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她起來遲了,眼看著遇上高峰堵車,於是乾脆搭地鐵去上班,在地鐵站沒了幾份報紙,果然娛樂版頭條全都是符雲樂離婚的報道。記者們動作很快,大半夜地將離婚登記記錄都查到了,鐵證如山。因為事發突然,連記者都說「眼鏡碎了一地」。地鐵裡的新聞也正在播出符雲樂離婚的消息,文昕收到的手機報,頭條也是這個新聞。
文昕心情好,出來地鐵站,因為離公司不遠,所以走著過去,她一邊走一邊打電話給梁江:「謝謝你啊!」
「謝我什麼?」
「謝謝你昨天送我回家。」文昕忍不住說,「還有,你知道麼?符雲樂離婚了。就在這個當頭,猛料被人爆出來,你說巧不巧?」
「符雲樂離婚了?」
「是啊!我做夢也沒有想到,你說怎麼這麼巧?她跟她老公出了名的恩愛,誰知道年前竟然悄悄離婚了,這消息誰都知道,昨天大半夜的,突然被爆出來……小費所有負面新聞,一條不見了,版面統統去做符雲樂離婚事件了……不過……是不是我這張烏鴉嘴說的啊?昨天半夜我還說,要是符雲樂離婚就好可……你說,我是不是應該有點內疚?」
「事實是她早就離婚了,跟你沒有任何關係,你又何必內疚?」
「倒也是……你說這個爆料人,他為什麼半夜爆料呢?這不是常規的爆料時間與方式……」
「文昕,我趕著開會……」
「啊,對不起,我有點興奮過頭了,你快去吧。」
「回頭我打給你,再見。」
「再見。」
到公司之後,Vickie也跟著她討論:「這個爆料來得好奇怪,時間點踩得太詭異了。按理說,這時候符雲樂跟新辰續約,時川不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炒新聞也不是這種炒法。半夜兩點打電話給記者,難道是一收到消息就馬上爆料?」
「也許還有人看不慣時川,陰他一下子。而且凌晨也許是在酒桌上聽見這話,打給記者也正常。」文昕倒漸漸鎮定下來,「不管怎麼樣,只怕時川會把這筆賬算到我們頭上,他八成會反擊。」
Vickie不解:「為什麼會算到我們頭上?我們明明跟這事沒關係!」
「因為現在這件新聞爆出來,唯一獲益的是我們。誰會獲益,誰才會做這樣的事情,這是時川的思維方式,所以他會認為是我們爆的料。」
「那怎麼辦?」
文昕倒是很沉著:「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也不可能一手遮天。」
下午的時候小千給文昕打了個電話:「余小姐,您晚上有沒有空?小費說收工後有事情想跟您談。他大概晚上六點收工,回到城裡估計八點左右了。」
「行,沒問題,我在公司等他。」
「好啊,我告訴他。」
到了晚上快七點鐘,文昕打了個電話給費峻瑋:「你收工開了?」
「嗯,在路上了。」
「我想你肯定沒吃晚飯,要不就在公司附近吃?你想吃什麼?」
他大概是累了,語氣冷淡:「隨便。」
文昕擱下電話,想了想打給相熟的一家餐館,訂了包廂,然後把餐廳的地址發給費峻瑋。看了看時間差不多了,自己也收拾東西,先去餐廳那邊等著。
喝了半壺白茶,小費就到了。之一他一個人,沒有帶小千,司機也被他打發回去了。
文昕以為他有工作要談,所以懆懆點了幾個菜,就跟他一起邊吃邊聊。
「劇組那邊怎麼樣?」
「挺好的。」
「進度呢?」
「能按期拍完。」
「幫你接了個洗髮水廣告,可能要去日本拍。」
「你安排把。」
文昕終於問:「你不高興?」
