一件皮背心,由此可知此人是飛車黨人。

    巨人沒有點東西,似乎在下什麼指令。穿鹿皮夾克的人仔細聽著,但並未交談。莎蘭德提醒自己得趕緊買一個槍型定向麥克風。五分鐘後,巨人離開了布隆柏咖啡館。莎蘭德後退幾步,不過他根本沒往她這邊看。他走了四十碼來到通往萬聖街的階梯,坐上一輛白色沃爾沃。就在他開到下一個轉角準備轉彎時,莎蘭德記下了車牌號碼。

    莎蘭德匆匆趕回布隆柏,但桌子已經空了。她來來回回搜尋街道,卻找不到綁馬尾的男人。突然,她瞥見他正在對街,正要推開麥當勞的門。

    她只得跟著進入餐廳,又看見他和另一個男人同坐,那人將背心穿在魔皮夾克外面,上面印著:硫磺湖M.C.(摩托車俱樂部)。標誌圖案是一個摩托車輪,設計得彷彿以一把斧頭作裝飾的克爾特十字架。她在約特路上略站片刻後往北走去,內心的警戒系統頓時鈴聲大作。

    莎蘭德順道去7一eleven買了一個星期的食物:一包超大包裝的比利牌厚皮比薩、三份冷凍煽烤魚肉、三塊培根派、一公斤蘋果、兩條麵包、半公斤奶酪、牛奶、咖啡、一條萬寶路淡煙和晚報。她沿著史瓦登街走到摩塞巴克,四下看看之後才按大樓門口的密碼。她用微波爐加熱一塊培根派,拿起牛奶紙罐直接就喝。她按下咖啡機,然後啟動電腦,點148玩火的女孩

    進Asph師a1.3,登入畢爾曼的硬盤鏡像備份並利用接下來的半小時瀏覽他的電腦內容。

    毫無值得注意之處。他似乎很少寫電子郵件,信箱中只有十二三封與朋友往來的私人信件,沒有一封與她有關。有一個最近建立的文件夾,裡面全是色情照片,他顯然仍對以性虐待的方式羞辱女人感興趣。嚴格說來,這並不違反她不許他與女人有任何牽扯的規定。

    她又打開一個文件夾,裡面存放的是畢爾曼擔任她的監護人的相關文件,她仔細地閱讀每個月的報告,和他發送到她某個熱郵信箱的副本全都相符。

    一切正常。

    或許有一個小差異……當她打開每個月報告的Word文檔時,可以看出他通常是在月初寫的,編輯每份報告約花四個小時,然後按時在每個月二十日寄給監護局。現在已是三月中,他卻尚未開始寫這個月的報告。偷懶嗎?出去玩得太晚?忙其他的事?想玩什麼把戲?莎蘭德皺起了眉頭。

    她關上電腦,坐到窗邊,打開香煙盒點了根煙,望向漆黑的窗外。她一直沒有認真追蹤他。他簡直像只鰻魚一樣滑溜。她是真的擔心。先是王八蛋布隆維斯特,接著是札拉這個名字,現在又是王八蛋討厭鬼畢爾曼,再加上一個和一群有犯罪記錄的飛車黨有瓜葛、孔武有力的肌肉男。就在短短幾天內,莎蘭德試圖為自己建立的井然有序的生活中,已經出現一些不平靜的漣漪。第二天凌晨兩點半,莎蘭德來到歐登廣場附近的烏普蘭路,將鑰匙插入畢爾曼居住的大樓大門。她來到他家門外站定,小心地推開信箱蓋,將她在倫敦梅菲爾區的「反間諜」店中買來、敏感度極高的麥克風推送進去。她從未聽說過艾伯·卡爾森,不過他就是在這間店買了那著名的竊聽器材,導致瑞典司法部部長在八十年代末倉促辭職下台。莎蘭德戴上耳機,調整音量。

    她可以聽見冰箱低聲隆隆作響,至少有兩個時鐘發出尖銳的滴答聲,其中之一是客廳前門左側牆上的鐘。她調高音量,屏住氣息,聽見公寓裡各種晰暗呀呀、咯瞪咯瞪的聲音,但沒有人活動的跡象。過了一分鐘,她才注意到一些很細微的聲音,也才分辨出那是沉重、有規律的呼吸聲。

    畢爾曼在睡覺。

    她抽出麥克風,塞進皮夾克的內袋。穿了暗色牛仔褲和皺紋膠底運動鞋的她,悄然無聲地將鑰匙插入鑰匙孔,先將門推開一點點,等到從口袋拿出電擊棒後才整個打開。她只帶了這個,因為對付畢爾曼應該不需要更強力的武器。

    她隨手帶上門,攝手攝腳地走到他臥房門外的走廊。看到檯燈的亮光,她停下腳步,從她站的地方能聽見他打呼的聲音。她溜進臥室,見檯燈立在窗邊。怎麼了,畢爾曼?怕黑嗎?

