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曲草原。
「來了」
望哨的小旗,像鷂子一樣落下
就聽一節節鼓點響起,領頭的校尉的大嗓門
「槊隊上前十步」
「這些胡馬子,像油一樣的溜滑」
一名看起來風霜撲面的老兵,輕輕唾了口沫,搓在手心裡,將槍桿子捏的更瓷實,
轉頭安慰身邊明顯年輕的面孔。
「四娃子,別太緊張了,把桿子捏出汗來,會滑手的」
年輕的面孔輕輕恩了聲,卻掩飾不住手指骨節上使力過度的蒼白。
老兵輕輕搖了搖頭,自從河南汴州血戰後,龍武軍再次補充了大量的新兵,像他這些存活下來二線的附從部隊,因為足夠協同作戰的經驗,也終於有機會補進正軍的行列,攻打這些邊胡,純粹就是為了讓這些新兵見血練膽練手,靖邊殺敵還在其次。
軍頭已經特意吩咐過,死傷一些沒有關係,後頭有的是待補的,也不要怕消耗,自從本部大軍回師長安後,各地供給的重點,已經移到了高軍侯帳下的北路軍,關鍵是要讓這些新手蛋子,習慣把殺人拚命當吃飯睡覺一般使喚。
據說在這一線鋪開東西向裡,就有數十個類似新兵過半的編制在活動,這也是考較帶隊軍頭們的本事,能帶過半數回去就算合格,過七成完好就可以升一階,雖然這麼說。但也不知道最終會有多少人。倒在這大草甸子裡,不過就沖老鄉這個這個份兒,也要把這娃子給囫圇整的弄回去。他心中輕輕下了一點點的決心。
隨著鼓點和節拍,槊隊有條不紊地嘩啦啦一層層地斜放,剎那組成一片寒閃閃的槍刺從林,最前頭的都是一些全身披甲地,槍尾斜插進土地,後列錯半身以足抵足的踏住。分擔前排承受衝刺的力量。
煙塵更近了,甚至可以看到那些和塵土一樣顏色的皮袍氈帽隨風擺動,彎弓搭射的箭尖,揮舞的砍刀錘棒,清晰可見。
不過,那些呼喝猙獰地面目,似乎還有另外一種叫做絕望的東西,據說這些同羅族的馬鬍子。正在受到官軍和回紇人幾個方向的腹背攻打,車營越往北推進,就抵抗的越激烈,哪怕是那些被打散的胡人。幾乎沒日沒夜的不停騷擾著官軍的營盤,
不時可以看見。成群結隊地胡人,站在被燒成灰燼的聚落外,望著逃不及被象牲口一樣穿成繩子牽走的老幼,號啕大哭,然後在夜裡試圖製造騷亂前來營救,可惜高軍侯率領大隊人馬在後壓陣,還有附叢的藩落為護翼和耳目,這些俘虜也只是飛蛾撲火地餌料。
但從另一個方面說,自己帶著這些新軍營,也未嘗不是另一種餌,將這些殘餘的胡人引出來地香餌。
「擲彈隊,」,
一片一大片黑壓壓冒著煙氣的事物,越過前排槊手的頭頂,整齊劃一的砸在逼近幾十步前的馬隊中,蓬燃暴裂升騰起飛濺的火焰,剎那撩倒驚散一大堆騎手,哀呼慘叫的變成滾在地上的火團,僅有少數藝高膽大或是運氣極好的縱馬錯開了,火焰的波及,卻收勢不住撞在槍林上的,被戳如破篩,又甩倒在地上。
直到這時,那些急弛的馬弓上射出軟綿綿的飛矢,才落在前列槊隊連身鎧甲上,像雨點一樣清脆的叮噹有聲,卻收效甚微。僅有少數被射中甲隙的傷員換下去,反而是更多的人給火牆阻在後頭,正在相互衝撞擁踏在一起,就聽密集弦響的連弩再,從天上澆淋下來,將火牆後的人群如割草被掃倒一大片,士氣頓潰,哄散而去。
