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刺河畔,
連著數日的秋風越刮越猛,不過晌午,天色已暗下來。西北風狂暴的在荒野中肆虐,「砰、砰」地擊碎一處處草丘,捲起無數黃塵和枯草,漫天徹地的飛捲,讓口鼻中一股濃烈的土腥味。伴著狂風尖厲的呼嘯,滿天烏雲不住翻滾,不住變幻著詭異莫名的形狀。漫天的黃沙中,遠處高低起伏的青山如低矮的沙丘,時隱時現。
如長龍巨蛇一般交錯衝擊的騎士,如潮水礁巖一般糾纏滾蕩的部卒,或鋒銳,或駑鈍,長短不一兵器割裂身體,肢體飛舞起來,又踐踏在腳下。潑灑出的血液,盡情的澆灌這塵土飛揚的大地上。
遮天蔽日的陰雲,將殘餘的陽光分割成支離破碎的光斑,隨風浮動在廣闊無垠的枯黃大地上,卻被流淌集聚血水的血染染出一個個棕色的黯斑。
黑色褐色灰色褚色還有白色,尖帽、圓盔、光頭,有甲的無甲的,皮袍和革衣下,無數人體擁踏在戰場上,拚命用武器收割對方的生命。
英勇的騎手連續砍飛三顆人頭,隨即被刺傷戰馬掀翻絆倒,摔滾在地上,利落的爬起來砍倒一個人,卻又被長矛刺中胸口,然後割下頭顱,奪走武器,剝下熱乎乎的皮甲,破口上血跡還沒乾枯,新主人又被更多矛桿捅進身體裡,高高的挑了起來。
戰場中每個區域攻守優勢都在不停的生變化,拉鋸的混戰中,不斷有高擎的部族旗幟被砍死拖倒,又有沾滿塵土的被重新樹立起來。草原的戰爭,到了某種程度和規模,戰術和隊形已經失去了大部分意義,剩下的只有個人的武勇和運氣。
站在蒼狼旗幟下的牟羽可汗面沉如水的看著,如同一團混沌般的戰局。
在這種情形下。雙方所能做的,只是不斷召集自己所能找到的追隨者,然後在認為最合適的地方作為生力軍投入進去打開局面,而此刻雙方還不斷有支持者趕來,然後整隊或自投入戰鬥。
原本王姓的內部權利之爭,讓合胡祿變成內外回紇的氏族之爭,甚至唐人都捲進來
而原本十拿九穩的對叛亂者的鎮壓行動,卻因為左廂五箭部落其中三支的動搖和混亂,功虧一簣,
該死的拜火眾,還有那些栗末人,在王庭的滲透已經那麼深了麼,連牟羽可汗也不免再次恨恨的怨念起來。
雖然王子羅葉表現出色的很快鎮壓了來自三隻部落的上層騷亂,但這個意外卻讓絕對優勢下公開處決的圍獵,變成了一場亂糟糟的突圍鬧劇,最後被追擊圍殲的胡祿衛隊中,卻少了領合胡祿本人……
然後騎虎難下的牟羽可汗,不得不一邊留下王子羅葉、繼續召集人馬,一邊率領已經到達的部落聯軍先行一步,馬不停蹄的繼續討伐合胡祿的領地,然後他們隨即在合胡祿的領地內。遇到了集結的渾部和契苾部的氏族軍隊,依靠這點緩衝,合胡祿有足夠的時間召集他的部眾和支持者,在自己的領地上,與遠到而來的可汗決一死戰。
「左右十箭部落,在先前戰事中,損失的太厲害,有三箭部落失去了設和左右蘇尼,還有近半的大小頭目……如果強行要他們出戰,破怕會不戰自亂……」
可汗的身邊,新任牙帳護軍將軍的帝力,正在進行實時稟告。
「另外七箭部落,也有不同程度的損失,損失最大的是羅部,他們已經失去七成的青壯。只能派出一千名控銜……」
「這樣合計起來,響應大汗的大抵有二千三百名附離,一萬七千控弦……」
「但是他們還要監視那些可能不穩的外姓……因此只有一半人馬可以動用……」
「重整的護軍中,也只有八成能夠投入戰鬥……」
「那我的鶻衛呢……」
牟羽可汗你突然開口道
「鶻衛,還有一千三百人……這是拱衛大汗的力量絕對不能動的,,」
牟羽可汗深深吸了口氣。
由於統帥護軍的關鍵人物拔攬倒向叛賊,導致王庭中的重臣如宰相護都毗伽將軍、宰相揭拉裴羅達干、宰相梅錄大將軍羅達乾等人先後遇難,而親近和傾向可汗的勢力,也在圍攻唐人的戰鬥中受到不小的損失,他不得不依靠提拔這些新進來彌補統治的空缺,
但是草原人一貫崇尚武力和功勳,這些人還需要時間來證明,因此雖然有可汗的受命,但是他們對王姓部落武裝的重新掌控。就沒有那麼順利了。
「拔古野人來了五隻大姓合計十六部,大概有五百名附離,八千名控弦,一萬一千名隨丁……」
「拔悉蜜人來了七隻大姓合計二十二部,大概有八百名附離,九千名控弦,一萬八千名隨丁……」
「雖然我們已經取得足夠優勢,但是這裡是合胡祿的領地,還有被他蠱惑的眾多領民百姓在撐著,」
說道這裡,帝力看了眼牟羽可汗
「若要馬上決出勝負,我們還需要更多的力量……」
「那些雜姓的小部,也有上萬人把……」