    她站在床邊,注視了幾分鐘。他變老了,也顯得邀退,房裡散發出不注意衛生的男人的味道。

    她一點也不同情他,甚至有一刻眼中還閃過一絲無情的恨意。她發現床頭櫃上有個杯子,湊近聞了聞。是威士忌。不一會兒她走出臥室,很快地巡視一下廚房,沒有不尋常之處,便繼續走過客廳,停在畢爾曼工作室門口。她從夾克口袋掏出一把捏碎的薄脆餅乾,細心地放在黑暗中的拼花地板上,若有人企圖越過客廳跟蹤她,踩在碎片上的吱嘎聲可讓她有所提防。

    她在畢爾曼的書桌前坐下,電擊棒擺在面前,然後有系統地搜索抽屜、閱讀所有處理畢爾曼私人賬戶的信件。她發現他在平衡收支方面變得比較草率、散漫。

    最下方的抽屜上了鎖。莎蘭德盛起眉頭。一年前來此時,所有的抽屜都沒有上鎖。她眼神不集中地回想著抽屜內的物品,有一台相機、一個望遠鏡頭、一台奧林巴斯袖珍型錄音機、一本皮面裝訂的相簿,還有一個小盒子裝了一條項鏈、一些珠寶和一枚刻著「蒂姐與雅各·畢爾曼,一九五一年四月二十三日」的金戒指。莎蘭德知道那是他父母親的名字,兩人都已去世。這應該是婚戒,如今成了遺物。也就是說他將自己認為貴重的物品上鎖了。

    她看了看書桌背後的卷門櫃,拿出兩個存放他為她所寫的監護報告的文件夾,各花了十五分鐘看完。莎蘭德是個給人好感又誠實的女孩。四個月前他寫道:她看起來非常理性、能力又強,下一次的年度審核應該可以討論是否還有必要讓她繼續接受監護。報告內容措辭優雅,可以說是取消她失能宣告的第一要素。

    文件夾內還有一些手寫的記錄,顯示監護局有一位烏莉卡·馮李班斯塔曾聯絡過畢爾曼,討論莎蘭德的大致情況。「有必要進行精神評鑒」這幾個字底下畫了線。

    莎蘭德不悅地撅起嘴來,將文件夾放回原處,又四下查看。找不到任何重要的東西,畢爾曼似乎一切遵照吩咐行事。她咬咬下唇,還是覺得有什麼不對勁。

    她從椅子上起身,正要關掉桌燈時忽然住手,轉而取出文件夾再看一遍。她感到困惑,文件夾裡的內容應該更多才對。一年前,還有監護局提供的關於她從小到大成長歷程的摘要。那個不見了。還在進行的案子,畢爾曼為何抽除其中的文件?她皺了皺眉頭,想不出合理的原因。除非他又在其他地方建檔。她的視線掃過卷門櫃的架子和最底層抽屜。

    撬鎖工具沒有帶在身上,因此她悄悄走回畢爾曼的臥室,從他掛在木質西裝架上的西裝外套裡取出鑰匙圈。抽屜裡的物品和一年前大致一樣,只是多了一個扁平盒子,外面印著一把科特點四五麥格農手槍。她回想兩年前針對畢爾曼所作的調查。他喜歡射擊,也是某射擊俱樂部會員。根據官方槍支登記記錄,他確實有一把科特點四五麥格手槍的執照。

    她只得勉強作出結論:也難怪他要鎖上抽屜。

    這種情形她不喜歡,卻又無法立刻想出任何借口叫醒畢爾曼,把他嚇得屁滾尿流。

    米亞在早上六點半醒來,聽見客廳有小小的電視聲,聞到剛煮好的咖啡香,還聽見達格敲打筆記本電腦鍵盤的聲音,不禁露出微笑。她從未見過他如此認真地寫一則報道,《千禧年》是很好的動力。他常常為寫作瓶頸所苦,而和布隆維斯特、愛莉卡與其他人混在一起,卻似乎有所幫助。每當布隆維斯特指出他的缺點或推翻他的部分推論後,他總會情緒低落地回家來,然後更加努力。她心想此時擾亂他的注意力不知是否恰當。她的月事已經晚了三個星期,還沒有驗孕,也許時候到了吧。

    她很快就要滿三十歲了,再不到一個月就要進行論文答辯。米亞博士。她又微微一笑,決定在一切確定前先不告訴達格。也許可以等到他的書寫完,而她也通過口試舉行派對慶祝的時候。她又瞇了十分鐘才起床,裹著床單走進客廳。他抬起頭來。「現在還不到七點呢。」她說。

