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瑪2號 正文 第五十五章 聖徒米迦勒的聲音
    整個下午,奧圖爾都呆在他的房間裡從閉路電視上觀看塔布裡和山中宏檢查核彈。他假借肚子不舒服,沒有去參加本該由他負責的檢查工作。整個過程出人意料地簡單乏味。令人無法想像的是,這些東西就是用來摧毀那個有史以來人類見過的、最壯觀的飛船的。

    晚餐前,奧圖爾打了一個電話給妻子。現在,牛頓號正在迅速接近地球,通訊信號應答延遲已經不到3分鐘,舊式的雙向通話又可啟用。同妻子談話,使他感到興奮,充滿了柔情。有那麼一刻,奧圖爾將軍很想讓妻子也知道他思想上的矛盾、困惑。但他明白,可視電話可不是一處可以隨意表達觀點的地方。對不久就要相會,兩人都表現出極大的喜悅和激動。

    將軍同隊員們一塊吃晚餐時,伽洛斯興致勃勃地大講今天下午他同「子彈」們在一起的趣事。他給那些核炸彈取了個綽號,叫做「子彈」。

    他對弗朗西絲說:「有一會兒,我們把所有的『子彈』都繫在地板上排成了一排,就像是一串多米諾骨牌。我把山中宏嚇了個半死。我推了一下前面那個,『乒乒乓乓』,它們朝四周倒去。山中宏一定以為它們要爆炸了。」

    看他滔滔不絕的樣子,弗朗西絲一直衝著他笑。

    「你就不怕把裡面的關鍵元件給弄壞了?」大衛·布朗問道。

    「不會。」伽洛斯答道,「歐特給我的手冊上說,就是把它們從塔樓上扔下來,也傷不了它們一根毫毛。」他接著又補充道,「另外,它們還沒有進入引爆狀態。我說得對嗎,海爾曼?」

    海爾曼點了點頭。伽洛斯馬上又講開了另外一件事。

    奧圖爾將軍沉思著。在他的腦子裡,終究還是沒法不把那些用金屬製造的物體與太平洋上空的蘑菇雲聯繫起來……。

    弗朗西絲打斷了他的思緒。她說:「邁克爾,在你的私人線路上有一個緊急電話。5分鐘後,鮑斯威爾總統要跟你講話。」

    餐廳裡霎時變得鴉雀無聲。伽洛斯隨即笑道:「哦,天啊,你一定是個不尋常的人,可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到鮑斯威爾總統的電話的。」

    將軍很有禮貌地說了聲對不起,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他一定知道什麼了。」在等待線路接通時,他暗暗地想,「當然囉,他是美利堅合眾國的總統。」

    奧圖爾一直是個棒球迷,並且最喜歡波斯頓「紅色薩克斯」隊。棒球運動在大動亂最艱難的年代裡幾乎解體,那是2141年。四年之後,幾支球隊換了主人,使棒球運動又活躍起來。2148年,邁克爾6歲的時候,爸爸曾帶他到芬威體育中心去觀看了一場「紅色薩克斯」隊對哈瓦那「颶風」隊的比賽。從此以後,奧圖爾成了一個棒球迷。

    希爾曼·鮑斯威爾是個左撇子,他在2172年至2187年間任「紅色薩克斯」的頭號擊球手,深受公眾的喜愛。他生於密蘇里,勤勤懇懇的工作態度使人聯想到一個舊式的人物,他的這種態度也表現在打球上。在16年的職業生涯裡,他一共擊出了527個本壘打。在他打球的最後那年,他妻子死於一次可怕的沉船事故。希爾曼沒有消沉抱怨,而是獨自承擔起撫養4個孩子成人的責任。他的事跡獲得了人們的一致讚許。

    三年後,他同德克薩斯州長的愛女琳達·布萊克結婚。許多人猜測這是他要步入政壇的信號。果然,他以極快的速度躍升,進入了顯要們的行列。他開始擔任州長的助理,然後是州長和深得選民們歡心的總統候選人。2196年,他以壓倒多數的選票,擊敗前任總統,入主白宮。

