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蒂還沒有化好妝,就聽到嘟嘟的響聲。她一把抓起身邊煙灰缸上燃著的香煙,又按了一下「通話」鍵。
「誰呀?」她問。「是我,」對方回答說。「大中午的,你要千嗎呀?」「有重要消息,」弗蘭茲·鮑威爾上校說。「見面再說。」凱蒂使勁吸了一口煙,又把煙捻息。她站起身來,在穿衣鏡前看著自己的模樣。她輕輕攏了攏頭髮,就聽到有人敲門。
「最好是什麼重要消息,弗蘭茲,」凱蒂說著,一邊把他讓進屋來,「否則你屁股就慘了。你知道我幾分鐘之後就得準時去見兩個姑娘,我討厭遲到。」
弗蘭茲咧嘴一笑。「你又抓到我謊報軍情啦?……上帝呀,凱蒂,我真恨你是我的老闆。」
凱蒂不耐煩地看著弗蘭茲。「什麼事呀?」她說。「什麼事那麼重要,電話裡都不能說?」
弗蘭茲開始在起居室裡走來走去。這間屋子裝飾得很有品味,有一隻黑白兩色的雙人沙發,兩隻單人沙發,沙發旁邊和前面的茶几上擺著幾樣挺有意思豹藝術品。「你這公寓裡沒有安竊聽器吧?」
「該你告訴我哩,上校警察先生,」凱蒂說。「真的,弗蘭茲,」她看了一眼手錶說,「我沒有……」
「有可靠情報說,你父親此時此刻正在新伊甸園。」弗蘭茲說。
「什——什——什麼?」凱蒂說。「那怎麼可能呢?」她驚呆了,一下子倒在沙發上,伸手去拿茶几上的香煙。
「我手下一個上尉跟看守你父親的一個衛兵是好朋友,他聽說理查德和一個八爪蜘蛛被關在離此地不遠的一家私人住宅的地下室裡。」
凱蒂走到電話旁邊,撥了一個號。「達娜,」她說,「告訴勞倫和敦子今天的會見算了……有點急事兒……瑞切杜爾是明天下午兩點……哦,對的,我忘了……該死……好吧,說好啦,早上十一點……不,十一點半。沒有必要,我不想起那麼早。」
凱蒂回到沙發邊,又拿起香煙,狠命地抽著,朝頭上吐出一個個煙圈。「我想知道你聽到有關我父親的所有消息。」
弗蘭茲告訴凱蒂,他所得到的消息說,大約兩個月前,她父親理查德,妹妹艾莉,侄女和一個八爪蜘蛛手舉白旗,突然出現在圓柱海南部軍隊駐地。他們一點不緊張,甚至還跟士兵開玩笑,弗蘭茲說。她父親和妹妹告訴部隊,他們跟一位八爪蜘蛛代表到這裡來,是看看通過談判能否避免兩個物種之間的武裝衝突。中村命令整個事件要嚴格保密,已經把他們帶到……
凱蒂在房裡急得直打轉兒。「我父親不但還活著,」她激動地說,「而且就在此地,在新伊甸園……我不是告訴過你,弗蘭茲,」她說,「我父親是有史以來最聰明的人嗎?」
「大概有十幾次,」弗蘭茲說著,哈哈笑了。「我想像不出怎麼會有人比你還聰明。」
凱蒂揮了一下手。「他讓我看起來整個一白癡……他始終是我最親近的人,我什麼都能放下。」她不再轉圈,又吸了一口煙。「弗蘭茲,」她說,「我必須見他……非見不可。」
「那不可能,凱蒂,」他說,「甚至誰都不該知道他在這兒。要是有人發現我跟你說了,我會被開除,更有甚者……」
「我在求你哪,弗蘭茲,」凱蒂走到他身邊,抱著他的肩膀說。「你知道我最恨求人……但這次對我實在太重要了。」
弗蘭茲很高興,因為凱蒂到底求他一次了,不過他跟她說了實情。「凱蒂,」他說,「你還是不明白,房子周圍隨時都有一個武裝警衛,整個地下室到處都安有電視監控的竊聽器。根本沒有辦法。」
