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處長江上游的宜昌,雖不及漢口繁華,但因位置顯要,且連接川鄂,早已是兵家必爭之地,也成了長江流域開埠較早的城市之一。二十世紀初的宜昌商賈雲集,從碼頭到市內並不寬闊的街面上商舖林立,還可見外國人開設的郵局、銀行和酒吧。向喜就是在這裡第一次品嚐了洋酒白蘭地的滋味,那是一位英國海關稽查官送他的。可惜向喜不服洋酒,他對酒的興趣還不如髮妻同艾。同艾倒是有些酒量的,那年她在漢口小住時,向喜已經發現了同艾飲酒的能力。他發現同艾在接受不同地域的語言的同時,也饒有興致地接受著當地的飲食。後來同艾回了笨花,二太太順容來了,順容對於外地的習俗感覺就麻木,更不喜外地的飲食。她固執地眷戀著北方,再說具體些,是北方的保定。她說,普天下最好的地方就是保定。她常拿南方的一切和保定作對比,她說,漢口老通城的豆皮再好吃也不及保定西關的焦炒餅。她說,城陵磯的土匪鴨再有名也不及保定馬家老雞鋪的鹵煮雞。她說,任何帶餡兒的吃食都不及保定白運章的包子。而南方所有的炒菜都趕不上保定的土豆炒辣椒。說到南方的居住條件,更使她不能容忍,她說再住下去她不長虱子也要長疥瘡。為什麼?因為潮。被褥潮得能攥出水來。就這樣,那年同艾和向文成離去後,向喜也沒能把二丫頭順容留住。不久,她便帶著兒子文麒和文麟回了保定雙彩五道廟街那所二進的小院。自此向喜一人又過起了簡單的軍旅生活。閒暇時,向喜的思緒常馳騁於笨花和保定之間。
在向喜的腦子裡,笨花的份量是大於保定的,一想起笨花,他就想得瑣碎而細緻,他尤其願意回憶那些模糊不清的生活細節:他每次外出回家邁門檻時,是先邁左腳還是先邁右腳?他做生意的扁擔是榆木的還是槐木的?他從哪一年過冬時才開始穿襪子?他眼前閃現著從前他那兩隻因不穿襪子而長著皴的腳面……最後他總是把思緒停止在他和同艾之間。他想起離家時他和同艾面對面烤火的那一夜,那一夜他只注意過同艾大襟上的絛子邊,卻沒注意同艾頭上的簪子,那一夜同艾的簪子是那只足銀的還是那只點翠的——同艾有兩隻簪子。然後,又跳過幾年。四月廟他回笨花的那一夜,同艾那一次次的熱情,和一次次的失望,他覺得那晚的同艾分外可憐。開始他認為那是同艾在廟上吃了不乾淨的食物所致,後來聽兒子向文成寫信說並非這樣。向文成說母親的病很是異常,看來和神經系統有關,很像西醫診斷學上說的習慣性腹瀉。向喜想,不管那病叫什麼名吧,反正是那次他回笨花時她落下的,那夜的同艾過於歡喜又過於恐慌,人突然受這兩種情緒支配時,最容易出現意外。向喜由此還會聯想到,誰讓他一個作小本生意的農人轉眼就變成了向中和向大人了呢?同艾不知如何應付他這位向大人了。一想到此他甚至就不知道向大人和向喜是不是一個人了,他糊塗起來,自覺神情就有些落寞。
甘運來護送二太太順容一行回保定,返回宜昌後見向大人神情黯淡?熏便不斷向他報告些市井消息,花邊新聞,文藝動態,供他解悶兒。向喜對這些卻是置若罔聞。一天,甘運來又給向喜報告了一個最新娛樂消息,說時,帶著不同往常的興奮。他說碼頭上剛剛卸下一個雜技班,連人帶行頭,加上獅子、馬匹整整裝了一船。甘運來且打聽出這雜技班來自直隸吳橋,全名為直隸吳橋瓦爾斯雜技馬術團。這班雜技和馬術不久將在宜昌江岸立棚演出。
