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早,大多數人都還沒有起床。尼柯爾半個鐘頭以前就來到長走廊裡,試用她那輛輪椅。出乎她的意料,輪椅竟然跑得這麼輕快。她沿著一公里長的通道,經過了幾間會議室,心中納悶,座椅下封閉著的金屬盒子裡不知道是何等的先進技術。「理查德一定會喜歡這個輪椅,」她想,「他也許會設法把輪椅給拆了。」
她在走廊裡碰見幾個人,大多是為了早鍛煉才在這兒溜躂的。兩個散步的人匆匆從身邊過去時,尼柯爾暗自笑了。「我看來一定挺怪,」她想,「一個花白頭髮的老太婆坐著輪椅在走廊裡逛來逛去。」
來了一輛小電車,她才倒回來。電車裡擠滿了人,他們是到公共地段去用早餐的。尼柯爾一直按著輪椅上的加速按鈕,跑得比小電車還快。經過電車旁邊的時候,車裡的人全都驚訝地看著她。尼柯爾咧開嘴笑著向他們揮手。但是,又過了一會兒,前面一百米處的一道門突然開了,出來兩個女人,尼柯爾才意識到自己開這麼快實在太不安全。她減慢了速度,但那種高速帶來的刺激還叫她咯咯直笑。
快到自己的公寓時,尼柯爾看見鷹人正站在口腕盡頭,那個地方剛好與海星號環形通道相連。她開著輪椅走到他身邊。「看來你倒挺好玩哩。」鷹人說。「是啊,」尼柯爾哈哈一笑說。「這輪椅簡直是件了不起的玩具,我差不多把臀部的疼痛都忘了。」
「昨兒晚上睡得好嗎?」鷹人問道。
「好多了,謝謝,」尼柯爾回答說。「正如你我討論到的,朝一邊睡,把受傷部位抬起來別壓著。順便說說,你昨天晚上給我的東西還真能止痛哩。」
鷹人指了指環形通道對面的一間休息室。「咱們到那邊去吧。」鷹人說。「我要私下跟你談談。」
尼柯爾駕著輪椅穿過環形通道,來到通向休息室的輪椅坡道。鷹人走在她身邊,示意她繼續向前。屋子裡坐著十多個八爪蜘蛛,鷹人和尼柯爾挑了右邊一個地方,去單獨談話。
「運載號在諾德號的任務差不多已經完成,」鷹人說,「從現在起,十二個小時之後就會在海星號稍事停頓,讓更多人上去……午飯後,我就要宣佈哪些人上運載號了。」
鷹人回過頭來,湛藍的眼睛直瞪瞪看著尼柯爾。「我宣佈的事,有人會不高興……剛剛決定把你們物種分為兩組,我馬上就意識到,不管怎麼分,都不可能讓所有人都高興……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把這件事辦得盡可能順利。」
尼柯爾細細望著異類同伴那不同凡響的臉和眼睛,心想自己還記得什麼時候曾見過他這副表情。「過去在諾德號,」她想起了。「我要求搞錄像的時候。」
「你要我做什麼呢?」尼柯爾問道。
「我們允許在分組過程中有一定靈活性。名單上去運載號的人全得服從安排,但允許分到諾德號的人請求重新考慮。因為兩艘飛船之間不能聯繫。比方說,萬一有重要的感情牽連,我們不想強迫……」
「你是說,」尼柯爾打斷他的話說,「這樣劃分會讓家庭永遠破裂嗎?」
「是啊,也許,」鷹人回答說,「舉幾個例說吧,丈夫或者妻子給分到運載號上,而其配偶又在去諾德號的名單中。同樣還有一些情況,父母和子女也會分開……」
「老天爺呀,」尼柯爾驚叫起來。「你,或者任何別的人,到底怎麼會武斷決定把選擇共同生活,夢想幸福的夫妻分開呀?……你的決定一公佈,天下不大亂,你就萬幸了。」
鷹人遲疑了一會兒。「我們作決定的時候並不武斷,」他終於開了口,「好幾個月來。我們對海星號上每個生物的所有詳細資料。都作了仔細深入的研究。這些記錄包括拉瑪號上的全部資料和……所有分到運載號上的人,都在某方面不符合分到諾德號的條件。」
「到底是些什麼條件呢?」尼柯爾馬上追問道。
「我這會兒只能告訴你,諾德號是個適合各類物種共同生活的環境……凡是適應性差的,都分到運載號上,」鷹人答道。
