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興致盎然的蔣澤沒想到,周小萌真人還挺漂亮的,比上鏡更好看,不過她的身手倒不讓他覺得意外,這才像周衍照的妹妹嘛。周衍照年紀輕輕就處處壓蔣慶誠一頭,沒點真本事怎麼做得到。
公交到站了,周小萌站起來,對他說:「再見。」
蔣澤的話還沒說完,不過他倒也不急了,笑嘻嘻的說:「再見。」
周小萌到了第二天才明白他這句「再見」是什麼意思,原來他早就知道他們會再次見面。
她第二天下午沒有課,中午就回家了。剛到家周衍照就打電話回來,對她說:「晚上約了蔣家的人吃飯,孫凌希不去,你跟我去。」
周小萌雖然有幾分奇怪,可是也沒有多想,因為孫凌希畢竟曾經跟蔣慶誠有點不愉快。晚上的時候司機直接接她去吃飯的地方,在酒店大堂才見著周衍照。他一個人坐在大堂的沙發裡抽煙,保鏢們都離得遠遠的,周小萌走到他面前,叫了聲「哥哥」。
周小萌很少陪周衍照應酬,畢竟周衍照除了那種非得帶女伴不可的場合,一般輕易不會帶她出去見人。今天周衍照總有點心不在焉似的,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只是說:「走吧。」
入席之後,周小萌立刻明白過來,這是一局相親飯。因為昨天騷擾她的那個蔣澤,就坐在桌子對面,笑咪咪的看著她。蔣慶誠跟周衍照見面,自然是好一番親熱,兩個人先握手,又拍肩,這才坐下來喝茶,湊在一起竊竊私語,不知道在說什麼話。這情形要是讓外人看見了,只怕要驚出一身冷汗。周小萌回頭只見周衍照與蔣慶誠都笑得歡暢,心中恨意勃發,可是表面上不動聲色,甚至還主動跟蔣澤打了個招呼:「是你啊,又見面了。」
蔣慶誠一臉的詫異:「怎麼,你們倆見過?」
「他搭公交車沒有零錢,我借給他兩塊。」
蔣澤一唱一和,笑得格外燦爛似的:「是啊,周小姐真是個好人,還說不用還給她錢了。」
「絲,你什麼時候搭過公交車?」
「坐公交車這麼有情趣的事情,像你是不會懂的啦!」蔣澤說:「周小姐不也坐公交車?這才是懂得生活情趣的人。」
蔣慶誠顯然非常寵這個堂弟,被他頂撞也不以為忤,反倒笑咪咪的:「你們年輕人的情趣,我們當然不懂。」
這時候酒店的老闆恰好進包廂來跟兩位大哥打招呼,於是話就岔開去了。今晚蔣慶誠帶了老婆和最小的一個女兒來,小女孩特別喜歡周小萌,雖然是初次見面,但是一點也不怕生,一直纏著周小萌說話,問東問西,周小萌將她敷衍的極好,只是跟蔣慶誠的老婆沒什麼話說,因為他老婆是客家人,周小萌不懂客家話,蔣太太又不會說普通話,兩個人自然無從聊起,不過看周小萌這麼耐心的哄小女孩兒,蔣太太就對蔣慶誠說了幾句話,蔣慶誠哈哈大笑,對周衍照說:「我太太誇你妹妹呢,說這年頭對小孩子這麼耐心的年輕女人可不多。還說你妹妹這麼賢惠,不知將來是誰有福氣娶了她。」
話說的這麼直白了,周小萌就羞紅滿面的低下頭去,裝成一隻鵪鶉的模樣,而蔣澤笑咪咪的看著她,好像什麼都沒聽懂似的。開始上菜之後,蔣家小妹就一直吵吵要挨著大姐姐坐,蔣慶誠就糾正說:「不是大姐姐,是阿姨。」