    「布隆維斯特又在擺架子了。」

    「他對你不好?你活該。你很喜歡他不是嗎?」

    達格往後躺靠在沙發上,與她對望。片刻後才點點頭。「在《千禧年》工作很棒。昨晚你來接我以前,我和麥可在磨坊酒吧談了一會兒,他想知道這個企劃結束後我要做什麼。」「啊哈!『那你怎麼說?」

    「我說不知道。我已經幹了這麼多年自由撰稿人,如果能有比較穩定的工作也不錯。」

    ,-《千禧年》。」

    他點點頭。

    「麥可是在試探我的意思,看我對兼職工作有沒有興趣。合約內容和柯特茲、羅塔一樣。我可以從《千禧年》得到一張桌子和一份基本工資,至於其他就看我的本事了。」

    「你想做嗎?」

    「如果他們提出具體的條件,我會答應。」

    「好吧,可是現在還不到七點,又是星期六。」「我知道,我只是看看有沒有什麼地方可以再潤色一下。」「我覺得你應該回床上來潤色其他東西。」

    她微笑看著他,掀開床單一角。於是他留下電腦待命。接下來幾天,莎蘭德花了許多時間在電腦上做調查,調查方向很廣泛,卻始終不確定自己要找什麼。

    部分事實的搜集很簡單,從媒體資料庫便整合出硫磺湖摩托車俱樂部的歷史。這個俱樂部在報紙報道中的名稱是「塔耶哈雷騎士」,早期位於南泰利耶外圍一間廢棄的校舍裡,曾因附近居民聽到槍聲報警而遭掃蕩。警方以驚人的陣勢衝入,終結了一個因為喝啤酒喝得爛醉,而變質為以一把AK4步槍進行射擊比賽的派對,後來更查出這把槍是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從如今已解散的西博騰I二O步兵團偷來的。據一家晚報報道,硫磺湖俱樂部有六七名會員與十來名唆哆。所有的正式會員都坐過牢,其中兩個特別引人注目。俱樂部會長是卡爾馬紐斯·藍汀(外號「馬哥,-),警方於二00一年掃蕩會所時,他的照片上了《瑞典晚報》。在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他曾因盜竊、收受贓物與毒品罪被判刑五次,其中一次因為涉及重傷害罪入獄十八個月。一九九五年出獄後不久,便成為塔耶哈雷騎士,也就是現在的硫磺湖摩托車俱樂部會長。

    根據警方掃黑小組的報告,俱樂部第二號人物是現年三十七歲的桑尼·尼米南,曾被判刑不下二十三次。他是在十六歲那年,因傷害與盜竊罪被判緩刑、送入感化院時,加入了幫派。接下來的十年間,他被判刑的記錄包括五次盜竊、一次加重盜竊、兩次恐嚇、兩次與毒品有關的罪名、勒索、襲警、兩次持有非法武器、一次與武器相關的刑事罪名、酒醉駕駛,和六次普通傷害。他被判刑的刑度卻讓莎蘭德不解:緩刑、罰款、重複短期入獄三十至六十天,直到一九八九年才因重傷害與強盜罪被判十個月。幾個月後出獄,一直到一九九O年十月都安安分分。後來又在南泰利耶一間酒吧與人鬥毆,結果以過失殺人被判處六年徒刑。他在一九九五年出獄。

    一九九六年,他因為為三名搶劫犯提供武器成為從犯而落網,被判處四年徒刑,一九九九年被釋放。有一則二00一年的新聞報道雖然未指名尼米南,但對嫌犯的描述之詳細,其實與指名道姓無異。根據報道內容,他很可能涉及敵對幫派一名成員的命案。莎蘭德下載了尼米南與藍汀的警方建檔照片。尼米南很上相,有一頭暗色蓉發和一對危險的眼睛。藍汀看起來就像個大白癡,而且毫無疑問就是在布隆柏咖啡館與巨人見面的人。尼米南則是在麥當勞等候的那個。

    通過機動車監理所,她發現那輛白色沃爾沃是從埃斯基爾斯蒂納的「汽車專家」租車中心租來的。她撥了電話,對接電話的雷菲克·奧巴說:

    「我叫格尼拉·漢森。昨天有個人開車撞死我的狗,然後逃跑了。那個混蛋開的是你們公司的車,我看到車牌了。是一輛白色沃爾沃。」她說出了車牌號碼。

    「我很遺憾。」

    「光是遺憾恐怕不夠吧。你告訴我那個駕駛員的名字,我要要求賠償。」

    「請問你向警方報案了嗎?」

    「沒有,我想私下解決。」

    「很抱歉,除非已經向警方報案,否則我不能透露顧客姓名。」莎蘭德聲音一沉,說他們不肯用簡單的方法解決,反而逼她向警方檢舉公司顧客,這樣做好嗎?奧巴再次道歉,並重申這是公司規定,他也無能為力。