「照這樣說來,」尼柯爾過了一會兒才說,「大飯店人類中的一部分,因為某種原故,被認為『不可接納』,就給淘汰了……」
「我懂得你的用詞,」現在輪到鷹人打斷她的話了,「你是在暗示。這種分配方案是按優缺點來分組的。但事實並非完全如此。我們相信,從長遠觀點來看,各組成員大多數在他們分到的環境中會幸福得多。」
「甚至跟配偶、子女天各一方也會如此嗎?」尼柯爾緊鎖著眉頭說。「我有時真懷疑,你們是否真正觀察到人類『感情的牽連』,那常常是人類幸福最重要的組成部分……」
「這個我們知道,」鷹人說,「我們特別研究過每個家庭會因此而破裂的特殊情況,並且做了一些調整。根據我們的判斷,必須分離的家庭,需要你我討論的,已經為數不多,而且都是根據觀察資料得來的。」
尼柯爾望著鷹人,拚命地搖頭。「為什麼過去從來沒有提到過這樣的分配呢?……咱們多次談到就要轉移,可你沒有一次提到過我們要分為兩個組哇……」
「是最近才決定的。記得我們對拉瑪號事件的干預嗎?那麼幹,才使我們從緊急情況回到原來的安排之中……一旦搞清楚某種形式的分離很有必要,不打亂現狀……」
「屁話,」尼柯爾突然說,「這話我半點都不信。你早就知道你們要幹什麼……只不過不想聽任何反對意見而已……」
尼柯爾用輪椅扶手上的控制按鈕轉了個身,背對著這個異類夥伴。「不,」她堅定不移地說,「在這個問題上,我決不跟你同流合污……我很生氣,因為你在此之前告訴了我,就是侮辱了我的人格……」
她按了一些加速按鈕,朝大通道走去。
「無論我怎麼做都沒法讓你回心轉意嗎?」鷹人跟在後面說。
尼柯爾停住了。「只可想像有一種可能我會幫你的忙……你幹嘛不談談兩種居住環境有什麼不同,讓各個物種的每個成員自己來決定呢?」
「恐怕我們不能那麼做,」鷹人說。
「那就別指望我啦。」尼柯爾說著,又加快了輪椅的速度。尼柯爾回到公寓門口時,情緒壞到了極點。她朝前伏下身子,把密碼輸入門上的暗鎖。
「帕特裡克和媽媽在找您,」幾分鐘後,開普勒說,「見您不在走廊裡,都很擔心。」
尼柯爾駕著輪椅,從那個年輕人身邊過去,回到房間裡。
本身上裹著一條毛巾,從浴室出來。「嘿,媽——媽,」他滿面笑容地說。看到尼柯爾臉上不快的神色,急忙走了過來。「怎麼啦?」他問道,「是——不是又把自己弄痛啦?……」
「沒有,本,」尼柯爾說。「我很好。只不過剛才跟鷹人說話,叫人心煩。」
「說了些什——麼呀?」本牽起她的手說。
「以後告訴你,」尼柯爾略為遲疑才說。「等你把身上擦乾,穿上衣服再說。」
本笑了,親了親媽媽的額頭,才返回浴室。
跟鷹人談話時尼柯爾心裡那種沉甸甸的感覺又湧了上來。「哦,我的天哪,」她突然想。「不是本。肯定鷹人是跟我說,我們得跟本分手。」她想起鷹人所說的「有限的能力」,就驚恐萬分。「現在不要,請不要是現在呀。不要在這一切之後哇。」
尼柯爾想起多年前,全家人才搬到諾德號。她一個人在臥室裡。本進來想看看全家回到太陽系後是不是歡迎他回來。發現自已不會再跟媽媽分開,就放心了。「他受的罪太多了,」尼柯爾對自己說。又想起自己在新伊匈固坐牢時,他給攆到了阿佤倫。「鷹人如果真的研究過所有資料,一定瞭解這些事。」尼柯爾有意識讓自己保持鎮靜,但依然不能控制既害怕又絕望的複雜心情。「在休眠中死了就好了,」她痛苦不堪地想,恐懼感也更加嚴重。「我現在不能跟本告別,我會叫他心碎的,我的心也會碎的。」
一滴淚水從左眼流下來,流到了腮幫上。
「您沒事兒吧,沃克菲爾夫人?」開普勒關心地問道。
「很好,謝謝你,開普勒,」尼柯爾用手背擦了擦臉說,接著又笑了笑。「人老了,容易傷感,」她說,「沒什麼好擔心。」
有人敲門,開普勒過去開門。是帕特裡克和奈,後面跟著鷹人。
