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貞麗認真道:「非彼袁公也,乃是猿猴的猿。公子可讀過《吳越chūn秋》麼?」
錢逸群心道:雖然沒讀過《吳越chūn秋》,但是我讀過《吳越chūn秋》的通俗版——《越女劍》,她說的莫非是教越女阿青劍法的那頭白猿?
徐佛怕錢逸群尷尬,連忙解釋道:「我憶盈樓雖然是公孫祖師開宗立派,其中傳承卻有個故事。」
「是何故事?」錢逸群好奇問道。
「傳說在公孫祖師年幼時,得遇一中年貴婦,自稱魏夫人,傳授了全身的本事給祖師。」徐佛笑吟吟道,「等祖師出師時,她對祖師道:『我乃紫虛元君南嶽魏夫人,見你資質極佳,故傳以絕藝。如今當別,我再穿傳你一套劍法,乃是當年越處女從靈猿那兒學來的。』祖師學成了這套劍法,便是我憶盈樓的上乘劍法——猿公劍法。」
「為什麼要我學這個?」錢逸群心中不知道多想學,臉上仍舊當做不以為然,好像不屑去學女子的劍法。
「我憶盈樓上乘劍法有三,以猿公劍法為最。但是在我等手中,這劍法完全不如《霓裳羽衣劍》與《西河劍器譜》。」李貞麗一臉遺憾道,「我當年曾問師父其中緣故,師父說這是劍器渾脫失傳……我等愚昧,想請公子以劍器渾脫學成猿公劍法,再傳與我等。」
錢逸群微微抬首四十五度,仰望天空,像是在天人交戰一般。他終於歎了口氣道:「這事關係到你們的絕學傳承,我也不好輕易許諾。你先演來看看,能否學會卻不敢給你打保票。」
李貞麗心中一喜:「公子何時有空,我等便開始吧。」她癡心於劍術一道,如今有了突破的機會,自然迫切非常。
錢逸群也暗求於人,兩者自然一拍即合。
李貞麗當下命門人去關了大門不接客人,沿湖又安排弟子背向而立,聲明膽敢偷學技藝者刺面逐出。又取了白紗簾帷,將整個水榭罩了起來。
徐佛看了一眼楊愛,道:「師門規矩如此,你先出去。」她怕錢逸群不悅,故而先將「師門規矩」抬了出來,讓錢逸群也不好意思強留。
楊愛心道:我倒不惜得一套劍法,可惜不能見錢公子絕技。想歸想著,她也不敢強留,碎步快走出去。
錢逸群沒有下跪,只是朝李貞麗拜了拜。
李貞麗手持長劍,站在水榭中心,須臾間舞了起來。
這套劍法不同於之前《裴將軍滿堂勢》,劍中殺意不甚高,卻充滿了靈動之感。
錢逸群仔細看了,腦中不自覺地又想起了玄術易,暗將八卦五行方位去應對,這些日子他惡補基礎知識的好處也就在此刻顯現出來了。
五行中有生、克、乘、侮之說。
相生便是相互滋生和助長,為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
相剋便是相互克制和相互約束,為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
相生相剋太過或不及,就會破壞正常的生剋關係,而出現相乘或相侮的情況。
相乘,即五行中的某一行對被克的一行克制太過。如木過盛,而金又不能正常地約束木時,木就會過度地克土,使土更虛,這便是木乘土。
又有五行中的某一行本身太過,使克它的一行無法制約它,反而被它所克制,所以又被稱為反侮。如水能克火,但當水太少或火過盛時,水不但不能克火,反而會被火燒乾,即火侮水。
有了這四重關係,劍法其實就簡單的很了。每一劍都是在應對五行方位,因為方位不停變化,劍勢自然也就跟著變化,如此便有了招式。高明的劍法在生剋之間節奏極佳,由相生而起,至相剋而終。若是出現乘、侮,便是破綻。
猿公劍法以三生一克為節拍,攻有餘勢,守有餘力,的確是門攻防兼備的上乘劍法。
不過……
錢逸群暗中道:這傳得神乎其神的越女劍,許多地方都不應該啊……
李貞麗演完一遍,正好回到水榭中心。
「神乎其技。」錢逸群毫無誠意道。
李貞麗聽得弦外之音,心下暗道:我十五歲就學了這套劍法,師姊都未必及得上我,怎地好似還不入他的法眼?