    札拉這個名字是另一個死胡同。除了停下來吃比利牌比薩時休息過兩次之外,莎蘭德幾乎一整天都抱著電腦,只有一瓶一點五公升的可口可樂作伴。

    她找到的札拉有好幾百個,從意大利運動選手到阿根廷作曲家都有,卻偏偏沒有她想找的那個。

    她也試了札拉千科,還是碰壁。

    沮喪之餘,她砰地摔到床上,一睡就是十二個小時,醒來已是上午十一點。她煮了點咖啡,在按摩浴缸中放水,倒入泡泡沐浴精,一面泡澡一面喝咖啡、吃三明治當早餐。這時候真希望米莉安在旁邊陪伴,不過她連自己住在哪裡都還沒告訴她。

    她泡完澡、擦乾身子後,穿上浴袍,又打開電腦。達格·史文森和米亞·約翰森這兩個名字的搜尋結果較令人滿意。從谷歌的搜索引擎,很快便能大概得知他們這幾年做了些什麼事。她下載了幾篇達格的文章,還發現一張作者相片,果然就是她在磨坊酒吧看見和布隆維斯特在一起的人,這倒不意外。如今名字和長相終於連在一起了。

    她也找到幾篇和米亞有關或是她寫的文章。她最初受到媒體關注,是因為寫了一篇報告,探討男女在法律上所受到的不平等待遇。有一些是婦女團體通訊刊物中的評論與文章,而米亞自己也寫過其他文章。莎蘭德仔細地閱讀。有些女權主義者認為米亞的論點十分重要,但也有人批評她「在散佈中產階級的幻想」。

    下午兩點,她進入Asph師a1.3,但點選的不是「麥可布隆/筆記本電腦」而是「麥可布隆/辦公室」,即布隆維斯特在雜誌社的台式電腦。從過去的經驗可知,他辦公室的電腦裡面難得有什麼有趣的東西。除了偶爾用這台電腦上網查資料外,他幾乎一律使用他的筆記本電腦,但他確實擁有整個雜誌社辦公室的系統管理員權限。她很快便找到她要找的:《千禧年》內部網絡的密碼。

    要進入《千禧年》的其他電腦,光靠荷蘭服務器的硬盤鏡像不夠,原來的「麥可布隆/辦公室」也必須打開並連上內部網絡。算她幸運。布隆維斯特顯然正在工作,台式電腦開著。她等了十分鐘,但看不見任何活動跡象,猜想他應該是進公司後打開電腦,也許用來上網,然後也沒關機便去做其他事情或改用筆記本電腦。

    這得很小心。接下來的一小時內,莎蘭德謹慎地侵入一台又一台電腦,下載了愛莉卡、克裡斯特與一名她不認識的名叫瑪琳·艾瑞森的員工的電子郵件。最後她找到達格的台式電腦。根據系統資料顯示,這是一台舊式的麥金塔台式機,硬盤容量只有七百五十MB,因此肯定是剩下來的,很可能專供偶爾到辦公室來的自由撰稿人作文字處理之用。這台也連上了網絡,表示達格此刻正在《千禧年》的編輯室內。她下載了他的電子郵件並搜尋他的硬盤,發現有一個文件夾的名稱雖短卻很美妙,叫「札拉」。

    金髮巨人剛剛拿到二十萬三千克朗現金,就一月底交給藍汀那三公斤甲安而言,這是筆意外的巨款。實際作業才幾小時,便有了這可觀的收益:他只是從送貨人那兒取得甲安、安放一段時間、再送去給藍汀,便可收取百分之五十的利潤。硫磺湖摩托車俱樂部每個月都有這麼大的交易量,而藍汀他們只是從事類似買賣的三個組織之一,其他兩個分別在哥德堡和馬爾默附近。這三個組織加起來,每個月大約為他帶來五十萬克朗的進賬。