「我們在走廊上見到你的朋友,媽媽,」帕特裡克吻了吻母親,表示問候,「他說你們倆開了一個會……奈和我擔心……」
鷹人走到尼柯爾跟前。「我還有一件事跟你商量,」鷹人說。「你能跟我出去一會兒嗎?」
「我想我別無選擇,」尼柯爾回答說。「但我決不會改變主意……」鷹人和尼柯爾剛剛出門,一輛滿載的電車呼嘯而過。「什麼事?」尼柯爾不耐煩地說。
「我願想告訴你,絲網生物和剩餘的艾雲鳥都在今天晚上去運載號上的名單之中。因為你剛剛甦醒不久時,有一次跟我談話時提到過,希望像理查德一樣,能跟絲網生物相互交往,如果現在你還有什麼要求……」
「請先跟我談談別的事吧,」尼柯爾打斷他的話說,並用力抓住鷹人的胳臂。
「今天下午公佈名單,本和我會分開嗎?」
鷹人遲疑了一陣。「不,你們不會,」他最終說道,「但我不該告訴你這些細節……」
尼柯爾歎了口氣,放下了心。「謝謝,」她只說了這麼一句話。還努力擠出一絲笑容。
他們好久沒有說話。
「那些絲網生物,」鷹人又開口了,「以後你再也找不到了……」
「好的,好的,」尼柯爾說。「這主意太好了。非常感謝。我要去向絲網生物表示敬意……吃了早飯就去,那是自然……」
艾雲鳥和絲網生物住的口腕處,小方塊頭機器人隨處可見。口腕從天花板到地板用牆隔成幾個單獨的地區,由方塊頭守住各地區的進出口,並進駐每一個電車站。
艾雲鳥和絲網生物住在口腕的後面,在最後一個隔離地區。
鷹人和尼柯爾到達之時,各有一個方塊頭和一個艾雲鳥站在入口處。鷹人嘰嘰喳喳地回答了艾雲鳥的詢問。進了院子。一隻姆咪貓朝他們走了過來。他用高頻率聲音跟鷹人交談,他的眼睛呈棕黑色,形狀橢圓,顯得非常溫順,聲音就是從眼睛下面一個圓形小口發出來的。對鷹人準確地以呼嘯聲回答,尼柯爾覺得十分驚詫。她也繞有興趣地觀看姆咪貓額頭上的第二對眼睛。這對眼睛離額頭當中十一二公分高,姆咪貓一講話,這對眼睛就不停地轉動,觀察著周圍的情景。這動物有六條腿,它安安靜靜站著的時候,活像個巨人。鷹人跟他說完話,他就朝大廳跑去,那動作,那姿勢,都像一隻貓。
「他們知道你是誰,」鷹人說,「對你的來訪,他們很高興。」
尼柯爾瞄了同伴一眼。「他們怎麼認識我?」她說,「我只是在公共地段見過他們幾個,而且也並沒有真正跟他們交往……」
「你丈夫對他們這個物種來說,就是上帝……如果不是他,他們誰也沒有機會來到這兒。他們是從理查德記憶中你的形象而認識你的……」
「那怎麼可能呀?」尼柯爾問道,「理查德16年前就死了哇……」
「但他跟他們在一起的情景已經深深地銘刻在他們所有人的記憶中了,」鷹人說,「每一隻姆咪貓都是從瑪納瓜中孵化出來的,瑪納瓜中包含了他們的主要文化和歷史背景……其胚胎形成的過程是在瑪納瓜裡完成的,瑪納瓜不但為其身體的成長髮育提供營養,同時也將重要信息輸入姆咪貓幼仔的大腦,或類似的東西裡。」
「你是跟我說,」尼柯爾說,「這些動物還沒出生,就在接受教育了嗎?我平時吃的瑪拉瓜裡儲存有一種根植在姆瞇貓胎兒大腦中的知識嗎?」
「完全如此,」鷹人答道。「我看不出你幹嘛那麼大驚小怪。從生理結構來說,這種動物遠不如你們物種複雜。人類胎兒的生長過程比他們要精細複雜得多。你們新生兒一出生就具有一系列驚人的生理特性和能力,但你們的嬰兒需要依賴物種的其他成員才能生存,才能受到教育。姆咪貓生來『精明得多』,因此也更具有獨立性。但整個智力的發展潛力要小得多。」
五十米開外的走廊上,傳來一聲姆咪貓的尖叫,他們倆都聽到了。
「是在叫咱們哩,」鷹人說。
尼柯爾把速度控制在鷹人步行的速度上,慢慢移動輪椅。「理查德從沒跟我說過,這些生物能夠一代代保存信息。」
「他可不知道,」鷹人說。「他確實算出了他們新陳代謝的週期,還有姆咪貓在神經系統或神經網上,無論最後應該叫什麼吧,傳遞信息……但他壓根兒沒想到,集合信息最重要的因素同時也儲存在瑪納瓜裡,並遺傳給了下一代……不用說,這是一種非常強大的生存方式。」