「不是阿姨,是大姐姐!」蔣家小妹漲紅著臉:「阿姨不好,我只要大姐姐!」
蔣太太呵斥了兩句,小女孩兒突然「哇」一聲哭起來,說:「阿姨都是壞人,我不要阿姨!阿姨生了小弟弟,會把爸爸搶走的!」
「沒規矩!」蔣慶誠突然變了臉色,罵了一句之後就是一通客家話,說得極快,周小萌壓根聽不懂,就看見蔣太太漲紅著臉伸手打了小女孩兩下,小女孩越發嚎啕大哭,縱然周小萌連聲勸解,也越哭越厲害。蔣太太沒辦法,抱起孩子去洗手間,一路嘴裡還在不停嘀咕,也不知道是說什麼。蔣慶誠皺著眉對周衍照說:「見笑了,老婆孩子都不懂事,真是沒辦法。」
周衍照一手擱在椅背上,另一隻手擱在桌上,玩弄著一個筷架,閒閒的說:「蔣哥,不是我說你,男人三妻四妾,總不是什麼好事。家務先亂起來,怎麼在外頭做事。」
蔣慶誠只是哈哈一笑,然後親自替周衍照斟了一杯酒,說:「你哪裡曉得我的苦處,我這老婆是在鄉下的時候娶的,老話說,糟糠之妻,我也不想對不起她,可是你也看到了,這樣子的太太,怎麼帶出來應酬生意,若她有周小姐的一半漂亮能幹,我早就乖乖在家裡做老婆奴了。」
「我妹妹被我寵壞了,」周衍照微笑:「別看她在外人面前一幅文靜小姐的模樣,其實脾氣可大了,連我的話都不聽,我只怕她嫁不出去。哪怕嫁出去了,她那脾氣,也夠人受的。」
「怎麼會呢?」
兩個人說來說去都是些虛應故事的話,蔣太太帶著孩子回來了,他們兩個人還沒有說完。周小萌拿著只小湯勺,慢慢舀著那湯喝,正在心裡冷笑的時候,突然聽到蔣澤問:「你的電話沒事吧?我真怕我把你的耳機線扯斷了。」
周小萌心中著惱,卻含羞帶怯的說:「沒事。」
周衍照終於看了她一眼,她卻索性放下湯勺,問蔣澤:「剛剛聽見蔣大哥說,你新訂了一部跑車,是銀藍色的,國內都沒有這一款……」
「是啊,才從香港運過來,要不請周小姐替我試試車。」
「好啊,我還沒有開過跑車。」
他們兩個人一搭上話,蔣慶誠就格外高興,拉著周衍照說話。這一晚上是蔣家請客,熱熱鬧鬧賓主盡歡,最後蔣家人在酒店門口送周衍照和周小萌上車,蔣澤還搶上一步,親自替周小萌拉開車門,說:「還不知道周小姐的電話是多少,回頭我要請周小姐替我試車的呀。」
周小萌就把電話告訴了他,然後又道謝。周衍照上車之後,車子緩緩啟動,周小萌從後視鏡裡看見蔣家人還站在那裡目送,唇邊不禁浮起一縷笑意。周衍照見她笑得甚是歡暢,於是冷笑道:「怎麼?這麼快就把蕭老師忘了?」
「哥哥帶我來應酬蔣家的人,我怎麼敢不替哥哥辦好差事。」周小萌淡淡地笑著:「反正我喜歡誰,忘了誰,哥哥也不會放在心上。」
周衍照一路上都沒有再說話,回到家裡孫凌希已經睡了,他回房間抽了幾支煙,洗完澡出來,突然聽見隔壁周小萌的房間裡,發出陣陣奇怪的嗡鳴聲,他微一凝神,聽出來這似乎是電鑽的聲音,他於是推開門走到走廊裡,越發聽得清楚了,正是電鑽的聲音。周小萌的房門沒鎖,他一扭就打開了,她正坐在床上拿一支小電鑽鑽什麼東西,聽見他進來,連頭也沒抬。
周衍照認出她手裡的東西,正是一雙木鞋,他萬萬沒想到這樣東西竟然會在她手裡,下意識幾步走過去,劈手奪下一看,木鞋早就被電鑽鑽得千瘡百孔,橫一道豎一道,已經不大能看出鞋子的模樣了,至於鞋底的字,早就被鑽磨得一點也看不出來了。床上散落一床的木屑,還有幾點木屑濺在她的頭髮上,好似春天絨絨的輕絮一般,周小萌一臉坦然的看著他,彷彿就等著他發脾氣。