「若是從劍意上來說,李媽媽這《猿公劍法》比《裴將軍滿堂勢》更為酣暢淋漓。」錢逸群剛才只看劍意,故而沒有想起來用玄術易去匹配,「但是從招式上來說,這劍法有問題。」
徐佛也愣了。她看師妹的劍法,心中已經十分欽佩,自認不如。至於劍法,那是歷代祖師一輩輩傳下來的,從沒人敢質疑「劍法不對」。沒想到錢逸群不說人的問題,只說劍法有問題,不由大奇。
錢逸群直截了當道:「我發現李媽媽在長躍和收劍護體的時候,便會出現破綻,雖然媽媽用身法騰挪做掩飾,卻還是有凝滯重重之感。」
「這……的確如此。」李貞麗心中驚訝:這果然是高人子弟,深淺難測,看他身形像是完全不懂劍術之人啊!怎麼眼光如此毒辣。
「所以這劍法有問題,」錢逸群重申道,「恐怕不是原版。」
「那麼公子以為……」
錢逸群走上前,試了幾個身位,只學了李貞麗一招「劍轉流雲」。這招先放後收,從極遠收回極近,是李貞麗劍法中破綻最大的一處。
「若是用……」錢逸群手躡劍訣,身形不動,讓長劍從自己飛出飛回,劍光凌厲,轉瞬之間已經使完了劍轉流雲,果然有天外浮雲飄逸之感。
「這樣的話,節奏就沒破了。」錢逸群收劍道,「所以我覺得,猿公劍法其實是專為御劍所創的劍法。」
徐佛、李貞麗二人眼界豁然大開,心下都道:難怪我們憶盈樓另有一套「靈猿騰挪身法」,都以為頗為冗余,原來是與猿公劍法相配的!
「這個劍法有劍譜麼?」錢逸群一邊回味一邊道,「我拿回去好好看看,成天望你這邊跑也不妥當。」
李貞麗愣了愣,旋即想道自己這裡是特殊行業,許多正人君子是不願意多來的。不過她可不知道錢逸群並非正人君子,只是單純地嫌路遠而已。
「公子持身至潔,奴家欽佩。」李貞麗道,「我有一名弟子,今年十三,已經學了猿公劍法套路,便送給公子為奴婢。公子隨時可讓她演練劍法,也請多多指教。」
錢逸群並不怎麼高興。
無論是歸家院還是綺紅小築,都是蘇州一等一的銷金窟,裡面的女子各是風情萬種,色藝並重,絕沒有一個醜的。錢逸群也是正常男子,荷爾蒙注定他對男女之事大有需求,但是小姑娘只有十三歲……要靠她解決生理問題還得等個三五年呢!
再者說,自己家裡小,放個這樣不明底細的小朋友,到時候狐狸和錢衛的事怎麼隱瞞?要想她對自己忠心,那不是不可能,是絕板不可能!
徐佛心中卻想的不同。
猿公劍法的修習條件嚴苛非常,像李貞麗那般能夠在十五歲上學習此劍法的,都是足以彪炳宗門譜冊的天縱之才,誰想到這天才竟然收了個更小的天才!
再想想至今也沒找到個能接替自己的好苗子,徐佛不由黯然神傷。
「寒舍恐怕有些不便。」錢逸群硬著頭皮道,「我家不過是小康人家,屋舍有限,乃麼還是我常過來吧。」
「聽說錢公子是吳縣錢典史的公子?」李貞麗道。
錢逸群心道你還真打聽得清楚,道了聲:「正是。」
「正好我在吳縣縣衙後面有處小院,無論是錢公子別府獨居,還是舉家喬遷,都是住得下的。」李貞麗道,「貞麗願贈與公子。」
錢逸群心道:這媽媽好慷慨豪爽,難怪冷口冷面但還有那麼多人趨之若鶩。別說女子,便是男子之中也怕沒這麼有俠氣的。不過她連我家幾丁幾口都瞭解得這麼清楚,看來徐佛對我也很上心啊。
「無功不受祿,我怎麼能輕受如此厚禮。」錢逸群推辭道,「既然是我學劍,還是由我登門求教吧。」
李貞麗不喜歡這種扭捏的性子,全沒想到是因為錢逸群有小秘密的緣故,只以為蘇州男人娘氣重,便有些不悅。
「我看這樣,」徐佛出聲道,「弗若我們在公子尊宅旁賃一間不拘什麼樣的宅子,讓幾個入門功夫扎實的弟子住在那邊隨時聽候吩咐便是。」
錢逸群心道:反正你們有錢,願意如何便如何吧。
三人計議妥當,又聊了一會劍道感悟,看看日當正午,便設了宴席請錢逸群用餐。這些青樓女子平日隨客人不拘葷腥,百無禁忌。自己吃的時候還是清淡素雅為主,只為錢逸群多蒸了一條太湖白魚,把秋筍湯換作鲃魚魚肺湯。
錢逸群覺得這飯菜看著好看,口感也不錯,味道卻不如家裡的爽口。倒是那碗魚肺湯極好,魚肝肥嫩,魚肉細膩,湯清味美,不由多喝了一碗。
等用過了茶和點心,午餐才算是正式結束。錢逸群想想今天還要去木瀆找狐狸,便告辭主人,早些回去。李貞麗與徐佛自然是要送到門口的,只走到前院,就聽到大門外有人嚷嚷:「信不信我替你家主人打殺了你個狗才!」
錢逸群初聞這個聲音心中一頓,旋即想起是誰來,不由暗喜:這廝怎麼撞上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