尼柯爾被鷹人告訴她的東西迷住了。她在心裡想,「設想一下,要是人類的後代生下來就瞭解我們文化歷史的精髓,該有多好哇。試想某種像胎盤一樣的東西,以壓縮的方式,包含了足夠的信息……聽起來不可能,但不該不可能呀。如果至少有一種動物能做到這一點,那麼其結果……」
「有多少資料通過瑪納瓜傳給了這個物種的新生兒?」他們一邊朝打招呼的姆瞇貓走去,尼柯爾一邊問道。
「像理查德培養的這一物種,一個成年個體瞭解信息的百分之一之中,大概有千分之一吧。這一物種的最終顯示的基本作用在於將資料掌握、處理並緊縮為一小包,並儲存於瑪納瓜之中……這種資料管理過程如何進行,正是我們所研究的東西……」
「過一會兒你會看到的神經網絡,順便說說,」鷹人繼續說,「原不過是一小片物質,裡面可能存有用規則系統法進行壓縮的重要資料……我們估計,理查德多年前帶到紐約去的一個小圓柱體,就是一個資料庫,其儲存量相當於一個成人大腦的容積。」
「不可思議。」尼柯爾搖著頭說。
「這才剛剛開頭哩,」鷹人說。「理查德帶去四個瑪納瓜,每一個都有自己那套壓縮資料,我得補充一點,各套稍有不同。他們都在八爪蜘蛛動物園裡孵化為姆瞇貓。神經網也包含了這所有的經歷……希望你參加一項冒險活動。」
尼柯爾停下了輪椅。「幹嘛不早說?那我會花更多時間……」
「我懷疑你會那麼做,」鷹人打斷她的話說。「你會首先選擇跟你的物種重新建立聯繫……我想在此之前,你根本不會有思想準備……」
「原來你一直通過控制我看的東西和經歷,在左右我啊。」尼柯爾毫無敵意地說。
「也許吧。」鷹人回答說。
尼柯爾靠近神經網絡時,感到特別害怕。她和鷹人進了一間屋子裡,這間屋子跟她自己的套房沒有什麼不同。兩個姆瞇貓在他們背後靠牆坐著,絲狀網絡在右邊角落裡,大概佔了屋子的十五分之一。這厚厚實實軟軟呼呼的白色玩意兒當中有一個空,剛好可以容納尼柯爾和她的輪椅。徵得鷹人的同意,尼柯爾捲起了衣袖,裙子也撩到了膝蓋上。
「我猜呀,」她有些惶惶不安地說,「它要我駕輪椅到那個空穴裡去,而且要用細絲把我全身給包起來。」
「是的,」鷹人說。「一隻姆咪貓也跟它說了,只要你說一聲想出來,就會放你……如果有我在場你會覺得舒服點,我就會一直呆在這兒。」
尼柯爾還遲遲不進去。「理查德跟我說過。要做到真正進行交流……」
「現在沒問題了,」鷹人在回答。「當然,儲存在原來的小薄片裡的部分信息。是可以用來跟人類進行交流的有用資料。」
「那麼好吧,」尼柯爾神經質地用一隻手抓著頭皮。「我進去啦。祝我好運吧。」
她駕著輪椅,進了白棉花般網絡的空穴裡,關掉了輪椅的電力開關。不到一分鐘,那玩意兒就包圍了她。尼柯爾連屋子對面鷹人的輪廓都看不清楚了。她竭力安慰自己。他不會傷害我的,她說,一邊感受到成千上萬的細絲落在她的臂膀上,腿上,脖子上。還有頭上。正如她想到的,掉在頭上的細絲最厚最密。她想起了理查德的描述。「每一條細絲有說不出來的細,但它們的下面部分一定非常尖利。等我想把一根細絲彈掉,才意識到它們已經深深扎進了皮膚的表皮層。」
尼柯爾盯著離面部一米遠處的一團很特別的細絲。當這一團絲慢慢朝她移動過來時,其他的細絲都改換了方向。她後背上掠過一陣戰慄。最後,心裡才承認,圍繞她四周的網,原來是一種活生生的東西。又過了一會兒,才看清楚它的廬山真面目。
她馬上意識到絲網生物正在讀她的記憶。早年生活的形象飛快掠過腦海,沒有什麼片斷停留過長,會讓她有時間去動感情。這些形象也沒有什麼次序——先是小時候在巴黎郊區老家後面的樹林子,隨後就是麥克斯講了一個故事,瑪利亞開心得哈哈大笑的場面。