    「你好,奧圖爾將軍。」一個穿著藍色服裝的男人臉上掛著友好笑容出現在屏幕上,「我是希爾曼·鮑斯威爾,你的總統。」

    總統沒有用講稿。他坐在一把沒有扶手的椅子上,身子前傾,手放在前面,就像是同奧圖爾坐在自家的客廳裡一樣地談著話。

    「自從你們發射升空以後,我和我的家人——琳達以及四個孩子——一直以極大的興趣注視著『牛頓行動』的進展。幾周以來,當悲劇不斷降臨到你和你的同事們頭上時,我們感到特別的痛心和擔擾。我和我的家人們都沒有料到在拉瑪上竟會出現這種事情。這確實使人震驚萬分……

    「不管怎樣,我理解我們COG的代表們為什麼要發出摧毀拉瑪的命令。我知道,要下這樣的命令並不容易。現在,這個命令把巨大的責任放到了你們的肩上。無論事情將會怎樣,我確信這行動是正確的。

    「沒錯,先生,我知道這是正確的選擇。為什麼?你也許認識我女兒柯尼,她今年八歲。每天夜裡,她都被惡夢驚醒。我們曾一起從電視上觀看你們捕捉那只蟹形生物。電視裡不斷播放那血腥的場面,我的天,我看了也覺得萬分恐飾。

    「而現在拉瑪正朝地球飛來,我女兒真的嚇壞了,她很驚慌。她想像那些蟹形生物到處亂跑,把她的朋友們一個個撕成碎片,就像它們對付威爾遜記者那樣。

    「我告訴你這些,將軍,是因為我知道你正面臨一個重大的抉擇。我聽到一些小道消息,說是你對摧毀那艘巨大的飛船和裡面那些驚人的傑作感到猶豫。但是將軍,我已經告訴了柯尼有關你的事。我告訴她,你和你的隊員們在拉瑪到達地球以前將把拉瑪揍扁。

    「這就是我打電話給你的原因。我要告訴你,我把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柯尼也是這樣。」

    奧圖爾將軍在傾聽總統的這一席話之前,曾想利用這個機會把自己的矛盾心理告訴美國總統;他想像可以與總統討論生物自衛的本能什麼的。但是聽了這位前壘球手的話以後,奧圖爾無話可說了。他怎麼能拒絕這樣的懇求呢?整個星球上的柯尼們都在指望著他呢。

    睡了5個小時,奧圖爾在3點鐘時醒來了。他記起來,有生以來最重要的任務正等著他去完成呢。在他看來,他所有的一切,他的職業,他的宗教研究,甚至他的家庭,都是為這一刻而準備的。上帝信任他,相信他能做出如此責任重大的選擇。但是,上帝希望他怎麼做呢?

    奧圖爾跪在書桌前,望著十字架上的耶穌像,額頭上沁出了汗珠。

    「親愛的耶穌,」他把手握在胸前默念道,「我的時間沒有了,但我還不知道你的意願。遵從命令照所有人希望我做的那樣去做,對我是再容易不過的了,但那是你的意願嗎?我怎麼才能確定呢?」

    邁克爾·奧圖爾閉上了雙眼,懇求自己的直覺像以前那樣給予自己以啟示。

    他回憶起了另外一次經歷,那是許多年以前的事了。當時,他還是一個年輕的飛行軍官,在危地馬拉一支臨時維和部隊裡服役。一天清晨,奧圖爾和他的戰友們醒來時發現,他們在叢林裡的小型空軍基地被右翼恐怖分子包圍了。恐怖分子想得到飛機,脅迫剛成立的民主政府妥協。作為交換條件,他們保證奧圖爾和其他人員安全撤離。

    在最後決定突圍之前,奧圖爾少校花了15分鐘思考和祈禱。在隨後進行的激烈戰鬥中,飛機全部被炸毀,一半的士兵戰死。但是,他的堅定立場鼓舞了年輕的民主政府,並且給已經在戰亂中被蹂躪了20年的中美洲國家帶來了希望。後來,奧圖爾獲得了COG頒發的最高等級的「功勳獎」,以表彰他在危地馬拉的出色表現。

