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瑪迷境 第五章 審判 第八節
    「我的祖國叫泰國,它的國王也叫拉瑪,和我們這艘宇宙飛船的名字一樣。你們的外公、外婆,就是我的爸爸、媽媽可能都還生活在那兒,他們住在一個叫南奔的小城。看,就是這兒。」

    奈指著地圖上的一個小點,而男孩們的注意力開始分散。

    「他們還太小。」她想,「對只有四歲的孩子,即使是聰明孩子,要理解這一切也太難了。」

    「好,現在你們可以出去玩了。」奈說著,折起了地圖。

    伽利略和凱普勒穿上厚厚的外衣,拿起一個足球衝上街,來回互相踢著球。

    「賢治,他們多想你啊!」奈看著孩子,「我一個人怎麼可以又當娘又當爹呢?」

    奈給孩子們上地理課時總提醒他們,新伊甸園所有的居民都來自地球。奈給孩子們看地球上的世界地圖,和他們討論大洲、陸地和海洋,還教孩子們在地圖上找到日本——他們父親的祖國。這一切讓奈非常想家,令她感到十分孤獨。

    「也許,你們都沒必要學習這些。」奈想,看著在昏暗的燈光下踢球的孩子。

    埃波妮娜朝這邊走來。她拾起滾在地上的球扔給孩子們。

    奈對她的朋友笑了:「很高興見到你,今天我又會有一天的笑臉了。」

    「怎麼了,奈。」埃波妮娜問,「在阿瓦隆的生活讓你消沉了?今天是星期天,你不用去槍廠做工,孩子們也可以不去中心。」

    兩個女人走進屋。

    「你現在的居住條件一定不是你消沉的原因。」埃波妮娜搖著奈的胳膊說,「你們母子三人至少還有個大房間,半個衛生間和五家人共用的洗澡間。你還想要什麼?」

    奈笑了,抱著埃波妮娜說:「你對我幫助真大。」

    「媽咪,媽咪。」一會兒,凱普勒站在門邊緊張地說,「他又來了……正在和伽利略說話。」

    奈和埃波妮娜趕快走到門口:一個蓬頭垢面的男人正跪在伽利略旁邊,小男孩顯然被嚇壞了。

    那男人手裡拿著一張紙,上面畫著一個長頭髮、長鬍鬚的男人。

    「你認識這張臉,是嗎?」那個男人固執地說,「是理查德·沃克菲爾先生,是嗎?」

    奈和埃波妮娜小心地朝他們走近。「上次我已經告訴你了,」奈堅決地說,「不要來糾纏我的孩子。回到你的病房去,馬上!要不我就叫警察了。」

    那個男人眼中射出瘋狂的目光。「昨天我又看見他了。」他說,「他看上去像耶穌,但確實是理查德·沃克菲爾,絕不會錯。我向他開火,它們襲擊了我,一共有五隻,他們撕爛了我的臉……」那個男人開始哭起來。

    一個醫院的護理員從街那邊跑過來帶走了他。這個瘋男人邊走邊高喊:「我看見了他!我知道我確實看見了他。請相信我!」

    伽利略嚇哭了,奈弓下身安慰自己的兒子。「媽媽,您想那個人真的看見了沃克菲爾先生了嗎?」小男孩問。

    「媽媽也不知道。」奈說,瞟了一眼埃波妮娜,「但我們寧願相信這是真的。」男孩們在牆角上各自的床上躺下睡著了,奈和伊芙琳在兩張椅子上坐下。

    「謠傳她病得很厲害。」埃波妮娜平靜地說,「他們幾乎不給她吃飯,用各種方法折磨著她。」

    「尼柯爾永遠不會屈服。」奈驕傲地說,「我真希望我有她那種勇氣和力量。」

    「不准艾莉和特納去看她已經有半年了……尼柯爾還不知道她已經有了孫女。」

    「艾莉上周告訴我,她請求中村讓她去看她媽媽。」奈說,「我很擔心艾莉,她還是表現得很衝動。」

    埃波妮娜笑了:「艾莉棒極了,雖然她那麼單純幼稚。她始終認為,如果遵守居住區的所有法律,中村就會放過她。」

    「這也有可能……尤其是艾莉仍然認為父親還活著。」奈說,「理查德失蹤後,她與所有聲稱見過理查德的人談過。」

    「關於理查德的所有謠言都讓她充滿了希望。」埃波妮娜說,「無論什麼時候我們都該保持希望。」

    談話暫時中斷了。「你的情況怎樣,埃波妮娜?」奈問,「你讓自己……」

    「不,」埃波妮娜打斷她,「我一向對自己很誠實……我就要死了,只不過不知道何時……為什麼我還要掙扎著活下去?阿瓦隆的條件比我們拘留所的條件還差,如果不是為了學校那幾個孩子……」