甘運來所以對此消息格外有興致,一是由於他們來自故鄉直隸吳橋,二是這班子具有一定規模,他們將立棚演出。向喜也知道雜技的立棚和撂地,從前在石橋鎮集上就常有撂地的藝人。向喜每次經過那裡都要瞅上兩眼。但他無心駐足,他覺得他們和要飯的實在沒什麼兩樣。石橋鎮也來過立棚的,但進棚要買票,向喜就捨不得了,只當稀罕看過一次。
甘運來興奮著將瓦爾斯雜技班來宜昌的消息告訴向喜,儘管他竭力強調著吳橋和立棚,可向喜仍然沒有表現出多大興趣,只對甘運來說,這些直隸人也真敢闖蕩。甘運來說,聽說這班子還闖過俄國哩,你聽那名字就不一般——瓦爾斯,準是俄國人給起的.向喜也想起,這宜昌城裡離十架牌樓不遠有家俄國酒吧,舞女就跳瓦爾斯。但向喜不提瓦爾斯,只說,「立棚也罷,撂地也罷,內容都差不多,都是班主逼著一幫傻乎乎的孩子在場子裡瘋跑罷了。會翻倆跟頭就是絕活兒了;不會翻跟頭的,沒準兒還得挨刀哩。」接著向喜就給甘運來講了一個叫「殺人摘瓜」的節目,說是班主逼著一個小閨女往一隻罈子裡鑽,那罈子的口才有小孩拳頭大,小閨女左鑽右鑽也鑽不進去,班主就說,「你這不爭氣的東西,留著你有何用!」說著亮出一把砍刀就朝小閨女砍過來。小閨女邊哭邊繞著場子跑,喊著「叔叔大娘行行好,給我點兒錢吧,我師傅就要殺我啦!」有心軟的看客便開始往場子裡扔錢。但班主還不罷休,他將小閨女摁倒在地,且揮起了閃亮的大刀。他手起刀落,砍刀竟切進小閨女的脖子裡,鮮血頓時流出來。小閨女的頭歪在一邊,頭和脖子「若即若離」。向喜講的是故事,甘運來倒讓這故事給驚呆了,他驚恐著問:「哎呀,那是怎麼回事?」向喜說:「開始我也被他們嚇住了,後來才明白其中的奧妙,典故都在那把刀和刀鞘上。」甘運來仍然不解地問:「那血呢?血是哪來的?」向喜說:「血是紅米湯,紅米湯灌在了刀把裡,刀一砍就臥進了刀鞘,班主用力把刀鞘一擠,米湯流了一脖子。這就是『殺人摘瓜』,有什麼看頭。」
但是甘運來還是決心要激起向大人對瓦爾斯的興趣,說瓦爾斯演的可不是這個,中式的洋式的都有,聽說還有一位叫施玉蟬的名角,擅長鋼絲和馬術,早已名聲在外。又是直隸人,又有這麼大的名氣,怎麼也得開開眼去。向喜對甘運來的熱切攛掇仍不置可否,不過第二天他還是坐在了瓦爾斯班的大棚裡。原來江湖上有規矩,戲班雜技班每到一地,首演時都要給當地軍政要員送請帖,瓦爾斯班更不例外,他們還得知宜昌住著一位向大人是直隸人,就更重視對向大人的邀請。班主差人將請帖送至向大人官邸,甘運來接待了送請帖的直隸老鄉。後來,當甘運來拿著請帖再次向向喜報告,向喜就決定賞光瓦爾斯班了。
這天向喜身著戎裝,被副官、護兵簇擁著坐在了瓦爾斯班的大棚包廂裡。位於大棚後方的包廂竟是用軟緞屏風相隔,桌上擺著干鮮果子和白瓷蓋碗。向喜環顧這個圓形大棚,只覺得比個小戲園子還要氣派。但置身於大棚裡的向喜,腦子裡不知為什麼還是那些撂地的,他記起撂地的在演出前都先由班主出場「賣口」,賣口的雙手抱拳向看客作揖後,就說些大同小異的開場白「哎——各位爺們兒各位大娘嬸子姐妹,小的我向各位施禮了問安了!哎——常言道,這賣藝講究走,逮狼講究守;鑼鼓就是千傾地,猴子就是騾馬牛哇!