    這麼多年過去了,他現在在牛頓號上面臨的問題卻遠不是那麼簡單明瞭。在危地馬拉,年輕的空軍少校對他的行動並沒有道德上的困擾;可炸毀拉瑪的命令則完全不同,以奧圖爾的看法,這艘外星飛船並沒有任何明顯的敵對行為。另外他明白,那道命令是基於兩個因素產生的:害怕拉瑪可能會幹什麼和公眾輿論的騷動。從歷史上看,恐懼和公眾輿論從不遵從道德約束,這是眾所周知的。

    如果他能弄清拉瑪的意圖,那麼他就能……

    在耶穌像下面的書桌上,擺有一尊雕像。這是一個年輕人,捲曲的頭髮,大大的眼睛,他是聖徒米迦勒。自從結婚以後,每一次旅行他都帶著它。看著這雕像,總是能給他帶來靈感。

    奧圖爾將軍拉開一個抽屜,拿出一本電子圖書。他打開電源開關,查看著目錄,檢索著聖徒米迦勒的訓誡。

    在「拉瑪」詞目下,將軍找到了許多語錄。他要找的是一條用醒目的黑體字標識的布道辭。那是聖徒米迦勒在羅馬大災難前三個星期,對成千上萬的新信徒所作的有關「拉瑪」的一段著名的演講。

    奧圖爾讀道:「……我心中思考的是,8年前拉瑪的首次到來,給我們帶來了新的希望。我說它是『首次』,因為我肯定,其它的飛船還將來到這裡。拉瑪的到來,迫使人類用一種外星的眼光來透視自己。我們常常忽視『上帝』和『我們的靈魂』這些詞語裡面所暗含的深意。我們屬於宇宙,我們是它的孩子。在這個星球上,一些原子變成了具有自我意識的生物,純粹是一種機遇。

    「拉瑪迫使我們把自己作為宇宙裡的一員,來思考我們和上帝、宇宙的關係。它像一個天使,在關鍵的時刻,給我們帶來智慧。正如我已經多次給你們講過的那樣,這是我們早就應該開始的、新的、最後的進化時機,是我們的社會機體革命的機遇。拉瑪的出現是一個信號,讓我們把握變革的機會,改變我們,開始那最後的進化過程。」

    奧圖爾放下了電子圖書,揉了揉眼睛。他以前讀過這一段,那是在去羅馬見教皇之前,但卻沒有像眼前這樣給他如此深刻的印象。他暗自問道:「那麼,拉瑪,你到底是誰?你是柯尼們的惡夢,還是再次到來的神的使者?」

    早餐前,奧圖爾將軍仍然沒有拿定主意。他的良知仍然不知道什麼是正確的選擇,而上司給他的明白無誤的命令,使他感到責任萬分沉重。

    奧圖爾很清楚,在他接受任務時他曾宣過誓,不但要遵從命令,還要保護地球上的柯尼·鮑斯威爾們。難道他有任何證據能證明這命令是不道德的,服從命令便違背了誓言嗎?

    如果把拉瑪看作一部機器,他便可以毫無困難地執行命令,因為不管怎樣,他的行動不會殺死任何拉瑪人。但是,沃克菲爾怎麼說來著?那艘拉瑪飛船也許比地球上的任何一種生物都還要聰明。它比人類還要聰明嗎?或許這個超級機器甚至是一種更高級的生命形式,應當在上帝創造的萬物中佔有一席之地?最後,奧圖爾將軍精疲力竭,他已經再沒有精力來解決這個似乎是永無答案的問題。他勉強決定停止這種自我折磨,準備執行命令。

    他開始回憶他的RQ密碼。這是一串只有他本人才知道的數字,由50個0到9的數字組成;在牛頓號從地球發射升空前,由他獨自一人輸入核彈。這串密碼是用他和他的家人的生日作基本數字,進行一系列複雜的編碼變化構成的。他從來沒有把它寫下來過,因為他怕那樣一來,其他人很可能找到並且使用這串密碼。