    然而他心情還是很糟,便將車停到路邊熄掉引擎。已經三十個小時沒有睡覺,頭有點暈,下車伸伸腿,順便撒個尿。夜裡很涼,星光閃亮。此處離耶爾納不遠。

    他內心的矛盾在本質上幾乎可以說是觀念問題。在斯德哥爾摩方圓四百公里內,甲安的潛在供應量是無限的,需求量之大也不容置疑。其餘便是後勤問題——如何將貨從甲地運到乙地,或說得更精確些,就是從塔林的地下工廠運到斯德哥爾摩的自由港。如何確保貨品能定期從愛沙尼亞運到瑞典?這是個一再出現的問題,事實上也是最大的問題和最弱的一環,即使已行之多年,還是每次都得臨機應變。最近搞砸的幾率實在太高。他對自己的組織能力相當自豪,以威脅利誘的手法建立了一個運作良好的網絡。四處奔走、鞏固合作關係、協商交易、確認貨品送到正確地點,這一切都得靠他一人。利誘方面,便是提供給像藍汀這樣的承包者一筆相當可靠、沒有風險的利潤。系統的運作很好。藍汀無須動一根手指便能拿到貨,也就是說沒有壓力極大的買貨行程,也不必和任何可能是緝毒小組或俄羅斯黑手黨的人打交道。藍汀知道巨人會送貨過來,然後收取他百分之五十的酬勞。

    威脅則是用在發生糾紛之時。曾有一個多嘴的街頭賣家發現太多有關供應鏈的秘密,差點扯出硫磺湖摩托車俱樂部,迫使他不得不出手教訓他。

    他很善於教訓人。

    但監督的工作漸漸變得太過沉重。

    他點燃一根煙,把腿靠在田園邊一道門上拉拉筋。甲安是個隱秘且容易掌控的收入來源,利潤高、風險低。武器買賣很冒險,光是想到其中的風險就不值得。

    另外,企業的間諜工作或走私電子零件到東歐,雖然近年來市場已經蕭條,偶爾做做卻也是必要的。

    但是從波羅的海引進妓女的投資,則非常令人不滿意。這交易不僅只是零頭買賣,還隨時可能引發媒體歇斯底里的長篇大論,以及那個名為瑞典國會的奇怪政治團體的爭論。妓女只有一個好處,就是人人都愛召妓,無論是檢察官、法官或警察,甚至偶爾還會有國會議員。誰也不會挖得太深,把這一行給搞垮。

    就算是死了的妓女也不一定會引起政治騷動。如果警方能在幾小時內逮捕到衣服上還沽有血跡的嫌犯,那麼殺人犯便會被判刑,然後在牢裡或其他某個偏僻的機關待上幾年。但四十八小時內若未發現嫌疑人,根據他的經驗,警方很快便會有更重要的案子要查辦。不過他還是不喜歡妓女的買賣。其實他根本就不喜歡妓女,不喜歡她們濃妝艷抹的臉和喝醉酒以後的尖銳笑聲。她們不乾淨。而且可能會有人想到向警方或記者尋求庇護或洩漏秘密,到時他就得出面給予懲罰。假如洩漏的秘密夠嚴重,檢察官和警察便不得不有所行動,否則國會真的會甦醒過來,表達關切。妓女這生意爛透了。阿托和哈利·朗塔兄弟正是典型例子:兩個沒用的寄生蟲發現了太多關於買賣的內幕。他真想用鏈子把他們捆起來,丟進港口,但結果還是載著他們上了愛沙尼亞渡輪,耐心地等船起航。他們能有這小小的度假機會,全是因為某個該死的記者在刺探他們的生意,所以才決定讓他們從此消失。

    他歎了口氣。

    他最不喜歡的其實是像那個莎蘭德女孩的額外工作。他對她毫無興趣可言,因為她對他一點好處也沒有。

    他並不喜歡畢爾曼,實在想不通他們怎麼會決定接受他的要求。但無論如何球賽都已經開始。命令已下達,也已經與硫磺湖摩托車俱樂部裡的接手人談定條件,這種情況他一點也不喜歡。他望向外圍的漆黑田野,將煙蒂扔進門邊的碎石當中,忽然眼角似158玩火的女孩

    乎瞥見有東西在動,身子不由得僵住。他凝神注視。除了黯淡的新月和群星之外,四周沒有一點光,但仍看得出三十米外有個黑影偷偷朝他這邊而來。那黑影不斷前進,偶爾會短暫停頓。巨人感覺到眉間冒出冷汗,他最痛恨田野裡的東西。在物體持續接近之際,有一刻他彷彿被魔咒所控制,動彈不得地站立凝視著。當它靠得夠近時,可以看到它的眼睛在黑暗中閃閃發光,他立刻轉身跑向車子,用力拉開車門。恐懼不斷增長,直到他發動引擎、打開車頭燈。那物體跑到路中間,他終於得以借由車燈看個清楚,它就好像一隻大紅魚般搖搖擺擺地向前滑行,還有一根和蠍子一樣的鰲針。這東西不屬於這個世界,而是來自冥間的怪物。他將車子上擋,急速開走,發出吱吱的刺耳聲。車子經過那怪物時,他看見它發動攻擊,但沒碰到車。一直到開出數里後,他才終於不再發抖。

