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小狼跌跌撞撞奔行在山嶺間,心中充滿了抑鬱和不甘,一切災難根源,都來自這個姓氏。
他本來和大多數邊境上因為兵火而出生,不知道父母,也沒有姓名棄兒一樣,像小狼崽子的一樣的討活,只因為能在眼珠子裡還看到栗末人特有灰黑色,被東家安老爺揀回去,才冠了姓這個起了名,做個出入奔走前後的家養小廝。
東家做的是販馬的營生,依靠西邊同宗的門路,偷偷弄回一些膘肥體健的安息馬,然後配養一些本地的河湟馬,生下的好駒子賣大錢,把營生做的家大業大,遠近聞名,安小狼因為有力氣,又足夠機靈,每次跑腿沾點好處,平日偷偷捏捏的調戲下房的丫頭,這也是少年最理想的日子了。
但自從聽說有個姓安的大官造反後,他的好日子也就絕了,外出耽誤了晚回的他,躲過一劫,卻也在在街角,親眼看作和那位平日與老爺稱兄道弟的縣令大人,氣洶洶的帶了一干衙役,明或執仗的衝進府裡,只剩下一片呼天搶地的哀號怒喝,一切什麼都完了。
他聽者府裡那些女眷壓抑著喉嚨意味不明的聲音,斷斷續續的沒了動靜,他雖然心痛如割,但顯然更愛惜自己的性命,然而這才是噩夢的開始,大家都知道他姓安。那些平日裡結交親近地同伴,似乎都變了番嘴臉,在懸賞和利益面前,屢屢上演的那出賣與背叛的一幕,讓他差點陪上一隻眼睛,還有失去所有積蓄和私藏,那段逃命的日子彷彿又回到了少時,與人爭食求生的歲月。直到他第一次狠來拿刀斬了人,原來血的味道是這樣腥熱而刺鼻。
該死的,自貞觀年間太祖爺派狼頭大將軍阿史那杜爾開西域,內遷的栗末胡陸續下來何止十數萬,近百年光景繁衍生息至今,誰又算地過來。幾乎全遭禍害,老爺一家並不是例外.些草原上那些短腿的馬番子到處肆虐,見人就殺,可他連城都不敢進,就是因為據說為了防止奸細,那些大城小圍裡的太守、防禦使們,幾乎把栗末人捕殺一空,他可不想變成城頭上那些所謂奸細的眾多風乾沒風乾的人頭之一。
於是,在一些官軍和反軍激戰往復,死人最多的地方。擠在紅著眼地烏鴉和野狗中,冒著生疫和被斬頭的風險。收些死人的東西回來,所謂的揀兵荒。好歹是大戶人家呆過的。比別人多一分心眼,揀漏到的東西都比別人好一些,換的東西也能支持的久一些。
野物早被吃光,而那些到處流竄的烏鴉和野狗實在不敢吃,曾有一對揀荒兄弟餓的是不行,哥哥啃幾隻後,也變地和那些畜生一樣紅眼狂,竟把弟弟活活咬死了。
世道越來越越亂。也越來越艱難,流民卻越來越多。連一些曾經肯收人的城,現在也只肯收看起來最結實地青壯和尚有姿色的女子。
終於有一天,揀荒越來越難揀了,死掉地人卻越來越多,收黑貨的人也不見了,本地的流民開始搶外來流民的,青壯的搶老弱的,每個黑夜過後總有一些人永遠消失不見,白天的路邊總會增加一些被剝的赤條條,皮包骨清晰可數地人。
這種景況一直持續到,出現了一些關中口音的人,他們是帶著一袋磚頭一樣地黑疙瘩,隨便扔水裡就能泡出一大鍋糊糊來,人雖然少身手卻裝具精良,相當凶狠利落,將那些餓昏頭一擁而上亂搶的人,下痛手打倒一大片後,才放下話來說「要吃飽麼,拿起傢伙去搶把」,於是他拿著削尖的木棍,又成為黑壓壓的討食人群中的一員,在那些關中人的帶領下,人多勢眾的搶了一小隊收糧的隊伍……
這期間很多人死去了,劫道中不夠狠,或者遲疑被亂刀砍死的,沒有力氣去拼,活活餓死的,體力不支直接累倒在半路上的……但他卻活了下來,因為他足夠機靈,因為他向護馬的武師學過一些拳腳,因為他揀荒中私藏的一把鋒口不錯的兵器,因為他總比別人跑的快……於是不管怎麼說,他活下來了。
活下來的人,就有了指望。
要知道搶軍糧可是血泊撈飯吃,拿人命去換的,許多人是口中嚼著糧食,帶著幸福和滿足的笑容死去的,就因為太久沒嘗過飽的滋味,等不及了收拾戰場,就去搶食,而被人從背後捅死砍殺的。
許久之後突然一頓飽飯的滋味,足夠讓人足夠印象深刻到,暫時忘卻殺人與被殺的恐懼和怯懦……
搶錢搶糧搶活路,這是他們這隊不斷增加,又隨時在減少中的人馬,唯一沒有變化的口號,更好的武器裝具,意味著,於是他近水樓台的學那些關中人,披起了很不合身的鑲釘甲,戴其了皮圓盔,還在身體裡充上了許多破爛棉花毛團這些,據說能包暖又能稍稍擋箭的填物,甚至還擁有了一隻馱東西的瘸騾子,以及一股跟班的人。
十個拿長槍的,四個拉弓的,七個拿大排和把刀的,三個牽馬和揀破爛的,至少一半都有可以稍稍擋箭的甲子,所以他這一夥,活下來的人總比別人多,搶到的東西總比別人多一點,。
也不知道那些裝具精良的關中人,哪來的那麼多消息,十撲有*准的,不過他們並不怎麼管底下的事,只有在指派事物,和分配傢伙,糧食的時候,才出來主持一二。
