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聲起,一團烏雲漸漸遮住了天上的銀盤。
大地上兀然一黑。
劍芒閃滅。
劍身貫體而出,紮了個通透。
劇痛襲來,錢逸群撲倒在地,身下很快就盪開一圈暗紅。
西河劍隨之落地,就如死物一般。
紅娘子躲在桑樹之後,一直在偷看兩人鬥劍,見錢逸群被刺殺,心中暗道:「滄州戴家果然有點門道,聽說他們現在是朝廷鷹犬,恐怕會對義軍大有妨礙。可恨我殺不了他。更可恨那個錢逸群,裝得和高手一般,原來如此孬種!竟連傷都沒傷到他。」
戴世銘長吐一口氣,歸納靈蘊,道了一聲:「請寶劍回來。」
寶劍叮嚀一聲,回到空中,穩穩朝戴世銘飛去。
戴世銘還劍入鞘,對身後家丁寒聲道:「將這賊人繫了石頭,扔太湖裡去餵魚。今晚之事,誰敢多嘴,就去跟他作伴。」
家丁們唯唯諾諾,紛紛心道:這神仙手段果然厲害,恐怕說出去也沒人信。
正當眾人以為塵埃落定,要上前打掃戰場之時,突然一道綠光從草地上竄起。
烏雲閃開,月光再次照臨大地。
月光之下,戴世銘臉上閃過一絲驚懼,轉而鎮定下來,怒喝道:「小子裝死!」
剛才最後關頭,錢逸群知道自己趕不上了,索性躍身而起,避開要害,讓劍刺入肩窩。他不需要近身肉搏,只要不妨礙手指掐訣就可以了。
戴世銘自恃甚高,從未將錢逸群放在眼裡,沒想到這傢伙竟然會裝死偷襲。他到底走動江湖日久,絕非白給,口中喝聲剛起,手下已經拋出一把銅錢。
這些銅錢看似尋常,凌空散開卻像一張大網,將西河劍牢牢裹住。
錢逸群的御劍訣也將近界限,靈力難續,被這銅錢一攪合,指訣開散,靈蘊反湧。幸好他這次有所預備,沒有受傷。
那把銅錢卻和西河劍一同跌落地上。
「黃口小兒,如今沒有你師父罩著,總算知道我的厲害了吧!」戴世銘拔出寶劍,獰笑道,「原本一劍斃命是你運氣,既然你敢偷襲我,就讓你嘗嘗凌遲之苦!」
錢逸群呆立原地,木然地看著戴世銘御劍朝他刺來。
寶劍貼著錢逸群手臂而過,劍刃劃開皮膚,飆出一注鮮血。
紅娘子本來要走,突然見異變突起,又燃起了希望。最好錢逸群能夠偷襲成功,然後自己上去漁翁得利。誰知錢逸群起得快,死得更快,非但偷襲失敗,人也失去了戰鬥的意志,站在那廂如同木樁一般任人凌辱。
戴世銘見錢逸群束手就戮,殺虐之心大盛,每劃過一劍便覺得心中有股快意,玩得不亦樂乎。
錢逸群知道那劍劃開了自己的肌肉,卻沒有絲毫痛楚。
此時的他,就像是個旁觀者。
因為,他已經在百媚圖之中了。
這是錢逸群第二次進入百媚圖的世界,這次的感覺又有上次大不相同。上次他進來此間,並不知道身體的反應,甚至分不清是神識入圖還是肉身一併入圖。而這次,錢逸群已經很清楚感知身與神的分離。
肉身世界,在這裡就像是橫掛天幕的巨大影像,只要略一動心就能看到。
錢逸群沒有在那間充滿肉yu的房間裡久留,信步走了出去。他知道自己命在旦夕,又別無手段,唯一的希望就在《百媚圖》之中。
能夠放在瑯嬛別院裡的東西,肯定不是等閒之物。只要在死之前找到了這圖的秘密,總還有翻盤的希望!