各團各隊的主官卻高聲吆喝起來
「小心」
「穩住」
「這是投石問路」
「只是試探」
「射聲隊前隊上弦,後隊檢查箭只」
「中壘檢查油彈存量,注意節約使用」
經過不斷戰爭的實驗和改進,龍武軍所用的火油彈樣式和種類,已經展的大為豐富,分成大大小小若干個等次和用途,既有加入火藥芯,以空爆濺射殺傷人員的進攻型,也有專門添加了鋸粉、稻殼末等成分,以黏附燃燒對付器械,城壕、建築的攻堅型。即有馬用的索投型,也有步戰中的投擲型,乃至專為車弩、石炮射的大型、重型燃燒彈,甚至還可以綁在槍頭進行突刺或者標射,採用以瓷粉引火木管磷心,平時分置,用時插如彈內,一就著,小雨之下也可以使用。
從另一方面說,火器時代宣告著遊牧民族的最後一點優勢喪失,進入遊牧民族被農耕民族屠殺的時代。這裡只是個實驗場。
殘敵和硝煙都散去後。
隱沒在地平線中,黑壓壓的一線人馬,無論旗幟和行頭,都要比先前那些雜色的胡人整齊的多,居中只有幾條長長的黑幡,那麼多人呆在那裡,除了馬兒此起彼伏噴吐嘶叫的聲音,居然沒有出多少聲音。
「遇到附離子了」
他的瞳孔頓然縮了縮,這些附離子,不但馬上射的准,拼起命也不肯退讓人後。
「收縮戒備」
—
「展開車陣」
「槊隊上前掩護」
草原的風很快就再次衝破箭石的阻絕,升騰火焰組成短暫的防線,很快就被人馬交錯的屍體撲壓幾盡,一息吞吐後續的人馬轉瞬撞上了長槍的防線,血肉飛騰起來。
「穩住」
近在咫尺的面孔,在槍林間此起彼伏噴濺綻放的血花,老兵剎那渾身的血也仿若燃燒起來,大號一聲.
「跟我做,一中就鬆手」
奮身一抬手,槍頭咯吱有聲的沒進。欲跳上頭頂的戰馬高抬前胸。閃過空揚踢踏地前蹄,讓敵人地戰馬哀鳴著,在自身重量下被頂透折斷。越是掙扎著,披瀝澆淋的血水就越是象暴雨一樣傾灑,隨即棄槍低頭,讓過身後突前的長槍,再次將落馬撲前揮刀地騎士刺個對穿,也不起身。就抽出橫刀剁翻另一隻穿馬靴的腳,這才退入隊列後。
在他背後,一個圓環型的車陣已然成型,架上了成列的弩機,黑壓壓的燃燒物再次覆蓋了陣前。沖天的焦臭和慘呼,剎那掩沒了交織地血腥和汗味……
當然在草原上生的事情,對另一些上層的人來說,是一場殺雞給猴看的戰爭。素來跟安祿山跟的最緊的同羅人,不幸就成為了這隻雞,這隻雞剛剛失去了強有力的領部族,又在戰爭中損失了大量的青壯年。於是連猴子都來揀便宜了。
襄陽之變,很快傳遍了天下。同樣一件地事情,不同的人,不同的角度,不同的心態,可以看出不同地結果。有人在其中看出朝廷投石問路,削奪地方軍權的決心,有些人則看到地是諸如敲山震虎之類的東西,因為永王的水師,已經掉頭轉回江陵了,更有另一些人,則是看到了扳倒權貴和政敵的機會……
平涼城外陶然山,因為作為臨時行在的城池相對的狹小拘束,那些王公大臣,多將家宅安在這城外不遠,道路方便的山腳下。
其中一座半山別院中,正是所謂盛夏時節,蟬鳴如洗,蔭翠蔥容,小小的亭廊環繞,山幅古畫,水道潺流,在這北原小丘的粗況氣息中,營造出一種近似江南的巧致。
蔭從下一亭一案一壺兩盞,看起來相當情陶養。