小的今兒個初來乍到,借貴方一塊寶地給各位行家耍上幾手……」這便是賣口的張嘴說話基礎。此人若是饒舌者,會更加囉嗦無邊,一心要把演出時間拉長,直到觀眾等得不耐煩時,說不定才會出來一位踢腿下腰的小閨女。那小閨女都是用香煙紙擦個紅臉蛋子,嘴唇上說不定還掛著干鼻涕,下腰時棉襖的下擺朝天撅著……向喜回憶著品了一口茶,開始等待這個賣口的出場了。可他並沒有等出通常那種賣口的,他等出了一位頭戴大禮帽、身著燕尾服、手持文明棍的黑衣人。隨著此人的出場,棚頂上一排磨電燈也驟然亮起,幕側裡還顯出幾位手持洋號的吹手。吹手奏過一個引子後——瓦爾斯吧,黑衣人才邁起優雅的步子,搖晃著手裡的文明棍走到台站中央,站下來說:「各位軍政大人,各位老爺太太,少爺小姐,各位看客,諸位在上,小的有禮了!」黑衣人說著雙手一攤,向眾人行了一個九十度的歐式大躬,然後接著說:「敝團能在南國為諸位獻藝,乃敝團之榮幸。若問起敝團從何而來?好,敝人現在就自報家門:敝團本來自直隸吳橋。那位又說了,直隸吳橋?我還是沒聽說過。好,您老人家沒聽說過不要緊,可眼下連俄國人老毛子都知道中國有個直隸,直隸有個吳橋了。這麼說,敝團是去過俄國的?正是。俄國人花著自己的羌帖1,看著中國的玩藝兒,連聲喊著『哈拉少!哈拉少!』那位又說了,你們在俄國演得好好的,為什麼要回到中國來?哎——這就是敝人今天要告訴大家的。時下,我中華已南北議和,共和實現,國人正在舉手歡呼之時,敝團還能不為此助興嗎?……」這位黑衣人的開場白終於使向喜覺出,這瓦爾斯班到底是有別於他看見過的那些撂地的。雖然此人的言辭仍舊帶著「賣口」的架式,但終歸和那些撂地賣口的不一樣了。聽口音,該人雖竭力模仿著外路人說話,直隸人的口音卻還不淺。比如他把「不知道」說成「知不道」,就這一句話,倒使向喜覺出了幾分親切。從這伙走南闖北、連老毛子都給喊過「哈拉少」的鄉親身上,向喜還感覺到幾分自豪。
當黑衣人再往下說時,言語間便少了官話,多了些賣口的習氣,諸如「會看的看門道,不會看的看熱鬧」啦;什麼「一會兒就有驚險處,不怕心慌氣短的可千萬別走遠嘍」等等。這時向喜便想,原來這位還是個穿洋服的「賣口」的。
演出終於開始了,節目中,沒有向喜過去見過的那些恐怖驚險,倒不乏一些身懷絕技的把式:吃火的,吞劍的,大變活人,大褂底下捧出魚缸的……都有。可以看出,這瓦爾斯班對這些傳統節目也都作了改造,演員們也不再是一些身穿花棉襖,用香煙紙抹著紅臉蛋子,嘴上掛著干鼻涕的閨女。男演員健壯英武,女演員嬌艷、婀娜。在一陣馬匹、獅子、老虎過後,壓軸的是女名伶施玉蟬的「鋼絲」。這幾天施玉蟬的名字早在宜昌傳開,說這是一位在俄國走紅、技壓群芳的女子。此刻施玉蟬終於出場了。在變幻的五綵燈光下,她一身小打扮,手持一把紅傘閃爍上場,頓時觀眾眼前一亮。她走到早已架好的鋼絲繩前,一個「雲裡翻」躍向空中,接著便輕似羽毛、了無聲息地落在鋼絲上,宛如一朵荷花突放。她的表演似行雲流水,動作時而驚險,時而從容。她顛顫著自己,不忘和觀眾作微笑交流,她還懂得頑皮和幽默,在舒展的動作中忽然佯裝失妥、就要下跌狀,待觀眾席上有人發出擔心的驚呼時,她一個「鷂子翻身」又把柔軟的身體穩穩送回到鋼絲繩上。一時間全場掌聲四起,觀眾的心被弄得跌宕起伏,驚喜難禁。
