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人走了之後,周衍照才回過頭來看周小萌,她被他扯進窗子的時候太狼狽,膝蓋上被碎玻璃劃了一道,滲出血來,她隨手扯了床單一角按著,可是血流如注,看著很可怕似的。周衍照皺了皺眉頭,去浴室拿了條毛巾扔給她,自己轉身出門去,過了會兒重新回來,手裡拿的正是止血藥和紗布。
他處理傷口十分熟練,周小萌看他蹲在那裡替自己包紮傷口,於是輕聲問:「哥哥,你後悔嗎?」
「有什麼可後悔的?」周衍照一會兒功夫就把傷口包紮好了,扔下周小萌,走到窗戶邊去,把幾片明晃晃的玻璃碎片拔下來,那些玻璃反射著日光燈,映在他臉上一閃,彷彿利刃的寒光。
「有時候你不說,不代表我不知道。孫凌希想幹什麼,你大約早就心裡有數,所以才會將計就計。不過這個時候動手,哥哥就不怕蔣家反咬一口麼?」
周衍照把碎玻璃片扔進洗手間裡,走出來之後才冷冷的反問:「我在外頭的事,幾時輪到你來過問。」
周小萌歎了聲氣,說:「你不讓我問,到底是害我呢,還是為了我好。」
周衍照不作聲,將一樣東西扔在床上,冷笑問:「這是你裝在孫凌希房裡的?」
周小萌拿起來一看,果然是那個竊聽器,不由「噗」得一笑,說:「哥哥果然早就知道了,可惜了了,我也沒聽到什麼。」
「以後別再幹這種事了。」周衍照語氣仍舊冷淡:「孫凌希很精明,如果當時被她發現了,你打算怎麼解釋?」
「這有什麼好解釋的,當然是哥哥替我背黑禍了。萬一被她發現,自然就是你放的竊聽器。」周小萌心情漸好似的,縮在床角像貓兒一樣伸了個懶腰,端詳了一下自己包著紗布的膝蓋,說:「哥哥你都沒替我打個蝴蝶結!」
周小萌第一次幫周衍照包紮傷口,還是在餅市街的時候,那時候他胳膊上不知道被周彬禮拿什麼抽破了皮,周衍照打架如同家常便飯,壓根沒把那點小傷當回事,天氣又熱,幾天下來傷口就紅腫化膿了,周小萌看見只覺得觸目驚心,於是一定要小光找了紗布和消炎藥,替周衍照包紮起來,她那時候哪懂得什麼包紮,就是先按上消炎藥粉,然後拿紗布胡亂纏幾圈,最後還繫了個蝴蝶結。周衍照沒說什麼,她自己倒覺得老大不好意思,訕訕地說:「蝴蝶結好看……」難得那時候周衍照一心哄著她高興,竟然附和:「蝴蝶結是挺好看的!以後我就系蝴蝶結。」
當時只引得她大發嬌嗔:「哥哥你還想打架?!」
那時候他怎麼哄自己的呢,她都已經忘了,不過是幾年前的事,卻遙遠的一如前世了。她一想起來,就覺得有幾分恍惚似的,所以臉上露出一種悵然若失的表情。
周衍照卻沒搭她的話岔,只是問她:「你怎麼知道孫凌希有問題?」
周小萌偏偏淘氣:「不告訴你!」
周衍照下了什麼決心似的,終於說:「下個星期你跟蕭思致去泰國,去向四面佛還願。他走了一趟緬甸,還挺可靠的,人也還機靈。」
周小萌臉上的笑意漸漸的淡了,最後才說:「四面佛那麼靈,還願一定要自己去。哥哥許的願,哥哥自己去還。」
周衍照難得語氣溫柔,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髮,說:「聽話!」
周小萌一偏頭就讓過去了,沒有讓他溫熱的掌心觸到自己的發頂,她語氣尖刻:「要還願你自己去,我哪裡也不去!」
周衍照慢條斯理點了一支煙,說:「孫凌希這枚棋子埋得這麼深,姓蔣的一定是處心積慮已久,可惜他算來算去,沒算到專案組這時候還沒走,他不敢輕舉妄動,你放心,他不會拿我怎麼樣。」
「那我為什麼要去泰國!」周小萌說:「我哪兒也不去,就呆在南閱。」
周衍照終於抬頭瞧了她一眼,說:「那好吧。」
周小萌知道最近不比尋常,但也沒有想到事情急轉直下,第二天蕭思致到周家來,給她帶來一個重磅消息:蔣慶誠的二奶連同孩子一起,被連車帶人沉在南閱江裡。撈起來的時候自然是不行了,現場的情形人人看了都覺得殘忍,才一個多月大的嬰兒,是活活被嗆死的。一時間蔣慶誠跟瘋了一樣,立刻揚言要跟周衍照拚命。現在外面的情形一觸即發,就像是導火索已經快要燒到了火藥庫,人人自危。
周小萌臉色剎那間就變了,說:「哥哥不會做這樣的事。」
蕭思致短暫的沉默了一下,說:「這種時候,不是他做的,所有人也會認為是他做的。」
在家裡說話不便,周小萌也沒有詢問更多。等蕭思致一走,她就打電話給小光:「哥哥呢?」
小光永遠是那種不冷不熱的腔調:「十哥在忙。」