「總可以想想辦法嘛,」凱蒂強調說,「只要有人是個真正的大人物。」她把手伸進他的襯杉裡,「你愛我,是嗎,弗蘭茲?」她張開嘴狠命地吻他,隨即又向後退了退。
「當然我愛你,凱蒂,」弗蘭茲說,他已經給挑逗起來了。「但還沒發瘋。」
凱蒂回到臥室,過了一會兒又出來,手裡抓著兩把鈔票。
「我要去看我爸,弗蘭茲,」她說著,把錢丟在茶几上。「你會幫我的……這些錢你想收買誰都可以。」
弗蘭茲動了心,錢是足夠了。「那你怎麼謝我呢?」他幾乎是在開玩笑了。
「我怎麼謝你嗎?」凱蒂說。「我怎麼謝你?」凱蒂拉著他的手朝臥室走。「好啦,鮑威爾上尉,」她一字一句地說,「你只要把衣服脫光,仰面躺下,就可以看到我怎麼謝你啦。」
凱蒂臥室隔壁有一間起居兼化妝室,她走進那間屋子,並關上了門,拿出鑰匙打開桌子上一個裝飾得很漂亮的大盒子,取出早上準備好灌得滿滿的注射器。凱蒂撩起裙子,把止血帶在大腿根繞了一圈,並用一條黑色細管子紮緊。過了一會兒,等看清楚血管,就把注射器紮了進去。滿滿一管液體都推進了血管,又過了幾秒鐘,全身一陣興奮,才把止血帶鬆開。
「等你的時候我該做什麼呢?」
「我的電子閱讀器裡有裡爾克(20世紀奧地利詩人一譯者注)的詩歌,親愛的,」她說,「德文英文都有。我再過幾分鐘就好了。」
凱蒂飛起來了,嘴裡哼著舞曲,一把扔掉注射器,又將止血帶放進盒子。她脫下全身的衣服,堆在梳妝凳上,其間兩次停下來在鏡子中欣賞自己的身子。隨後又打開梳妝台的一個大抽屜,拖出一條蒙眼睛的布條。
她邁著舞步回到臥室。弗蘭茲早等得不耐煩了……
「我發誓,」凱蒂說,「凱蒂·沃克菲爾幾天之內一定要見到父親。」
弗蘭茲重複了她的話,凱蒂也就讓他得到了報賞。
……艾莉不喜歡審訊她的兩個人,他們乾巴巴的,沒有半點幽默感,而且態度傲慢。
「如果你們翻來覆去問同樣的問題,是沒有用的,」審訊第一天,艾莉就給惹火了,氣呼呼地說,「先生……我知道我必須提供有關八爪蜘蛛的情報……但迄今為止,你們問來問去,全是我父母的事。」
「特納太太,」第一個人說,「政府要盡可能搜集這個案子的所有情報。你父母多年來一直潛逃在外……」
「聽著,」艾莉打斷他的話說,「我已經說過,我對父母怎麼樣。什麼時候,或者為什麼離開新伊甸園,確實一無所知,也不知道是否是八爪蜘蛛協助他們出逃的……如果你們沒有準備改變問話渠道……」
「不是由你。小姐,」第二個人說,他的眼睛在冒火,「來決定這場審訊中哪些問題合適不合適。也許你不明白自己問題的嚴重性。只有跟我們通力合作,才會解除軟禁,我還得提醒你,也才免得問你的大罪。」
「請問我犯了什麼罪,」艾莉問道,「我倒很好奇哩……我從來沒有犯罪記錄。」
「你犯了叛國罪,」第一個人說。「在宣戰時期,有意幫助支持敵人。」
「荒唐,」艾莉答道,不過也嚇了一跳。「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你敢否定你跟八爪蜘蛛在一起的那些時候,隨便把新伊甸園的情況告訴他們,而這些情報在戰爭中非常重要嗎?」
「當然,我告訴過他們,」艾莉緊張地哈哈大笑說。「我告訴他們我所知道新伊甸園的一切情況,但他們也把什麼都告訴我們呀。八爪蜘蛛同我們交換信息哩。」
兩個人在記錄本上飛快地作筆記。他們怎麼會這樣?艾莉突然覺得奇怪,一個好奇心十足笑嘻嘻的孩子,怎麼會變成這麼一個面目猙獰,敵意十足的大人?是環境,還是遺傳?