    莎蘭德花了一個晚上看完達格和《千禧年》所搜集的有關非法交易的資料,儘管必須從各個文件中將這些有如密碼般的片段拼湊起來,她仍逐漸有了較具體的概念。

    愛莉卡發了一封電子郵件詢問布隆維斯特,質問查證的工作進行得如何,他只簡短回復說無法找到「契卡」1里的那個人的行蹤。莎蘭德由此揣測他們打算揭發的人當中有一個是國安局人員。瑪琳送了一份補充調查的任務摘要給達格,同時抄送給了布隆維斯特和愛莉卡。達格和布隆維斯特都回信提供了意見與建議。這兩人每天都會通上幾次電子郵件。達格描述他向一位記者質問的經過,該記者名叫培歐契·桑斯壯。

    她還從達格的電子郵件發現,他和一個名叫古布朗森、使用雅虎信1蘇聯時期的秘密警察組織。

    箱的人有聯繫,過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這個古布朗森是個警察,他們私下交換信息,因此古布朗森用的是私人電子信箱而不是警局的信箱。也就是說古布朗森是一個消息來源。

    至於以「札拉」為名的文件夾的內容少得令人失望,只有三個M沁記文檔,其中最大的只有一百二十八KB,取名為「伊莉娜·P——,裡面除了概略介紹一名妓女的生活外,還有達格記錄的驗屍報告摘要,簡潔地描述她駭人的傷勢。

    她看出文中有個句子和米亞論文當中的一句一模一樣。在論文裡,那個女人叫塔瑪拉,但伊莉娜和塔瑪拉肯定是同一人,因此她興致勃勃地重讀那段論文內容。

    第二個文檔「桑斯壯」,就是達格傳給布隆維斯特的摘要,內容顯示這名記者也是嫖客之一,不僅向一名波羅的海女孩施虐,還替性交易幫派跑腿當差,並以毒品與性作為酬勞。桑斯壯除了撰寫公司廣告稿之外,還向一家日報投過稿,義正詞嚴地指責性交易。他所披露的事情之一,便是有一個未具名的瑞典商人曾去過塔林的某家妓院。這兩個文檔中都沒有提到札拉,但莎蘭德推斷既然都放在「札拉」的文件夾中,其間想必有關聯。最後一個文檔倒是取名為「札拉」。內容很短,而且只是摘記形式。

    據達格所述,札拉這個名字自九十年代中期開始,曾出現在九起與毒品、武器或賣淫相關的案件中。沒有人知道札拉是誰,但有多個消息來源指稱他是塞爾維亞人、波蘭人,也可能是捷克人。這一切都是二手消息。

    達格曾與消息來源以是古布朗森嗎?)詳盡地討論過札拉,並暗示伊莉娜的命案可能與札拉脫不了關係。文中並未提到G對此論點有何想法,但有一個注記,大意是:在一年前某次的「組織犯罪特別調查小組」會議上,札拉曾出現在議程中。由於這個名字冒出來太多次,警方也開始懷疑,並試圖確認札拉是否真有其人,又是否仍活在人世。

    根據達格所能找到的資料顯示,札拉這個名字第一次出現,與一九九六年在厄克爾永阿發生的運鈔車劫案有關。劫匪在得手三百三十萬克朗後順利逃逸,但後續逃亡卻出人意外地搞砸了,結果不到二十四小時,警方便確認了歹徒並加以逮捕。翌日又逮捕另一人,是尼米南,硫磺湖摩托車俱樂部成員,劫匪的武器便是由他提供。一九九六年劫案發生一星期後,又有三人落網。因此這伙歹徒共有八人,其中有七人不肯招供。第八人是個十九歲的男孩,名叫畢耶·諾曼,偵訊期間被突破心理防線,供出了他所知的一切。這場審判最後由檢方獲得壓倒性勝利,但也引發一個後果(達格的警方消息來源如此懷疑):兩年後諾曼在某次請假出獄期間逃跑,後來卻被發現埋身在韋姆蘭的一處沙坑中。

    據G的說法,警方相信尼米南是這夥人背後的主使者,也相信諾曼是被尼米南買通人殺害的,卻苦無證據。尼米南被視為危險冷酷的人物,入獄期間顯然與亞利安兄弟會有接觸,這是監獄裡的納粹組織,另外和狼群兄弟會,與分佈在世界各地、前科纍纍的地獄天使俱樂部,還有其他諸如瑞典反抗組織等白癡暴力納粹組織都有關聯。然而莎蘭德感興趣的卻完全是另一回事。諾曼曾向警方坦承劫案的武器來自尼米南,而後者則是向一名諾曼不認識的名叫薩拉的塞爾維亞人買得這些武器。