主座說話的,正是以背景複雜,幾度被罷相又幾度被拉出來平穩局面,被稱為萬年不倒翁的太子少師同平章韋見素。
隨著與他同一個時代,卻高於他或與他比肩的那些重量級人物,或陷於敵手,或背上從逆的惡名,或拂怒上意,形同流放的差遣在外,越顯示出他碩果僅存的份量來。
雖然他重新起復了,但是依舊是那副恭謙君子,老神自在的態度。
「你別看你那位東家,雖然滿朝詆毀、怨憤者眾亦,人心沸沸之……」他淡然笑而飲之
面對的是他的遠房族子,京兆人韋應物,剛以參咨有功,調離了軍糧院的嚴季鷹帳下,被舉為駕部員外郎,將分管起關隴一帶的橋關、河津、郵驛、道途、諸事,前來述職的同時,也順勢拜見一下這位號稱政壇不老松的遠宗族伯,討點意見什麼的。
「其實不然,長安之局,看似危亦,但其中大有轉機和奧妙……」
「本朝自太宗以來,專以北軍軍權者,難全周善……本朝王毛仲、劉幽求之例,先鑒於前……
韋應物的擔心,不假行色於表,他雖然是這時代最常見的世家子,卻是個頗有遊俠風骨恩怨明瞭的人物,但直到近年投到龍武軍帳下,見多了民生的疾苦,和時世的紛亂,才變的凝穩幹練起來。
他的擔心,既是自己出的知遇之恩,也是代表身後許多和他一樣的人,一個足夠年輕,有熱血,也有抱負和野心的群體。不過這種關心就廣泛的多了,與其說對那位大人個人名位安危的關注,不如說更關心的以那位大人為旗幟的利益一體,以及他背後所代表的一系列,看起來於國於民大有助益的諸多事業成敗的擔憂。
雖然許多人終其一生,都未必與那位產生什麼交集,但畢竟能夠成就名聲和政績,又能實現報國安民的抱負,讓百姓得到好處,乃至減輕負擔的機會,不是什麼時候都有,雖然過程中多有微詞的,個人的毀譽也很多,但都沒怎麼讓他們動搖過。
當年太上的寵臣王毛仲,就是以並不上述身份,從洛陽私調五千件甲進京,而被宦官高力士告賜死,這位大人做的,可比王毛仲更激烈的多。
「你忘了一件事,那位還有一個重要的身份,」
「難道……物劍眉微挑
「不錯。就是當今最寵愛的東床。無論天家裡地心思怎麼想,絕大多數外人看來,他總是掌軍權者中。最親近皇家地所在,又是今上親手樹起的報國投效的典範,連這麼一般人物,都容身不存,那那些外將藩帥們會怎麼想……
他輕輕瞇上眼睛
「……如果沒有萬分充足地準備和理由
成為別人乘機難作亂的機會……」
「要知道。他沒有親族和家世,以孑然一身投國報效……要拿掉他,只要大義在手,一紙詔命就可以輕易做到……問題是,其他人會怎麼想,所謂牽一而動全身……
「斯人所行多事,只是代表了上位者手中操使的一把刀,怨恨這麼一把刀是沒有多少意義的。除非他已經不堪使用了……」
「因此,限亦其權,申飭其事,或許有之。但是為國家安定計,不會太過動搖。畢竟我們那位當政的,是個仁厚天子……
當然,韋見素意尤未禁的,還有話沒有明說出來,若是成都那位太上早年地英武,倒有這種殺將奪權的魄力和決斷,但是今上寬於仁厚之名,從另一個方面說,就失於剛決果斷之利……
「再說這件事背後的內情,那有那麼簡單,雖然有人彈他擅自兵越境,襲擊友鄰,實為專斷不法,又有人彈劾其擅處牧守,破壞朝廷體制.出來為之張目……