錢逸群快步走到門口,推門而出。
屋外是一片扭曲的時空,如同油彩一般扭動的線條勾勒出這個空間的背景。
錢逸群邁出一步,整個世界瞬間將他一同吞噬,身後的屋門頓時消失不見。
在這無垠的世界中,浮現出兩個黑點,朝錢逸群飛來,越來越近。
那是兩個人。
一男一女。
男人的手腕腳踝戴著鐐銬,被鐵鏈扯成一個「大」字,凌空懸著。鐵鏈的另一頭隱沒在扭曲的空間紋路之中,無論他怎麼掙扎,都紋絲不動。
錢逸群細細看那人的臉,面白如粉,沒有鬍鬚。雙目充血,呈現出一股妖異。他赤身**,身上扎滿了木劍,卻不流血,只是隱隱溢出黑色的煙霧,轉瞬間便被這詭異的世界吸收乾淨。
木劍就是那女子飛擲的。
女子的臉上就像是蒙著一層雲霧,看不真切。她身穿一襲宮裝,拖著長髮,是漢代女侍的模樣。一柄柄木劍就在她手中成型,然後隨她抬腕發力,飛擲而出,刺入那男人的身體之中。
「書中仙?」錢逸群下意識地叫出了這個名字。與此同時,他已經給那個宮裝女子貼上了魅靈的標籤。
靈蘊豐厚的人,直覺總是敏銳。
男人臉上的肌肉抽搐,像是在忍受巨大的痛楚。他勉強擠出一個微笑,道:「正是奴婢。」
那聲音,正是書中仙的嬌柔之聲。
如此婉約的女聲出自一個男人的身體之中,錢逸群不由打了個寒顫。
「難怪你不願讓魅靈歸入圖軸之中。」錢逸群看著那個宮女,那宮女毫無反應,只是重複手上的動作。
「你再不出去,可就要死了。」書中仙——受刑的男人柔聲說道。
「我就算出去也是死路一條。」錢逸群淡淡道,「這《百媚圖》怎麼用?說來聽聽吧。」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一個死人呢?」男人咧嘴笑道。
錢逸群默想了一下,說道:「我要是死了,不知道你還要這樣熬到什麼時候。」
書中仙慘然一笑:「我受此苦已經一千八百年,再多受幾日又何妨。」
「何必說這種損人不利己的話呢。」錢逸群一歎,「我知道你也樂得不受苦,咱們之前也是互相信任的嘛。」
「信任?你將我賣與白澤,還說什麼信任?」書中仙怒吼一聲,四肢扭動,鐵鏈卻仍舊沒有絲毫晃動。
「這個,兩利相權取其重,當時白澤給我的幫助更大些嘛。」錢逸群笑道,「現在我們不妨做個交易,你告訴我怎麼用這百媚圖,我把這魅靈驅散,讓你少受點苦。」
「你發下周天大誓,我才信你。」書中仙叫道。
周天大誓是向皇天后土、周天星斗,萬靈仙真立誓,但有違背誓言的,便會遭受天厭地棄,永劫難以翻身。
凡人的誓言可以隨便亂發,因為天地不會介意一隻螞蟻發出來的聲音。
修士的誓言卻像是一種對自己施下的咒語,一旦違背必遭所噬。
錢逸群天賦言靈,發誓的效果更遠非尋常修士能比。
書中仙正是知道這點,所以一口咬死要錢逸群立誓,否則便要魚死網破,寧可自己受永劫之苦也要拉個墊背的。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周天星斗為證,萬物真靈鑒盟:我錢逸群若是死裡逃生,必不讓魅靈歸圖,使書中仙……」事關生死,錢逸群不敢耽擱,按照書中仙說的法子立下周天大誓。
「我本名中行悅!」書中仙叫道。
錢逸群一愣,繼續道:「使中行悅受此等折磨。若有違此誓,願當五雷轟頂!」
誓言一出,錢逸群只覺得身子一緊,像是有條看不見的綢帶將他裹了起來,心中沒來由地有了一種「我必能活下去」的信心。
原來這就是誓言引發的天地之氣,一則是約束,二來也是對自身信念的支持。
中行悅牙關緊咬,早就受不了這無盡木劍刺身之痛,等錢逸群立了誓,當下道:「你只要讓它附你神識之中,自然就有神通。」
「有什麼害處?」錢逸群問道。
「人人求之不得,哪有害處!」中行悅反倒比錢逸群更著急了,「再說,還有比死更大的害處麼?」
錢逸群心道:「也是,人都要死了,還管他有沒有副作用!」
「它是什麼神通?怎麼用?」錢逸群直接問道。
「草木之心。」中行悅道,「它能駕馭草木……你先讓它附神,我慢慢教你!」
錢逸群沖那魅靈比了個劍指,敕令道:「魅靈,附我神來!」
那魅靈手中一慢,繼而垂下雙手,如同鬼魅一般飄像錢逸群。
錢逸群心中暗道:這果然是鬼。
魅靈在在錢逸群面前略略一停,週身發出一陣白光,映入錢逸群此身之中,消弭不見。
中行悅總算鬆了口氣,身上木劍消失不見。他道:「日後若有魅靈歸圖,你只需要滴血其上就能進來。」原來剛才錢逸群被戴世銘所傷,血污了百媚圖,所以才被吸了進來。
「我怎麼出去?」輪到錢逸群開始急了。
「莫急,」中行悅道,「你在此間一日,外面不過一瞬,所以還是這裡說清楚點更好。」
錢逸群將信將疑,心念一動,反觀自己外面的肉身,果然凝滯一般,並沒有多出劍傷。也幸虧如此,否則兩人糾纏這麼久,身體早就失血過多生機斷絕了。
若是這麼想來,中行悅說自己受刑一千八百餘年,還真是墮入了無間地獄。真不知道他到底幹了什麼,落得這等下場。
「你五行強木,用這草木之心更是事半功倍。」中行悅道,「這神通能讓草木按照你心中的模樣生長。」
錢逸群皺了皺眉,言道:「我之前碰到一個水盜,他能隔開五六里擲出暗器百發百中,還以為他是魅靈附體呢。」若是有那種神通,還有機會偷偷狙殺戴世銘,只是學會一個讓草木生長的種田技能,有多大用處?
「那也是這神通運用之一。」中行悅倒不隱瞞。
錢逸群喜出望外:「怎麼用的?」
「木氣發於肝,出竅於雙目。」中行悅解說道,「只要你凝目定觀,就能看到很遠,五六里也不過爾爾。在目光所過之處,自然有木氣凝結成通路,此時甩出草木做成的暗器,等於是在木氣之中飛行,不偏不倚,自然列無虛發。」
錢逸群想想這就和挖渠引水一樣道理,正要出去,只聽中行悅又說道:「氣與氣雖然同音,卻不同意。你用時詳加參詳,必有所得。」
錢逸群點了點頭,心念一動,身體如同騰空而起,只是眨眼之間已經回歸肉身。
身外寶劍疾飛,雖然不過幾個眨眼的功夫,錢逸群身上已經多了數道劍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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