    奧圖爾將軍很快就回憶起了全部數字,於是,他來到了餐廳,與其他隊員們一塊用早餐。

    「這是我的密碼,給你,弗朗西絲。這是給你的,艾琳娜。最後這一份是給山中宏的。對不起,伽洛斯,」海爾曼上將滿臉堆笑地說,「我的發完了。也許奧圖爾將軍會讓你輸入他的密碼。」

    「沒事兒,親愛的上將。」伽洛斯做了個鬼臉,「有些特權我倒寧可沒有。」

    海爾曼把他的密碼複印出來,發給了大家,並興致勃勃地給同事們講述他怎樣用了一些巧妙的方法來組合這50個數字。現在,使奧圖爾將軍難以理解的是,他準備讓大家一起參與引爆。

    弗朗西絲很喜歡幹這事,因為這是上電視的好材料。奧圖爾突然覺得,也許這主意就是她給海爾曼出的。但將軍沒有過多地去想這個問題,他正驚訝自己為什麼變得這麼平靜。也許,經過長時間的激烈內心衝突和道德探究之後,他已經消除了疑慮,準備去完成自己的職責了。

    在輸入密碼的時候,海爾曼上將變得有些慌亂,他承認自己有些緊張。他忘記自己已經輸到哪裡了。很早的時候,系統的設計者早已估計到這種情況,他們在數字鍵上面裝了兩個小燈,一個紅色、一個綠色。每輸入10個數字,機器將檢測一次。如果有錯,紅燈就會亮起;如果正確,則亮綠燈。後來工程師們進行了試驗,結果證明這個措施是完全必要的。

    在輸入第4組數字的時候,海爾曼碰到了紅燈。「我一定是輸錯了。」他不好意思地說。

    「說大聲點。」弗朗西絲在攝像機後面叫道。她已經對好了鏡頭,剛好把兩個核炸彈和固定它們的支架一起放到了畫面中間。

    「剛才我輸錯了!」海爾曼上將大聲說,「這些聲音使我分心。我要等30秒鐘才能再開始。」

    海爾曼完成以後,布朗輸入了第二枚炸彈。看來他覺得挺乏味,只是例行公事似的鍵入了那些數字,沒有什麼熱情。圖格耶娃給第三枚炸彈輸入了密碼。她發表了簡短的評論,說她認為摧毀拉瑪是絕對必要的。

    山中宏和弗朗西絲都沒有發表看法。但是,在鍵入頭30個數字時,弗朗西絲驚人的記憶力給了大家很深的印象。一小時以前,海爾曼給了大家數字以後,她跟大家一樣,只是瞥了一眼,根本沒有機會再去看,可她還是記住了前30個數字,表現相當出色。

    下面輪到奧圖爾將軍。他輕鬆地笑著,朝炸彈走過來。其他的宇航員都報以熱情的掌聲,這既是對將軍表示敬意,也是對他作出決定的讚許。

    他請大家靜一靜,以便讓他回憶一下密碼。然後,他輸入了頭一組10個數字。

    在綠燈亮起時,他停了停。就在這一剎那,聖徒米迦勒聖堂牆上的彩畫如閃電般地映入了他的腦海。一個年輕人,身著藍袍,眼望蒼彎,站在維克多·依曼紐紀念碑的石階上,正對著充滿敬畏的群眾布道。奧圖爾將軍聽見一個聲音清晰地、高聲地叫道:「不!」

    將軍快速地轉過身來,瞪著其他宇航員問道:「有人在說什麼?」

    宇航員們迷惑不解地搖了搖頭。奧圖爾也困惑了。他轉過身去,面對著炸彈,試圖回憶起第二組數字。但是不好,他的心猛地狂跳起來,腦子裡不斷地重複:「那是什麼聲音?」他想履行他的職責的決心忽然間消失殆盡。

    邁克爾·奧圖爾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次轉過身來,朝圍成半圓形的人們走過去。同事們全都目瞪口呆地望著他。他聽見海爾曼叫道:「你這是幹什麼?」

    「我要去我的房間。」奧圖爾腳步不停地回答道。

    「你還要不要引爆那些炸彈?」布朗博士在他身後追問道。

    「不,」奧圖爾將軍回答道,「至少現在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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