「文昕,是不是你做的?」
「什麼?」
「符雲樂離婚這件事,是不是你告訴記者的?」
文昕沉默了片刻,才問:「你為什麼會這樣想?」
「因為最近我的負面新聞很多,這個時候爆出這種新聞,唯一可能就是你為了將負面新聞壓下去,所以透露給記者。」
「你覺得我會這樣做?」
「因為Marilyn教過你,進攻是最好的防守。」他終於抬起眼睛來看她,「符雲樂離婚的消息,其實我年前就知道了,可是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因為她是我朋友。我出道時跟她搭第一場戲,她教會我許多事情,也幫過我很多事情,包括怎麼樣在這個圈子裡生存,我不會做忘恩負義的事情,也不希望自己身邊的人去做。」
「你指責我忘恩負義?」文昕不怒反笑,「是。Marilyn教過我,進攻時最好的防守。可是Marilyn也教過我,任何事情都有下限,違背自己下限的事情不能去做,也不要去做,否則會後悔終生,費峻瑋,我沒有你想像的那樣不擇手段,哪怕是為了工作,或者是為了……維護你的利益。」
「文昕,你知道嗎?你變了。你現在像個小刺蝟一樣,我根本就不認識你。」
「你以為你一直沒有變嗎?這幾年你從裡到外,已經完全是另一個人。你從默默無名到大紅大紫,現在你一舉一動都是頭條,你臉上姐姐都有人追拍,;ian我這個經紀人跟你吃飯都得精心地挑選地方,你以為我認識你嗎?」
也不知道沉默了多久,他才輕聲說:「我很難得私下裡見到你,我們不要再說這種互相傷害的話了,好不好?」
不知道為什麼,文昕覺得眼淚都要掉出來了。雖然他沒有提到,但她也知道,他是在心裡懷念那個在橫店的余文昕。而她又何嘗不懷念,懷念當初那個白衣翩翩的少年。笑起來有酒窩,喝啤酒會醉,在現場記不住台詞會急得團團轉,被導演罵完就臉紅,還有,喜歡吃羊肉串。
所有回不去的良辰美景,都是舉世無雙的好時光,她曾經在一本書上看到這句話,彼時不以為然,現在想想,幾乎令人心碎。
命運是一條顛沛流離的河,而他們跌跌撞撞,都磨平了稜角,成為河裡一顆滑不溜手的鵝卵石,只有彼此知道,知道對方曾經有多那樣鮮衣怒馬的好年華。
而亦只有彼此知道,他們曾經互相擁有過。
「你是不是在跟別人談戀愛?」
這個問題她無法回答,只得緘默。
「其實我知道,我三五年內是沒辦法談戀愛的。只可以有緋聞,不可以有戀情,事業不允許。所以我也沒資格叫你等,即使是三五年後的承諾,我也給不起。你知道嗎?昨天半夜符雲樂打電話給我,嚎啕大哭,我卻沒有任何辦法安慰她。她和黎劍生是真心相愛,兩個人結婚的時候,她跟我說過,她一定要跟這男人白頭到老。可是黎劍生受不了了,沒完沒了的緋聞,沒完沒了的分別,一年到頭在外頭拍戲,她說,黎劍生數過,一年之內,他們在一起的時間,一共只有四十二天。他說他受不了了,沒有安全感,不平衡的婚姻,最後必然是崩潰。現在新聞一出來,所有人都在罵符雲樂嫌貧愛富,說她紅了就不要黎劍生了,可是明明是黎劍生提出的離婚……」
文昕勉強安慰他:「公眾的輿論,我們很難去控制……」
「是啊,我們是公眾人物,所有一切都是公眾給的。公眾愛你的時候,萬千寵愛在一身;公眾不愛你的時候,一人一口唾沫,足以淹死你。阮玲玉說,人言可畏……」
「小費。」她握住他的手,輕輕搖了搖,「不講道理的人畢竟是少數,你別想地這樣悲觀,符雲樂的事情,她的經紀人會替她處理得很OK,你不要著急。而且她是一個特例,她是女演員,跟你的情形完全不一樣,再說現在很多男演員拍拖、結婚,也並沒有影響到事業……」