「這是資料轉移階段,」尼柯爾想起理查德對自己在神經網中度過時間的分析。「鄢東西正在把我的記憶複製到它自己的記憶裡去。速度很快。她很納悶,絲網生物把她記憶複製下來到底有何用途。突然,尼柯爾在記憶的圖像中清清楚楚看到了理查德。他正在一間大密室裡,密室的牆上,有一副尚未完成的巨大壁畫。壁畫的圖像變成了密室中的一套動畫。每張畫面都震撼人心。尼柯爾覺得自己像是在看裝在大腦裡的一台彩色電視。壁畫的細部都清晰可見。尼柯爾正在觀看,一隻姆咪貓吸引了理查德的注意力,讓他跟著去看壁畫中的一些場面。房間裡有十一二隻姆咪貓在尚未完成的壁畫上,或素描,或上色。
這壁畫是一件了不起的藝術品,它向理查德提供了他應該怎麼辦,才能拯救這一異類的所有信息。壁畫的一部分是它們物種的教科書,用圖片說明該物種的三種表現形式(瑪納瓜,姆瞇貓和絲網生物,或者神經網絡)以及它們之間的關係。尼柯爾看到的圖片如此清晰,她覺得如同身臨其境地到了理查德所在的房間。因此,當她觀看的電影突然亂跳,放到理查德跟姆咪貓嚮導最後告別的畫面時,真嚇了一大跳。
理查德和姆咪貓在棕色圓柱體底部的隧道裡。活動畫面詳詳細細地展現了最後一個畫面的各個細節。理查德鬍子拉茬,背包裡背著四個瑪納瓜,兩個皮革一樣的艾雲鳥蛋,還有那個圓柱體的網狀東西,顯得怪不舒服。看見理查德在告別劫數難逃的姆咪貓棲息地時。眼中流露出來的決心,就連尼柯爾也能理解,為什麼他是那個物種的大英雄。「他冒著生命危險,」她提醒自己說,「去拯救它們的滅亡。」
她腦海中湧出更多畫面,那是八爪蜘蛛動物園的畫面,記錄了理查德最初背到紐約去的瑪納瓜孵化以後的情況。雖然畫面清晰,尼柯爾還是不能完全理解其含義。她還在想念理查德。「自從甦醒以後,我就強迫自己不要想跟你在一起,」尼柯爾自言自語地說,「因為我認為這種行為顯得軟弱。現在,又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你的面孔,想起了咱們同甘共苦的經歷,才明白強迫自己不要去想你,有多麼可笑。如果我們比心愛的人長壽,為什麼回憶愛情的甜蜜不能說是完全能夠接受的幸福源泉呢?」
一連串三個人的形象湧進尼柯爾的腦海:一個男人。一個女人,還有一個小小的嬰兒,引起了她的注意。「等一等,」尼柯爾差點大聲叫出來。「倒回去,我想看一些東西。」神經網絡沒有讀她的信息,它繼續在播放後面的畫面。尼柯爾的思路停留在理查德身上,而且全副精力集中在大腦中的電視畫面上。
不到一分鐘,她又看到了那三個人,跟八爪蜘蛛動物園的管理員一道,打姆咪貓的屋子前面經過。瑪利亞抱在她母親懷裡。她的父親,一個皮膚黑黑的漂亮男人,兩鬢已經花白,拖著一條腿走路,腿好像斷了。「我從沒見過這個男人,」尼柯爾想,「我會記得他的。」
瑪利亞和她的父母的形象不見了。尼柯爾腦海裡奔湧著的畫面,顯示出在大轟炸開始之前,姆咪貓搬出了動物園,又搬出了翡翠城,轉移到另一場所。尼柯爾估計,她最後看見的一系列畫面。是拉瑪號上的人類和八爪蜘蛛全部休眠以後的事。「如果我能正確理解它們的生活週期,」尼柯爾想,「那四個從理查德的瑪納瓜裡孵化出來的姆咪貓,一定是在不久以後,變成了網狀東西。這一切記憶才保存如此完好。」
她腦海中的畫面完全變了。尼柯爾相信,她現在看見的一些風景畫面,一定是從絲網生物老家的星球來的。她記得從新伊甸園逃出來之後,他們住在一起,理查德跟她講過這些畫面。
進入網狀神經時,尼柯爾有意將右手放在輪椅的控制開關旁邊。這會兒她打開電力開關,又關上,椅子輕微的移動馬上就傳遞給絲網生物。畫面馬上停止,那些細絲很快也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