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積極參與調查的克(萊曼蒂娜)認真思考一番後,決定對警官的報告還是改用間接引語,不直接引用原文為好。這樣一來,文體當然會有所改變,就丟掉了一些精彩的細節(如一位身穿汗衫、胸口上的毛多得「像毛皮」的先生與那位頭上帶著卷髮夾的女士一起出現,還有一個分期付款收款員,一隻「嗷嗷悲鳴的狗」———他們都成了一種偶像破壞的犧牲品,筆者對此不以為然,其實他們是他的不抵抗主義的犧牲品)。至於他是抗效還是拒絕抵抗,可以暫且不論。克大筆一揮,把她認為多餘的一切都刪去了,毫無顧忌地使用她如此熟悉的紅鉛筆,剩下來的只是「要點」(克語)。
一、幾天前,警長迪特爾維爾芬駕駛巡邏車停在城南陵園門前的時候,跟他打招呼的名叫克特茨維費勒的婦女,請他派人破門進入努格海默街五號伊爾澤克施默爾太太的住宅。問她為什麼要堅持這麼認為,茨太太說,她經過很長時間的調查(準確地說:二十五年!)———她承認,這二十五年當然並非光是進行調查———克雷默爾太太的地址被她打聽到,抽空前去登門拜訪,並帶給她一個重要消息。
茨太太在她二十五歲的兒子海因裡希茨維費勒陪伴下,一起務農。他們前來是想要告訴克太太,她一九四四年底死去的兒子埃裡希生前曾在齊默拉特和科默沙伊特之間的一個村莊裡企圖投奔美國人,當時德國人和美國人都朝他開槍,他跑到茨維費勒家的農舍裡尋求找到一處藏身之處,在那裡待了好多天。埃裡希克和她(克特茨維費勒)發生了肉體關係,當時她十九歲,他十七歲。他們「海誓山盟」,「訂了婚」,決定不離開房子,哪怕戰鬥十分激烈,甚至有生命危險。這幢房子位於「兩條戰線之間」。美國人逼近時,埃裡希克企圖將一塊雖然有紅色條紋但主要還是白色的擦碗布作為投降標記掛在門上,在這當口兒死了,因為德國國防軍一名狙擊手「一槍射中心臟」。她(茨太太)甚至看到了這名狙擊手,他就「坐在戰線中間」的一個高台上,槍口不是對準美國人,而是對準村子。這件事發生後,人村裡再沒人(「當時村裡大約還有五個居民」)敢掛白旗了。茨太太說,她把死去的克拖進屋裡,放在穀倉裡,為他痛哭了一場,等到後來美國人佔領了村莊,就親手埋他入「聖地」。過了不久,她就發現自己懷孕了,「如期」在一九四五年九月二十日生下一個兒子,給他取名海因裡希。她的父母———她一九四四年年底一個人住在家裡———自從疏散後再也沒有回來,她也不知道他們的任何消息,據稱他們失蹤了,可能在「半路上」被炸彈炸死了。
作為一個私生子的母親,她單獨在小農莊上住著,使農莊又恢復了原來面貌,真不容易。但「時間治好了創傷」,她把兒子拉扯大了,他上了學,學習不錯,畢業後務農。有一點不管怎麼說他勝過許多男孩:父親的墳墓就在近處。她(茨太太)一九四八年就「已」(!!)設法尋找克太太,一九五二年後來又「已」(!!)試過第二次,後來這條心就死了。一九六○年(!!)又找了一次,也沒有結果。不過那時她還不知道埃裡希克也是私生子,他母親的名字和職業她也不知道。直到大約半年前,承蒙一位肥料推銷員幫忙熱心打聽,她才終於瞭解到了克太太的住址,但仍在猶豫,因為不知道「此事她會怎樣對待」。最後在兒子的催促下,他們驅車進城,找到了克太太的住宅,可是反覆多次長時間的敲門後還是沒有人開門。向鄰居打聽(就是在這時那位帶著卷髮夾的女士起了很大的作用,還有那只哀鳴的狗等等———這些全都成了一種類似禮拜儀式改革的傲慢的偶像破壞的犧牲品!!),克太太據說不可能是出門去了,她也從來沒有出過門。總之,她(茨太太)「感到情況不妙」。