用驚喜難禁也來形容一下向喜此時的心情是不過分的。鋼絲上的施玉蟬帶給觀眾的是高超的技藝,帶給向喜更多的卻是一種久違了的快樂。施玉蟬的直隸老鄉身份,更讓向喜覺出一種陌生的親近。演出結束後,他吩咐甘運來給班主送了些賞銀。
以後幾天的演出,向喜每場必到,他奢侈著自己以每天三十塊銀元的價格包下一個包廂,兩元四角的娛樂捐也一分不少付。除此外,向喜還每天專送賞銀給施玉蟬。一日演出後,甘運來把施玉蟬領進了包廂當面拜謝向大人。上著妝的施玉蟬大方地謝過了向喜,倒讓向喜有些忐忑了,在這位女子面前,他竟覺出了自己的幾分不光明。好在施玉蟬急著卸妝,沒有在包廂裡久留。
施玉蟬要離開宜昌了,瓦爾斯班要順江而下去荊州演出,班主(那位黑衣人)領施玉蟬來給向喜告別。向喜這才第一次看見卸妝之後的施玉蟬。他發現施玉蟬比在舞台上還要顯得年輕,只有十六七歲吧,且身材挺拔,神情大方。她跪謝著向喜,卻沒有卑微之態,舉止是健康和快樂的,就像把鋼絲上的快樂更近地帶到了向喜眼前。
向喜感覺到自己對她的留戀。
但施玉蟬還是按照班主定下的路線,順江而下離開了宜昌。離開時向喜送她一張名片,囑她今後遇有什麼難處可隨時來找他。
向喜沒有料到,三天之後施玉蟬就又返回了宜昌。她牽著一匹演出用的小紅馬來到了向喜的官邸。原來,瓦爾斯班在宜昌上船直奔荊州時,途中卻遇風浪。船觸礁沉沒,人和行頭盡沉江中。施玉蟬靠了這匹小紅馬的幫助浮上岸來,保住了性命。
施玉蟬在向喜官邸將養一些時日,很快恢復了健康,又經一班軍中人的「撮合」,她作了向喜的第三房夫人。一年後,她生下了一個女兒,向喜給女兒起名叫取燈,向喜對取燈疼愛有加。取燈是笨花人對火柴的叫法,取燈是個光亮兒。取燈在向喜眼前玩耍,向喜自覺眼前就閃爍起光亮。
施玉蟬和向喜守著取燈這團光亮又過了三年。就在取燈三歲的時候,一向活潑歡快的施玉蟬忽然變得情緒消沉了——丈夫向大人對她們娘兒倆的寵愛,到底沒能勝過她那天生賣藝的習性,加之不時受到報上刊登的那些演出廣告的吸引,她冷落起丈夫和取燈,開始練起功來。那匹閒置在馬廄裡的小紅馬也被她牽了出來,她和她的馬每天在十三混成旅的操場上飛奔,並即興作著馬術動作,招得十三旅官兵常駐足觀看。
向喜不贊成施玉蟬的行為,一是覺得她這舉動有礙自己的尊嚴,二來他已隱隱覺出施玉蟬不安於眼前的生活了。一日,心煩意亂的向喜問施玉蟬練功的用意,施玉蟬先不直接回答向喜的問話,只神神秘秘地說,「大人,我給你講個故事吧。」她講了一個耍把戲藝人的傳奇故事。她說那是黃帝戰蚩尤的時候。黃帝派一個使者到另一個部落傳令,黃帝還告訴那使者,說完不成任務回來必遭斬首。使者去了,遇上一場大風雪,迷了方向,連走數日找不著那個部落。使者又不敢回去,心想不如就此遠走高飛。他忍著飢餓逃到一個小村,想要飯充飢。見一戶人家正開著門在院裡吃飯,卻又抹不下臉來討要,就在門外打起了跟頭引人注意。果然跟頭引起了那家人的注意,他們放下飯碗出來觀看,許多村人也圍了上來,他這才往地上一倒。人們發現他是餓倒的,紛紛拿出吃的給他,有人說,還有什麼花樣耍給我們看,我們管你吃住。使者吃了東西,又翻了一通跟頭,變著花樣。他不斷換來些飯食,自此沿村走著,活了下來。黃帝見使者遲遲不歸,便又派人去抓使者,說抓不回使者也要被斬首。派出的人四處打聽使者的消息,有人告訴說,那個使者一路打著跟頭要飯,活得挺好,已經走得遠遠的了。這人一想,原來賣藝也是一條活路啊,索性也不回去,也就以賣藝為生了。以後黃帝又不斷讓人去追殺前邊派出的人,那些人一經派出就都沒有回去。再以後,這世上就有了賣藝的。