「你會離開我嗎?」他注視著她,「你沒有回我那條短信,所以,總有一天,你會離開我,對不對?」
「如果緣分足夠,我會一直做你的經紀人。」
「可是你會嫁給別人。」
她無法否認,又無法做出任何解釋。
「你從來沒有愛過我,對不對?」他喃喃地問,「我曾經問過你,如果我不是費峻瑋,你會不會愛我……可是你從來沒有愛過我……」
「愛你太奢侈,我要不起。」她啞著嗓子說,「也許是從前一些事,讓你產生了誤解……」
他突然站起來,袖子帶倒茶壺,在地上摔得粉碎。他怔了一怔,看著那碎了一地的瓷片,還有淋漓的茶水。她怔怔地看著他。過了片刻,他才說:「我以後不會誤解了。」然後拿起大衣帽子,頭也沒回,逕直走了出去。
他關門的聲音很輕微,卻令她不由得微微一震,像是從夢中醒過來,可是夢境也不會這樣恍惚而不真實。包廂裡安安靜靜,只有她獨自坐著,面對一大桌子菜。他的筷子還擱在碗上,彷彿他仍舊坐在她對面,可是她確切地知道,她終於是失去了他。
雖然不曾真正擁有過,可是失去仍舊是一種錐心刺骨的疼痛。
手機擱在桌上,因為調到震動,所以屏幕一直在閃爍。
是梁江的名字。
不知道為什麼,她根本不想接這個電話。
少年時代看金庸的小說,裡面有個故事的細節她早忘記了,唯有一句話令她印象深刻。那個女主角說:「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偏偏我卻不喜歡。」
那時候不理解,覺得江南的雋秀令人愛戀,而大漠之中有一個不愛自己的人,又有什麼可惜?這世上好多人好多事,如果他不愛我,換個對象再愛就是了。
原來愛情從來不允許隨心所欲,愛一個人就是愛一個人,沒有辦法停止,也沒有辦法欺騙。
如果你騙他,你會心如刀割。
她終究還是接了電話,怕自己再傻坐下去會做出傻事,或者說出傻話來。
梁江問她:「吃了晚飯沒有?」
她「嗯」了一聲,他說:「我剛才辦公室出來,如果你還沒吃,我請你吃飯好不好?」
「我想吃川菜。」
「你怎麼在哭?」
「沒有啊。」她擦了擦眼淚,「正在跟同事看樣片,這一集真慘,看得我們都淚眼汪汪。」
「孩子氣,看樣片也能哭。」他笑了一聲,「我開車過去接你?」
「好,我要吃特別辣的川菜。」
「行,沒問題。」
她按鈴叫服務員進來買單,然後去洗手間重新化了個妝,對著鏡子試了試,可是不管怎麼笑,自己都覺得掩不住那種從眼底流露出來的悲傷。她不敢多看,也不願意多想,重新塗了一遍唇膏,梁江已經快到她公司樓下了。
她原以為他會帶自己去一家川菜餐廳,設想到他開車到超市,買了一堆食材。
「不是說吃川菜?」
「我做給你吃,不行啊?」
「你還會做飯?」這下子她徹底意外了,「真的假的?」
「在國外七年,不會做飯的話,早就被西餐吃傻了。」
她第一次到他家,市中心的高層公寓,地段金貴,面積居中,不算大也不算小,一個人住是挺寬敞舒適的了。
他倒給她一杯茶,說:「你隨便參觀!」然後他就進廚房鼓搗。
文昕也不好意思真的隨便參觀,於是捧著茶杯跟著他進了廚房:「要幫忙麼?」
「不用,在你家我見識過你切菜,說實話,真看不上你的功底。」
他切菜跟大廚似的,「咚咚咚」連聲,切出來的冬筍細絲,又快又好。
他跟她閒聊,告訴她說:「知道麼?魚香肉絲是最考驗廚師的一道菜,要是魚香肉絲做得好,基本上就是個合格的川菜廚子了。」
文昕覺得難以置信:「你真的有耶魯法學院的博士學位?」