二、維爾芬拿不定了主意。這是否屬於「危險臨頭」的情況?這是對克太太的住宅破門而入的唯一合法可能。他和茨太太母子一道來到努格海默街五號,終於瞭解到克太太有一個星期不曾露面了。一個鄰居(不是那位胸部長毛的先生,而是一個被大家叫做酒鬼的萊茵籍退休者,他提到克太太時總說「這個伊爾澤」———全被刪掉了這些!)說到「聽到她的鳥悲慘地叫了三天。」維爾芬決定叫人把門打開,倒不是因為他認為可以採用「危險臨頭」這條規定,僅僅是出於同情。幸虧鄰居中有一個年輕人(這裡竟用如此蒼白無力的字眼,把一個有趣的人物一筆帶過!此人有拉皮條、行兇傷人、溜門撬鎖等前科,附近的居民都叫他「克呂克家的海因」,連警長迪特爾維爾芬也說他「長著一頭亂蓬蓬、油膩膩的褐色長髮,眾所周知」)他以可疑的熟練手法打開門,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這一回我可是給警察干呀!」
三、克太太被發現衣著整齊地在她的廚房的長凳上死了。
她服用了大量安眠藥。屍體尚未腐爛。她僅僅(!!———筆者)———顯然用手指蘸著剩餘的西紅柿醬———在洗碗池上方的一面舊鏡子上寫了動詞「想」的不同形式。「我不想再干了。過去我就不想幹了。我早就不想」顯而易見,寫到這裡西紅柿醬用完了。那只死鳥———一隻虎皮鸚鵡———在隔壁臥室的五斗櫃下找到了。
四、迪特爾維爾芬承認,警方十分瞭解克太太的情況。
據K14(政治部)記載,她是共產黨員,可是從一九三二年起就不再參加政治活動,儘管———這也是警方掌握的情況———曾有多次,特別是取締德共後,有人登門要求她參加活動。(這裡克萊曼蒂娜本來記下了「弗裡茨」的全名,這一次筆者大筆一揮把它勾掉了。)
五、茨太太母子提出遺產繼承的要求。迪特爾維將一個有六十七點五馬克的存折和一隻有十五點馬克的錢包當場點清封存。唯一值點錢的東西是一台幾乎全新的黑白電視機,上面有克太太貼的一張紙條:「已付清全部分期付款」,也封存起來了。一張鑲有鏡框的照片掛在廚房長登上,茨太太認出照片上是她孩子的父親埃裡希克。另一張照片「大概是埃裡希的父親。因為二人長得太像了」。在一隻帶有一家著名咖啡公司牌號、畫著花卉的鐵皮匣子裡找到:「一隻鑲有一顆假紅寶石的舊金戒指,一塊幾乎不值錢但完好無損的男式手錶,幾乎同樣不值錢的。一枚紅色戰線戰士同盟盟徽,簽署人無法確定其價值。一張一九四四年發行的十馬克紙幣。當票是一九三七年的,當的是一條海狸皮領,當兩個舊馬克。另一張一九三六年的當票,當品為一隻金戒指,當二點五舊馬克。一本帳面清楚的房租收據簿。」沒有發現值錢的食品儲存,一聽幾乎滿滿的油(小聽)、半瓶醋、一罐已開罐的牛奶、乾硬的營養黑麵包(五片)、一個鐵盒裡的可可(約有六十五至八十克)。半杯咖啡粉、糖、鹽、少量土豆、大米,以及一袋未啟封的鳥食。此外還有一包已打開的「土耳其風味牌」細煙斗絲和兩本捲煙紙。一個名叫埃米爾左拉的人寫的六本袖珍小說,已經破舊,不髒,大概值不了多少錢。一本《工人運動歌曲集》。全部傢俱被擠進來看熱鬧而被告誡不得亂動的鄰居們鄙夷地稱為「破爛」。在等待法醫到來之後,房子按規定被加封。茨太太的繼承遺產要求,已指點她向司法機關提出。
六、建議茨太太同(「弗裡茨」)先生取得聯繫,也許此人能告訴她死者生平以及已故埃裡希克的父親的有趣細節。她予以拒絕。她說,她不想同任何共產黨人發生任何聯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