說到這裡,輕輕仰起頭來,看著風搖樹動的蟬鳴一陣高過一陣的喧囂。
「樹欲靜而風不止啊」
當然,就韋見素的而言,韋氏一門的顯赫,在他這一代已經達到了頂點,實在沒有什麼好遺憾了,剩下的事情就是如何以宰相身份風光體面地退休,余後的事情,他更多關心的是南邊兩個兒子的出息和成就了,如果能夠有所幫助,他也不會太介意自己地立場……
襄陽城繁華依昔,似乎並沒有因為短暫的變亂,追逐名利地還在追逐名利,蓋醉生夢死的還在醉生夢死,甚至連前太守府的俾僕們,也沒有太大的變化,只是換了一個侍奉和服務的對象而已。
而城中的士紳富室、大族豪門,這些人像蒼蠅一樣的圍繞在太守的周圍,頗有些殷情切切。所謂龍武軍一日不走,這些人就一日寢食不安,不但好好供養著,還要擔心隨時而來的清算和勒索,因此多數天天托請著熟人,打著勞軍的旗號上門,試探著口風……
我就只要安坐吊魚台,一邊指揮部下,清點幫與庫藏,一邊等他們一點點的加碼,直到我滿意的水平。
費立國用來換取身家性命保障的所謂大禮,其實關於安祿山的一個密藏之地,和最後一批曳落河的下落。
說實話,我對這種東西不太感冒。
安祿山的曳落河據說在內亂中全死光了,作為四衛大將的熊雷和白虎營最先沒於駱谷、然後是賀電和駱風的青龍和朱雀營,在洛陽之亂中負責守衛宮禁,面對安慶緒犯宮的絕對優勢大軍,幾戰幾出幾乎無人匹敵,最後得到安祿山的死訊,才舉火*於洛陽大內,最後一個是玄武營朱雲,奉命留守范陽,就近隨便監視節度使史思明,結果安祿山一死就遭到了圍殺,結果統將朱雲自刎而死,殘餘下來的人馬,都被史思明的假子軍所並。
實在讓我苦心經營試圖練出一隻精銳,想再會會這支讓人印象深刻的部隊,而頗有些大失所望。
而這安祿山的密藏,據說是安祿山在局勢惡化之下,秘密使人將搜掠來的財富,藏在洛陽北邙山一帶,並留下一小隊曳落河為守護紜紜。
不過,就算真有這麼一批人存留下來,沒有補給也沒有根據地情況,只能在困頓走向消亡
我不缺少什麼財富,再加上在襄陽剛撈了一筆,因此我范而更在意的是費立國的本身所代表的一些東西,他居然是西京密營裡擁有相當份量的一個人物。
安祿山位了謀反,處心積慮數十年,安排了無數的爪牙和密探,諸如象西京密營什麼的,與龍武軍的清風明月、乃至剃刀、鋸齒等暗中交手的多了,坡有些大名鼎鼎的秘密組織。因此,我很感興趣的是,戰敗身死後,嚴莊、高尚、張通儒等人手上,不知去向的這些密探組織名單和資源。
要知道出逃後嚴莊,最終就死在刑州刺史黃泉手上,而這位費立國卻是黃泉曾經的心腹,不可能一點想法都沒有。
「把這個消息,送給太子好了」我想都沒想就下了決定「反正他那裡靠的近,又正好有需要……」
當然。
我沒想到,這一點點偶然之想,居然在河北造成了另一場風波和浩劫,關於安祿山密藏的消息被太子身邊的某些人走漏後,洛陽附近的駐軍紛紛派人進入北邙山,以協助搜索叛賊殘餘為名大肆索掘,安祿山的殘逆和密藏是否找到多少,已經無從得知,但是那些前朝歷代的帝后王侯的陵寢墓**就倒了大霉了,被暴力手段羅掘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