向喜煩躁地聽著施玉蟬的故事,他問她說:「你是不是要去追那前邊的使者?」
施玉蟬說:「大人待我恩重如山,可我還是個光會翻跟頭的使者。」
向喜說:「你這是要走?」
施玉蟬說:「我話已到嘴邊,聽憑大人發落吧。」
向喜問:「你要到哪兒去?」
施玉蟬說:「大人一定聽過『賣藝講究走,逮狼講究守』,我想回老家搭班子,不走我活得難受。」
向喜見施玉蟬的主意已定,少不了又想出了一些挽留她的辦法。他讓甘運來每天上街變著花樣為她購置女人所用的新鮮,幾天之內施玉蟬的房中就成了一個小商店。施玉蟬對此既不動心,也無興趣。向喜無奈,又使出軍人慣用的懲罰方式。他彷彿記得哪位要人為了不讓妾室離去,竟把她關了禁閉。他便也命甘運來把施玉蟬禁閉起來。不許她出屋,不許她吃飯。三天過後,飢餓難忍的施玉蟬看見走過來的甘運來說:「甘副官,你過來,我給你翻倆跟頭,你給我一碗飯吃吧。」
甘運來擦著眼淚把施玉蟬的話告訴了向喜,向喜聽著也掉了眼淚。他看看身旁的取燈,取燈正疑惑地看爹。她不知道爹娘間發生了什麼,但幾天不見母親,她也覺出事不尋常。眼看著甘運來和爹都在掉淚,她突然抱住向喜的腿痛哭起來。施玉蟬要翻跟頭和取燈的哭聲同時打動了向喜,他讓甘運來立刻放出施玉蟬。面色已明顯憔悴的施玉蟬看見向喜不哭不鬧,只用心調養自己。不幾日,十三旅的操場上,人們又看見她和她的小紅馬的身影。騎在馬上的施玉蟬使向喜知道她的走已成定局,這時他反倒對這位風塵女子生出幾分敬意。他把施玉蟬叫到身邊不急不火地說:「我對你的痛恨之處,也是我對你的敬重之處。你,你就回直隸搭班吧。」
施玉蟬聽見向喜要「放」她離開,雙膝一軟跪在向喜跟前說:「大人不殺小的小的已知恩了;沒想到大人還如此寬厚容小的離去,大人對我的恩情,我來日當報。」施玉蟬對向喜說話,已不再像夫妻,完全成了一個「小人」對「大人」的口氣。
向喜攙起施玉蟬說:「你還有什麼要求儘管說,可有一件事我必得告訴於你——取燈的事你不可再提起。她要留在我身邊,她還要唸書。我不希望她再落成個只會講『走』的人。」施玉蟬說:「這也正是我要囑托大人的事。當初我走江湖是無奈,取燈可是向家的閨女。」
本來向喜一直擔心施玉蟬會為了取燈的去留和他有一番大爭執,誰知施玉蟬對這件事作了極明事理的處理,也叫向喜又對她多了幾分尊敬。
施玉蟬要走了,向喜給了她足夠的盤纏,還給了她足夠搭班的銀兩。但他沒有親自去江岸送施玉蟬,也沒有讓取燈去送母親。他只派了甘運來和幾名護兵把施玉蟬和她的箱籠,以及那匹小紅馬送上了船。
奇怪的是,取燈看出母親要離她而去,對施玉蟬也沒顯出更多的留戀。施玉蟬的離去,讓她和向喜更加親近了。母親的影響在她身上一天天減少著,向家的血脈在她身上一天天濃厚起來。向喜開始想她的依托和教育。
1.羌貼:國人對俄幣盧布的俗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