「他們已經在損失了太多的人手和力氣,剩下這些人都已經疲憊不堪,然他們威懾那些三心兩意的部眾還勉強……如果沒有足夠時間的修整,派上去也沒有什麼用處」
帝力解釋道
「下雪了……」
王子羅葉突然開口道,眾人心中一凜,卻是將目光集中到了牟羽可汗身上。
不知何時,天空開始落下淡淡的雪花,紛紛揚揚的飄落在堆砌糾結在一起的屍橫遍地的戰場上,雪片風中精靈般從天上墜下,落在人們的額頭上,眼睛裡。嘴唇邊,倏地融化,化作冰涼的水珠,冷冷的拂過臉頰。
肅殺而至的寒冷,並沒有降低戰場上劍拔弩張的氛圍,反而變得更加的慘烈。
草原的戰爭,在冬天徹底到來前決出勝負,否則嚴酷的冬天,滴水成冰的野外環境,將是失敗者最好的掩護。雖然失去了大量青壯人口,對一些中小部族。幾乎是滅頂之災,對大部落來說,也是一種艱難的考驗。
生存,還是毀滅,讓幾乎所有的人義無反顧的爆出生命中最後一點力量和凶狠。
「大汗……」
在一片誰都不願意先開口的沉默中,還是帝力出聲道
「或許可以考慮一下……」……
富貴城中,天氣已經有些冷,隨著冷風灌入,火盆明滅不停,與高適帶來的援軍主力會和,已經是七天後的事情,在這期間,草原上似乎生了很多事情。
我的命令像流水一樣的布出去,方圓數百里內的那些部落,在唐軍騎兵的幫助,逐漸被召集或者說是驅趕到富貴城來。獻上人質或者貢稅,對白等王子宣誓效忠,然後參加亂哄哄的部族會議。
直到一個意外說客的出現,據說已經死掉的莫賀達干,帶來牟羽可汗的復出,對合胡祿的討伐令等一連串消息。
此時,我已經多少明白了前因後果,老子就是感情來做草原到此一遊的,可惜這不是我熟悉的主場,大多數手段和策略派不上用場,不但沒能撈到多少好處,反而被人當成較量的棋子,圍攻了半天才脫身。
因此我根本直接吧人關起來,晾了他三天,才重新會見。
「大人可知您的行為,已經犯了回紇人的眾怒了……」
莫賀達干一上來,就是一副痛心疾的表情。
「您的決定,讓多少回紇人帳落,因此失去了支柱的兄弟和父親……「
「現在我國百姓都想要以用唐人的血,來抵償舊日的怨仇,我們大汗的意思卻不是這樣。我們和大唐畢竟是守望相助的世好……」
「那些部眾是受蒙蔽的,但是他們始終是我們回紇的部眾。被你們殺死,再攻殺你們,這樣以血洗血,兩國之間仇恨污濁便愈嚴重了」
「現在我們的汗願意以水洗血,希望與唐人重新確立我們的關係,但也希望大人能夠有所理智的表示……」
「狗屁……」
我突然罵出聲道
「老子來觀禮會盟招惹誰了,莫名其妙被陷害背上弒殺可汗的惡名,被圍起來攻打,又有誰體諒那些戰死異域,我大唐的兄弟和父親……」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就算是可汗,也要給我一個說法……不然我就自己去討要……現在,不過是收點利息而已……」……
都刺河畔,胡祿部南端最大的聚居地,東北面一團沙塵狂捲而起,如秋潮夜至,洶湧澎湃。
左金吾軍郎將張思儉一馬當先,任由冷風狂野的抽打在臉上,肌膚火辣辣的疼痛,沙塵肆溢讓人無法呼吸,但白色的河水已越來越大,越來越近。忽聽得前面號角聲響,偌大的營地內湧出一群騎兵,當先一員回紇將領,身材敦實,身披一件純黑的狐裘,高舉長刀,仰天高呼。
隨即身後湧出無數的部民,拿著凌亂的武器,爭先恐後向前湧來,如海嘯狂飆,令人呼吸為之停滯。
張思儉冷冷一笑,身旁的射生都尉全承泰已高聲喝道:「放箭。」只聽得馬上弓弦震響弩箭被捲著吹偏了不少,斜斜的落在那些回紇人的頭上,只栽翻了數人,那些回紇人似乎哄笑了起來。
張思儉正要下令結陣,身旁一匹黑馬電竄而前,那馬神駿異常,數十丈的距離眨眼即過,如箭撞入那些回紇人中,手中大槍一揮,正面的數名回紇兵立時變成一一拖兩斷的碎塊,血色的槍尖一拖一拽間,側面圍上的數名回紇部卒被從中腹劃開,內臟在狂風中潑灑出來。
那些唐軍頓時狂呼起來,「南八……」「南八……」
回紇人見他如此悍勇,盡皆駭然,衝勢一滯,就被殺入陣中血戰成一團,又如飛濺的水銀,被擊散開來。原本因為衝鋒變得散亂散亂的大唐騎兵,也在狂沙飛舞中匯成一股鐵流,宛若大海潮生,濁浪滅頂撲至,霎那間淹沒了那群回紇騎兵。
隨著淒厲的號角順勢而起,還有來自另一個方向雨點般的弩箭。弩箭借風之勢,更添淒厲,在那些回紇步卒中掀起一陣死亡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