    這時,門外傳來了腳步聲。奈和埃波妮娜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兒,如果她們的談話被中村的機器人記錄下來,那麼……

    門突然被撞開了,兩個女人嚇了一跳。麥克斯·帕克特搖搖晃晃地走進來,開著玩笑對她們說:「你們被捕了,密謀反叛。」

    麥克斯扛著一個大木盒,兩個女人幫他把盒子放在牆角邊。

    麥克斯脫下厚外衣說:「對不起,我來得太晚了,女士們,但我無能為力。」

    「又有食物運進軍營嗎?」奈小聲地說,指指正在睡覺的雙胞胎兒子。

    麥克斯點點頭,低聲地說:「那個日本王隨時向我提到一句話,部隊吃飯了才能行軍打仗。」

    「那是拿破侖的格言。」埃波妮娜譏諷地笑笑說,「我想在阿肯色州你從沒聽說過吧。」

    「噢,噢,可愛的女教師今晚情緒不錯。」麥克斯說著,從襯衫口袋的煙盒裡抽出一支煙,「也許我該珍惜她的天賦。」

    埃波妮娜笑了,跳上前奪過麥克斯的煙說:「謝謝,麥克斯。我們在這兒沒有什麼樂趣……」

    「看這兒!」麥克斯笑著說,「我可不想來這兒聽你們唉聲歎氣,我是為你們美麗的面容來阿瓦隆的……如果你們還這樣消沉,我就要拿走玉米和蕃茄了……」

    「玉米和蕃茄?」奈和埃波妮娜驚叫著衝到盒子邊,「孩子們已經有幾個月沒吃上新鮮農產品了。」奈激動地說,看著麥克斯用一根鋼條撬開了盒子。

    「小心處置這些東西。」麥克斯嚴肅地說,「你們知道我這麼做是違法的。新鮮食物幾乎不夠供應軍隊和政府首領了。但我覺得你們配吃這些食物,不該吃那些倒出來的剩飯。」

    埃波妮娜擁抱麥克斯說:「謝謝。」

    「我和孩子非常感激你,麥克斯。」奈說,「我真不知該如何報答你。」

    兩個女人又坐下,麥克斯在她們中間的地上也坐下了。他說:「順便說一下,我在第二個居住區裡碰到了帕特裡克·奧圖爾,他問你們好。」

    「他怎麼樣。」埃波妮娜問。

    「不太好。」麥克斯說,「他應徵入伍,讓凱蒂給說動了去作戰部隊。我相信哪怕尼柯爾或理查德就告訴過他一次,他也不會那麼做的。我想現在他知道自己犯下的錯誤了。他什麼也沒說,但我能感到他很痛苦。因為尼柯爾的緣故,中村故意安排他去了前線。」

    「戰爭結束了嗎?」埃波妮娜問。

    「我想結束了,但不知道那個日本王是否還要發動另一次戰爭……士兵說,剩下的抵抗力量已經很少了,他們差不多已經進入棕色圓柱體內部了。」

    奈向麥克斯傾傾身子:「我聽說圓柱體裡還住著一種超智能生物,它們與艾雲鳥完全不同。」

    麥克斯笑了:「天知道該信什麼?中村操縱了電視、報刊,他要他們怎麼說他們就會怎麼說,現在謠言四起……我自己也在那個居住區遇到過一些奇怪的外星動植物,我已經見慣不驚了。」

    「我得走了。」麥克斯說,並站起了身,「女主人該睡覺了。」他瞟了一眼埃波妮娜說:「要人送你回家嗎?」

    「那得看是誰了。」埃波妮娜笑著說。幾分鐘後,麥克斯和埃波妮娜走到了她在阿瓦隆街頭的簡陋小屋。麥克斯扔掉那支他倆共吸的煙,用腳把它踩爛。他說:「你願意有人……」

    「是的,麥克斯,我當然願意。」埃波妮娜歎了口氣,「如果有人,一定是你。」她勇敢地盯著他的眼睛,「我怕有一次,哪怕就一次,我就不能控制自己。還有,如果你偶然染上RV-41病毒,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埃波妮娜把自己的身體緊緊靠在麥克斯的身上,不想讓他看見自己流淚的眼睛:「感謝你為我做的一切。你是個大好人,麥克斯·帕克特,也許是這個瘋狂的宇宙中惟一的一個。」