    達格將他視為犯罪舞台上的一個藏鏡人,並認為札拉是化名。但他警告說他們面對的可能是個以假名行事、狡猾異常的罪犯。最後一段是桑斯壯所提供的關於札拉的資訊,但內容也沒什麼大不了。桑斯壯曾和某個自稱札拉的人通過一次電話。注記中並未提到他們談了些什麼。

    清晨四點左右,莎蘭德關上電腦,坐在窗邊看著鹽湖。她靜靜坐了兩個小時,煙一根接著一根地抽,一面沉思著。她要作出一些重大決定,而且必須進行風險評估。

    她得找出札拉,將他們之間的恩怨一次作個了結。復活節前一周的星期六傍晚,布隆維斯特到霍恩斯杜爾區的斯利普街拜訪一位前女友。這回他是受邀參加一個派對。女方已經結婚,如今對布隆維斯特的感覺也僅止於朋友,不過她從事媒體工作,剛剛完成一本已經醞釀了十年的書,內容極不尋常,是關於女性在大眾傳媒中的形象。布隆維斯特曾為此書貢獻過部分資料,因此才會受邀。他的角色是針對某個問題進行調查。他選擇了檢視尹m、通訊社、《每日新聞》、電視節目「Rap卯rt」,與其他一些媒體大肆宣傳的兩性平權政策。接著再檢核每家公司編輯助理以上的管理階層中,男女各有幾名。結果著實令人難堪:總裁——男性;董事長——男性;總編輯——男性;外文編輯——男性;編輯主任——男性·一直到最後終於有一位女性出現。

    派對在作者家舉行,出席的大多是對這本書有所貢獻的人。晚上的氣氛很熱烈,大夥一邊享受美食一邊輕鬆地交談。布隆維斯特本打算早早回家,但許多賓客都是平時不常見面的舊識,而且也沒有人對溫納斯壯事件東拉西扯個沒完。派對一直持續到星期日凌晨兩點。

    布隆維斯特還沒走到巴士站,便看到夜間巴士從身旁駛過,反正夜風溫和,乾脆走路回家,不等下一班。他沿著赫加裡街走到教堂,轉上倫達路後,隨即喚醒了舊日回憶。

    自從十二月下定決心後,布隆維斯特便不再懷抱著莎蘭德可能會出現的空想,造訪倫達路。今晚,他來到她住家大樓的對街停下腳步,很想去按門鈴,卻也很清楚她願意見他的幾率微乎其微,更何況是毫無預兆地深夜來訪。

    他聳聳肩,繼續往辛肯斯達姆的方向走,才走不到六十碼就聽到開「1聲,他轉身一看,心跳突然漏了一拍。那瘦巴巴的身軀他不可能弄錯。莎蘭德剛剛走上街來,與他反方向走到一輛停著的車旁。布隆維斯特正要開口叫她,聲音卻卡在喉間。他看見一個男人從另一輛停在路邊的車上下來,很快地移向莎蘭德身後。布隆維斯特可以看到那人十分高大,還紮了一根馬尾。

    莎蘭德將鑰匙插入本田車門時,聽到一個聲響,眼角也瞥見有身影移動。那人從斜後方欺近,就在碰觸到她的兩秒鐘前她轉過身,一眼便認出是硫磺湖摩托車俱樂部的藍汀,幾天前在布隆柏咖啡館與金髮巨人碰面的人。

    她判斷此人具有攻擊性,且體重不下一百二十公斤,於是將鑰匙當成手指虎,毫不猶豫地以快如晰蠍的動作在他臉頰上劃出一道很深的傷口,從鼻子下方直到耳朵。他雙手在空中胡亂揮打之際,莎蘭德忽然彷彿沒人地下。

    布隆維斯特看見莎蘭德揮出拳頭,打中攻擊者之後,隨即趴到地面滾入車子底下。

    幾秒鐘後,莎蘭德出現在車子另一邊,準備搏鬥或逃跑。她越過引擎蓋與敵人四目交接,決定選擇逃跑。血從他臉頰上湧出,他都還來不及看清楚,她已經穿越倫達路奔向赫加裡教堂。布隆維斯特呆站在原地,張大了嘴巴,看著攻擊者突然狂奔追向莎蘭德,就好像一輛坦克在追逐一輛玩具車。