「聽著,先生們,」第二個問題一出來,艾莉就說,「這樣我可不行了,我要求退場,我得好好想想。也許下次提審之前我得準備點筆記……我設想的完全是另外一種程序,一種更為輕鬆的氣氛……」
兩個人答應停止審訊。艾莉順著走廊,到政府指定照看尼基的人員那兒。「你可以走了,亞當斯太太,」他們對艾莉說,「我們休息吃午飯了。」
尼基看到了艾莉臉上的憂鬱神色。「那些人對你不好嗎,媽瞇?」她問道。
艾莉最終笑了笑。「可以那麼說吧,尼基,」她說,「你完全可以那麼說。」
理查德完成了圍繞地下室散步的最後一圈,朝屋角的洗臉盆走去。他先在桌子邊停下來匆匆喝了一口水,阿切還在理查德床墊後面的地上一動也不動。
「早上好,」理查德拿一塊布擦著臉上的汗說,「準備好吃早飯了嗎?」
「我不餓,」阿切用顏色回答說。
「好歹得吃一點,」理查德興致勃勃地說。「我跟你的看法一樣,伙食太糟糕了,但你不能光靠喝水活命呀。」
阿切動也不動,也不吭聲。最近幾天,他儲存袋裡的緩熟素已經消耗完了,這位八爪蜘蛛就不那麼好相處了。理查德無法跟他像平時那樣作有意義的談話,開始為阿切的健康擔心。
理查德倒了些麥片在碗裡,又加了一點水,端給他朋友。「給,」他輕輕地說,「試試看,吃一點吧。」
阿切抬起一對觸手,接過碗,剛剮才張口,一道桔紅色的光帶就從槽口噴出,一直噴到一隻觸手的半中間才消失。
「那是什麼?」理查德問道。
「一種感情的表示,」阿切一邊回答,一邊又噴出許多平時少見的顏色。
理查德微微一笑。「是嗎?」他說,「是什麼樣的感情呢?」
過了好一陣,阿切的光帶才控制住了。「我想你可以說那是憂鬱。」八爪蜘蛛說。
「緩熟素用完了就會出現這種情況嗎?」理查德問道。
阿切沒有回答。最後,理查德回到桌子邊,給自己沖了一大碗麥片。又走到阿切身邊,坐到地上。
「你最好說說看,」理查德輕輕地說,「咱們無事可幹哩。」
從阿切的眼睛裡,理查德可以看出,蜘蛛在細細地打量他。理查德吃了好幾口飯,阿切才開口說話。
「在我們社會中。」阿切說,「性成熟中的青年男女必須離開他們的日常生活,給送到恰當的環境去,那裡有已經有過這種經歷的蜘蛛。他們會鼓勵青年男女把自己的感受說出來,而且告訴他們,這種全新的複雜感情完全正常。我現在才理解為什麼有必要重視這種教育。」
阿切停了停,理查德同情地笑了笑。
「最近這幾天,」八爪蜘蛛又說,「自從很小的時候以來,我才第一次嘗到感情不聽理智使喚的味道。在參加優化師訓練時,我們學到了在必須做決定的時候,根據現有證據進行篩選,排除所有困個人感情造成的偏見有多麼重要。我目前這種感覺非常強烈,根本不可能將此感情置於第二等位置。」
理查德哈哈大笑了。「請別誤會,阿切,我不是在笑你,而是在笑你剛才所說的東西,用典型的八爪蜘蛛語言來說,是笑大多數人類經常感覺到的東西。我們很少有人能夠控制『個人感情』,所以我們願意……如果你懂得我所說的,這才可能是你第一次真正能夠理解我們。」
「太可怕了,」阿切說,「我有一種深切的失落感——非常懷念藍醫生和吉米——還有一種對中村的深惡痛絕,因為他把我們關了起來……我真怕這種憤怒會讓我作出什麼越軌的行動來。」
「但你所說的感情通常跟性成熟沒有什麼聯繫呀,至少在人類當中是如此,」理查德說。「緩熟素是否也有鎮靜劑的作用,能夠緩和所有的感情呢?」
阿切把早飯吃完後才回答說:「你我是差別很大的兩個物種,而且正如我曾經提到的,要以一個物種來設想另外一個非常危險……記得你們剛剛從你們棲息地出來不久,我們在優化師會議上有關人類的一些討論……會議中,總優化師強調說。我們不應該以自己的觀念來看待你們物種。應該仔細觀察,她說,要取得資料,不斷參照這些資料,不要讓這些資料帶上我們自己生活經驗的色彩……
「我想從某種角度上來說,這一切就等於否定了我要告訴你們的東西。不過根據我對人類觀察的個人意見來看,對你們人類,性慾是一切強烈感情的推動力……我們八爪蜘蛛在性成熟階段有一個斷層,從完全沒有性慾,到有性慾的轉變時期很短。而人類這一過程卻很緩慢,而且更微妙。性激素從胎兒發育早期就存在,只不過量的多少不同而已。我認為,而且告訴過總優化師,可以說你們所有不能控制的感情都可以追溯到這些性激素上。一個沒有任何性行為的人可以看作是一個同樣經過優化的八爪蜘蛛。」
「多有趣的觀點哪!」理查德激動萬分地說,他站起身來,又開始踱來踱去。「那麼說你認為諸如此類的事,比如一個孩子不願意讓其他孩子玩他的玩具,也可能跟我們的性慾有關嗎?