「哼!去客廳看電子相冊,還有我畢業照呢!」
文昕將半個身子向後仰,錯過門框,看了一眼擱在高几上的電子相冊,然後挺直身子回頭質問他:「那明明是普林斯頓。」
「別瞎扯了,背景明明是耶魯的圖書館,普林斯頓哪有這樣的建築?」
「唉,反正耶魯我沒去過,普林斯頓我也沒去過,你騙我我也不知道。」
「做什麼唉聲歎氣的?早上打電話給我的時候還很開心,眉飛色舞跟我講娛樂圈八卦,晚上就跟脫了水的蔬菜似的,整個人都蔫了。難道那個樣片,真的有那麼感人,看得你連心情都這麼慘淡了?」
「是啊,特別慘。」她又補充一句,「特別特別慘。」
油熱了,他將食材倒下鍋,「吱啦」一聲響,雖然是大功率抽油煙機,但整間廚房仍舊頓時洋溢出辣椒與豆瓣醬的特有香氣。
他一邊炒菜一邊問她:「喝不喝酒?我這兒還有從你家帶回來的苞米酒。」
文昕搖搖頭,說:「不喝了,省得酒後亂性。」
「你倒是想亂呢,你別想得美,我可守身如玉。再說我求連杜蕾斯都沒有,你別逼我這會兒下去買啊!」
「呸!到底是誰想亂呢!」文昕明明沒有喝酒,卻覺得有點薄醺似的,大約是因為熱菜的香氣,讓她覺得舒適而放鬆,「你家真沒杜蕾斯?我不相信!」
「在-個單身男人的家裡,孤男寡女,不要談這種限制級的話題,不然我當你在挑逗我。」
「是你先說杜雷斯!」
「好,都是我的錯。」他麻利地將炒好的魚香肉絲盛盤,然後洗鍋,再做另一道麻婆豆腐。
文昕假裝好奇地問:「你家不備杜蕾斯,難道你習慣用傑士邦?」
這下他忍無可忍了,回過頭來沖地揮動鍋鏟:「余文昕,你是不是真不想吃飯了?」
她只好拿著杯子逃之夭夭。
在客廳裡看了會兒電視,他已經將肉菜一湯擺上了桌子,開了一瓶香檳:「洋酒配川菜,這叫混搭。」
她看著冰桶裡冒著細密氣泡的酒瓶:「為什麼要喝香檳?」
「慶祝你工作順利,還有,慶祝你今天看的樣片特別感人。」他端起酒杯,「來,Cheers!」
「Cheers!」
香檳入喉冰冷一線,他的手藝真的甚佳,文昕本來沒有絲毫胃口,嘗了一筷子之後,也忍不住說:「你竟然還真的會做飯。」
「你不是說我是偶像劇嗎?我們偶像劇男主都是萬能的,出得廳堂,下得廚房,女主角一呼則應,萬試萬靈,是阿拉丁。」
「阿拉丁啊阿拉丁……」
他又替她斟上一杯香檳,含笑告訴她:「你不妨許願。」
文昕呷了一口香檳:「好,給我一份工作,工作內容特別簡單,老闆仁慈慈同事友好,最好每週只用上三天班,年底還有分紅可以拿,帶薪假期一個月!」
「來做我太太,每週練一天班都不用上,我很好相處的。而且又不用你做飯。」
「這個不行,換一個!」
「嗯……我們公司前台行不行?工作內容簡單,但是每週得工作四十個小時,而且只怕年薪達不到你的期望值。」
「我又不期望年薪百萬。」
他覺得好笑:「要不要我給你寫推薦信?」
文昕跟著他順口瞎扯:「你直接打給你們HR就最好了……」
他突然問:「為什麼想換工作?之前你不是一直做得很開心嗎?」
「突然覺得很迷茫……」文昕說,「覺得很累,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而且有許多事情,不是我可以控制,又不是我能夠接受的。」
「你們是娛樂圈、名利場,當然是這樣子。其實這個世界到處都一樣,外企的人事也很複雜,人在江湖飄,人在江湖飄,哪能不挨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