    莎蘭德兩步並作一步爬上階梯,前往上倫達路。到達階梯頂端,她回頭一瞥,看見追她的人已爬上第一級台階,而且動作很快。她注意到地方機關挖路後堆積在旁的木板與沙。

    藍汀眼看就要爬到頂端時,莎蘭德又出現了。這回他雖然提前看見她丟出了什麼,卻仍來不及在尖銳的石頭擊中太陽穴之前作出反應。

    石頭丟得很用力,他臉上又裂出一道傷口。他可以感覺到自己失去平衡,往後跌落台階之際天旋地轉,好不容易抓住欄杆才不再往下跌,卻已經浪費了幾秒鐘。

    當那名男子消失在階梯上頭,布隆維斯特無法動彈的情況才解除,並開口大喊要他滾開。

    莎蘭德正要越過教堂中庭,跑到一半聽見了布隆維斯特的聲音。搞什麼鬼?她轉了方向,從露台欄杆邊往下望,看見布隆維斯特就在下方三米處。她遲疑了十分之一秒後又繼續跑。

    布隆維斯特正起步奔向階梯時,察覺到莎蘭德剛才走出住處大門,本來要去開的那輛車後面,原本停了一輛道奇貨車,這時忽然啟動,從路邊衝出來經過布隆維斯特身旁,駛向辛肯斯達姆方向。車子駛過時,他瞥見了一張臉,但光線太暗看不清車牌。

    布隆維斯特在階梯頂端趕上了追莎蘭德的人。男子已經停下來站定,四下張望。

    就在布隆維斯特到達那一刻,他轉身狠狠地反手賞了他一巴掌。布隆維斯特毫無防備,一個倒栽蔥便摔落階梯。莎蘭德聽見布隆維斯特的悶聲一喊,幾乎要停下來。到底是怎麼回事?但一轉頭卻發現藍汀只距離她三十米。他動作更快了。該死,會被他捉到。

    她往左轉,朝上爬了幾級,跑到兩棟大樓中間的平台。這個中庭一點掩護都沒有,她只能盡快跑向下一個角落。接著右轉後,才發現自己進了一條死巷。當她來到下一棟建築盡頭時,看見藍汀也已爬上了中庭的階梯。她避開他的視線又跑了幾碼,然後一頭鑽進大樓側面花壇的一大片杜鵑花叢中。

    她聽見藍汀的沉重腳步聲,卻看不見他,只能屏住氣息,將身子壓低貼在灌木叢下方的土地上。

    藍汀經過她藏身之處時停了下來,遲疑十秒鐘後,開始繞看中庭慢跑,一分鐘後又回來,就停在剛才那個地方。這回他定定地站了三十秒。莎蘭德全身肌肉緊繃,準備好一被發現就立刻飛奔。接著他又動了,從距離她不到兩米處走過,她聽著他的腳步聲穿過中庭,愈走愈遠。布隆維斯特費力地站起身來,脖子和下巴疼痛不已,頭也感到暈眩。嘴唇裂開了,有血的味道。

    他腳步躇珊地爬上階梯後,環視四周,看見綁馬尾的男子沿街往下跑了百來碼,每到大樓中間便停下來細看,最後跑過倫達路,上了那輛道奇貨車。車子加速往辛肯斯達姆駛去。

    布隆維斯特沿著上倫達路慢慢走,一面尋找莎蘭德,卻遍尋不著,一個人影也沒有。他真沒想到三月星期日凌晨三點的斯德哥爾摩街道,竟是如此冷清。少頃,他回到莎蘭德位於下倫達路的公寓大樓門前,行經方纔她遭受攻擊的地點時,踩到一串鑰匙。他彎身撿起,看到車子底下有個肩背包。

    布隆維斯特站著等了好久,不確定該怎麼做。最後他試著用鑰匙開她的門,都打不開。

    莎蘭德在花叢下待了十五分鐘,只動了一下看表。三點剛過,她聽見開門、關門,和走向中庭單車棚的腳步聲。

    聲音漸漸遠去,她慢慢地跪起上身,窺探花叢外的動靜。她不斷查看中庭的每個角落,但不見藍汀的蹤影,便起身往街道上走,並隨時準備轉身逃跑。她來到圍牆頂端停下來俯視倫達路,看見布隆維斯特就在她公寓大樓門外,手裡拿著她的背包。

    她動也不動地站著,布隆維斯特往階梯和圍牆方向掃視時,她藏身在一根燈柱後面,所以他沒看見。

    布隆維斯特在她家大門外面站了將近半小時。她耐心地看著他,一直沒動,最後他終於放棄,下坡朝辛肯斯達姆走去。他走了之後,她才開始回想方才發生的事。

    小偵探布隆維斯特。

    她想破頭也想不出他怎麼會突然冒出來。除此之外,攻擊事件的原因倒是不難理解。

    他媽的藍汀。

    她看見和畢爾曼交談的巨人,曾和藍汀碰過面。王八蛋畢爾曼。

    那個爛人雇了一個凶神惡煞來傷害我。我已經很清楚地告訴過他這麼做會有什麼後果了。

    莎蘭德怒火中燒,咬牙切齒,嘴裡甚至還流了血。現在她不得不處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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