「也許吧,」阿切答道。「伽利略不要開普勒動他的一件玩具,也許是在練習他成人後的性佔有慾……當然,人類孩子對與性別相反的父母的依戀,是成人後對待異性態度的先兆……」
阿切停住了話頭,因為理查德轉過身去,加快了步伐。
「對不起,」幾分鐘後他就回來了,又到八爪蜘蛛身邊的地上坐下。「剛才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今天一大早就想了想,就是我們在談控制感情的時候想起的……你還記得早先的一場談話嗎?當時你批駁我的觀點:對所有正在進化的物種,個人的上帝作為一種『進化性變異』是必要的,它可以作為從最初的認識階段轉變到信息時代的過渡性橋樑。最近你身上發生的變化,有沒有改變一點你對神的態度呢?」
八爪蜘蛛頭上噴發出一道道寬寬的五色光帶,理查德看出那是阿切在大笑。
「你們人類呀,」阿切說,「一心想的就是上帝。就是那些像你一樣,宣稱不信上帝的人,還是花大量時間去考慮或討論這個題目……幾個月前,我同你說過,正如先知者教育我們的,八爪蜘蛛最看重信息……我們得不到有關上帝的可靠信息,特別是沒有宇宙問那些日常事務跟誰有關的信息……」
「你並投有完全理解我的問題,」理查德打斷他的話說。「或許是我解釋得不清楚……我想知道的是,在你全新的,更有感情的狀況下,你能理解為什麼其他高級生物會創造出一種個人的上帝,作為安慰自己的手段,也用來解釋他們無法理解的所有東西嗎?」
阿切又噴發出一陣大笑。「你真聰明,理查德,」八爪蜘蛛說。「你想讓我來證實你想到的東西,即是說,上帝也是一種感情概念,是出於一種嚮往,一種渴望,跟性慾沒有什麼不同。因此,上帝也是由性激素衍化而來的……我沒有足夠的信息,還想不到那一步去。但可以說我現在已經懂得了『渴望』這個單詞的含義,而過去這個詞對我卻毫無意義……」
理查德微微笑了。他很高興,阿切的緩熟素用完之前,他們的談話天天如此。「如果我們能夠再跟翡翠城所有的朋友說說話,」理查德突然說,「該有多好,是嗎?」
阿切知道理查德暗指的什麼,他們兩個非常小心,從不談及攝影蟲,或者提一提八爪蜘蛛有一套非常先進的情報系統。他們不想引起中村或者警衛的警覺。這會兒,理查德靜靜地看著阿切噴出的光帶不斷圍繞頭頂旋轉。雖然這位八爪蜘蛛不再使用簡化後用來跟人類交流的語言,理查德依然可以理解這些語言的主要意思。
阿切正式向總優化師表示問候,又為他們沒有完成任務表示抱歉,然後又傳送了兩條私人信息:一條短的給吉米;一條長的給藍醫生。在給他的生活伴侶藍醫生傳送信息時,阿切原來那規規矩矩的語言模式中,噴發出陣陣感情色彩。理查德跟這位同伴在地下室裡共同生話了兩個月,對他非常瞭解,現在為這種不尋常的、美麗的感情進發所吸引,而且被深深地打動了。
阿切發完信息之後,理查德走過來,把手放在頭頂背上。「感覺好些了嗎?」
「好了一點,」阿切回答說。「但同時又覺得更糟糕了。我現在比過去更加意識到,我再也見不到吉米和藍醫生了……」
「有時候我在想,如果能夠跟尼柯爾打電話,」理查德打斷他的話說,「跟她說點什麼呢。」他的話說得非常準確,而且嘴的動作也有些誇張。「我非常非常想你,尼柯爾,」他說,「而且全心全意地愛你。」
理查德沒有那種非常清晰的夢,因此外部的聲音不可能跟夢境聯繫到一塊兒。半夜他覺得聽到頭頂上沙沙的腳步聲,馬上就醒了。
阿切還在睡覺。理查德四處張望。而且意識到廁所裡的長明燈已經熄滅。他驚了,趕緊叫醒同伴。
「什麼事?」阿切用顏色問道。
「我聽到樓上有異常聲音,」理查德悄悄說。