「那他今天晚上回家嗎?」
「十哥沒有說。」
周小萌有無數的話想要說,可是每一句話到了嘴邊也只是嚥下。她在電話那端沉默了良久,最後還是小光懂得她的心思,說:「你放心。」
只是三個字,周小萌卻懂得他承諾的份量,她說:「你自己也要小心。」
「我明白。」小光很快的掛斷了電話,周小萌抬眼看向窗外,最近兩天周家加強了保安,連唯一的監控器死角,也新添了一架監探探頭,正對著她的窗子。現在誰也不能爬樹了,只怕有只蒼蠅飛過,都會被拍下來。
周小萌卻沒想到這時候蔣澤會打電話給她,語氣還挺輕鬆似的:「小萌,是我,蔣澤。」
周小萌十分謹慎,問:「蔣二哥有什麼事嗎?」
「沒什麼事,就看看你還好不好。」
「我挺好的,謝謝蔣二哥。」
「能不能不這麼虛偽啊!一口一個二哥的,你哥都快跟我哥你死我活了,怎麼樣,你想不想把這事給抹過去?」
「人命關天,不是隨隨便便一句抹過去,就抹得過去的吧?而且我哥哥的事,我從來不管,蔣二哥,沒事的話,我就先掛了,我還有論文沒寫……」
「別裝了,周小萌,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你哥哥那個人太多疑了,我的電話他現在都不接了,你跟他說,十五的債了了,可是初一還欠著呢,叫他別忘記了!」
周小萌怔了一下,蔣澤已經把電話掛了。她心中疑惑,只好又打給小光,將蔣澤打電話給她的事源源本本講了一遍,沒想到小光大為緊張,立刻說:「你呆在家裡哪也不要去,我馬上回來。」
小光趕回來之後也沒對周小萌說什麼,只是交給她一隻黑色的袋子,說:「二小姐拿著防身吧。」
周小萌全身發冷,她並沒有打開袋子,而是追問:「哥哥怎麼樣?」
「十哥現在挺安全。」小光頓了一下,說:「二小姐別再接蔣澤的電話了。」
「蔣澤怎麼了?」
小光猶豫了一下,還是告訴她了:「原本十哥跟蔣澤說好了,等孫凌希出門的時候,就給個機會讓孫凌希去見蔣慶誠,順便引蛇出洞,看看他們到底還能玩出什麼花樣。可是沒想到孫凌希死了。十哥原先以為是蔣慶誠發現什麼破綻才殺孫凌希滅口,今天才知道是蔣澤干的。這個人,心狠手辣,連二嫂跟侄子都能活活淹死,蔣慶誠現在估計自身難保了,蔣家遲早要落在蔣澤手上,以後的事就更難說了。」
周小萌便覺得如同晴天霹靂,一個接一個似的,就響在自己頭頂上,她追問:「蔣澤的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初一,什麼十五?」
「原先十哥答應過他,如果把蔣慶誠給拉下馬,就跟他井水不犯河水,從此絕不踩過界到城西,還介紹緬甸的老闆給他認識,將手頭的貨源都轉給他。沒想到蔣澤志向大得很,壓根想的就不是把蔣慶誠從坐館的位置上推下來,而是斬草除根,自己話事。十哥當初答應他的事,其實都辦到了,就只有一樣,沒答應他。可沒想到蔣澤追著不肯放。」
周小萌問:「什麼?」
小光又猶豫了一下,才說:「蔣澤說,十哥的話他是肯信的,但他出的力多,十哥總得表示點誠意,要十哥把你嫁給他。十哥沒答應,說他們蔣家是親兄弟還翻臉呢,做了姻親也是靠不住的,況且這個妹妹也不是周家親生的,沒意思。當時蔣澤就只笑了笑,沒想到今天又提起這話頭來。我覺得,他並不是真要提親……」
還有半句話就不必說了,周小萌低著頭,抓著那個黑色袋子,小光說:「十哥懊悔的不得了,說孫凌希肯定不是蔣慶誠的人,八成是蔣澤的人,不該帶她回家裡來,一定是她看出什麼來,最後還告訴了蔣澤。蔣澤殺了她,一是為了滅口,二是為了給十哥下戰貼……他能殺孫凌希,就能動你……」
周小萌低頭想了片刻,卻抬起頭來,緩緩的笑了笑,說:「你跟哥哥說,放心吧,我又不是孫凌希,蔣澤想把我怎麼樣,沒那麼容易。哥哥在哪兒,我就在哪兒。反正我不會在他前頭先死。」
小光不動聲色,就像沒聽見她這麼古怪的話一般。他只是把袋子拿過去,將袋子裡的東西都倒出來,然後一一交待周小萌如何用法,又告訴她,周家什麼地方還藏著武器,緊要的時候可以拿出來救急。這些事,周小萌從前是並不知道的,現在知道了,倒也覺得沒什麼意外。周衍照是個謹慎的人,大浪襲來,他一定會事先收了帆,然後駕船朝著浪尖衝去。
她不會將自己置於險境,因為她不會連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