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關鍵的是他是一名陌刀將出身的驍將,陌刀兵這個號稱最唐朝最富攻擊性的獨特兵種,因為其要求的苛刻和挑剔,訓練和配備一個陌刀兵的成本和週期,不會比一名騎兵少,以唐朝舉國之力,也就在天下四大都護府之一安西大都護府,才有軍級的編制。其他地方雖然有少量的配置,也不過是作為陷陣的尖刀部隊,或者主將的親衛部隊而已。他的歸附,對我陌刀普及計劃,頗有助益。
「自那些歸附、新練各軍,選拔最精捍銳士,編練虞侯軍第六營,做為操使陌刀的模範樣板營,由他統帶好了,軍號為陷陣如何」
「第六營」岑參頓時一遲疑「大人不是才新編了第五營,再增一個,是否……
當初為安人心,自降軍中選拔親衛的話也不是空說,在薛嵩安東舊部中選善射之士編成虞侯軍第五應——營,以舊時的聯絡官魚同為折衝都尉主領,以全承泰為果毅都尉副之。
按照他的擔心,一下子在主將的中軍護衛中,多了兩個成分來源複雜的編制,不免增加了控制的風險和負擔。
「這只是一種姿態和示範,只要真心歸附我的,不但能得到我的安全保證,還有機會獲得地位和功績」
「而且不一定要放在身邊,其他四大營不也都在外出任務麼,他們自然也不用例外,現在那位新任河西副使馬凜,不是正在北境的四鎮一軍整理邊防麼,那些邊胡流竄了不少,儘管帶隊拉出去練練,再把潼關那裡的土突承琿他們換回來休整好了」
用特製的炭筆,沙沙有聲的飛快添記下來,記和簡體字是我的每個從軍幕僚必需修習的東西,哪怕他是名動一時的大詩人。
再拓上我的銀胎辟邪吞日小印,司馬的簽押附名,就成一件正式公文。再浸熱蠟煮透過,就可以作為檔案長久的貯存,這是結合了古人智慧的產物。
處置完這樁,他的表情梢事輕鬆一些
「還有一樁,既算公事,也算是私事」
「這什麼」我抹了抹手,又在浮桶帝拿起一件做工精美的拜貼。
拜貼上,是用精工小隸體書寫的致信,居然是現任兵部尚書梁宰的族人,要和我敘同姓同宗之誼。
看的我一陣頭大,「這都是哪和哪啊」
都說國人的攀附能力之強,果然古今皆然名不虛傳,像天下所有姓劉的都說劉邦是祖先,所有的李姓都說是李唐的後裔,只要歷史上出過一個同姓的名人,就會有無數宗族想方設法把他編排到自己的族譜裡去。顯然我也遇到了同樣的狀況。
「這也不算什麼壞事」岑參笑了起來,「這平涼梁氏,在西地也算是個悠久的大宗了」
「大人可知本朝的氏族志呼」
頓時來了興趣,
這還得從這朝廷二十年一修的《氏族志》說起,氏族志是北朝沿襲過來,排定天下大姓宗族顯望門第地位高低的文志,為後世《百家姓》的前身。
本朝自從太宗廣開科舉以後,在唯才是舉新標準的衝擊下,那些依靠血統和歷史淵源,品評把持社會等級和政治地位的傳統高門氏族時代,已經開始走向了沒落,哪怕是曾經是天下氏族領袖、門閥領的十望七姓,也無奈的接受這個現實。
但氏族長久積累下來的人脈聲望知識財富的優勢還在那裡,相比苦苦耕讀的廣大寒門,他們有更好的環境和資源培養出優秀人才來,但廣大庶族階層也有自己的優勢,相比只佔社會一小部分的士族,他們勝在人多,社會基礎廣泛,依靠人海戰術的優勢,往往輕易可以在數量上壓倒奉行少數精英政治的士族。所以一個靠質,一個靠量,構成了唐朝延續以來的政治格局。
大量出身卑微的寒門人士,獲得了相應的高位後,也渴望為自己的家族獲得足夠的會地位,但是那些高門氏族把持了數千年的東西,企能輕易讓出來。但是就好像事物的展規律一樣,歷史的洪流依然在堅定而曲折的前進。
這其中的轉變,正是以武則天立後運動為契機爆的,一代女強人武則天出身的文水武氏,本來就是名不見經傳的遠州小姓,常常成為出身山東七大氏族之——王門別支的王皇后,出身鮮卑皇族後裔的長孫無忌等人,及其支持者,以出身卑賤為名的反對和攻擊理由