    敲門聲把埃波妮娜從夢中驚醒。「是我們,埃波妮娜。」她聽到艾莉的聲音,「如果太早,我們待會再來,在你去學校之前。羅伯特擔心我們在精神病房裡會忙上一整天的。」

    埃波妮娜披上睡衣:「等等,我就來。」

    她為朋友開了門。艾莉穿著護士服,背上背著她的女兒小尼柯爾。孩子被裹得嚴嚴實實的,以防受凍。

    「可以進來嗎?」

    「當然。」埃波妮娜說,「對不起,我沒聽見……」

    「我們這個時間來是太突然了。」艾莉說,「但如果不是一大早,到了醫院後我們可能就出不來了,要做的事太多了。」

    「你覺得怎樣?」特納大夫問。他拿著一個檢查儀站在埃波妮娜的面前,顯示屏上正顯示著一些資料。

    「感覺有點累。」埃波妮娜說,「也許是心理作用,從兩個月前你告訴我心臟開始壞死時起,我每天就想像著一天發作一次心臟病。」

    艾莉敲打著鍵盤,確認所有重要的檢查資料都儲存在電腦裡了。埃波妮娜看著顯示屏問:「新系統如何,羅伯特?」

    「我們試了很多次都失敗了。艾德·斯塔福德說可能因為我們的實驗還不夠……還有,我們缺乏很好的資料管理系統。不過,整體效果我們還是比較滿意。」

    艾莉對埃波妮娜說:「這真是個救星。」她仍然敲打著鍵盤,「我們資金有限,戰爭中傷員很多,如果沒有這種自動化儀器,我們根本無法保存RV-41病毒的檔案。」

    「我們只是想更多地運用尼柯爾最初的技術。」羅伯特·特納說,「我以前從沒想過她如此精通體內監測系統。」大夫看著顯示屏上出現的一些異常曲線對艾莉說:「親愛的,能打印這個嗎?我想給艾德看看。」

    「有你母親的最新消息嗎?」檢查快結束時,埃波妮娜問艾莉。

    「前天晚上,我們看到了凱蒂。」艾莉慢慢地說,「她和中村、麥克米蘭作了筆交易……」她的聲音慢慢減弱了,「凱蒂說無論怎樣,『定居日』前都會有個審判。」

    「她見到尼柯爾了嗎?」

    「沒有,就我們目前所知沒人見過媽媽。一個加西亞機器人負責給她送飯,一個提阿索機器人每月給她檢查一次身體。」

    小尼柯爾被吵醒了,在媽媽的背上輕輕地啜泣著。

    埃波妮娜摸摸孩子的小臉說:「多柔嫩啊。」

    小女孩睜開眼睛開始哭起來。

    「我想給她餵奶,還有時間嗎,羅伯特?」艾莉問。

    特納大夫看看手錶說:「好吧,我們的檢查差不多結束了。威爾馬·馬戈林和比爾·塔克都住在下個街區,我一個人可以去那兒,然後再回來。」

    「我不去你行嗎?」

    「是有點困難。」他笑著說,「特別是可憐的塔克。」

    「比爾·塔克正緩慢地死去。」艾莉向埃波妮娜解釋,「他一個人痛苦地生活著。政府取消了安樂死,我們已經無能為力了。」

    過了一會兒,特納大夫對埃波妮娜說:「你的資料沒有其它萎縮現象,感謝主。」

    埃波妮娜沒聽大夫說話,正想像著自己在痛苦中慢慢死去。「不,我不會讓那發生的,絕不!一旦我變得沒用……麥克斯可以給我一支槍。」

    「對不起,我還沒有睡醒,你說什麼?」埃波妮娜問。

    「你的情況沒有惡化。」大夫吻吻埃波妮娜的臉頰朝門口走去。「20分鐘後我會回來。」他對艾莉說。

    「他太累了,不停地工作……一旦停下來他會非常擔心。」艾莉在骯髒的地上坐下,背靠著牆角對她的朋友說。她把小尼柯爾抱在懷中,看著她吸奶。

    「昨天我和本一起散了步,他很高興。」埃波妮娜說。

    「他喜歡星期天和你一起散步。除了我偶爾去看看他外,他就只剩下這個了……你知道我非常感激你。」

    「別說了。我喜歡本,現在他把自己調整得相當好。他不像那些RV-41病毒患者或強迫在槍廠工作的人那樣牢騷滿腹、不停抱怨。」

    「他把他的痛苦深深埋藏起來。」艾莉說,「本比任何人想像的都聰明。他確實不喜歡病房,但知道不能照料自己,他不想成為任何人的負擔……」

    說到這兒,艾莉的眼裡浸滿了淚水,她的身體輕輕地顫抖著。小尼柯爾停下吃奶,望著她的媽媽。「你沒事吧?」埃波妮娜問。艾莉堅決地搖搖頭,擦乾了眼淚。小尼柯爾又開始吸奶了。