但在昨天,這一切都完了,四鄉八里,好容易
聚起來上千人,還有一隻七拼八湊起來小馬隊,在路天一夜,做一單大生意,結果無數人嗷嗷紅眼睛衝上去,被人一個照面的衝殺就全散了,然後是血滿地的血和屍體,雖然他見機快,果決丟下一切東西和手下,狠拼了命跑路,但還是差點沒命了。
真是見了大頭鬼了,曳落河,居然是那些邊境上最凶橫的胡人部落裡,偷偷用來給小兒止啼的那個恐怖的名字,傳說中的那個紋面,那個刺身,雖然只有那麼一小隊,天曉得他們怎麼會出現在這荒山溝子裡。
他又餓又累,舔了舔嘴角裂結的血痂,細細在在嘴裡化開,似乎又有了點力氣,天要似乎黑了。又蹌蹌走了幾步,卻現豁然開朗。
前方是漫長的谷道,盡頭隱約可見一小截是高聳連雲的關樓,他知所以能看的這般清楚,卻是因為關樓背後沖天火光,已經印紅了半邊天雲,又是哪裡城破了。
這一失神,咕嚕狠狠摔滾下坡去,草木礫石,他齜牙咧嘴的卻不敢聲,死命按住極欲痛呼的嘴巴,因為他聽見了馬蹄,讓他沒命逃一天一夜的噩夢一樣的馬蹄聲。
透過稀疏的草隙,雖然只有數騎,渾身鮮血披淋的已經看不出甲衣原來的顏色,轟的一聲,隨口吐白沫汗雨淋漓的戰馬摔滾到一旁,卻一骨碌翻身。拖出被押在掙扎抽搐馬下地刀弓,搶到某個人身邊,背靠相抵的死死盯住來處,大口的喘氣著。
這幾個月劫道的生涯,讓他學會了靠行頭和眼神,分辨對象的強弱。
穿明光、山紋的那是主將直屬的虞候兵,穿全身甲的一等一地精兵,穿鏈子、鎖甲、魚鱗的那不是貼身親兵。那也多少是個軍中頭目,穿鑲甲至少也是槊隊或者步兵,穿皮子是排手和刀斧手,布袍或者白帛的才是射聲或者軍工之屬。
這幾個人全是上好手磨打光的鍛鱗甲和雲氅,再多的血污一抹就就現出黑亮的本色來,中間扶地那個人更是獅吞口的護肩和插翅虎紋胸甲紋。卻很快被扒下來,穿在另一人身上,再由一人扶著進了旁的林子。
隨後馬蹄震響,剩下的人騎著馬兒飛奔而去。
當一切都結束後,安小狼心中鬥爭了半天,最後還是有了決定。
數個時辰後,安小狼用最後一點力氣,摔開糾纏在身上面目猙獰的死人,為了伏擊這兩個傢伙,他在水邊守了一個晚上。才找到機會。
拄著刀,向另一個人走去。剩下那個人傷的實在太重。幾乎來站起來都不可能了,只是冷冷打量著突然出現的他。眼中有一絲明悟,他也肆無忌憚的打量著對方,卻是看從對方身上可以得到多少有價值的東西。
「沒想到」一種低抑含混的聲音。
那員將領生地劍眉英凜,而枯容憔悴,口中雖然依舊冒著血沫,卻神若自然,竭力的扯開結巾將金線地鸞兜解開,翻落在一旁。
安小狼自不理會。只是湊上前去,挑開任何可能構成威脅的事物。把刀舉起來。「某大好頭顱,誰將取去」對方撕聲大喝出來。
揮出地那一刻,他鬼使神差的錯手把刀背翻了過來……
數個時辰後他被另一群銀甲的騎士包圍,卻沒有力氣逃跑了,只是閉上眼,心道來點痛快的把,等了許久,卻是類似那些關中人的口音。
「居然讓他拿住了……
「真的就是他」羨慕和驚歎的表情
一重又一重的檢查和重複地類似詢問後,見到的人級別也似乎越來越高,他終於被前後看押著,帶進來一個偌大地營地,最大的帳篷中。
帳中油火點的熱融融的,直逼到人骨子裡。
但他看見那員赫然戰立一旁將領,心中開始冷,就是這個人,他心中難以抑制的恐懼要大叫出來,這個曳落河,就是他帶著十幾騎,想惡鬼一樣兜著他們,整整一團數百人如切菜瓜的斬殺盡。
他還記的,自己圍擊他的人從中,用數十桿參差不齊的矛頭紮上去,就被這個人單手一撥一卷貼身挾住,反身飛落,手中刀光錯閃,就見一大圈人斷喉噴血,轟然倒地……
只是現下的他,沒有了那種懾人的紋面和刺身,平靜的站在一旁彷彿什麼事情都沒生過似的。
只是到了這一步,也沒有任何退路了
「居然是是個栗末兒」
上的大將,滿面儘是未修剪的亂須,雖然看不清楚面目,卻自有一種攝人的威壓,細細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長的道
「河東人居然還沒把栗末胡殺絕麼」
此話一出,安小狼剎那從頭冷徹透底,心中生出一種絕望的感覺。
「不過,我家大人最討厭的,就是那種滿嘴夷夏之防非我族類的傢伙,為我們出力,就是我們的人」。
寥寥數語,安小狼竟然有一種生死兩重天的脫力感……
另一個地方,我正在請剛入城的太子一行大閱全軍,此時的長安,也不再是人煙渺渺的死城,經過這些時間修繕和填充,也總算積聚了一些人氣,無數新老居民,人頭潺動的在最顯眼的道路旁陳案焚香,鋪滿了各式迎接天家的香花酒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