周衍照卻最後什麼也沒說,就把那雙鞋從窗子裡扔出去了,砸在樹枝上「啪」得一響,然後又是沉悶的一聲,是落在了地上。
他轉身回主臥睡覺去了,周小萌還拿著電鑽坐在床上,彷彿出神的樣子,又好像什麼也沒有想。他睡得警醒,半夜突然醒來,推開窗子一看,底下院子裡有細微的光柱,漸漸移過來,於是纖細的人影被庭院燈照亮,果然是周小萌拿著手電筒,在院子裡找那雙木鞋。她穿著睡衣睡褲,素色底子上是一團團的花,在路燈絨絨的光線裡,她整個人都像是一朵蒲公英,彷彿只要夜風稍大,就會將她吹散似的。
她的頭髮被風吹亂了,但她弓著身子,執意的拿手電一點點掃過花叢,大約是實在找不到了,最後她蹲下去,一動不動的蹲在那裡,很久很久也不起身,周衍照幾乎覺得她是不是睡著了,就像一隻小鴨子蹲在那裡,把頭藏在翅膀底下。過了好久,她才挪了一下,他探出身去輕輕拔開樹枝往下看,才發現原來她在打電話。
正是夜深人靜的時候,她的聲音並不大,可是斷斷續續都能聽見,她大約是打給蕭思致,帶著一縷哭音似的,就像是哀求:「你帶我走吧……我真的不想在這裡了……我實在太難受了……」
前半句話她其實也對他說過,「你帶我走吧。」多麼動聽的五個字,包含著全心全意的信任和愛慕,願意和他遠走天涯。從此一生一世,朝夕相伴。
他慢慢的將窗子一寸一寸的拉回來,關上,將所有的溫軟夜風和她細碎的聲音都重新隔絕。當年她對他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真的拋下一切帶她走了,可是他們到底沒有走掉。
那時候真是天真啊,以為只要橫下心來,就能去往新的世界,擁有自己想擁有的一切。
他躺在床上,耳畔似乎還迴響著她的聲音,輕輕的一遍遍的說:「哥哥,你帶我走吧。」
那時候為了她這一句話,他就離開了家,走後不到24小時,周彬禮就受到重創,他趕回來的時候,周彬禮已經奄奄一息,命懸一線。
他想起葉思容,那個女人的聲音有種奇特的透徹,她的目光也是,她說:「小萌是永遠不會原諒你的,如果讓她在你和我之間選擇一個,她一定會選我,因為我是她母親。」
當時他是怎麼答的呢?他記得自己曾經冷笑:「是麼?要是讓我在我爸和她中間選一個,我也會選我爸的。」
葉思容鎮定的就像面對的並不是黑洞洞的槍口,而是一朵鮮花一樣,她最後只說了四個字:「你會後悔。」
她的目光中充滿了一種奇特的東西,過了很久之後,周衍照才明白那種奇特的東西原來是憐憫,這個女人養育他多年,他不得不承認,其實葉思容比周彬禮更瞭解他。
其實他並沒有後悔,只是每時每刻,都會覺得痛苦,就像是蝕骨的毒,每一秒鐘,都讓人痛。
作者有話說:在外寫文特別的不方便,因為每天的行程都很滿,每天都在暴走,每天都在換地方,有時候回到酒店就只想睡覺了,今天這章就一邊寫一邊打瞌睡……但願錯別字少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