通往地下室台階的門慢慢開了,理查德聽到上面台階輕輕響了一下腳步聲,然後又是一下。他睜大了眼睛,但室內幾乎沒有燈光,什麼也看不見。
「是個女人,還有個警察,」阿切說,他的眼睛可以感受到入侵者的紅外線。「在第三步台階上停下了。」
我們要被弄死了,理查德心裡想。一陣巨大的恐怖迅速傳遍全身,他朝阿切靠了靠。他聽到地下窒的門慢慢關上了,又聽到腳步聲下了台階。
「現在在哪兒?」他輕輕問道。
「下來了,」阿切說。「過來了……我想那個女人是……」
「爸,」理查德聽到一個由『從前』傳來的聲音。「你在哪兒呀。爸?」
老天爺呀!是凱蒂!「在這邊,凱蒂,」理查德回答說,聲音太大了。「在這兒,」他又說了一遍,盡量控制著自己的激動。
他床墊後面的牆上,一道微弱的手電筒光在亂轉,終於停在他鬍子拉茬的臉上。幾秒鐘之後,凱蒂在阿切身上絆了一跤,一下子倒在了父親懷裡。
她摟著父親,緊緊地親吻他,眼淚如斷線的珍珠,順腮幫滾滾落了下來。
理查德給整個事情驚呆了,一開始不知道怎麼回答凱蒂的問題。「是的……是的,我很好,」他終於說話了。「我簡直不相信是你……凱蒂,哦,凱蒂……哦,是啊,那邊一堆灰巴巴的東西,你剛才絆了一下的,就是我的朋友和獄中同伴,八爪蜘蛛阿切。」
幾秒鐘之後,理查德在暗中跟一位男人,凱蒂只介紹說是「我的朋友」緊緊握了握手。
「我們的時間不多,」幾分鐘問了問一家人的情況,凱蒂就慌慌張張地說。「我們讓這個居民區的用電短了路,他們很快就會修好的。」
「那麼說,我們要越獄嗎?」理查德問道。
「不,」凱蒂說。「他們一定會抓住你,殺了你……我只想看看你……我聽到謠傳,說你給關在新伊甸園的什麼地方……哦,爸爸,我多想念你呀!非常非常愛你…」
理查德雙手摟著女兒,她就靠在爸爸肩頭上哭泣。她這麼瘦,他想,簡直就是個幽靈了。
「我也愛你,凱蒂,」理查德說,「聽著,」他把身子挪開了一點又說,「拿亮照照你的臉……讓我看看你那美麗的眼睛。」
「不,爸爸,」凱蒂又撲在他懷裡說,「我看起來老多啦,而且經常……我想讓你記住我過去的樣子。我的日子一直過得很難
「看來他們不會把你們在這裡關多久了,沃克菲爾先生,」男人在黑暗中插嘴說。「新伊甸園差不多每個人都聽到你出現在兵營裡的事。」
「你還好吧,爸爸?」凱蒂停了一會兒說。「給你們的飲食還好吧?」
「我很好,凱蒂……我們還沒有談談你的事哩。你一直在幹什麼?你快活嗎?」
「我又提升了,」她匆匆地說。「我的新公寓很漂亮……你該來看看……還有,我有一個朋友,很關心我……」
「我很高興,」弗蘭茲提醒凱蒂該走了,理查德說,「你永遠是孩子們中最聰明的……你應該過點好日子。」
突然凱蒂抽泣起來,頭埋在父親胸前。「爸,哦,爸爸呀,」她淚流滿面,「抱緊我。」
理查德用手抱著女兒。「怎麼啦,凱蒂?」他溫柔地說。
「我不想對你撒謊,」凱蒂說,「我為中村工作,管理妓女,而且我還吸毒……一個完完全全不折不扣的癮君子。」
凱蒂哭了好久。理查德緊緊地抱著她,拍著她的背。「可我真是愛你的呀,爸爸,」凱蒂最後抬起頭來說。「過去一直愛,將來也愛……我辜負了你的期望,真對不起呀。」
「凱蒂,我們該走了,」弗蘭茲果斷地說。「要是電來了,我們還在這屋裡。麻煩就大啦。」
凱蒂匆匆在父親的唇上吻了吻,又最後一次深情地用手指頭拽了一下他的鬍子。「當心你自己,爸爸,」她說,「別放棄希望。」
兩位來訪者匆匆奔向台階,用微弱的手電光照亮前面的路。
「再見了,爸爸,」凱蒂說。
「我也愛你,凱蒂,」理查德說,耳朵裡迴響著女兒跑上台階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