    「目睹別人的痛苦是件相當殘酷的事,它撕碎人的心。」艾莉說。

    衛兵很仔細地檢查了他們的身份證,然後又把身份證遞給身後一個坐在計算機架旁邊穿制服的衛兵手裡。第二個衛兵把他們的資料輸入了電腦後把身份證又還給了第一個衛兵。

    「為什麼會這樣?」走到衛兵聽不到的地方時,艾莉問,「那個人每天都要看我們的照片。上個月他天天如此,現在完全可以看一眼就讓我們進去。」

    「那是他的工作。」羅伯特回答,「他覺得自己很重要、很了不起。如果不是這樣,他們便顯示不出自己的權力。」

    「原來用機器人管理入口程序順利多了。」

    「中村非常害怕理查德·沃克菲爾的幽靈會隨時出現,迷惑機器人。」

    他們又不出聲地走了一段路:「親愛的,你不認為我的父親還活著,是嗎?」

    特納猶豫了一會兒說:「是的,親愛的。」他對艾莉的直率感到吃驚:「我認為他不會還活著,但我希望他還活著。」

    羅伯特和艾莉走到村莊的邊上:「艾莉,談到你的父親使我想起了一些我想和你討論的事情……你還記得我告訴過你艾德·斯塔福德正在研究一個課題嗎?」

    艾莉搖搖頭。

    「他想把整個居住區按基因劃分。他認為通過這種劃分,雖然很武斷,但可以找出容易患同種病的人的線索。我不完全同意他的看法,但我知道地球上人們也進行同樣的研究,基因相似的人易患類似的病。」

    艾莉停下來疑惑不解地看著丈夫:「你為什麼要和我討論這個?請告訴我你究竟想跟我說什麼?」

    「別急,我就會談到的。」特納說,「我們也不知道該如何看這件事。艾德的第一次結構劃分後,發現了兩個不屬於任何一組的人。」

    艾莉盯著特納,彷彿他在說胡話。

    「這兩個人是你哥哥本和你。」特納緊張地說,「你也被劃在了不屬於任何一組的行列。」

    「我該為此擔心嗎?」他們又不出聲地走了30米後艾莉問。

    「我想不必。」羅伯特漫不經心地說,「這只不過是艾德的一個研究課題罷了,也許他弄錯了什麼……不過,假使是某種宇宙射線在你胚胎發育過程中改變了你的基因結構,那就有趣了。」

    他們走到中心廣場,艾莉轉身吻吻她丈夫:「是很有趣,親愛的。不過我得承認,我還是不明白是什麼。」

    一大片自行車擱架佔據了廣場的大片地,這個以前的火車站已經改建成了自行車停放點。除政府首領外的所有居民現在都只能用自行車做交通工具,而以前他們都使用電子汽車。

    戰爭開始不久,新伊甸園的火車服務就被中斷了。所有的火車都被運到槍廠製成了武器。戰爭進行到中期時,防禦委員會又徵用了所有的汽車。

    艾莉和羅伯特在莎士比亞湖邊並排騎著自行車。小尼柯爾已經醒了,正安靜打盒著周圍的一切。他們經過舉行『定居日』野餐的公園,繼續朝北轉。

    「羅伯特,」艾莉嚴肅地說,「你想過昨晚我和你談的了嗎?」

    「關於中村和政治?」

    「是的。我還是認為我們都該反對他把競選推遲到戰爭結束……你在居住區內有很高的聲望,大多數醫務人員都會聽從你的領導……奈還認為阿瓦隆區的工人可以罷工。」

    「我做不到。」特納沉默了一會兒說。

    「為什麼不,親愛的?」

    「我認為這無濟於事……艾莉,在你的理想世界裡,人人都按原則和價值行事,而現實生活卻不是這樣。反對中村的結果只會是我們被囚禁起來。我們的女兒怎麼辦?還有,RV-41病毒的研究只能擱淺,拋下那些可憐的病人嗎?事情會越來越糟,醫院人手將更加奇缺……很多人將會成為我們理想主義的受害者。作為一名醫生,我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

    艾莉在中央區建築群邊500米處停下自行車。「我們幹嗎停在這兒?」她丈夫問,「他們還在醫院等著我們呢。」

    「我想用五分鐘的時間看看樹木,聞聞花香,抱抱我們的小尼柯爾。」

    艾莉坐下,把小尼柯爾抱在自己的腿上。看著小女兒對著草地拍著胖乎乎的小手,兩個人都沒出聲。

    艾莉在草地上鋪開一床毯子,輕輕把女兒放在上面。她緊靠著丈夫,雙臂纏在他脖子上說:「我愛你,羅伯特,非常非常愛你。但我必須說,有時我一點兒也不同意你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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