因此武則天當權後,就一力重用提拔寒門,用鐵血手段清洗鎮壓世族高門,並通過重新修訂《氏族志》,以官方的認定標準,徹底打擊那些高門勳貴的立身之基礎。
在本朝修訂的《氏族志》,血緣與歷史不再是品評門第高低的標準,而是以世代當任的官位高低,出仕的官員數量多寡,的決定門第的,如果你家族連續幾代都出宰相,當然就是國家法定認可的一等一的門第,隨之而來的衍生出的免稅、蔭官、保舉等各種特權和便利。
這樣庶族可能因傑出表現上升為士族,士族也可能政治失勢淪落為庶民,就形成了一個奇特相互轉換、相互共生、又相互對立的有唐朝特色的貴族精英政治。
相對傳統的王鄭這些山東七大氏族或者宇文、獨孤、長孫這些老牌代北勳貴,後來被編進氏族志的,他們被稱為新氏族,像房的曾祖父房玄齡、岑參的曾祖父岑文本、韋韜的父親韋見素、嚴武的父親嚴挺之,他們的家族,基本都可以歸於這個範疇。
當然在社會傳統上,歷史悠久和出身高貴的血統,也更容易獲得別人的尊敬和羨慕。
即使是宰相之家也希望能找個歷史悠久的老牌望族,結之姻親,以旺家世。畢竟相對老牌氏族來說,這些新氏族的基礎和底蘊要淺薄的多,一旦缺乏傑出的人物支撐,往往很容易重新走向沒落。
就如這我眼前這位落魄倒霉孩子一般的岑參,居然也有過極其顯赫家世,岑氏本來就是疏姓小宗,但因為曾祖父岑文本、伯祖父岑長倩、堂伯父岑羲都做過宰相,號稱「國家六葉,岑門三相」的新興名門,不過隨著岑羲因為在太平公主和當今開元天子宮爭的政治立場站錯了隊,開元元年罪伏誅,連帶他這些親族被放逐略盡,從此家道中衰。
岑參自小被寄予厚望,立志復興家業,五歲讀書,九歲屬文,十五隱於嵩陽,二十獻書闕下,曾出入京游河朔,為出仕而奔波,結果一無所獲。最後混了個八品末流的小官,只能和大多數沒落的世家子弟一樣,出塞尋找機會功名,好在他文才斐然,邊塞詩做的不錯,很快小有聞名,被當時的西北四帥之一,號稱「山地之王」的名將高仙芝應聘入幕,才稍稍改觀,不過又倒霉遇上著名的大食遠征,安西軍兵敗恆羅斯後,雖然僥倖沒有成為大食認得餓附錄,但高仙芝因此待罪,帳下幕僚四散各奔前程。跑回上京找機會,沒熬幾年又遇上長安淪陷,他差點就成為那些被抓起來充場面的偽官中一員,所謂流年不利,未過如此,結果最後還是混到我這裡來了,才破天荒的進入從六品的階級。
閒話少說。
按照他的悉述,將來我的後人有皇室的血統,又有父系的餘蔭庇佑,能夠一出生就是當官的,梁氏這一門也可以被稱做世族了。
而且還有兩處巨大的采邑,雖然都是蠻荒之地,但勝在是世襲之地,只要肯開拓就有收穫,就子孫再怎麼不爭氣也揮霍不掉的不動產,相比那些名位崇高爵級,足夠讓人羨慕的眼紅。
畢竟爵位再高,世襲隔代也要減二等,公減伯,伯減男,三世之後就是重歸白丁,富貴不過三代如是說。
因此按照岑參的說法,對那位素未蒙面的兵部尚書大人梁宰來說,這也不算屈身接納了。
在當初奉詔兵之事上的遲疑,讓西北行在那位皇帝陛下,多少有了點想法,展轉把他從一方節帥封臣,明升暗降的遷為不領實兵的兵部尚書,見疑於主,可不是那麼好消減的,因此他也需要一個外援和退路。
因此那怕有一絲的可能性,對方也會努力與我上一些干係,據說只要我肯點頭,對方就會編撰出一個詳盡的譜系,這樣隴中粱氏一脈,就一門有兩個重臣了,無論是在新君,還是老帝之間,都有進退的空間了。
這其中的內情,聽岑參一件件的說來,我雖然有些哭笑不得,但也無法置之不理。
梁宰他好歹是。好歹是前任河西節度大使,現任的兵部尚書,少不得打交道的機會,西北軍中的一位大老,梁氏又是西北路的一個大宗兼地頭蛇,於公於私,留下這份結交的人情,還是有相當需要的。